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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一-台湾文献丛刊017 治台必告录
卷一
鹿洲文集
聖武紀略
·鹿洲文集藍鼎元·
平台紀略總論
上滿制府論台灣寇變書
與制府論進兵中路書
與施提軍論止殺書
檄台灣民人
檄南路營進兵阿猴林
檄擒舊社紅毛寮餘孽
檄施恩陳祥諭撫杜君英
檄南路營剿捕石壁寮
檄諸將弁大搜羅漢門諸山
檄查大湖崇爻山後餘孽
檄諸將弁搜捕竹仔腳逸賊
檄下加冬李守戎
檄淡水謝守戎
與台灣道府論殺賊書
覆制軍台疆經理書
論征台壯丁停餉歸農書
請班師書
請寬楊姓株運書
復呂撫軍論生番書
請行保甲責成鄉長書
請權行團練書
論台中時事書
論擒獲奸匪便宜書
諭閩粵民人
紀台灣山後崇爻八社
粵中風聞台灣事論
論海洋弭捕盜賊書
與荊■〈王菐〉家兄論鎮守南澳事宜書
與吳觀察論治台灣事宜書
上郝制府論台灣事宜書
謝郝制府兼論台灣番變書
·平台紀略總論
台灣治亂之局,迥出人情意計之外。其地方數千里,其民幾千百萬,其守土之官,則文有道、有府、有縣令、大小佐貳雜職若干員;武有總兵、副將、參將、游擊、守備、大小弁目若干員,其額兵七千有奇,糧儲、器甲、舟車足備。又當國家全盛,金甌靡缺,而朱一貴以餵鴨小夫,■〈焱灰〉焉倡亂,不旬日間,全郡陷沒,此豈智能所及料歟!
太平日久,文恬武嬉,兵有名而無人,民逸居而無教,官吏孳孳以為利藪,沈湎樗蒲,連宵達曙,本實先撥,賊未至而眾心已離,雖欲無敗,弗可得已。然鹿耳、鯤身,夙稱天險,鄭氏一踞其間,遂歷三世;國家圖之數十年,費錢糧幾千百萬,而後能收之。今不動聲色,七日恢復。巨魁就擒,孽從授首,即使孫、吳復生,亦未能望成功若斯之速也。良由聖祖仁皇帝大德如天,神威遠震,將卒用命,海若效靈,是以摧陷廓清,不勞而邊疆底定。諭旨遙頒,白叟黃童,無不感激流涕。蓋至仁厚澤,淪浹人心者深也。諸臣或運籌帷幄,或出力疆場,克敵致果,功在社稷,欲以鼓勵將來,收千秋百歲用人之效,則不得以其為日無幾少之矣!亂不久,福不深,削平者之績不大,此非君子之言也。賞罰明則民易使,今日之酬勳,他年之龜鑑,知此說者,其知未雨綢繆之道乎!
台灣海外天險,較內地更不可緩,而此日之台灣,較十年、二十年以前又更不可緩。前此台灣止府治百餘里,鳳山、諸羅皆毒惡瘴地,令其邑者,尚不敢至。今則南盡郎嬌,北窮淡水、雞籠以上千五百里,人民趨若騖矣!前此大山之麓,人莫敢近,以為野番嗜殺;今則群入深山,雜耕番地,雖殺不畏,甚至傀儡內山、台灣山後蛤仔難、崇爻、卑南覓等社,亦有漢人敢至其地,與之貿易。生聚日繁,漸廓漸遠,雖厲禁不能使止也。地大民稠,則綢繆不可不密。今郡治有水陸兵五千餘人,足供調遣。鳳山南路一營,以四、五百里山海奧區、民番錯雜之所,下淡水郎嬌盜賊出沒之地,而委之一營八百九十名之兵,固已難矣!諸羅地方千餘里,淡水營守備僻處天末,自八里岔以下尚八、九百里,下加冬、笨港、斗六門、半線,皆奸宄縱橫之區;沿海口岸,皆當防汛戍守;近山一帶,又有野番出沒。以八、九百里險阻叢雜之邊地,而委之北路一營八百九十名之兵,聚不足以及遠,散不足以樹威,此杞人所終夜憂思而不能寐者也。台民好為盜賊,不因饑寒,方慶削平,又圖復起。去歲平台大定之後,尚有布散流言,嘯聚巖谷,復謀作亂者數次。屢經撲滅,歲餘始殄。而王忠一賊伏匿深山;至我皇上即位,乃克就縛。可見地方廣大,搜捕難周,雖平台僅在七日,而拔盡根株,東擒西剿,亦有兩載艱難。欲為謀善後之策,非添兵設官經營措置不可也。
以愚管見,劃諸羅縣地而兩之,於半線以上,另設一縣,管轄六百里;雖錢糧無多,而合之番餉,歲徵銀八、九千兩,草萊一闢,貢賦日增,數年間巍然大邑也。半線縣治,設守備一營,兵五百。淡水八里岔,設巡檢一員,佐半線縣令之所不及。羅漢門素為賊藪,於內門設千總一員,兵三百。下淡水新園設守備一營,兵五百。郎嬌極南僻遠,為逸盜竄伏之區,亦設千總一員,兵三百,駐劄其地,使千餘里幅員,聲息相通。又擇實心任事之員,為台民培元氣。
寇亂、風災、大兵、大疫而後,民之憔悴極矣!然土沃而出產多,但勿加之刻剝,二、三年可復其故。惟化導整齊之:均賦役、平獄訟、設義學、興教化;獎孝弟力田之彥,行保甲民兵之法;聽開墾以盡地力,建城池以資守禦,此亦尋常設施耳!而以實心行實政,自覺月異而歲不同,一年而民氣可靜、二年而疆圉可固、三年而禮讓可興,而生番化為熟番、熟番化為人民,而全台不久安長治,吾不信也。
顧或謂台灣海外,不宜闢地聚民,是亦有說。但今民人已數百萬,不能盡驅回籍,必當因勢而利導約束之,使歸善良,則多多益善。從來疆域既開,有日闢、無日蹙,氣運使然,既欲委而棄之,必有從而取之。如澎湖、南澳皆為海外荒陬,明初江夏侯、周德興皆嘗遷其民而墟其地,其後皆為賊巢;閩、廣罷敝,乃設兵戍守,迄今皆為重鎮。台灣古無人知,明中葉乃知之,而島彝、盜賊先後竊踞,至為邊患;比設郡縣,遂成樂郊。由此觀之,可見有地不可無人。經營疆理,則為戶口貢賦之區;廢置空虛,則為盜賊禍亂之所。台灣山高土肥,最利墾闢;利之所在,人所必趨。不歸之民,則歸之番、歸之賊;即使內賊不生、野番不作,又恐寇自外來,將有日本、荷蘭之患,不可不早為綢繆者也。閒居無事,燕雀處堂;一旦事來,噬臍何及?前轍未遠,可不為寒心哉!
殉難諸臣,雖功過不一,然大節炳然,足以增光宇宙,褒其後而略其先。崇獎義烈,用慰忠魂,亦因以為鑑可也。
·上滿制府論台灣寇變書
台灣僻處海外,狃於治安久矣!朱一貴突爾跳梁,戕害官兵,竊踞郡縣,雖曰猖獗之極,其實不難平也。無賴子弟,偶爾烏合,尚未知戰守紀律為何事。當即命將出師,星夜進討,如救焚拯溺,勿容稍緩。彼不意官軍猝至,必將手足忙亂,倉皇散走;渠魁大憝,自可聚而殲旃,此迅雷不及掩耳之道也。若俟奏報請旨而後發兵,動逾數月,賊膽必大,規模漸立,謀士漸出,羽翮漸成,則燎原之火,正須大費撲滅耳。
控制台灣,惟廈門最為扼要;形勝所在,便於指揮。執事在省隔遠,莫於疾驅南下,駐劄廈門;督師進剿、籌劃糧餉,諸凡機宜,呼應便捷。且內地莠民,不無乘虛鼓煽或謀嘯聚,搖惑人心;若棨戟一臨,則群疑自息。
執事曠世鴻才,必有奇謀上計,滅此朝食,非鄙人所能窺測。惟是養軍千日,用在一朝;國家不吝爵祿,施及下材,未有毫毛小效,補報萬一,敢以此疆彼界之殊、非在職守之內,袖手縮頸,晏坐而旁觀哉!願執事假某水陸萬軍,舳艫三、四百艘,請乘長風破千里浪,為執事者一鼓平之。
·與制府論進兵中路書
伏承憲檄,令其統兵向南路打狗港攻入台灣;當即繕治舟師,刻期進發。
緣打狗港水淺灘淤,戰艦繒艍概無所用,須盡易舢板、頭■〈舟彭〉子小船,乃可入也。登岸旱田百餘里,夾道蔗林,處處可容伏兵;非焚燒劃平,未便輕進。台民以蔗為生,糖貨之利,上資江、浙;一旦火成焦灰,半歲勤動,不得以養其家口,於心竊有未安。況當寇賊蹂躪之餘,撫摩噢咻,尚恐稍緩,不應復有此一摧殘。某非敢以婦人之仁,阻撓軍國大計;但軍國大計不在於斯,則摧殘無益為可惜也。
鄙見以為宜聚兵中路,直攻鹿耳門。鹿耳一收,則安平唾手可得;賊失所恃,郡治無城,豈能長守;不過三、五日間可剪滅耳。用兵之道,知彼知己:與能軍者戰,則宜攻其瑕;討罪捕賊如逐鳥獸,如堂堂正正直擣中堅,譬諸擊蛇先碎厥首,其他復何能為乎?
鹿耳門暗礁天險,昔立六竿標旗,指於途徑:南標紅旗,北標皂旗。賊已盡收標旗,屯兵砲台,扼守港道,意我軍不能飛越,正可於此出奇制勝。仍令善水者,以長木投入海中,插標而行。擊破砲台屯兵,即可長驅直入;恢復之計,止在瞬息,惟執事急裁度之!苟利國家,勿厭狂瞽,望速示下,以便遵行。
·與施提軍論止殺書
賊眾至三十萬,此曹可勝誅哉!勿論鋌而拒敵,即使安坐偃臥,引領受戮,我軍萬六千人,以一人斬二十級,亦不勝其煩也。彼亦天地父母之所生,不幸與賊共處此土耳!畏死脅從,知非本願;或掛名賊黨,以保身家。其心豈不願見太平,重為朝廷之赤子;一旦大軍登岸,渙散歸農,簞壺迎師,皆所必至。惟慮崑岡炎火,不容悔罪歸誠,此出於萬不得已者矣!多殺生靈。其實無益,諒亦仁人君子之所不忍聞乎!
以某愚見,止殲巨魁數人;其餘反側,皆令自新,勿有所問。則人人有生之樂、無死之心,可不血刃平也。某已大書文告,先散其黨,惟執事許之勿疑。
原評:烏合繁徒,易聚易散,急則挺而拒敵,寬則各尋生路;此平台第一得手。
·檄台灣民人
檄告台灣民人:
土賊朱一貴作亂,傷害官兵,竊據郡邑;汝等訛居肘下,坐受摧殘,無罪無辜,化為醜類,深可憐憫。本鎮總統大兵,會同水師提督施克期剿滅,為汝等蕩滌邪穢,共享太平,非有立意殺戮、苛求於百姓之心,汝其自安無畏。
台灣海外窮島,野番、木魅、蟲蛇、鹿豕之所居,往時島彝、海寇踞為窟穴,我皇上登之版圖,冠裳而富庶之。四十年來強教悅安,深仁厚澤淪浹肌髓;汝等父老子弟,莫不含哺鼓腹,幸生太平。朱一貴內地莠民,為鄉閭所不齒。遁逃海外,鑽充隸役,又以犯科責革,流落草地,飼鴨為生。至愚至賤之夫,謂可與圖大事乎!附和倡亂之徒,皆椎豬、屠狗、盜牛、攘雞等輩以及堡長、甲頭、管事、各衙門吏胥、班役,曾有正人豪傑才俊與於其間乎?由來亂臣賊子,皆膺顯戮;雖強如莽、卓,狡如孫、廬,無不駢首就戮,沈淵滅族!況此小盜、賤役,智能不及中人,輒敢公然造孽,欲作夜郎於海外,冀腰領之苟全,無是理也。浙閩總督覺羅滿躬親駐廈,督師討賊,移檄浙江、廣東三省會剿,旦暮即至;水師提督施親率大兵,見在澎湖,克日進發。本鎮總統萬軍前驅清港,縛雞豚於籠中、臠鼠雀於鼎鑊,至則屠之,何難之有。惟念汝等賢愚不一,或有抗節草澤,志切同仇;或不得已畏死脅從,非出本願;若使昆岡炎火,無分玉石,誠恐有乖朝廷好生之德,且非本鎮靖亂救民之心。為此不追既往,咸與維新。凡汝士庶番黎,莫非天朝赤子,嚮風慕義,悔罪歸誠,回生良策,刻不容緩。大兵登岸之日,家家戶外書「大清良民」者,即為良民,一概不許妄殺。有能糾集鄉壯殺賊來歸,即為義民,將旌其功,以示鼓勵。廢弁舊兵,有立功破賊,率眾來迎,並略前愆,敘績超擢。凡擒朱一貴者受上賞,擒賊目者次之;獻郡邑者受上賞,獻營壘者次之;惟拒敵者,殺無赦;倒戈退避,革面為農,皆許之。
汝等試思,一隅小醜,萬萬不能與國家抗衡。前此鄭氏盤踞數十年,經歷三世,人才眾多,兵精糧足,尚且一朝殘滅;今諸草寇又非鄭氏之比,天兵一到,如雷如霆,無得執迷不誤,自取糜軀!
此檄。
原評:此檄解散賊徒數十萬,平台第一妙著。
·檄南路營進兵阿猴林
漏下三鼓,接訪事差弁密報:阿猴林有賊數百人,在彼豎旂作孽,系偽國公江國論為首。
旗幟飄揚林木間,發兵剿捕,不可易也。郡城出師,招搖耳目,且相去數十里,自必聞風先遁,徒勞無益。江國論賊中狡猾,凡事虛張,計自打貓蹂躪客莊,不過一、二千賊,聲言數萬,地方驚惶,被殺客民七、八百人。我師入府,北路居民欲食其肉,賊黨散盡,國論逃竄入山,從行不過百人,顛崖墜谷,餒斃坑澗,不知凡幾;距今兩月,糧食全無,投生靡路,乃狼狽扶攜潛出大武壟、羅漢門而趨阿猴林,冀南路人不知底裏,或可於此謀食,苟延旦夕之命,安所得數百人而附之?
然君子小心,雖微不忽。明知其無數十人,不可不無數百人之備。該營相去不遠,可即遣中軍守備帶兵二百名,捲斾疾趨直搗阿猴林,將山中所有逸賊,盡行殲滅。江國論、鄭元長二名,實為渠魁;或被槍砲傷斃,則截其首級來報。倘山中闃其無人,止系虛張聲勢,不可便即回營;且陽退而陰繞間道以待,遣人偵左近山谷峒窩,必有三五人或十數人,則江國論已在其中,急擒勿失!以吾所料不過如此,該將弁神而明之,相機度勢,搜尋剿捕。或奔投我師,求撫乞命,亦與偕來!本鎮但欲綏靖地方,原未嘗立意嗜殺也。
該營進兵,以速為要。克限本日亥時出師,明日辰時務到阿猴林;不許違誤時刻,違者軍法罪之。
此檄。
原評:驟聞警報,鮮不張皇,難得如此鎮靜;蓋由料敵之明,是以處大事若無事。當日果無見賊,止是繫旗林木,而江、鄭遁回北路,亦即就撫,可見所料一毫不差。
·檄擒舊社紅毛寮餘孽
風聞舊社紅毛寮地方,有賊首黃輝、卓敬等招誘鄉民聚謀為亂;聲言羅漢門、阿猴林諸處,有王忠等數千人接應,克日攻府。其說甚謬。
王忠亡命山谷,止二、三賊相從,晝伏夜奔,饑餒無所得食;勿論人眾數千,即百人亦無有也。輝等食飽福薄,自尋死路,意在誑惑鄉民,墜彼術中。此時哀鴻甫集、驚魂未定,目睹朱一貴三十萬人,王師一至,皆化蟲沙,早已知盜賊不可為矣!即使果有王忠數千人,尚未及曩賊百分之一,民雖至愚,豈肯復犯鋒鏑,與之偕死於無名哉!但輝等既有此謀,則法所必誅。招黨方新,逆勢未集,作速掩捕,如縛雞豚。
該弁各以兵百人,分道入按緝之,止擒巨魁二人,不必株連餘黨,驚擾百姓。有持軍器拒捕者誅之;其他皆為良民,無得過問。弁兵自備餱糧,不許派累飯食及竊取民間一草一木。如違,定按軍法。
此檄。
原評:聞警不張皇,掩捕不問黨羽,擒到巨魁便即了事,是安定地方秘鑰。
·檄施恩陳祥諭撫杜君英
杜君英久處山中,晝伏夜走,終無了期。寂寂深林,餱糧莫繼;茫茫大海,插翼難飛,不旬日間將為蒿下枯骨矣!本鎮哀其愚懵,仰體朝廷好生之德,欲為網開一面,該弁賫斯檄往諭之。
自古君臣大義,無所逃於天地之間,是以作亂之賊咸膏斧鑕,苟可改過自新,即為彌天大幸。國家寬仁溥博,汝等匪類皆許歸正,見奉有「若即就撫、諒原汝罪」之恩旨。浙閩總督覺羅滿檄委候選通判何廷鳳來台招撫;有「杜君英若降,題授副將」之語,君英其亦聞之矣!所以逡巡畏縮,未敢出而歸正者懼誅耳。朝廷既許弗誅,總督復不忍誅;馬下殺降,本鎮又不為也。君英悔悟來歸,何誅之可懼?從來國法所加,必於窮兇怙惡,不在多殺一、二無用之人。君英昔日作亂,有黨十數萬人,不可不殺;今隻身亡命、父子流離,窮蹙無所依歸;如犬彘螻蟻,罔關輕重,殺之不足以樹威,則不殺亦無不可也。
但本鎮總統大兵,殺賊安民,是其專責;斷不容山陬海澨,尚有竄身草澤,伸頭縮頸於光天化日之中,貽地方以「去惡未盡」之誚。君英一日不出,本鎮一事未了,不殺不休;君英既出就撫,則為朝廷之良民,本鎮不得擅殺,但靖疆以報竣事,便可班師去矣!君英自忖山中能住幾時?出則生,不出則死,此理甚明,有何疑義!
陳福壽、江國論、劉國基、薛菊等,皆君英同黨叛逆之人,罪應滅族,先後來歸,俱皆不殺,美衣豐食,炫耀街衢,君英甯獨異乎!且君英、福壽誓同生死,福壽今為良民,逍遙自在;君英一出,便可同生,何事株守空山?自速其死,以負初盟。君英懼誅,疑團未破,獨不可向陳福壽一商酌乎?本鎮言出如山,要殺便殺,不殺便是不殺;豁達爽快,可對天日。若詐誘人降而復殺之以為功,此不肖小夫之所為,而謂本鎮為之乎!況即殺君英,亦算不得功績。日前臨陣,斬獲不知凡幾,俱皆不以為意;復何有於孤窮垂斃之一賊,而紿而殺之,祗足為天下笑,何功之可言!君英靜夜三思,山中能住幾時?出則生、不出則死,死生惟汝自擇,本鎮不相強也。
該弁賫檄往諭,無得妄動。君英降則與之俱來,不降則聽之去,不許擅殺。因檄諭而殺之,仍是詐誘故智,非大公至正之道也。該弁自歸,本鎮別遣人取其頭來,君英勿悔!
原評:開誠布公,無微不到,是摘取惡人心肝大手段;宜其手到功成。
·檄南路營剿捕石壁寮
南路餘孽復叛,有眾豎旂於石壁寮;嗟此兇頑,不殺不已。本鎮雖極好生,亦無如尋死者何也。督標千總何勉差委在南,訪緝逸賊;該弁素有幹才,膽略亦優,實心任事,以之剿捕,是其所長。該營撥兵二百名,令把總杜雄與偕,各率百人分道並進,克限本月初五日戌時潛師出境,夜抵石壁寮,以漏盡直搗賊窠,四面圍殺。料群賊尚在夢中,手忙足亂,人不及衣、槍不及火,頃刻間可殄滅也。若至黎明,則裝束已興,奔逸較易,恐不能無漏網之虞;搜山追剿,又費一番勞勩矣。無得濡遲,慎速慎速!
原評:出其不意,自是兵家常法;唯迅速乃能之。
·檄諸將弁大搜羅漢門諸山
台民以倡亂為嬉,豈真不知刑戮之可畏?由大山深險,而逋逃之藪多也。成則出為民害,敗則去為山狙,人跡不至,莫窮其底,彼何憚而不為哉!夏季大亂削平,渠魁咸縛;秋間尚有阿猴林、鹽水港、六加甸、舊社、紅毛寮諸孽,後先嘯聚,屢經擒捕竿街,舊逃之偽國公陳福壽、杜君英、江國論等十數賊目亦俱招納歸降,新舊根株,殆將悉絕。不意近日復有匪類豎旂於南路石壁寮,隨發兵弁追剿,立獲蘇清、高三二賊;供稱莿瓜成為首,共黨夥二十八人。旦暮當盡縛之,不足煩師徒也。
但逋藪不清,萌孽終發,諸賊往來南路阿猴林、下淡水間,其窠總在羅漢門。乘此隆冬澗涸、茅乾土燥之候,大舉圍搜,掃蕩穴窟。諸將其各礪刃裹餱,遵吾軍令,刻日進兵,為一勞永逸之計。今遣提標游擊王良駿、金門鎮標游擊薄有成、南澳守備呂瑞麟共帶領征兵六百,以土番五十名為鄉導,從角宿、岡(山)、刈蘭坡嶺,一路搜入羅漢門;署南路營守備閆威帶領南路兵四百、鄉壯一百、土番五十,由仁武莊、土地公崎、阿猴林、板臂橋、搭樓,一路搜入羅漢門;金門守備李燕、烽火門守備蔡勇共帶領征兵四百、土番五十,由卓猴、木岡社一路搜入羅漢門。克於是月十二日午刻,咸會內門中埔莊,毋敢後至!違者按以軍法。另以台鎮左營把總林玉、中營把總陳雲奇共帶領汛兵二百、鄉壯八十、土番五十,前往大武壟分路堵截,以防賊竄;北路營把總遊寬、下加冬把總鄭榮才亦帶汛兵二百,往大武壟堵截搜捕。俱克於十二日午刻鹹會大武壟之焦巴哞,毋敢後至!違者按以軍法。翼日黎明,俱各分兵搜捕。羅漢內門諸將備分搜銀錠山、內門嶺、內埔、佳白寮、打鹿埔、霞美林、東方木、小烏山、南馬仙、龜潭、烏山尾等處,逢人執訊,遇窠燒燬,焚山烈澤,窮極幽深;大武壟諸弁目分搜焦巴哞、鹿駝莊、望朗明、郎包米、菱拔埔、大湖、大龜佛、內郎包、烏山內等處。凡有岩谷,無不遍尋。直使蠢爾奸頑,更無藏身之地;駢首就戮,絕無竄逸之區!倘有悔罪求生、束身歸命,仍貸其死,開乃更生之路。亂後餘孽,自古蔓延,必有一番震盪,方能掃滌淨盡,可從此臥鼓戢戈,無死灰復燃之患也。
其師旅所過莊社地方,秋毫無犯;敢有擅動民間蔬菜、雞犬、一草、一木,即按軍法。領兵官約束不嚴,飛章參革治罪。本軍門令出如山,萬萬不可轉移,各宜抖擻精神,凜遵,毋忽!
·檄查大湖崇爻山後餘孽
日者鄭固就擒,逆謀潰敗,南路餘擘,將從此永清矣。據供王忠等有黨千人在內山大湖崇爻山後;賊口譸張,雖未足據為憑信,然不可以不防也。其令千總何勉、把總康賜由羅漢門大武壟分道並入,直抵大湖,採探有無匪類蹤跡,並熟視進兵路徑;果有窠巢,即大舉撲滅之耳。
山後地方有崇爻、卑南覓等社,東跨汪洋大海,高峰插天,巖險林茂,溪谷重疊,道路弗通;苟有賊黨嘯聚往來,番黎無不知之。其令外委千總鄭惟嵩率健丁十數人,駕舟南下,由鳳山郎嬌至沙馬磯頭轉折而東,賫檄往諭卑南覓大土官文結,賞以帽靴、補服、衣袍等件,令其調遣崇爻七十二社壯番遍處搜尋,將山後所有盜賊,悉行擒解,按名給賞;拒敵者,殺死勿論。凡擒解山中漢人一名,該番賞布三十尺、鹽五十斤、煙一斤,獲劇賊者倍之;有能擒獲王忠,當以哆囉哞嗶吱、銀兩、煙布、食鹽等物大加犒賞。諸番黎盡心搜緝,餘孽應無容身之地也。番性嗜殺,本鎮不得已而用之;但山後大湖地方,乃自開疆以來,人跡不到之境,當今並無甲籍居民,所有逋逃總非善類,殲之亦不妨耳!窮深極遠,兵不可入,番黎趫捷如飛,靡幽不到,使之甚便。擒縛以來,如市貨物,縱有一二漏網,而山中既不可居,待其出而擒之,如籠中之鳥、釜中之魚,烏有不滅者哉!其各努力以奏爾功,無忽!
·檄諸將弁搜捕竹仔腳逸賊
據報初九夜有奸宄一、二百人,旗幟甚多,經過竹仔腳地方,戕殺塘兵蘇天貴、陳楠等四名。竹仔腳去諸羅邑治不過咫尺間耳!何物奸徒,乃敢夜張旗械,搶殺塘汛!來莫覺其所自,去莫窮其所歸;不知附近弁員,所司果何事也?孽醜放肆至此已極,若不大加創懲,養廱貽患,成何軍紀!料此賊來由不遠,大抵在虎尾八掌溪上下;張四面之網而搜而捕之,烏有不獲者哉!
其令署守備林君卿以兵截其北,扼住半線、鹿仔港;署守備李郡以兵截其南,扼住下加冬、鹽水港,參將朱文控扼諸羅山一帶;千總吳濟川巡守斗六門;把總張天寶、陳雲奇帶兵堵截東、西螺山路,無令奸宄逸入山中;守備劉錫以兵駐劄笨港,巡守沿海一帶,無令逸入海中;協防游擊林秀、都司閆威各率所部兵二百名,於中間往來搜捕。諸羅縣遣典史巡檢挨查家甲,將蹤跡可疑之人細為盤問;仍懸賞格,曉諭通衢:首報獲真盜一名,賞白金拾兩。自首者免罪。能擒夥黨立功,從優加賞。不寬不擾,無枉無縱!夜則分兵埋伏要路,堵截擒捉。如有奸徒聚眾執持旗械,領兵官立行追剿,務必盡數俘獲;毋得遲回觀望,違誤軍機!
汝等各營將弁,聞本鎮軍律有素,尤必嚴束兵丁,自備行糧,毋得派累民間飯食及擅動草木雞犬!違者,軍法治罪。各宜凜遵,毋忽!
·檄下加冬李守戎
據報該弁追捕奸匪,深入山中北埔寮,與賊人對敵,生擒渠魁李慶等,奪賊旗械二十六桿,收回所劫鄉民贓物,焚燬窩廬;披閱之下,深為莞爾。該弁罙阻前驅,罔憚勤勞,克敵致果,可謂能盡職矣!繼閱諸羅令申文,則據鄉保長廖督等稟稱:賊廬五間,內積米糧百餘石,該弁傳令焚燒;果有此事,又可謂知兵法矣!從來敵遺貨物,不可輕取;恐兵丁貪獲所有,隊伍散亂;萬一賊人返攻,無心戀戰,鮮有不敗。該弁追捕克勤,又能知兵若此,本鎮誠為喜而不寐也。
但所稱賊廬五間,是否新造?抑系久居於此?每廬深廣幾丈尺?能容人眾幾何?鍋灶幾所?碗箸飲食之具可供幾人?廬中糧食,實在屯積多少?是粟是米?果否一盡焚燒;抑或兵丁鄉壯尚有取攜而去?所收回賊劫贓物,牛幾頭?雞犬豕羊幾隻?衣服、布帛、首飾、銀錢幾件數?曾否俱還失主收領,抑移交諸羅縣令分發?逐一開明備細,據實報知!本鎮將因此以卜賊人多寡出沒之數,非於該弁有所苛求也。洞達蹤跡,則可窮極幽深,掃清根柢,地方之福,該弁勞績匪小耳。
隨行目兵,分別功次,並紀其名氏以來,將有以獎勵之。無忽!
原評:小善必獎,根柢必清;以此鼓勵立功,固如拾芥。
·檄淡水謝守戎
昨擒獲孽醜黃來,供稱台灣山後,尚有匪類三千人,皆長髮執械,屯聚山窩,耕田食力,又有艘艦往來;其詞甚謬。本鎮治賊素嚴,黃來既獲,自料必死,故為危言以延數月之命,豈有他哉!然君子思患預防,明知其為謬妄,亦不得以其謬妄而忽之。
台灣二千餘里,止論山前;西南北一帶,本鎮耳目之所及,不過上窮淡水、雞籠,下盡郎嬌,至矣極矣!其自淡水、雞籠以上,轉折而東至三貂、蛤仔難,下逮崇爻、卑南覓、沙馬磯頭,回環郎嬌一帶;山後延袤,大略與前山等。其間道里遠近、山川形勢、阨塞險夷以及番黎情狀,性質馴悍,本鎮不能周知其詳也。能保深山大澤之中,人民足跡不至之地,無有匪類出沒乎!曩者南路擒獲鄭固,亦稱王忠逃匿山後大湖,有黨千人。本鎮經遣弁員賫檄往諭。卑南覓大土官文結鼓舞七十二社番黎以兵搜捕,將山後所有逸賊盡縛以來,苟有王忠在彼,網不漏矣!今惟雞籠以及蛤仔難,下抵卑南覓北界,搜捕未周,並未遣有偵緝之人;該弁營汛壤與相接,此任舍子誰屬耶!
查大雞籠社夥長許略、干豆門媽祖宮廟祝林助、山後頭家劉裕、蛤仔難夥長許拔四人皆能通番語,皆嘗躬親跋涉其地贌社、和番,熟悉山後路徑情形;該弁其為我羅而致之,待以優禮,資其行李、餱糧之具,俾往山後採探有無匪類,屯藏巖阿?窮極幽遐,周遊遍歷;倘有游魂伏莽,立即飛報以聞,本鎮調遣官兵,遄臻剿滅,無許偶留根株,以貽地方之害。但恐許略等或有畏遠憚行,弗克殫心竭力,潛蹤近地,飾言相欺,斯亦不可不慮者。該弁披肝膽以誠告之,更選繪畫者與之偕行,凡所經歷山川疆境,一一為我圖誌。自淡水出門,十里至某處、二十里至某處,水陸程途詳記圖上。至蛤仔難按卑南覓而止,百里、千里無得間斷;某處、某社、某山、某番,平原曠野,山窩窟穴,悉皆寫其情狀,註其名色。使台灣山後千里幅員,一齊收入畫圖中;披覽之下,瞭如身歷。重賞酬勳,本鎮無所吝焉!山後廓清,是亦該弁一勞績也。即日舉行,無為猶豫,慎速慎速!
·與台灣道府論殺賊書
北路餘孽,剽掠鹽水港、豎旂六加甸;恣其凶頑,目無王章,可恨極矣!已經擒獲楊君、林君、李明等輩,擬於明日會訊,分別斬馘。
茲聞尊議,欲按律成招,押解省城,聽制撫審題正法:此常理也。但某愚見竊有欲參末議者:安靖地方,原不必拘牽文法;況在軍中,無人人審解之例。所謂得情哀矜,施之良民則為德,施之叛亂則為縱;而況甫平思亂,既赦復叛,此曹尚可活哉!今解入內地,不能不扳仇復怨,牽累無辜,恐民間人人自危;且上下審駁奏報,往返動隔經年,雖彼時萬刃碎磔,民已忘記,不知為何人何事矣!目前冤憤不伸,咨嗟詛詋,此聲曷可聞也!海外反側地,非樹威不足彈壓;奸徒無所畏憚,將何以為定亂之資!詎可以仁慈之治治之。吾於就撫者加之恩,力擒者棄諸市;情法分明,任其自擇,庶可淨盡根株耳!旦日會審,將梟示眾,定人心而固疆圉,有罪某自當之;軍中義得專殺,無預諸君事也。某非立意嗜殺,無仁人好生之心;正惟好生,不得不以殺止殺。亂賊不殺,害及善良,刑法將安所用?
鄙見如此,未知當否?同舟共濟,勿吝相商。某白。
·覆制軍台疆經理書
十月既望,接到憲檄,內開台疆經理事宜八條;翼日又奉諭札,再加四條。具見未雨綢繆,為台地蒼生謀善後之策。職等自當遵命,次第舉行。亦有愚昧無知,胸中未能悉達,不得不略屬僚奉上之文,而講書生質疑問難之誼;伏惟憲台,少加垂察!
台灣海外天險,治亂安危,關係國家東南甚鉅。其地高山百重,平原萬頃;舟楫往來,四通八達。外則日本、琉球、呂宋、噶囉吧、暹羅、安南、西洋、荷蘭諸番,一葦可杭;內則福建、廣東、浙江、江南、山東、遼陽,不啻同室而居、比鄰而處。門戶相通,曾無藩籬之限;非若尋常島嶼郡邑,介在可有可無間。值茲寇亂、風災之後,民生凋瘵,大異本來富庶面目。然風俗尚多澆惡,奸宄未盡革心;網密則傷,網疏則犯。治安之政,宜嚴而不宜寬;將安將治之民,宜靜而不宜動。
伏讀憲諭『羅漢門黃殿莊朱一貴起事之所,應將房屋盡行燒燬,人民盡行驅逐,不許往來耕種;阿猴林山徑四達,大木叢茂,寬長三、四十里,抽藤、鋸板、燒炭、砍柴、耕種之人甚多,亦應盡數撤回,篷廠盡行燒燬;檳榔林為杜君英起手之處,郎嬌為極邊藏奸之所,房屋人民,皆當燒燬驅逐,不許再種田園,砍柴來往』。以上四條,防患拔根,至周至決。職等再四思維,一人謀逆,九族皆誅,亂賊所居之地,雖墟其里可也。惟是起賊非止數處;數處人民不下數百家,則亦有微可慮者。人情安土重遷,既有田疇廬舍、室家婦子,環聚耕鑿,一旦驅逐搬移,不能遍以資生之藉,則無屋可住、無田可耕,失業流離,必為盜賊;一可慮也。其地既廣且饒,宜田宜宅,可以容民畜眾,而置之空虛,無人鎮壓,則是棄為賊巢,使奸宄便於出沒;二可慮也。台地何人非賊?「國公」、「將軍」而外,偽鎮不止千餘,今誅之不可勝誅,俱仍安居樂業;而獨於附近賊里之人,田宅盡傾,驅村眾而流離之。鄰賊之罪,重於作賊;三可慮也。台寇雖起山間,在郡十居其九。若欲因賊棄地,則府治先不可言。況郎嬌並無起賊,雖處極邊,廣饒十倍於羅漢;現在耕鑿數百人,番黎相安,已成樂土。今無故欲蕩其居,盡絕人跡往來,則官兵斷不肯履險涉遠,而巡入百餘里無人之地;脫有匪類聚眾出沒,更無他人可以報信;四可慮也。鋸板、抽藤,貧民衣食所系;兼以採取木料,修理戰船,為軍務所必需;而砍柴燒炭,尤人生日用所不可少。暫時清山則可,若欲永永禁絕,則流離失業之眾,又將不下千百家!勢必違誤船工,而全台且有不火食之患;五可慮也。疆土既開,有日闢、無日蹙。台地宋、元以前,並無人知;至明中葉,太監王三保舟下西洋,遭風至此,始知有此一地。未幾,而海寇林道乾據之,顏思齊、鄭芝龍與倭據之,荷蘭據之,鄭成功又據之。國家初設郡縣,管轄不過百餘里;距今未四十年,而開墾流移之眾,延袤三千餘里,糖、谷之利甲天下。過此再四、五十年,連內山山後野番不到之境,皆將為良田美宅,千萬不可遏抑。今乃欲令現成村社廢為坵墟,厲禁不能;六可慮也。曩者諸羅令周鍾瑄有「清革流民,以大甲溪為界」之請,鳳山令宋永清有「議棄郎嬌」之詳。今北至淡水、雞籠,南盡沙馬磯頭,皆欣然樂郊,爭趨若鶩;雖欲限之,惡得而限之。職等愚見,以為人無良匪,教化則馴;地無美惡,經理則善。莫如添兵設防,廣聽開墾;地利盡、人力齊,雞鳴狗吠相聞而徹乎山中,雖有盜賊,將無逋逃之藪;何必因噎廢食,乃為全身遠害哉!今竊議於羅漢內門中埔莊設汛防兵三百名,以千總一員駐劄其地;郎嬌亦設千總一員、兵三百名,控扼極邊一帶。三、六、九期操演之外,准其自備牛種就地屯田,以為餘資;雖險遠而弁兵便焉!檳榔林在平原曠土之中,杜君英出沒莊屋久被燒燬;附近村莊,人煙稠密,星羅碁布,離下淡水營內埔莊汛防不遠,無庸更議。至各處鄉民,欲入深山採取樹木,或令家甲鄰右互結,給與腰牌,毋許胥役需索牌費一分一釐,聽從其便。
伏讀憲檄『添防之制,宜速議立,以便題覆』。夫今所宜更議者,惟羅漢門、郎嬌而已矣!外此,則移八里岔汛千總駐劄後壟(為半線、淡水適中之地)及添設文員諸事,尚未舉行;其餘俱經遵照憲檄,於南路添下淡水營守備,帶兵五百,駐劄新園;設岡山守備,帶兵五百,駐劄濁水溪埔,扼羅漢門諸山出沒竇徑;北路添設半線守備一營,帶兵五百,居諸羅、淡水之中,上下控扼,聯絡聲援;以諸羅山守備駐劄笨港,增兵二百名;添設下加冬守備一營,兵五百;郡治添設城守游擊一營,兵八百,與鎮標三營相埒;再加羅漢門、郎嬌各添設汛防兵三百:則全台共計增兵三千六百名,較憲檄前指之數止多一百。但此三千六百之兵,必須請旨額外添設,就內地各標營分額招募,按班來台,如往例三年一換,然後內地不至空虛,無顧子失母之病。諸羅地方遼闊,鞭長不及,應劃虎尾溪以上,另設一縣,駐劄半線,管轄六、七百里。鹿仔港雖口岸扼要,離半線僅十五里,不用再設巡檢;將巡檢設在淡水八里岔,兼顧雞籠山後。笨港設巡檢一員,駐劄笨港。佳裏興巡檢,仍還佳裏興駐劄,管目加溜灣。移典史歸諸羅縣治。南路鳳山營縣雖僻處海邊,不如下埤頭孔道衝要;然控扼海口打狗、眉螺諸港,乃匪徒出沒要區,當仍其舊,不可移易。添設鳳山縣丞一員,駐劄搭樓,稽察阿猴林、篤佳等處,彈壓東南一帶山莊。下淡水巡檢一員,不許留郡,仍令駐劄下淡水,稽察淡水以南各莊及諸海口。台、鳳、諸各縣各練鄉壯五百名,在外縣丞、巡檢各練鄉壯三百名,無事則散之隴畝,有役則修我戈矛,鄉自為首,人自為兵,此萬全之道也。
伏讀憲檄『營伍操練宜勤、虛冒舊弊宜除、塘汛分防宜變通』;三者皆極切當時弊。有兵不練,與無兵同。兵不能識將意、將不能識兵情,是謂「烏合」。器不與手相習,手不與心相應,是謂「生疏」。職每誡諭台屬標營,定以三、六、九日按期操演。三令五申,如臨大敵。又為之捐造仗房、槍砲、火藥,以足其用。其分防外汛之兵,大汛每駐一、二百人,亦令如期操演,查足器械。塘兵專遞公文;多人無益,每塘止定三名。小汛之兵,不止數十人,分作兩班,赴就近大汛操演,不許懶惰。有操期不至者,大汛記名,逐月造冊報查。又不許無故擅離汛防,凡有逃亡事故,立即報移內地調補,不許在台招募一人,以滋弊竇;違者,參革其官。務使地皆實兵,兵皆有用。前此虛冒名糧之弊,盡行廓清;獨將弁「書識」一項,未能遵諭革絕。蓋緣武人不學者多,鮮有親操翰墨。而兵馬、錢糧、文移、冊籍,非可全憑口說;且自古軍中「字識」,名將不廢,若用其人而不給其糧,情理亦未甚協。不揣愚懵,忘為酌議:台鎮中營游擊及各營守備,應各予「書識」八名;外營游擊,各六名;千、把總雖系微員,亦不可全無一字,應予「書識」各一名;水師、副將,十名;南、北二路參將,各予八名;總兵,「書辦」十六名。使粗足備具文書,不至如從前冒濫,將伙糧盡行禁革,可謂節嗇至矣!未審憲台以為有當否?台地少馬,無以壯軍容而資衝突,今擬鎮標三營、城守一營,各設馬兵六十名;南路、北路二營,各設馬兵八十名。共該馬四百匹。即在添設三千六百兵額之內,請旨配撥。先自內地帶馬來台,以後換人不換馬。或有倒斃,方就台地孳生買補;時或孳生不足,亦向內地採買以來,則無苦累民番之處。
伏讀憲檄『除奸務盡,附和倡亂之徒非脅從可比,應將黨惡創懲,黥其左面,同家屬押逐原籍,拘管稽查』;復承列單開出名數,深得「火烈民畏鮮死」之義。台網久漏吞舟,民不知國法為何物;安逸而思為亂階,甫平而又圖復起。所以九月間舊社、鹽水港、六加甸等處奸民,職等不敢不便宜行事:梟斬四、五人,杖斃六、七人,以定民心,而固疆圉。今尚未及三閱月,復有石壁寮、羅漢門一、二亡命布散流言,欲燃死灰;聚黨二十八人,遂豎旂為孽。可笑可憐,可憎可恨。職等分遣搜捕,立獲為首莿瓜成、蘇清、高三、楊美、王教五人。現今整眾搜山,八面焚烈,務必盡絕根株,不留種類。
除莿瓜成一名系朱一貴偽國公應解憲轅聽候題達正法,其餘蘇清、楊美及續獲諸賊,職等又將於軍前權行專擅,竿首藁街,使莠民喪膽,東土永甯。其潛通奸匪、附和接濟之人,照憲檄處分,押回原籍。惟是黥面雖羞,畢竟一藥即去,似不如馘耳之不可復續,較便稽查。其五月間舊賊已散為民者,非奉憲行及他有所犯,概不問及;所以開更新之路,使安靜而不自危也。
伏讀憲檄『要口設備,議建鹿耳門砲城,水陸分守』。竊謂鹿耳砲城,止用修築,不必從新建造。蓋其港暗礁淺沙,渺茫紆險,非有顯然門戶可以遵道而行,故須設立盪纓標記,指引迷途,毫釐偶差,立見虀粉;雖不建砲城,固亦未易入也。前此癸亥平台,海潮驟漲,巨艦連■〈舟宗〉並排而入;今夏大師進剿,潮水亦高數尺,皆賴朝廷洪福,海若效靈,遊魂喪魄,夫豈砲城之故哉!且台賊多自內生,鮮由外至。倘賊來自外,則郡地兵將雲屯,百萬蒼黎,未易侵擾。若自內起,雖隆砲之城至於天,非徒無益,反為漳、泉內地之害。職等所見不廣,以為因仍補葺,厥功已多;此刻物力困憊,俟他日另議可耳。
台地民番雜處,狼子野心,頑良參半,建築城池,確不可易。前請暫開磚石事例,執事既以為難,而土城、木城又難成而不能經久,則亦未如之何耳。茲承憲檄:『栽竹為城,價廉工省,此亦因時制宜,不得不然之勢』。謹即會同勘度,環萬壽亭、春牛埔,將文武衙署、兵民房屋、沿海行鋪俱為包羅,種竹圍一周,護以荊棘,竹外留夾道寬三、四丈,削莿桐插地編為藩籬,逢春發生,立見蒼茂。桐外開鑿濠塹,苦台地粉沙,無實土,淺則登時壅淤,深則遇雨崩陷,多費無益,止可略存其意。開濠廣深六、七尺,種山蘇木濠內,枝堅莿密,又當一層障蔽。沿海竹桐不周之處,築灰牆出地五尺,高可蔽肩為雉堞,便施槍砲。開東西南北四門,建城樓四座,設橋以通來往。量築窩鋪十二座,以當砲台。如物力不敷,城樓未建,植木柵為門兩重,亦可暫蔽內外。茲會委署台灣縣孫令量明丈數,擇日興工,每十丈令設竹簽一桿杙於地中,高五尺、廣三寸,編千字文為號。即於某字號下寫管工某人姓名,照「天地青黃」次序,不許錯雜。統計全城共幾號,管工幾人,先造一冊呈送,以便稽查。每丈需竹幾株?桐幾柯?濠幾工?每種竹一株,需錢幾文?插桐十柯,需錢幾文?開濠一丈,需錢幾文?舉一丈而全城價直瞭然胸中,不可欺誑。工有勤惰,按號稽查;竹有榮枯,按號栽補;可無彼此推卸,含混侵漁。三年之後,叢生茂密,雖未及石城堅好,然亦已牢不可破矣!
郡縣既有城池,兵防既已周密,哀鴻安宅,匪類革心,而後可施富教。而台灣之患,又不在富而在教。興學校、重師儒,自郡邑以至鄉村,多設義學,延有品行者為師;朔望宣講聖諭十六條,多方開導,家喻戶曉。以「孝弟忠信禮義廉恥」八字轉移士習民風,斯又今日之急務也。
若夫征台將弁雖效微勞,俱是臣子分內當為之事。台地員缺無幾,安能人人升擢;況蒙憲恩格外獎勸,躁進爭心,未應不肖至此,何足煩憲台諄諄遠念哉!
職等狂言切直,總為地方起見。有懷欲達,煩冗不文;伏維憲台諒其心而恕其罪,則幸甚!
·論征台壯丁停餉歸農書
伏承憲檄:『以征台千餘人,不在經制兵額之內,月糜糧餉,無處開銷;今地方事定,可即停止月糧,諭令回籍務農,無許留滯台灣,或致生事』。
竊思此曹召募之初,原許給與名糧,造入兵籍,俾出死力以建功名。上功題薦特用,中功輪補把總,餘皆編為經制,如例拔擢隊目。是以壯丁感激,奮勇前驅,凡有戰陣,所向無敵。今地方事定,正論功行賞之秋,酌酒相慶,願望功加部紮者不知凡幾;一旦停止月糧,令回農畝,將無視為空中霹靂、可驚可愕之事乎?滿腔熱血,所望功名;捐軀命、冒鋒鏑,膏塗原野而弗顧,豈其志在一兵;奈何並一兵而革之?怨憤之氣,上干天和;嗟嘆之聲,心傷行路,如之何其可也!小人無知,嘵嘵有詞:謂『事急欺我以出征,事平束我於高閣,昔許我官,今吝我糧,人而無信,不知其可。鳥盡弓藏,復見今日』!某惟有啞然憮然,實不知將何以對之!君子不可失信於民;況惶惶憲諭,墨瀋未乾,豈可遽自食言,授小輩以口實,灰軍前將士之心,塞將來得人死力之路,竊謂執事當必不然耳。
海外反側之地,人眾至千,不可不為提防。使千餘人俛首遵命、覓舟配載,亦已駭人耳目;萬一掉臂弗依,勢難中止,懾以兵威,遂成變亂。此曹昔在內地,原皆亡命之徒;所以招致軍前,實為潛消伏莽,非僅欲得其死力。出征以來,一人當十、十人當百,倘令激變,皆為勁敵,豈能以一鼓盡殲之哉!某謂此千餘人萬不可棄;棄此強兵,實為可惜!況負失信之名,自處艱難之地,似不如仍留在伍,汰內地各營老弱以補之。為國家儲有用之精卒,為營伍收得人之實效。一舉數美,望執事勿吝轉圜焉。
情詞急迫,唐突尊威,伏惟收回原檄,俯賜中止。恕罪恕罪。
原評:事急則藉人死力,事平則束之高閣,古今通病。
·請班師書
台灣已經大定,軍士久役思歸;班師之期,再不容緩。
臘月十四日,守備葉應龍到台;詢知粵省姚提軍改調廈門,不勝手額。既有金門黃總兵署理台鎮,足資彈壓;新提軍又慶得人,東南鞏於磐石矣!
此時山際廓清:南路阿猴林、北路大武壟、中路羅漢門等處,所有窟窠,俱已搜尋;焚山烈澤,寮棚毀盡,匪類逃散,湮滅無蹤。雖王忠、劉富生二人未獲,亦已狼狽顛連,無地逃生,旦暮就縛。此後或有妄報訛言,執事亦不必聽之矣!此間莠民固多,而捕風生事獻諛要功之輩,更復不少。一紙入報,雷厲霆飛,非賊而加以賊名,無故移人之村落;驚疑四起,家家自危,此台亂之道也。
某在此間,尚不自量,恃蒙執事之愛,每封還憲檄,為民請命,皆荷仁恩寬大,終賜曲從,是以地方諸凡相安不覺。若某行後,誰復肯專擅任過,以攖大憲之逆鱗。依文行文,或至擾動不可收拾。敢期執事,將前後密差在台採訪弁員,悉為撤回。一切地方事宜,惟台道、府、縣是問。彼職司民社,擔負在肩,治亂安危,事關切己,未必皆視同隔膜,不如差弁之盡心;且平日讀書明理,閱歷世務,未必俱皆暗昧,不如差弁之聰明。某不學無術,竊謂鷹犬止可以獵狐兔,不宜他有所用。勿論此輩把持不定,利欲薰心,所言未必皆實;即使矢念不欺,難保其(不)為人欺,惟執事加之意焉。
新提軍歲內可至,某當躬趨赴廈交代兵符,不便久留台中,致滋物議。請飭在廈舳艫,星速來台,配載班師,曷勝望切。
原評:採訪以防壅蔽,然亦多至誤事;以可信任者少也。安得地方官皆能封還憲檄,為民請命哉?
·請寬楊姓株運書
伏讀憲檄林亨等一案:『飭捕南北餘孽及調遣水師兵丁策應』,具見去疾務盡苦衷。但中間有『於溝尾楊地方,督責楊姓窩藏叛逆著落,究出楊來;將楊族俱遷內地原籍安置』等語,則職等竊有欲參末議者。
溝尾楊非他,即溝尾莊楊旭等一族是也。楊旭、楊石、楊雄聚族倡義,誘擒賊首朱一貴、翁飛虎、張阿三、王玉全等,方蒙賞賫,又欲擢用數人補授弁職,此族豈肯復萌異志,窩頓楊來?設使楊來未死,亦必在內山深處。彼平居作賊害人,將竿首藁街,豈敢復出優游里社?此等奇貨,誰能忘情;欲洩忿者已多,欲獻功者亦復不少。而溝尾莊去諸羅邑治二十里,當孔道之衝,楊來母妹尚不敢安其居,逃匿他所;正月中旬正遍處緝拿楊來母妹之日,而謂『來安坐家中,與陳法相見,招集為匪,莫過而問』,有是理乎?賊口雌黃,此類甚多。雖不敢不信為真,密為訪緝;亦不可遽信為真,輕滋擾累。從來亂賊激夥,皆由此計,必誣指良民,飛殃煽禍,使黑白混淆,無地逃生。今日風傳欲拿某處,明日風傳欲剿某村,人心惶惑,厭畏官府,因有鋌而走險,墜其奸謀;此之不可不慮也。溝尾莊楊姓數百人聚居已久,室家婦子,相安耕鑿。今以莫須有之楊來之故,遂令闔族遷徙,棄而田疇、舍而廬舍,是無罪有功之民,流離失所於堯天舜日之下!作賊亦死,不作賊亦死。鳥窮則搏,獸窮則鬥,勢必臨以兵威,將此數百人盡行誅滅而後可已。竊恐誅滅此莊,他莊又懼誅滅,以訛傳訛,將安所屆。刻下三林、竹仔腳兩案大盜,未能悉數擒獲;埔姜林、水沙連、大湖、台灣山後諸說正在傳疑,未能徹底廓清。鎮靜密訪,則以次就縛,如捕雞豚;發擿過急,則驚疑四起,必生他變。職等受恩深厚,不敢不竭狂瞽之言,惟祈垂諒採納,以安全台人心,裨益非淺鮮耳。
職雖庸駑,然於地方之事,日夜廢寢忘餐,並無甯刻。深山窮谷,開闢以來,人跡不到之地,尚欲以番通番,深入搜求,冀得擒獲逸賊,淨盡根株。況在郊關之內、通衢大道之中,苟真有窩匿楊來及王忠等類之處,斷無敢掩耳閉目,聽其安然自在,致費憲心遠慮之理!伏惟察照,俯賜中止,地方幸甚。
原評:原情、按事、審勢、度理,無一不周,天下豈有冤民乎?不識諱忌,欲言則言,非如此不能動聽。
·復呂撫軍論生番書
望後二日,接讀教言;惓惓地方,心焉識之。
台中奸宄,變幻百出;雖厚集儼臨,尚恐不足鎮壓邪心。若移鎮澎島,往來巡視,謂可安靖地方;則仰賴聖天子威靈、士民福命,外此全無可恃之處也。生番殺人,台中常事。此輩雖有人形,全無人理,穿林飛箐,如鳥獸猿猴。撫之不能,剿之不忍,則亦末如之何矣!惟有於出沒要隘必經之途,遊巡設伏,大張砲火,虛示吾威,使彼畏懼而不敢出耳;然此皆由於地廣人稀,不闢不聚之故,非因侵擾而然。蓋生番所行之處,必林木叢茂、荊榛蕪穢,可以藏身;遇田園平埔則縮首而返,不敢走過。其殺人割截首級,烹剝去皮肉,飾髑髏以金,誇耀其眾,眾遂推為雄長,野性固然。與民人墾畝採樵生釁,全無干涉;亦無熟番仇殺,推諉生番之事。某已准提軍咨移,特遣前營游擊帶兵百人,前往會同營、縣設法防閒,或可稍為斂戢;究未有長策也。
然則何以治之?曰:以殺止殺,以番和番;征之使畏,撫之使順,闢其土而聚我民焉,害將自息。久之生番化熟,又久之為戶口貢賦之區矣!但畫界避番之議方起,此說且存而勿論可也。
原評:威之使畏,然後可以施恩;制之有方,然後可以向化。馭番之法,無過於此。
·請行保甲責成鄉長書
台疆遼闊已極,台民不馴特甚,皆內地作奸犯科,逋逃萃止,豺心鼠性,隨處欲張。邇者北路地方,竊劫頻聞,涓涓之勢,漸不可長;若防汛照管不周,真有顧此遺彼之患。兼班兵自遠新來,良匪情形、路徑要害,皆生疏弗能熟悉。延建、汀邵、福興、福甯兵丁,言語不同,不能細偵密訪;如枘鑿方圓之不相入,即有二千協防,尚不足供措置;況又有掣回之憂。茫茫千里,星星塘汛,勿論移鎮澎湖必致覆餗,即駐台亦難高枕而臥也。
某夙夜兢兢,惟恐有辜朝廷付託之重、負知己培植之恩,實切悚惶;所望二、三賢能之職,振奮精神,以實心行保甲之實政。家家戶戶,自為清革,使盜賊無自而生;聯絡聲援,守望相助,如常山之蛇,擊首則尾應、擊尾則首應。使盜賊無託足之地,雖不設立官兵亦何不可!
但今保甲之法,久已視為具文,虛應故事,莫肯實心辦理;而署事各官,又皆有五日京兆、推諉後人意,真末如之何也。團練鄉兵,亦是靖盜一法。憲台以其亂後,強悍成性,欲仁漸義摩,納之禮讓之中,誠為移風易俗要道。但今盜賊眾多,不可不先為剔刮。鄙人愚見,以為作賊可以欺官,不可欺民;能避巡兵,不能避鄉里,莫若因其勢而防範之。就各縣各鄉僉舉一幹練勤謹、有身家顧惜廉恥之人,使為鄉長。就其所轄數鄉,家喻戶嘵,聯守望相助之心,給之遊兵,以供奔走、使令之役。如有一家被盜,則前後左右各家齊出救援,堵截各處要口,務必協力擒獲。又設大鄉總一、二人,統轄各鄉長,督率稽查,專其責成。鄉長有生事擾民、縱容奸匪、緝捕不力、救護不齊等弊,大鄉總稽察報查;如有失察,一體同罪。是雖無鄉兵之名,而眾志成城,不啻有鄉兵之實。
今擬台灣中路設鄉長六名、南路鳳山設鄉長八名,每縣各立大鄉總一名統轄之;北路諸羅設鄉長十二名,立大鄉總二名分轄之。每鄉長一名,准給養遊兵四名;大鄉總一名,給外委、千把總銜紮,以榮其身,准給養遊兵十名。其遊兵名糧,每月銀一兩、米三斗,就官莊內支給,以為贍養之資。計三縣遊兵一百四十四名,每月支銀一百四十四兩、米四十三石二斗;三縣鄉長共二十六名、大鄉總四名,應給養廉多少,憲台酌量定奪。伊等工食既皆仰給於官,則與官兵一例,文武均行約束,調遣無敢不從。
凡地方有竊劫盜賊,就各鄉長跟要,限期緝獲,解官究處。逾限不獲,拘鄉長正身重懲,大鄉總記大過一次;凡盜賊不能緝獲至三次者,鄉長責革,大鄉總追銷外委職牌,以示懲勸。
雖月糧似覺傷重;但為地方之利,自不得顧惜小費。欲行節省,則每名每月銀七錢、五錢亦可,米三斗不易也。無月糧則彼將生事擾民以為食,非徒無益,為害更大。且天下亦無枵腹而為人辦事之理,必有以資其養廉,方可責以清操。大鄉總能幹練辦公勤謹,三年無過犯,有綏靖地方實跡,量行擢用,以示鼓勵。
某庸陋無知,總為地方念切。廷議既不肯添兵,不得已而思以人治人之道;任用得人,便可不勞而理。不知憲台以為何如也?
·請權行團練書
凡事有經有權,似當隨時變通,難膠一定。曩讀憲檄安輯地方事宜,有團練鄉勇,在台地萬不可行,宜興保甲之法,以鄉約義學,柔和其心性,此誠移風易俗要道。某拳拳服膺,日勸文職實力作興之矣。
但台民錮蔽已深,犯亂成習,一時未能悉化;每有亡命之徒,時作死灰復燃之想。邇者,林亨、李咸、陳法等倡亂於南;顏煙招誘山際餘孽,鼓煽於北。雖經次第就擒,奸謀潰敗,搜捕山窩,掃清逋藪;不意三林地方,復有焚汛奪舟之變。隨遣舟師出洋,多方追緝,復發陸兵,前往三林協防,以壯聲勢。乃初九夜竹仔腳地方,復有賊殺塘兵之事。據守備劉錫報稱:『風聞奸匪百人,旗幟甚多』;又諸羅令稟摺稱:『賊夥在八槳溪小溪洲拜旗而行,搶殺塘汛』。某一面調遣官兵,圍搜堵截剿捕;一面差人密訪。則竹仔腳塘人煙聚集,左右共數百家,去歲杜君英過此,尚須向民假道,決非小賊所敢輕造之區。而汛塘左右店鋪,布疋貨物,並無搶奪一件,亦無戕傷一人,獨殺兵丁,可疑殊甚。旗幟多人之說,止據本莊如此傳聞;訪之他社,皆云未見,此可知賊不在遠也。果有聚眾拜旗、槍殺塘汛,則放肆披猖,非同小可。此等作何聚集,從何而來,鄉民豈無知覺,並不事先首報;及戕塘兵,亦無莊鄰救護。即曰夤夜眾寡不敵,獨不可尾追蹤跡,窺伺去處,以報官兵擒捕;此可知人心渙散之故也。夫作賊難欺鄉里,況嘯聚殺人,是何等事;所以不敢救護者,皆畏獲戾盜賊,暮夜尋仇,或如塘兵見殺,或以茅舍供賊人之一炬,是以坐視恣行,莫懷守望相助之心。未經約束團練,勢孤心怯之故也。台地二千餘里,即如去歲憲議,添設營汛,尚虞地廣兵單,有鞭長不及馬腹之患。乃兵不增而反減,營不增而反裁,較之未亂之先,單弱更甚;可不為寒心乎!今郡治雖有協防兵二千人,足供調遣;然計南路下淡水、岡山分兵四百有奇,北路下加冬、半線又分去四百;近者游擊林秀、都司閆威、署把總林時葉、張天寶、陳雲奇先後帶兵協防北路,又分去六百有奇;在郡所存防兵及裁營候補之眾不過千人,經制各營又多分守汛地;存營無幾,府治關係重大,未可遂云兵力有餘也。
某不敏,以為當今之時,宜急訓練鄉壯,聯絡村社,以補兵防之所不周;家家戶戶,無事皆農、有事皆兵,使盜賊無容身之地。所謂急則治其標,不可須臾緩者也。星星之火,或致燎原,勿謂無傷,其禍將長。此時添兵不可、增營不可,坐觀其敝,後悔何及!鄙人不識時務,權為擅專,會商道、府檄縣暫行聯絡鄉壯之法,以固人心。早晚逸賊盡獲,地方大定,即為撤去;仍行鄉約化導,設義學以教誨之。不知憲台以為何如?
重洋遠隔,請示維艱;總為奠安疆圉起見,許我、罪我,均罔敢辭。
·論台中時事書
台中時事有大可慮者三:米貴兵單、各官窮蹙、政務懈散;而又將有移鎮澎湖之舉,是合之而四矣。
近日,斗米賣錢三百。某不自度量,移檄道、府,借動倉榖三萬石減價平糶;當事者難之。某以『民心皇皇,不可遲緩;倘上台督責,則某一人獨償』。於是道、府發奮,共肩其任;已經舉行,民情稍慰。並檄諸羅令開倉,勸莊戶出陳易新,嚴禁囤積及商船透越諸弊。
北路訛言未息,諸羅營縣請兵協防,隨遣把總林時葉、陳雲奇、張天寶領兵三百於是月初三日協防去矣!北路地方千里,深山曠野,處處賊窠,即再添設一營,尚苦鞭長不及;今一兵不增,又欲調離其鎮於數百里海外之澎湖,是直委而去之,豈但如纍卵之危乎!此時移鎮未行,又有協防兵二千,足資調遣;然外九莊、笨港以上,盜賊頻聞,皆距汛防窵遠,巡察不及;加以野番出沒,亦須防閑。秋成尚早,人心易動,種種情形,已如抱火。復慮協防之兵,尚非長久之計;恐議者謂台平無事可以撤回,則焦頭爛額,將有大不可言。
邇者台地各官,多以五日京兆,不肯盡心竭力任地方安危之寄,高守不敢思歸。又以戰船賠累,惟無米之炊是急;心灰氣隤,以脫然廢棄為幸。何能得有餘力,整頓地方。台道各縣強忍不敢言貧,九營將弁人人有救口不贍之嘆,此真孤掌難鳴,一事不可為之秋也。夫官人於遐荒異域,而絕其養廉之資,使枵腹為國家辦事,幸時際隆平,不過空乏其身;脫有一方蠢動,呼應莫靈,惟有坐以待斃而已矣!鄙意前人官莊,宜酌量大小衙門,留還少許,俾足養廉之用,略加饒裕,以備不虞;今悉數歸公,使各官窮蹙至此,豈所謂地方之福乎!國家四海之富,不在區區增益數萬之銀錢;一旦有誤封疆,即費百萬之錢糧而不足。及今檄令開墾,如北路林■〈土冀〉埔、竹塹埔,可闢良田十數萬畝;即於此內再創官莊,尚可補救將來免生番殺人之患。而執事又有劃界避番之說,則亦末如之何矣。
鳳山令不肯植柵為城,亦以巧炊藉口,某於道府之前痛切言之,已許可矣!此雖小事,但營縣無遮攔,如人家無門戶,行道皆得胠篋而去;折柳樊圃,足禦狂夫,未可以為微而忽之也。
某小才任重,時事關心;苦無將伯之助,非孜孜為地方各官謀口腹身家之計。又未知移澎一節,雖經提軍入告,可得挽回與否?目前艱鉅,雖黽勉不敢告勞;移澎之後,天各一方,此間治亂情由,非某所能逆料矣!
言詞絮聒,繁冗無緒;惟執事之急為維持之也。
·論擒獲奸匪便宜書
台民喜亂,如撲燈之蛾,死者在前,投者不已,其亦可憐甚矣!
前月,遣兵搜捕北埔寮諸山及諸羅縣令、北路將弁、差委員弁人等先後擒獲劇賊李慶、黃潛、蘇齊等四十餘人,本擬即於軍前竿首藁街,以儆無賴;道府以地方既平,欲行善事,效古人「死中求生、得情哀矜」之意,備敘供由,解回內地,聽臬司審擬,分別正法。某以為非靖亂之道;但意在文武和衷,不得不委曲從眾。竊心疑此間莠民,將有輕視法網,謂叛逆可以從寬,不妨復嘗試者。
兩月以來,夜不能寐,密差弁員四處偵訪,果有奸民鄭任(綽號「急燒疏」)布散訛言,招集亡命,謀於六月初一夜豎旂縱火,燔文武衙署,抄掠市肆。是日大雨連宵,各自散逃。某聞知捕治,並其黨蕭興祖、李柯等,供認不諱。復會委台灣令周鍾瑄搜捕鄭任家窩黨,獲其檔冊;會同道、府質訊,則冊中開列偽爵人數黨羽數萬人。一時百姓旁觀,多有駭愕狀。周令恐牽連者眾,民心驚惶,密白道、府,將偽冊當堂焚燬。某大敬服其能,即令燒去;鄭任等情罪既確,死有餘辜,立斃之庭,以彰國法、以快人心。從此匪類廓清,諒無復作孽求死者矣!
但副將徐左柱已經至台,某當遵旨赴澎湖駐劄。既行之後,則非所知。應否諭令徐副將:「凡事少加斷決,不必拘牽文義,以長奸頑」?則在執事稍假之便宜,非某所敢饒舌也。
·諭閩粵民人
鄭章毆死賴君奏、賴以槐,按問抵償。聞汝等漳、泉百姓以鄭章兄弟眷屬被殺被辱,復仇為義,鄉情繾綣,共憐其死。本鎮豈非漳人,豈無桑梓之念。道、府為民父母,豈忍鄭章無辜受屈。但賴君奏、賴以槐果有殺害(鄭章)兄弟家屬,應告官究償,無擅自撲殺之理。乃文武衙門,未見鄭章告愬,而賴家兩命,忽遭凶手,雖欲以復仇之義相寬,不可得已;況賴君奏等建立大清旗號,以拒朱一貴諸賊,乃朝廷義民,非聚眾為盜者比。鄭章擅殺義民,律以國法,罪在不赦。
汝等漳、泉百姓,但知漳、泉是親;客莊居民,又但知客民是親。自本鎮、道、府視之,則均是台灣百姓、均是治下子民,有善必賞、有惡必誅,未嘗有輕重厚薄之異。即在汝等客民,與漳、泉各處之人,同自內地出來,同屬天涯海外離鄉背井之客,為貧所驅,彼此同痛;幸得同居一郡,正宜相愛相親,何苦無故妄生嫌隙,以致相仇相怨,互相戕賊!本鎮每念及此,輒為汝等寒心。
今與汝民約,從前之事,盡付東流,一概勿論。以後不許再分黨羽,再尋仇釁,各釋前怨,共敦新好,為盛世之良民。或有言語爭競,則投明鄉保、耆老,據理勸息,庶幾興仁興讓之風;敢有攘奪鬥毆負嵎肆橫,本鎮執法創懲,決不一毫假借!其或操戈動眾相攻殺者,以謀逆論罪;鄉保、耆老、管事人等,一並從重究處。汝等縱無良心,甯獨不畏刑戮!本鎮以殺止殺,無非為汝等綏靖地方,使各安心樂業。速宜遵,無貽後悔!
原評:先以情理國法開示,使之曉然明白;中間純是言情,以動其固有之良心;末後威之以法,以絕其蟠結之妄念。開誠布公,焉得不令人心服。
·紀台灣山後崇爻八社
北路擒賊黃來,混稱『台灣山後,尚有餘孽三千人,皆長髮執械,屯聚山窩,耕田食力』;明知其謬,亦遣弁員往視之,並記其地理情狀以來。雖未可信其確無訛舛,亦足跡不到之一圖籍也。
山後有祟爻八社(康熙三十四年賴科等招撫歸附,原是九社;因水輦一社,數年前遭疫沒盡,今虛無人,是以只有八社),東跨汪洋大海,在崇山峻嶺之中;其間密箐深林,巖溪窮谷,高峰萬疊,道路不通。土番分族八社:曰筠榔椰、曰斗難、曰竹腳宣、曰薄薄,為上四社;曰芝武蘭、曰機密、曰貓丹、曰丹朗,為下四社。八社之番,黑齒紋身,野居草食,皮衣革帶,不種桑田。其地所產有鹿麇、野黍、薯芋之屬,番人終歲倚賴,他無有焉。
自古以來,人跡不到。康熙三十二年有陳文、林侃等商舶遭風飄至其處,住居經年;略知番語,始能悉其港道。於是大雞籠通事賴科、潘冬等前往招撫,遂皆嚮化,附阿里山輸餉(八社與阿里山社合輸餉銀一百五十二兩二錢三分二釐)。每歲贌社之人,用小舟裝載布、煙、鹽、糖、鍋、釜、農具往與貿易,番以鹿脯、筋皮市之;皆以物交物,不用銀錢,一年止一往返云。
其郡治水程,由安平鎮大港出口,沿海邊而行,喜西北風,歷鳳山、打狗、西溪、東港、大昆麓、加六堂、風港、郎嬌至沙馬磯頭水道一十二更;又向東轉行山背,當用南風,過蟒卒、老佛、大紫、高蕭、馬間、卑南覓山外,水道十更;復至薄辦社,水道三更;此皆鳳山縣界也。沿海北向,直至祟爻之石門港口,水道九更;港內溪灘水急,須待天清氣朗、風平浪靜,用土番牽纜上灘,入於大溪寓灣,而大舟不得達焉。於是由山道灣進芝武蘭;又三百里,至機密;又九十裏,至貓丹;五十餘里,至丹朗。四社熟番,共二百四十餘家(就歸附納餉者言);則近水沙連內山矣。至欲往上四社,須從原路復出下灘,往北駕駛;水道二更,方至筠榔椰社;二十餘里,至斗難社;又四十餘里,至竹腳宣;又二十餘里,至薄薄社。四社熟番,共二百三十餘家。其生番散處深谷,不受教化者,則不得而考矣!東北山外,悉皆大海。又當從水道沿山歷哆囉猴猴,始到蛤仔難(蛤仔難三十六社,與三貂山、雞籠相近),水道二十一更。南路船無有過者,惟淡水社船由大雞籠三貂而至云。
嗟乎!天下事非躬親目睹,未免揣籥疑鐘;今茲所云,豈可盡信?水道太遠,不無虛張,但山後險阻,情勢大略,不過如此;與余平昔所聞,十九吻合,則姑存其論可也。
曩者南路擒賊鄭固,亦稱王忠逃匿山後大湖,有黨千人。經遣弁賫檄往卑南覓諭大土官文結鼓舞七十二社土番遍山搜捕,並無逸賊及漢人蹤跡;惟崇爻八社未至。今崇爻以內如此,奸匪安得有容身之地乎!但台灣海外巖疆,五方雜處,雖時際隆平,不能保百年無事。將來匪類窮蹙,必以山後為避兵之所,當局者識之!
·粵中風聞台灣事論
連日風聞台灣復有小警:北路土番作孽,南路客子豎旂,同謀拒敵官兵;此異事也。南、北路相去遙遠,民番情性不相聯屬,何以北路土番不軌,而南路客子即肯堅旗遙應?或者起釁之處,不在土番而在北路客子;所以南路豎旂,似因北路官兵討逆未先慰安無罪,訛傳惶惑之所致也。
台灣土番有生、熟二種:其深居內山未服教化者為生番。皆以鹿皮蔽體,耕山食芋;弓矢鏢槍,是其所長。但止能穿林飛箐,暗射殺人,不敢公然出至平地與官兵對敵。且性畏砲火,轟然一聲,抱頭遠遁。此生番之不足為慮也。其雜居平地,遵法服役者為熟番。相安耕鑿,與民無異,惟長髮、剪髮、穿耳、刺嘴、服飾之類有不同耳!雖矢鏢便利,而各社言語不通,里門之外視若秦越;非有漢民指揮迫嚇,其勢亦離而不合。但除去莠民,一振軍威,則番害自息。此熟番之不足為慮也。
廣東惠、潮人民在台種地傭工,謂之「客子」,所居莊曰「客莊」;人眾不下數十萬,皆無妻孥,時聞強悍。然其志在力田謀生,不敢稍萌異念。往往渡禁稍寬,皆於歲終賣谷,還粵置產贍家;春初又復來台,歲以為常。辛丑朱一貴作亂,南路客子團結鄉壯,奉大清皇帝萬歲牌與賊拒戰,蒙賜義兵銀兩,功加職銜;墨瀋未乾,豈肯自為叛亂?愚意北路起釁,必系一、二無知客子作奸拒捕,自料法網難逃,誑誘土番,混擾分罪,造出「盡剿客子」之謠言,傳播煽惑;使在台客子,畏死惶亂,群相響應。是以南路無知,有豎旂同謀之舉。但當開誠布公,慰諭無辜客民各安生業;止戳罪首附和之人,以儆將來;其餘並免株連,不必自懷疑畏。
竊計台平以來,方經十載,瘡痍甫起,既非作亂之日;況當國威方盛,武備正強,皇上深仁厚澤淪浹人心,極島遐荒感激愛戴,雖在至愚、不肖亦無忍為從叛之理!不過二、三莠民,食飽福薄,自尋死路。此輩惟俟竿首藁街,其他何能為哉!今在台文武各官,出兵剿捕,苟稍假以便宜,勿拘牽文義,過為掣肘,旬日之內,自可立見撲平,按法行誅,一勞永逸,不足煩當宁遠念也。
惟是海外巖疆,五方雜處,狼子野心,賢愚參半,似不可無善後之策。曲突徙薪,綢繆未雨,亦升昇所不廢乎。有留心經理、前席願聞者,請正冠肅容為之談笑而道之。
·論海洋弭捕盜賊書
國家東南環海,萬里汪洋,舟楫利涉,為民生之大利;其間宵匪潛伏,出沒行劫,亦為方隅之隱憂。盛京一帶澳岸,向來為洋盜避風之所,今旅順口水師足資彈壓;山東洋面冷落,非賊所戀,一年之間,不過偶一、二至;江、浙、閩、廣則自二、三月至九月,皆盜艘劫掠之時。今天下太平,非有所謂巨賊,不過一、二無賴饑寒逼身,犯法潛逃,寄口腹於煙波浩蕩之際,而往往不能廓清,歲歲為商民之患;則以商船不能禦敵,而哨船不能遇賊之故也。
原賊之起,其初甚微,止一、二人密約三、五人,潛至港口窺伺小艇附岸,徑跳登舟,露刃脅舟人駕出外港;遇有略大之漁船,則詐稱買魚,又跳而上,再集匪類至十餘人,便敢公然行劫。此粵東所謂「踏斗」者也。出遇商船,則亂流以截之,稍近則大呼落帆;商自度無砲火軍械,不能禦敵,又船身重滯,難以走脫,聞聲落帆,惟恐稍緩;相顧屏息,俟賊登舟細縶。賊或收其財物,將船放回;或連船劫駕他往,雖不願從,亦暫相依,以冀旦夕劫換。一入其黨,則與之化;日久日多,遂分為一、二船,勢漸以大。此等小輩,無他伎倆。但使商船勿即惶恐下帆,又有砲械可以禦敵,賊亦何能為乎。
愚以為商船皆有身家,斷不敢思為匪,以自喪其身家生命;而且一船下水,必有族鄰鄉保具結,地方官查驗烙號,給與護船牌照,方敢出外貿易。此等有根有據之人,豈不可信?而必禁攜槍砲,使拱手聽命於賊!若以族鄰保結不足憑,則不應給與牌照;既可給與牌照,則可聽其隨帶防船器械。倘得請旨,勿為拘牽,弛商船軍器之禁;則不出數月,洋盜盡為餓殍,未有不散夥回家者也。
哨船之不能遇賊,皆謂『萬頃渺茫,從何捕起?風濤險惡,性命可虞』!不知賊船在近不在遠,沿邊島澳偏僻可以停泊之區,時往搜捕,百不失一。蓋彼雖名為賊,未嘗不自愛其生;陟遇颶風,未嘗不自憂覆溺。各省匪類,性雖不同,然皆必有垵墺可避颱颶,乃能徐俟商船之往來;必待天朗氣和,乃敢駕駛出洋以行劫。其貪生惜死之心同,其哨緝之方、堵截之候無不同也。
向來各省巡哨,實心者少,閩海經台灣變亂,有「懲羹吹虀」之思,稍異從前積習;其他不過奉行故事而已。每欲出巡,必預張聲勢,揚斾徐行,一、二月未離江干;又於船中旦暮鼓樂,舉砲作威,是何異呼賊船而使之避也。若夫巡哨官兵,密坐商船以出,勿張旗幟,勿鼓樂、舉砲作威,逼賊船向邇,可追即追;不可,則佯為遜避之狀,以堅其來。挽舵爭據上風,上風一得,賊已在我胯下,我則橫逼賊船,如魚比目,並肩不離,順風施放砲火,百發百中;兩船既合,火罐、火藥桶一齊拋擊,雖百賊亦可禽也。
所有銀錢貨物,盡賞士卒,勿許將弁自私自利;首功兵丁拔補把總,將弁以次陞遷,無得掩抑。則將士之功名財利,俱在賊船,將不遑寢食以思出哨也。
抑愚聞在洋之盜,十犯九廣;則弭盜之法,尤宜加意於粵東。粵俗悍鷙貪頑,不必財物豐多,但殺一人,可得銀五錢,則欣然以為勝屠一豕。自潮洲沿海而下,千有餘里,半以攘奪為生涯,水務習熟,往來如飛;而廣、惠、肇、高深山聚處之民,往往集眾操戈,載大纛以出,剽掠富商大賈,地方官不敢過問,或家人衙役為其所擒,黥面馘耳,亦佯為不知而姑息焉。彼此相蒙,幸免盜案參罰;將來流毒,不知其何所屆?此則杞人之隱憂,詎可以其天涯絕域、置為荒遠而不足介意哉!
海洋相通,無此疆彼界之殊;朝粵暮閩,半月之間,可以周歷七省;防範驅除,萬難稍緩。愚所以敢抒狂臆,願與七省商民慶萬里澄波之頌也。
·與荊■〈王菐〉家兄論鎮守南澳事宜書
南澳為閩、廣要衝,賊艘上下所必經之地。三、四月東南風盛,粵中奸民哨聚駕駛,從南澳入閩,縱橫洋面,截劫商船;由外浯嶼、料羅、烏紗而上,出烽火、流江而入於浙。八、九月西北風起,則捲帆順溜,剽掠而下,由南澳入粵。劫獲金錢貨物多者各回家營運卒歲,謂之「散斗」;劫少無所利者,則汎舟順流,避風於高州、海南等處。
來歲二、三月土婆湧起,南方不能容,則仍駕駛北上,由南澳入閩。所以南澳一鎮,為天南第一重地,是閩、粵兩省門戶也。鎮南之法,以搜捕賊艘為先。
今承平日久,將卒疲玩。大帥養尊處優,不肯輕身出海;將弁奉命巡哨,泊船近岸,沈湎樗蒲,以為娛樂。遷延期滿,揚帆回汛,賊夥連■〈舟宗〉刦掠,莫過而問。或上命督責,不得已稍稍出洋,則大張聲勢,揚斾徐行;又於舟中旦暮鼓樂,舉砲作威,惟恐賊船不知遠避。賊亦若相體諒,不來衝突,自於他處行劫。俄而失事之處,偶屬他鎮地方,則此鎮自相慶賀,以為賊不敢犯吾境。是則今日沿海水師之通病也。
吾兄前在溫州,威望素著。搜捕賊船,如探囊取物;海島亡命之徒,望風遠遁。浙江提督吳公、總制覺羅滿公僉謂『兩省將才,無出兄右』;皇上眷兄勞績,一年之中超遷大鎮,又使官於家鄉,晝錦殊勞。則所以上報國恩,下酬知己,增宗族鄉黨之光,必有其道矣!凡人困抑下位,每不憚艱難險阻,思建功名;及功名既成,身家為重,無論追風逐濤、出入水天茫淼之中,非其所肯。既求一、二留心海務督責將弁,亦難言之。蓋富貴之氣,移人最深,養尊處優,盡改前轍,固其宜也。上偷安則下怠惰,營伍廢弛則士卒弱,將帥素屍則盜賊恣;自古及今,必然之理。前人有言曰:『官怠於宦成』;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願兄無以開府滿盈,常如新進之日,抖擻精神,勤勞哨緝,一洗向來鎮弁積玩逡巡畏縮之習!
夫昇平小醜,有何難治;海洋雖寬,得其要如一室耳。去接賊之人,賊勢自然窮蹙;練兵丁、選死士、精器械、慎機密,搜醜類而殲之,治其標也。平日恩威並濟,必有大服軍士之心,雖使赴湯蹈火,亦無所避。又當知弭盜之源,在乎民風士習,課農桑、修學校,以養以教,自然不為盜賊,治其本也。鼎元不敏,敢抒管見,略陳數事。先民有言,詢於芻蕘,惟吾兄察之。
一、哨船之接濟宜察也:匪類逃躲外洋,非能不食而操舟、徒手而行劫,由內地奸人接濟之也。濟以糧米食物,然後能久延;濟以火藥軍器,然後敢敵殺。論者多歸咎漁船,不知漁船所帶糧米斗石,能濟幾何?火藥軍器犯禁之物,惟哨船可以攜之。向來南澳地方,皆守港哨船接濟;如東隴港、南洋港、漳林港、海澄港、沙汕頭、海山、拓林、井洲各處哨船,無一不接濟者;而東隴、海山、南洋三處尤為甚。每豬十隻價近百金,米十石價五、六十金;火藥、鳥槍、籐牌軍器,價皆十倍。潮人謂「坐港之利,勝於通番」,此之謂也。夫民船犯禁,官兵可緝;官船犯弊,孰敢攖鋒?是在鎮主留心稽察,無使復蹈前轍;海孽之肅清,思過半矣。
一、兵丁之老弱宜換也:國家糜費金錢,養一兵必得一兵之用;而將官蔭空糧,老弱充軍數,可用者幾何?南澳之兵老弱參半;膏粱子弟廁身行伍,生事賭博,逃避差徭;此之不可不汰也。然沿襲既久,驟行裁革,未免怨聲沸騰,有苛刻之議。鄙意老弱之兵及病船不能衝風破浪者,皆另造名冊,准舉餘丁自代。並不必問其為真餘丁、假餘丁,但人材精壯、武藝高強則補之;一舉不佳則再,再舉不佳則三,三舉不中則除之。官自招募勇敢強力之人以補其缺,勿於此中取利焉。則兵皆精兵,無虛冒名糧之弊;而又於每月三、六、九期勤行操演,考其技能工拙而賞罰之。使兵識將意、將識兵情,屹然為一方雄鎮,知所向之無敵也。
一、親隨之精銳宜選也:雖有猛虎,無爪牙不威;雖有名將,無左右不雄。況殺敵重事,可無心腹親軍死生不離者哉?鄙意精兵既選練精壯,又於精壯中拔其武勇超群、才能出眾者約三百人為巡哨親軍,特加優恤;每出洋則與之俱。又於三百人中擇其武藝尤精、敢死不二心之士約五、六十人為親隨,待以心腹,休戚相關。遇有把總缺出,量才拔補以鼓勵之;擒獲賊船,有金銀、貨物,按其多寡均分之。凡隨行出哨之人共沾其惠,切不可自私自利。有臨陣餘力、功在眾上者,倍加優賞,過缺先補。則敢死之軍,勇氣無敵;一遇賊船,如鷹攫兔。功名財利,悉在此中;皆將翹首跂足,惟恐鎮主之不出哨也。
一、哨船之軍器宜審也:北人乘馬,專以弓矢見長。南人乘舟,角逐於煙波浩蕩之際,當其相距遼闊,則弓矢無所用之;及兩船既交,一人能發幾矢?一矢能傷幾何?則莫若砲火之為功大也。鄙意哨船軍器,專用鳥槍、鹿銃、連環、子母、西瓜等砲、噴天筒、火罐、火箭,佐以單刀、藤牌、長槍、大鉤,而其餘可一概不用;約略一船中為砲火者十之七,為刀槍者十之三。賊雖有艨艟巨艦,不能當官軍砲火重疊,惟俛首就擒耳。倘欲用箭,必取諸弩。而尋常之弩,又不堪用;必依諸葛武侯遺法,作連環弩:上有方筩,筩分十道,中藏百箭,二人挽之,觸機自發;一發十矢,隨發隨挽,矢復自出。每船安置十弩,則瞬息發矢千計。一飯之頃,萬矢連環;雖有劇賊,無所逃避,此亦舟中之長技也。
一、巡哨之蹤跡宜密也:兵法有奇正,賊勢有大小;出其不意,敵乃可致。往者遊魂猖獗,賊首三十二等百十連■〈舟宗〉,聚泊大萊蕪、小萊蕪等處,明目張膽,受千、把總饋獻而不辭;哨船之出,非所畏也。今所謂賊,不過無賴之輩饑寒逼身,三、五成群,「踏斗」而出。遇船小人弱,則奪而駕之。因其舵水糧食,湊集匪類;所奪船漸大,然後敢公然行劫。其為賊也有限;其窺伺在商船貨貝、財帛、衣糧;又必孤行離援,乃肆其侮,非立意與官兵哨船為敵者也。見商船則趨,見哨船則避。哨船輕而浮,其行速;商船重而滯,其行遲;哨船旗幟飛揚,牌刀高掛;商船無之:此賊所能辦也。鄙意哨船之出,當如商船行徑,勿張旗幟、勿掛牌刀,多運小石壓載,以疑貨物;有急可當軍器。行莫連船,但度策應所可及,若斷若續;遇賊船對敵,然後舉大砲為號,眾哨齊集,堵截環攻,擒賊獲船百不失一。若夫妝點軍容、張揚聲勢,是呼賊船使之避耳,非真心捉賊者也。
一、馭下之恩威宜兼濟也:體恤不周,則軍心怨望;號令不嚴,則將權不振。今之為帥者意在立威,則巍然自尊大,視士卒死生若秦越之肥瘠;微疵細過,鞭撻無常,左右惴惴,心悸膽裂。此刻薄寡恩,眾心離散,不可以見敵者也。其矯為大度包荒,則廢弛營伍,兵驕而不能戢、將悍而不能制;法令不行,朝三暮四,此又當場木偶,徒有人形而無生氣者也。御兵之法,莫大乎體貼人情,為之設身處地。饑寒疾苦,痛癢相關;婚姻死喪,酌量周卹;上下相親,如手足心腹之不可離。至於法令一出,泰山不移,敢有犯者,雖親無赦;若穰苴違命而斬莊賈、孔明揮淚而斬馬謖,使軍士凜然知軍法之不可犯,故令無不行、禁無不止。三軍之士,懷德畏威,此服心之上計也。
一、島嶼之蒼黎宜恤也:用兵之道,安民為先;弭盜之源,撫民為本。南澳僻處海中,居民鮮少;兼地界兩省,有司政教之所不及,則鎮主營弁實民父母也。兵丁恃黨驕恣,未免欺制小民;民愬鎮主而不伸,則無能伸之地,攖怒積怨,為毒無已。故約兵貴嚴、待民貴寬,不使強凌弱、眾暴寡,是則兵民一體之意也。凡舉動必順民意,不則去之。有盜竊則為嚴緝重懲,有奸棍則為革逐出境;米價騰貴,運載平糶;雨暘不節,齋戒禱祈;又以春秋巡行阡陌課農桑,擇其勤者而勵之;悅色和顏,如家人婦子之相親切。又於每月朔望,集諸生鄉耆公所,宣講「聖諭十六條」,使兵民共聽;鹹知為善之樂,且曉然於聖天子軫念民生,諄諄然教誨之意;而相戒相勉,不敢作奸犯科,亦經理海疆之要務,使民無盜之原也。
一、澳城之學校宜興也:雖在海外,不廢詩書;雖有戈矛,必興禮樂。孟子曰:『壯者以暇日,脩其孝弟忠信,則知教化之興』;亦武備之根本也。南澳海島荒陬,無郡縣官司,古未立學,邇日人文駸駸乎起矣!前鎮周公特於澳城建立義學,文廟祀至聖先師;捐衙門舊規水利,每歲百金之入,為春秋丁祭延師修脯之資。既已勒碑刻石,昭垂來祀;未竟厥施,中途奄沒,此南澳士民所深惜也。署鎮弗紹前修,仍將祀業入己,輿論嗤之。鄙意以為義學宜興,學舍宜廣;祭祀之費、膏火之資,宜續捐增益;春秋丁祭,宜親臨釋奠。萃闔澳諸生及兵民子弟之秀者,咸令入學;延漳、潮間名士之學行兼優、才品出眾者一人為師表,以教育之。月課生童,第其高下以鼓舞之;朔望行香謁聖畢,進諸生而親切慰勞之。開府忘其尊,庶民興於學,甚盛事也。南澳舊有澳生二名,一閩、一廣;今在廣者存而在閩者廢,殊非公道。捐一紙之文書,請當事以開復之。宏功盛業,千載不朽;尚於暇日加之意乎!
·與吳觀察論治台灣事宜書
台灣當朱一貴作亂之後,二戈蹂躪,哀鴻遍野;繼以風災掃蕩,癘疫連綿,民之憔悴極矣。二、三年來,文武和衷,餘孽拔根,地方甯靜;撫摩噢咻,瘡痍漸起,然元氣猶未復也。繼凋敝之餘,則培養維艱;消囂陵之習,則教化宜急!官斯土者,可不百倍留心,以訓民型俗、久安長治為己任?今天子眷念海疆,慎簡賢能;以明公才高行卓,特命觀察是邦,台灣之民其有厚幸乎!經濟內優,納溝念切;因其勢而利導之,如王良使馬、庖丁解牛,無足煩措置也。鼎元閩嶠書生,識見淺鮮。明公以其曾贊戎行,略悉台地人情風土,不棄固陋,採及芻蕘;敢不具陳所知,以副公慇勤至意。雖未必其言之當否,而區區之心,頗有與台地人民相關切者。苟千慮而一得,亦聊補夫涓埃;惟高明察之!
台民積玩成習,每故撓法令,以試官長淺深。立法之初,必誠必信;凡文告號令,必實在可行者方出之,無朝三而暮四。言必踐、禁必伸,萬萬不可移易。則民知在上之不可犯,而教易從。
台地訟師最多,故民皆健訟,宜嚴反坐之法。聽訟時平心霽色,使村啞期艾鹹得自達其情;得情時鐵面霜威,使狡猾財勢俱無所施其巧。凡憑空架害,審系虛誣,不可姑息,務必將原告反坐;登時研究訟師姓名,飛拿嚴訊,責逐過水,遞回原籍,取本縣收管回文存案。
台俗好動公呈,多武舉、武進士主之;皆因以為利,非義舉也。每有爭訟,動輒盈庭,宜遏絕。
台中逆孽雖平,惡棍鼠竊不乏。寬之,則行劫;又寬之,則嘯聚。星星之火,將致燎原;不可以其細而忽之也!宜留心訪察,凡白撞竊劫,輕者黥面逐水,重者會同台鎮分別杖斃、馘耳、逐水。嘯聚者便宜行事,與台灣鎮合稟報知制台、分報撫台提台,勿用公文、勿詳解內地;詳解則波累多人,且文移駁詰往返經年,雖殺而民不畏。
台俗豪奢,平民宴會,酒席每筵必二兩五、六錢以上或三兩、四兩不等;每設十筵、八筵,則費中人一、二家之產矣。遊手無賴,綾襖錦襪,搖曳街衢;負販菜傭,不能具體,亦必以綾羅為下衣,寬長曳地;與夫袒裸,而繭綢綿褲不可為也。家無斗米,服值千緡;饘粥弗充,檳榔不離於口。習俗相沿,餓死不變。則夫崇獎節儉,稍示等威,實轉移風俗之急務也。
鴉片煙不知始自何來?煮以銅鍋,煙筒如短棍。無賴惡少群聚夜飲,遂成風俗。飲時,以蜜糖諸品及鮮果十數碟佐之。誘後來者,初赴飲不用錢;久則不能自已,傾家赴之矣!能通宵不寐,助淫慾。始之為樂,後遂不可復救。一日輟飲,則面皮頓縮、唇齒缺露,脫神欲斃;復飲乃愈,然三年之後無不死。聞此為狡黠島夷誑傾唐人財命者(南洋諸番稱中國為「唐」,猶言「漢」云;今台灣人稱內地亦曰「唐山」);愚夫不悟。傳入中國已十餘年,廈門多有,而台灣特甚,殊可哀也。
台灣賭風最盛,兵民皆然。廢事失業,損財召禍,爭闘作非,胥由於此。宜知會台鎮,實心實力共禁之。然表正者影直,上行則下效;未亂之先,皆鳴鑼張蓋,呵道而聚賭,無怪乎禁令不從也。前人覆轍,可為車鑑。
台中胥役,比內地更熾。一名皂快,數十幫丁;一票之差,索錢六、七十貫或百餘貫不等。吏胥權勢,甚於鄉紳;皂快煊赫,甚於風憲,由來久矣!近或稍為斂戢,亦未可知。宜留心訪察,懲創一、二以儆其餘。至本衙門胥役,善窺伺本官意旨,招搖撞騙,見事風生;尤不可不防也。
商船出入台灣,俱有掛驗陋規;此弊宜剔除之。在府,則同知家人書吏掛號,例錢六百;在鹿耳門,則巡檢掛號,例錢六百,而驗船之禮不在此數。若舟中載有禁物,則需索數十金不等。查六百錢之弊,屢經上憲禁革,陽奉陰違;蓋船戶畏其留難,不敢不從故也。重洋駕駛,全乘天時。若霽靜不行,恐越日即不可行,或半塗遭風,至於失事。差之毫釐,謬以千里,敢愛六百錢乎?六百雖微,而六百非止一處。船戶履險涉遠,以性命易錙銖,似宜加之體恤。台船每歲出入數千,統而計之,金以數千兩矣。一念留心,為民間舒省數千兩,非小事也。
商船水手多空缺數名,所以私載無照客民,而獲其利者也。牌照內,大船水手二十五、六名,實在止有十七、八名;中船水手十七、八名,止有十一、二人;或遇颶風不能駕駛,間有誤事。出口入口,文武員弁因以為利。如鹿耳門查驗,每空名例銀五錢;惟恐其不多耳!無照客民,或為盜賊;風大人少,或至覆舟。通同作弊,可為浩嘆。
民生各遂家室,則無輕棄走險之思。台俗婚娶論財,三十老女尚有待年不嫁者。此等怨曠,最足傷天地之和、召水旱之災,所當急為嚴禁。凡民間室女,年二十四、五以上者,限三月之內逐一嫁完;違者,拿其父兄治罪。
廣東饒平、程鄉、大埔、平遠等縣之人,赴台傭雇佃田者謂之「客子」;每村落聚居千人或數百人,謂之「客莊」。客莊居民,朋比為黨。睚眥小故,輒譁然起爭,或毆殺人匿滅其屍。健訟,多盜竊,白晝掠人牛,鑄鐵印重烙以亂其號(台牛皆烙號,以防盜竊;買賣有牛契,將號樣註明)。凡牛入客莊,莫敢向問;問則縛牛主為盜,易己牛赴官以實之。官莫能辨,多墮此計。此不可不知也。
客莊居民,從無眷屬。合各府、各縣數十萬之傾側無賴遊手群萃其中,無家室宗族之系累,欲其不逞也難矣。婦女渡台之禁既嚴,又不能驅之使去,可為隱憂。鄙意以為宜移文內地,凡民人欲赴台耕種者,必帶有眷口,方許給照載渡,編甲安插;台民有家屬在內地者,願搬取渡台完娶,許具呈給照,赴內地搬取,文武汛口不得留難。凡客民無家屬者,在內地則不許渡台;在台有犯,務必革逐過水,遞回原籍。有家屬者,雖犯勿輕易逐水。則數年之內,皆立家室,可消亂萌。
台人未知問學,應試多內地生童;然文藝亦鮮佳者。宜廣設義學,振興文教。於府城設書院一所,選取品格端正、文理通優、有志向上者為上舍生徒,延內地名宿文行素著者為之師,講明父子、君臣、長幼之道,身心、性命之理,使知孝弟忠信,即可以造於聖賢。為文章必本經史古文、先輩大家,無取平庸軟靡之習。每月有課,第其高下而獎賞之;朔望親臨,進諸生而諄切教誨之。台邑、鳳山、諸羅、彰化、淡水各設義學,凡有志讀書者皆入焉;學行進益者升之書院為上舍生。則觀感奮興,人文自必日盛。
台民未知教化,口不道忠信之言、耳不聞孝弟之行。宜設立講約,朔望集紳衿耆庶於公所,宣講聖諭廣訓萬言書及古今善惡故事,以警動顓蒙之知覺。台屬四縣及淡水等市鎮村莊多人之處,多設講約,著實開導,無徒視為具文;使愚夫愚婦皆知為善之樂,則風俗自化矣!講生就本地選貢監生員;或村莊無有,則就其鄉之秀者,聲音洪亮,善能講說,便使為之。官待以優禮,察其勤惰,分別獎勵。
台灣地方寥闊,兵防未增,民俗悍驁,好為傾側;雖太平無事,不可忘有事之備也。若收納拳勇,免其差徭,練為鄉壯,教之步伐止齊,豈出官兵下哉?道府四縣及淡水同知各設鄉壯三百名,無事則散之農賈,有役則供我指臂,此古者民兵之法也。民兵不能給糧,在用權術駕馭之。台民好近官長,以為榮耀;但時召至衙齋,與之談吐如家人父子之相親切,課其武藝、教之戰法,則人人自以為官長腹心,無不踴躍從事。但須約束有方,無使藉勢凌民;則多多益善,不必限定三百數矣!鄙見如此;恐或畏其煩難,則不如實心舉行保甲,聯「守望相助」之規、嚴「窩隱匪類」之禁,亦救時急務也。
台地未有城池,緩急無以自固。磚石圍築,費重事繁,錢糧無從出辦;唯有種植莿竹為城。而竹城亦需工本,欲以白手空拳為國家設險守禦,不勞民、不傷財,此大難事;然肯以實心行之,亦無難也。先定其規模,量明丈數,不動聲色,凡庭審輕罪應責者,每一板准種竹五株自贖,廿板百株矣;應枷者,種二百株亦准免。但必於臨刑時親詢其有力情願,然後罰之;不願,勿強也。無求速成、無立意要罰,只是常存此心,順其自然;守令俱皆如此,不半年城可成也。城門各築敵樓;如力有未及,植木柵暫蔽內外,亦可守禦。若有餘力,更於竹外留夾道三、五丈,另植莿桐一週,廣尺密布,又當一重木城。外挖一濠限之,濠外採山蘇木子撒種,當春發生,枝堅莿密,又當一層保障。再於莿桐城邊,量築窩鋪數十座,以當砲台,為登陴守禦之所。砲台相離,以左右砲力管到之處為准;接連建築,使敵不得近城。西面人家臨海,無地可容竹桐,築灰牆為雉堞,便施槍砲,不啻金湯之固也。台竹之性,與內地不同:內地竹無根不活,台竹一株可截三段植之。雖罰多種,不以為病也。莿桐一樹可砍作百十株,插地皆活,尤易易者。惟敵樓土牆頗費人力,由此擴充以漸致之可耳。天下事成於有心人,無難為也。
台地不蠶桑、不種綿苧,故其民多游惰。婦女衣綺羅、妝珠翠,好遊成俗,則桑麻之政不可緩也。制府滿公保撫閩時,嘗著蠶桑要法,繪十二圖,頒行郡縣;台土寬曠,最宜樹桑,可仿而行之。漳、泉多木棉,俗謂之「吉貝」,可令民於內地收其核赴台種之;並令廣種麻苧,織紝為冬夏布。婦女有蠶桑紡績之務,則勤儉成風,民可富而俗可美也。
台灣田糧與內地不同:內地計弓論畝,台灣計戈論甲。每戈長一丈二尺五寸,東西南北各二十五戈為一甲,每甲約比內地十一畝三分有奇。上則每年徵粟八石八斗。榖價賤時每石三錢,是每甲徵本色銀二兩六錢四分,較內地加倍;若榖貴則不堪矣。或有虛令折色每石七錢,則又倍之倍矣。但新闢土肥,丈報未必皆實,又或荒埔磽瘠、溪谷衝淹,乍墾乍棄,不登版籍之地,可以截長補短;故其民亦不甚病。然台邑地方窄狹,不比鳳、諸,台邑民亦將不堪重賦矣。切不可輕議丈量,為清畝加賦之舉。海外地土肥磽無常,地震、水衝,滄桑倏變,恐其後有額無田,為官民之累不少;若有意量丈,則須合台、鳳、諸三色酌量勻配,勿致偏枯,方為盡善。萬萬不可加賦,惟募民墾闢,使地無遺利,則賦不期加而自加矣!
台地彰化縣地多荒蕪,宜令民開墾為田,勿致閒曠。前此,皆以番地禁民侵耕;今已設縣治,無仍棄拋荒之理。若云番地,則全台皆取之番,欲還不勝還也。宜先出示,令各土番自行墾闢,限一年之內,盡成田園;不墾者聽民墾耕,照依部例,即為業主。或令民貼番納餉,易地開墾,亦兩便之道也。
台灣舊有官莊,為文武養廉之具。今歸入公家,各官救口不贍矣。夫忠信重祿,所以勸士,況官人於遐方絕域,欲用其身心而凍餒其妻子,使枵腹為國家辦事,非情之平也。既不許挈眷之官,而三載任滿,又令以陞銜再任三載,六年海外,拋棄家室,誰能無憂內顧?又賞賫捐輸,百無所出;不能得人死力,未有不怠乃公事!上焉者閉戶茹蔬,為僧為佛;下焉者取償於百姓之脂膏,為鷹為虎,熟與撫綏吾民哉!朝廷蠲租賑恤,動以百千萬計,何愛此微末之刀錐?謂官佃多不法,能為盜賊;則不法豈獨官佃?治得其道,盜賊可化為良,況佃乎?陷台諸賊,半屬遊手、半系衙蠹,豈皆官佃為之與?鄙意以為官莊猶古公田,古藉民力助耕,今官自養佃,較公田更不病民;舊莊雖沒,新地可再墾也。查台北有竹塹埔沃衍百餘里,可闢千頃良田,又當孔道衝要。曩以棄置荊榛,故野番敢於出沒,截殺行人;墾為田園,番患自息。但地大需人,非民力所能開墾;莫若合全台文武各官就此分地墾闢,各捐貲本、自備牛種田器,結廬招佃,永為本衙門恆產。此不獨一時之利,千萬世之利也。台地素腴,隨墾隨收;一年稻穀可足本錢,二年、三年食用不竭。以天地自然之利,為臣子養廉之資,又可祛番害、益國賦、足民食,此一舉而數善備者也。
澎湖孤立海中,無田地,不生五穀,全賴台米接濟。而澎民貧乏,不能預備一、二
月之糧;載米太多,亦無售處。必須食盡,乃復再糴。若颶風連綿一、二月,米船不至,則闔島嗷嗷待斃矣。切須於澎湖建倉積榖,或行社倉捐輸之法,或就台、鳳、諸三縣倉粟估定價值撥載萬餘石,積貯澎湖倉。遇米船不接之時,副將、巡檢發糶濟急,將價再買補倉。使澎民無餓莩之患,此舉確不可易。
土番頑蠢無知,近亦習為狡偽。新港、目加溜灣、蕭壟、麻豆四社近府,刁猾健訟;哆囉嘓、諸羅山次之;鳳山以下、諸羅以上多愚昧渾噩,有上古遺意。然俱皆供辦車輛策應兵役以及差徭絡繹、走遞公文,勞苦較台民十倍。向有社商頭家包攬貨物,代番納餉,名曰「贌社」。番終歲所捕之鹿與畜產、布縷皆為社商所有,脧削不堪。今社商已行禁革,而傳譯、輸納,非通事不辦。縣官每歲僉立通事,換牌之時,有花紅規禮,自數十金至六、七百金不等;重利輕貸,夤緣必得,而取償於番,酷虐較社商更甚。經諸羅令周鍾瑄通詳禁革,署令汪紳文再行申禁,令各番自立通事,稍予辛勞。而惡棍、訟師,或夤緣道府衙門,給牌奪充;又有謀奪不遂,唆番生事,焚劫良民,重賂土官,謀革現在通事:此社棍之害也。通事之克剝、社棍之唆謀,均當懲創;無虐無縱,使番黎安居循法、樂役趨公,乃大中至正之道。而近時制撫禁飭番車,不許供應兵役;甚至出軍搜捕,亦令兵丁自負載帳房糧草。此法萬不可行,使土番漸不安分,莫肯服役,事事與漢人角較,亦欲如中國所為,害將有不可言者矣!
內山生番好出殺人;然必深林密箐可以藏身,乃能為害。若田園平埔,無藏身之所則萬萬不敢出也。荊棘日闢,番患自消,是莫如聽民開墾矣。番聞槍砲之聲則驚逃,數日不敢復至。此可以番和番,招徠歸順。招徠既久,漸化漸多,將生番皆熟。是又為朝廷擴土疆、增戶口貢賦也。若畫地禁民入番界,是亦一道;然但能使民不入,不能使番不出。畫去一尺,則出來一尺,勢必舉全台而盡畫之,乃不能浮海入內地。而日本、荷蘭能浮海入內地者又將鵲巢鳩居,為邊疆之患害,恐生番亦不能保其有也。
原評:治台有法,立法在人;准王政以立言,而歸本於一誠。
·上郝制府論台灣事宜書
台灣海外巖疆,幅隕遼闊,高山大谷踞其中、平原廣野敷其外,四面汪洋,萬里金湯之固也。民番雜處,奸宄孔多,喜亂樂禍,習與性成;雖時際隆平,亦難保百年無事。今北路土番,狡焉梗法,公行拒敵,傷害官兵;當局不能撲除,反議招撫,損威示弱,殊為非計。大人躬膺簡命,總制巖疆,旌節所臨,邪氣自靖。乃蒙不棄疏拙,念及廢員,既倍三請之慇,欲為後車之載;弗能如命,實切悚惶。大人不以為罪,俾效蠡測,條列此行事宜及海外番民情狀。雖紙上談兵,未必有當高明之採擇,而一日知己,山岳情重,始終默無一言,於心亦覺不安!姑就昔時馬跡所經,揆度情勢,以當芻蕘之一助。是否能合機宜,略有補益?則非廢員之所敢知也。
台灣機括,全在廈門。不但咽喉控扼,且信息易通,一切呼應便捷。宜兼程赴廈駐紮彈壓。先飛差星夜至閩,知會將軍撫提並檄中軍副將齎捧印信,率領辦事書役迅到廈門伺候;一面奏聞。俟土番平定,然後往駐省城,則可以安海外之人心,亦可使軍前將弁震悚用命;庶合大臣綏靖封疆之體,不負聖主倚賴之心。
土番頑蠢,雖惡有限。所慮客民附和教誘,或乘機攘奪,我師難於兼顧,便恐滋蔓。今幸民人安靜,然亦不可以安靜而忽之。宜大張文告,慰諭台中善良,各安生業。軍士經行地方,不許妄動民間一草一木,無騷擾驚惶之患;並令有司密為防閑。稍有萌孽,立即除去。倘一、二無知與番同謀,往來接濟,許所親首報;免其株連,酌量酬賞。則民人不敢有邪心,番孽可剿殄也。
土番穿林飛箐,是其長技。所慮深藏內山,無蹤無影,得苟延旦夕之命。茲作亂者,聞系大甲西、大甲東、牛罵、沙轆、水裏、貓霧捒、阿裏史、朴仔籬等社,通共逆番不過二千人。查貓霧捒至彰化縣僅三十裏,水里、牛罵、沙轆四五十里,大甲西、大甲東二社止隔一溪,亦與諸社相連,皆在孔道平坦之中;惟岸裏山介在牛罵、沙轆二山間,中有阿里史、烏牛欄、掃捒、岸裏、朴仔籬五社,號為山深險峻。今官兵已到阿里史、朴仔籬,而岸裏、掃捒、烏牛欄三社尚無作亂。是以台鎮呂某遣令岸裏、後壟土官前往招撫,則野心未齊,勢尚渙散;可以嚴飭將弁奮勇撲滅,克限一月為期,務必蕩平清廓。倘日久滋蔓,將猖獗難制,則軍法不可不肅也。
山中草茂菁密,土番得以蔽體;所至焚烈,最為機宜。但今發榮盛長,有火難用。其實夏日酷熱,午後風發可乾,薪草引燃,長風鼓煽,雖濕亦燒,不可忽也。林菁路雜,險阻難行,宜用近社番為前導,重懸賞格,以番攻番。查康熙三十八年,吞霄土官卓箇、卓霧等作亂,北路參將常太多致糖、煙、銀、布以啗岸裏番,使擊吞霄,遂平箇、霧;即今之岸裏社番不與作亂者是也。諸番惟岸裏最強,掃捒、烏牛欄亦在其內。重賞之下,何求不獲;況所需不過紅綠色布、糖、煙、食鹽、木屐等類,未為大費。即左右稍遠之番,無不可以智計驅遣,在台帥之善馭之耳。
番箭鏃如利刀,鋒長五、六寸,或蘸毒藥,百發無虛;宜用木盾禦之。盾式高與人齊,用兩板湊合如屋脊然;內結繩紐,可攜可佩;中藏棍柱一條,釘以鉤連活鐵,使可撐持植立;左右酌開銃眼,以便施發槍砲。兩盾並行,見敵則合。一人執盾,止持短刀,兩砲手鉤鐮槍隨之而行。若遇番多,則諸盾皆合,如木馬營壘之勢;左右藤牌輔翼,槍砲連環,勢不可當。凡番箭皆著盾上,則彼技已窮,可一舉殲滅也。
山深番野,全賴砲火震疊;弓矢之威,非所畏也。宜多用砲手,並於廈門制備火藥鉛彈,遣官運赴軍前,多多益善。有餘則存貯台庫,為鎮營他日之需。不可限定某時已發千斤、某時發幾百斤,惜小費而誤大事;在操家者且不可,況海外軍機乎!時人通病,所宜切戒。
大兵剿逆,逆番不得耕種,則絕糧甚易,接濟宜防。鹽、鐵二件,尤為山中所少;番不能淡食,又不能不用箭鏃;二者急需,比糧更甚。向皆漢民及外社狡番私藏鹽、鐵,陰售重價;今既作亂,則此等亟宜杜絕,留心防察,厲禁而痛懲之。無接濟之人,則不能持久,此亦一切務也。
旌節到廈,宜遣官赴台宣示威信;條教號令,煥然一新。並賫捧令箭督催進剿,以熟悉風土有膽略者充之,即留軍前聽用。如詔安營守備林君卿、水師提標中營千總楊瑞,皆前此征台出力之人,而林君卿汛守半線(即今彰化縣也),逆番情形尤所習諳;二弁皆頗有忠赤,幹練可用。若令赴台隨師,當有裨益;並軍前一切行徑機宜,詐其不時密稟,亦可以防壅蔽。
某官素稱勇敢,臨陣肯前;辛丑征台,甚為出力。今屢次損威,似見小敵則怯,殊不可解;大抵官怠於宦成,身家念重之故也。此公才技可用,止待士卒寡恩及「傲上」二字,是其一生病痛。人才難得,不可遽行糾參;但留心駕馭之。到廈即作手札,極稱其前此功能,並以見在責成;危詞悚動,使之激厲奮發。有善必獎、有過必規,推誠置腹以示栽培,俾其芒刺常常在背,而又心感寬大玉成之恩,則克日奏功不難矣!
山谷最利土兵,召募壯丁,隨師殺賊,亦良策也。聞台鎮募得三百人,人日給米一升、小錢二十,不數日散去二百餘人,此必然之勢耳。一月六百小錢,週年不過四兩,未及伙兵半餉,何能得人死力?且曩歲壯丁征台,台平之後,制府盡檄裁去,求一名糧不可得,齗齗怨恨;賴台鎮沉檄不行,力為詳請,眾心始安。迨允給名糧,又分發八郡,離家或數十日,不願就餉者多矣!嗣是眾心灰冷,莫肯復蹈前轍。今若欲用壯丁,宜稍加之情意。日給略為寬裕,開誠布公,如手足骨肉之親切;事平之後,計功擢用,下者安頓名糧,無俾失所。使有依戀之心,則人人皆可用也。
·謝郝制府兼論台灣番變書
得潮州家報,具知憲駕臨潮,存問鼎元之家;賜米盈倉,嘉殽旨酒羅列滿庭。重以手書慇懃,稱許逾量;捧讀之下,惶恐殊深。自念窮阨廢員,饑寒乃其分內。兩載士民供給,已覺赧顏;繼以全郡同寅上官周恤,又逾一載。正在慚恧無地,欲為還鄉之謀;何期西江之流激自天外,憲恩廣厚一至於斯!夙夜思維,不知將來何以為報也。東望三山,再拜稽首;匪敢言謝,用誌隆情。
近聞台北土番,復有崩山等社猝至彰化縣治騷擾作孽。此曹不知寬大之恩,欲以毛髮試洪爐之焰;自速其死,無足矜憐。冬春沙轆之變,兵威未振,招撫遽行,竊已疑為非計。謂當消釁未萌,免動兵戈則可;既已勞師兩月,弗能取勝,然後招之使來,以示怯弱,養成驕恣,固知不能無復起之患也。為今之計,宜大震軍威,連根撲滅,使他社番彝知國法萬不可犯,然後一勞永逸。台鎮請兵三千之意,想亦如此。似當稍假便宜,使之奮勵立功;多繼砲火,以足其用;更制木盾,以禦藥箭。焚山烈澤,直搗廓清,亦易易耳!
但飛咨內地調兵三千,似覺招搖耳目,或滋宵小之疑。不如在台招募土兵,仿戚繼光分號編伍、一日成軍之法,召集易而成功速。蓋山谷崎嶇,官兵不如民兵之利;選擇精壯,雷厲風行,臨海千里,不如就地取材之捷也。或以事平之後,有易集難散之虞。則北路地方千里,兵力本弱,安居無事,尚且宜議增防;況今逆番出擾,已有明徵,亡羊補牢,寧能稍緩?
彰化上下四、五百里,僅委之守備一營四、五百之兵;此當改設游擊,增兵五百無疑也。去歲閱邸抄有淡水同知移駐竹塹之議。不知張宏昌失事,何以乃在沙轆?必竹塹未墾,無村落民居之故耳!竹塹居彰化、淡水之中,距彰化縣二百四十里,一路空虛,上下兵力俱皆不及。宜移同知駐此,以扼彰、淡之要,聯絡數百里聲援;然後台北上下,血脈相通。似應請旨特設參將一營、兵一千,同駐其地;棋置村落,招民開墾。計竹塹埔至鳳山崎寬平百餘里,可闢千頃良田,向以無民棄置,致野番出沒為行人患。若安設官兵,則民不待招而自聚、士不待勸而自闢,歲多產榖十餘萬,為內地民食之資,而野番不能為害矣!二處添設之兵皆當另募,然後內地防汛不至空虛;宜一面奏聞,一面募用先得新兵一千五百名,協剿番逆,廓清更易。古人搏鼠,亦用全力,不肯以其小而忽之。部覆准行之後,即以分防兩營,照在台各營例,年滿內地撥換,或將竹塹一營屯田,俾立室家,作土著;與各營班兵,為主客相維之勢,尤防範之最密者也。
方今西陲用兵,宵旰厪念;東方海外微茫疥癬,以大舉速滅為要。不可欲圖省事,反致蔓延。大人妙算神威,必有出人意外,非廢員所能窺測;但感佩盛情,不覺自忘其固陋,欲妄抒千慮一得之愚。惟大人諒其心而恕其罪,則幸甚!
·聖武紀略魏源·
天下有城郭之國、有遊牧之國、有舟楫之國。穹帳騎射,風馳雨驟,此游牧之所長也;濤駛火攻,履危狎險,此舟楫之所長也;深溝高壘,清野堅壁,此城郭之所長也。自上世以來,中國有海防而無海戰。即漢之樓船浮海擊甌越、朝鮮,魏青州軍自海道討公孫度,劉裕遣兵自海道襲番禺,唐自東萊渡海趣高麗,皆僅濟師於海道而非交戰於海中;以元太祖之兵力,而十萬兵舶覆於日本。故水陸舟車,自古異用。惟明則太監鄭和騁兵船於西洋,鄭成功奪紅夷之島國;彼二鄭者,固中國之一奇也。方其請漳泉、請海澄,何異於西夷之索港口?犯溫台、犯金陵,何異於西夷之闖內地?而矱髮之令,伺異於今日之煙禁?國初所以制之,不過遷沿海、棄舟山,以斷煽濟而杜牽制,卒駾喙喘息而不敢復獗。誠能以薙髮之制禁煙、以清野之法斷接濟、以堅壁之法禦火攻,煙可不遏自絕,寇可不戰自困;是之謂以守為戰,以守為款,以內修為外攘。故著國朝防海家法可考者於篇。
康熙戡定台灣記
康熙重定台灣記
乾隆三定台灣記
·康熙戡定台灣記
台灣亙閩海中,袤二千八百里、衡五百里,與福、興、漳、泉四府相直;距澎湖約二百里、廈門約五百里。其山北起雞籠、南盡沙馬碕,千里有奇;惟山西東兩面沃野,自海至山,淺闊相均,約各百里。大於琉球,埒於呂宋。自鄭氏以前,中國人無至其地者,皆生番據之。
隋大業中,虎賁將陳稜一至澎湖,東向望洋而反。宋史謂:『澎湖東有毗舍耶國』;即其地也。元置巡司於澎湖;明初廢之。嘉靖中,海賊林道乾竄據台灣,為琉球人所逐。天啟中,日本倭逐琉球而踞之。荷蘭紅毛夷求香山、求澎湖於中國而不得,乃以重幣啗倭,求台灣一互市地。旋誘以天主教,又逐日本倭而有之。及國初,而為鄭氏所據。
鄭芝龍者,泉州人;初附倭,家於台灣。倭敗去,芝龍以其人眾,舟楫橫於海。崇禎中,巡撫沈猶龍招降之。屢平劇盜,積官至都督同知。會閩大旱,芝龍言於巡撫熊文燦,以舶徙饑民數萬至台灣,人給三金、一牛,使墾荒島;漸成邑聚。
時鄭氏已去台灣,惟荷蘭夷二千距城中;流民數萬,散屯城外。荷蘭專治市舶,不斂田賦,與流民耦俱無猜。鴻荒甫闢,土膏墳盈;一歲三熟,厥田惟上上,漳、泉之人趨之如歸市。
鄭成功者,芝龍取日本倭婦所生子也。當明季唐王隆武、桂王永曆之際,起兵海上,屢寇閩、浙、江南。及順治十七年自江南敗歸,乃奪台灣為窟穴。時荷蘭二城,已置揆一王守之;與南洋呂宋、占城諸國互市,漸成都會。適其主會計之臣負帑二十萬,恐發覺無以償,乃走投成功,請為兵嚮導。成功覽其地圖,歎曰:『此亦海外之扶餘也』。十八年,先以百艘舶澎湖,進圖鹿耳門。門外向有淺沙數十里,海舟不能近岸,紅毛夷又沉大艘塞港口;及是,潮驟漲丈餘,數百艘倏抵岸。紅毛倉卒不支,遂克赤嵌城,進壁王城。某城亂石疊砌,火煆成灰,融為石城,堅凝不受砲,半載不下,乃塞其水源困之;且與約曰:『予我先人故土者,子女玉帛任爾所之』。解圍退三舍,荷蘭乃以大舶遷國。
成功既有台灣,與所據金、廈二島相犄角。又禮處士陳永華為謀主,闢屯墾、修戰械、制法律、定職官、興學校、起池館,以待故明宗室遺老之來歸者。以赤嵌城為承天府,置天興、萬年二縣。招來漳、泉、惠、潮之民,汙萊日闢。
是年,棄芝龍於市,鄭氏在京者皆伏誅。詔沿海居民,三十里界外盡徙內地;禁漁舟、商舟出海,以杜構煽。
康熙元年,成功卒,年三十有九。長子經守廈門(案鄭經,官書皆作鄭錦;殆二名也),入台嗣立。成功弟世襲謀據其位,為經所殺。我靖南王耿繼茂、總督李率泰貽書招經,經請如琉球、朝鮮例,不登岸、不薙髮、(不)易衣冠;不報。
是年,監國魯王,亦卒於台。二年,明桂王亦滅,而經猶奉其永曆之號。三年,繼茂、率泰、施琅、黃梧等進兵,並檄荷蘭夾板船會剿,克金、廈兩島,降其眾萬有八千;經遁歸台灣。而浙督趙廷臣亦禽張煌言於南田之懸山奧島,寇悉平。授施琅靖海將軍,以降將周全斌、楊富副之,進討;會阻風罷兵。
六年,琅入京復陳進兵事宜,部議寢之。七年,詔大臣明珠、蔡毓榮赴漳招諭,經仍以海外琉球、朝鮮例為詞。是時鄭氏衰弱,不敢內犯。
十有三年,而三藩難作。靖南王耿精忠,執總督范承謨反福建;告援於鄭氏,許以漳、泉二府給之。台人大喜,亟渡海而西,與耿氏合從;精忠旋悔,不踐割漳、泉之約。閩中故多鄭氏舊部曲,海澄鎮總兵趙得勝與其屬劉國軒、廣東潮州總兵劉進忠皆叛,降於經;於是,經自取泉、取漳、取潮。耿、尚皆訴於吳三桂,三桂令尚之信割惠州與經盟,申畫疆界;然不獲成。乘耿氏與王師抗,旋尾其後,取汀州,運台米內渡濟師。
精忠前後受敵,十五年乃反正,導康親王傅貝子之師攻鄭氏。
十六年,我師收復漳、泉、邵武、興化,其惠、潮亦反正;經遁入廈門。貝子傅拉塔卒於軍,以貝子賴塔繼之。
十七年春,鄭氏復出沿海,進下城堡十餘。詔復遷沿海居民,畫界如舊。
十八年,經將劉國軒、吳淑、何祐等分道入犯。總督郎廷相檄調官軍,四路進剿。大戰兼旬,海澄公黃芳世、都統穆赫林、提督段應舉皆失利(案是時前海澄公黃芳度已於十三年漳州破時遇害矣)。國軒圍之於海澄,環塹樹柵。我援軍至,國軒恐內外受敵,故開一面縱之入,以耗城中糧;圍復合。夏六月,城中食盡;陷官軍三萬餘、馬萬匹,都統、提督以下皆死焉。詔罷郎廷相,以姚啟聖代之;以吳興祚為巡撫、楊捷為提督。
時國軒乘勝下漳平、長泰、同安,略取南安、惠安、安溪、永春、德化諸邑。國軒自圍漳,遣兵圍泉,而斷漳州之江東橋及泉州萬安橋,以拒官軍。康親王駐軍福州,不敢救。提督楊捷復惠安,巡撫吳興祚、將軍貝子賴塔復漳平。楊捷遣兵襲破陳山壩,以出萬安橋之背與大兵夾攻,奪其橋,砲沉其舟;而巡撫、貝子軍阻江漲,亦得翰林李光地引出安溪間道,遂解泉圍。國軒與吳淑、何祐等以兵五萬分軍漳州龍虎、蜈蚣二山,勢甚盛;漳城兵少,哈唎達、耿精忠欲棄城避其銳。姚啟聖閉城,偃旗鼓,乘大霧,突出精兵五千衝之;賊陣亂,自相踣籍,連破十六營,斬四千餘級,復長泰、同安。然賊猶據江東橋不退;至是,楊捷軍赴援,復與啟聖夾攻,力戰克江東橋,盡奪險要,漳、泉之路始通。
國軒遁還海澄;海澄三面環海,其陸地一面復掘濠引潮,以阻大軍,不時出犯江東橋諸營,窺漳州,兼列艨艟守諸島。
相持一年不決,乃議厚集舟師,水陸夾攻;並檄荷蘭夾板船為助。時吳三桂已死於湖南,我水師破岳州,詔水師提督萬正色督湖南、江、浙戰艘二百由海赴閩。而姚啟聖、吳興祚新修三百艘亦成,配兵三萬;啟聖等復縱反間離其黨與重賞購募,先後降偽官四百餘員、兵萬有四千,即分隸水師用以進攻,並約其守海壇之將為內應。於是不俟荷蘭船至,啟聖與捷克復海澄,萬正色以水師克復海壇。水陸並偪廈門,復降其戈船將朱天貴,得其舟師;乘勢擣襲諸澳,諸寨悉破。鄭經及國軒等遂棄金、廈二島,歸台灣;十九年春夏也。
八月,康親王還京師,留兵守金、廈二島。於是,貝子賴塔與經書曰:『自海上用兵以來,朝廷屢下招撫之令;而議終不成,皆由封疆諸臣執泥削髮登岸,彼此齟齬。台灣本非中國版籍,足下父子自闢荊榛,且睠懷勝國,未嘗如吳三桂之僭妄;本朝亦何惜海外一彈丸地,不聽田橫壯士逍遙其間乎!今三藩殄滅,中外一家,豪傑識時,必不復思噓已灰之燄,毒瘡痍之民。若能保境息兵,則從此不必登岸、不必薙髮、不必易衣冠,稱臣入貢可也,不稱臣入貢亦可也。以台灣為箕子之朝鮮、為徐市之日本,於世無患、於人無爭;而沿海生靈,永息荼炭,惟足下圖之』!經報書,請如約,惟欲留海澄為互市公所。姚啟聖不可,議遂格。
二十年,姚啟聖、吳興祚疏請沿海民展界復業;從之。初,閩人當成功世,內輸官賦,外應鄭餉,十室九匱。及耿、鄭之亂交作,殺掠所至,不知誰兵。閩中駐一王、一貝子、一公、一伯,將軍、都統以下各開幕府;所將皆禁旅,居民居、食民食,役其丁壯而漁其妻女。又遷沿海之界,流離內徙。至是,凱旋息肩,其驅掠而北者尚數萬。姚啟聖請康親王下令禁之,且捐金贖還者二萬。
啟聖在閩,靡財似泥沙,耳目遍海島;官帑不足,則回易貿遷以濟之,前後揮霍百萬。鄭經在廈門時,有嬖人施亥者,姚啟聖密賂使為間,約誘經至海口而伏兵禽之;鄭氏大享將士,復賂其庖人,謀毒而殲諸。皆不克而死。
會經卒。其長子克■〈臧上土下〉長而才,然乳婢出也。成功時即有人構經父子,謂孽賊不當為世孫辱國。及成功沒,經連年出兵在外,用陳永華言,命子克■〈臧上土下〉監國;晚敗歸台,又日近醇酒婦人。克■〈臧上土下〉監國二載,禮賢恤下,謹法令,物望歸之。而群下憚其明察,經諸弟亦不利其立也,侍衛馮錫範先以計罷陳永華兵柄,永華鬱鬱死,克■〈臧上土下〉失助。時成功妻董氏尚存,復入間言,遂襲殺克■〈臧上土下〉,而立次子克塽,襲延平王;幼弱不能蒞事,事皆決錫範。於是,鄭氏遂敗。
行人傅為霖,密約十三鎮同日發難;事泄,錫範並構陷續順公沈瑞而有其貲,人心益失。國軒居台,而被刺者再,皆姚啟聖所使也。
二十年,啟聖奏:『鄭經死,子少、國內亂,時不可失;水師提督施琅習海道可用』。內閣學士李光地奏亦同。
二十二年六月,將出師,啟聖欲候北風直取台灣;施琅欲乘南風先取澎湖。奏言:『澎湖不破,台灣無取理;澎湖失,則台灣不攻自潰。請以戰艦三百、水師二萬□□討賊,而督臣留廈門濟餉』;從之。
時國軒守澎湖甚嚴,集據港口,舟不得泊。我軍次七罩灣,水駛石惡;適潮漲石沒,舟乘以進。國軒沿岸築壘,環二十餘里,間壘列砲。會颶風夜發,怒濤山立,我舟師前鋒簸揚飄散,賊艦四面圍攻。琅親督大■〈舟宗〉衝其圍,矢集琅目,幾殆;力戰,得解。時國軒自率眾二萬泊牛心灣,而別屯萬兵於雞籠嶼相犄角。我軍懲前戰被賊夾攻,乃議分三路:以五十艘出牛心灣、五十艘出雞籠嶼為奇兵,分賊勢;而琅自督五十六艘分八隊,攻其中堅;以八十艘繼後。每路中復各分三隊,不列大陣;惟約以五艘攻其一艘,人自為戰。酣鏖竟日,聲震數百里;焚其百餘艘、殺其兵萬有二千。凡海洋占候,雲合風生,雷鳴風止。是日將戰時,黑雲起,賊方相賀;忽聞霹靂,皆錯愕,遂大敗。國軒由吼門冒險突圍逸,官軍乘勝進台灣。至鹿耳門,膠淺不得入;泊海中,十有二日潮不至。忽大霧,潮高丈餘,舟師浮而入。鄭氏皆駴曰:『先王得台灣,鹿耳門漲;今復然,天也』。
七月,遣使議降,施琅、姚善聖奏聞。八月,敕至,於是國軒及馮錫範以鄭克塽降;繳上成功所受明延平郡王、招討大將軍金印各一,公、侯、伯及將軍、都督等銀印五,籍土地戶口府庫軍實以獻。台灣平,時康熙二十有二年秋也。琅由海道報捷,七月抵京師;而姚啟聖由內地馳驛,後二日至。詔封琅靖海侯。克塽入都,隸漢軍,授公爵;國軒、錫範皆伯爵。鄭氏自成功傳三世,凡割據三十有八年。始,黃梧之降也,言鄭氏石井山祖墓形勢昌雄,宜劃之,泄其王氣。於是晉江縣之大覺山、南安縣之覆船、橄欖、金坑諸山五墓皆毀,惟某山祖墓號「五馬奔江」者不知所在。至是,克塽請以成功及經之喪歸葬南安。
收其地,署台灣府諸羅、台灣、鳳山三縣,西為澎湖廳;其後分諸羅北為彰化縣,又北為淡水廳。設巡台御史;旋改兵備道。總兵轄水陸兵八千,澎湖副將水師二千;其後復增兵額萬有四千,稱重鎮焉。
臣源曰:中國山川兩幹,北盡朝鮮、日本,南盡台灣、琉球。過此,則落漈尾閭,亦名「萬水朝東」,舟楫所不至;故琉球、日本以東之國無聞為。台灣地倍於琉球,其山脈發於福州之鼓山;自閩安赴大洋為澎湖三十六島,又東渡洋百里至台灣。為中國之右臂,可富可強,可戰可守。方鄭氏之初平也,廷議以其孤懸海外,易藪賊,欲棄之,專守澎湖。施琅以為天下東南形勢,在海而不在陸;陸之為患有形,海之藪奸莫測。台灣雖一島,實腹地數省之屏蔽,棄之則不歸番、不歸賊而必歸於荷蘭,恃其戈船火器,又踞形勢膏沃為巢穴,是藉寇兵而資盜餉。且澎湖不毛之地,不及台灣什一;無台灣,則澎湖亦不能守。誠深識遐慮之言哉!初,朝廷以沿海奸民逋逃通寇,下遷界之令,移沿海居民於內地;蕩析流離,又失海上魚鹽之利。於是總督范承謨,再疏而復之。台灣已服,尚禁商舶出洋互市;則施琅、藍鼎元等屢議而開之。至漳、泉仰給於台米而禁其流通,台民渡海以億計而禁其攜眷;則高其倬、吳士功慷慨而陳之。於是開鼓鑄之錢,編鄉試之號,易竹樹之城,闢生番之地,誠所謂仁者設其施、智者申其辯、勇者奮其斷,而海國之民,熙熙攘攘,始遊化日。觀其經營條畫,亦賢人君子籌國之所纏綿也。
·康熙重定台灣記
雍正元年,憲皇帝即位。詔曰:『台灣自古不屬中國,我皇考神武遠屆,拓入版圖。末年逆賊朱一貴倡亂攻陷全台,諸臣夙稟方略,士卒感戴教養之恩,七日克服,破賊數萬。當皇考春秋高邁,威播海外,所有立功將士,其各加等議敘』。嗚呼!感矣哉!師武臣力,如聖祖之世,而猶有此患。
考康熙六十年夏四月,台灣朱一貴之叛,激於知府王珍稅斂苛虐、濫捕結會及私伐山木之民二百餘,淫刑以逞。鳳山奸民黃殿、李勇、吳外等因民弗忿,又窺台吏文婪武嬉,遂謀變也。以一貴朱姓,可託明裔。而一貴販鴨,旦暮出入,自成行列;煽烏合數百,夜劫岡山塘汛,揭竿荷耰無器械。
岡山距府城三十里,疾趨掩之,立可撲滅也。總兵歐陽凱聞警,集眾議。游擊劉得紫最知兵,請行,不許;而遣游擊周應龍以兵四百及四社土番數百往。
應龍者,龐軀有口,實無能。行五里,即止營;次日,再進十五里。賊刦槺榔林汛,戕把總、掠軍器,應龍隔一溪不救。賊旁掠四出,於是南路奸民杜君英等,亦蠢起應之。周應龍遇賊岡山,一交綏,賊即敗走入山,應龍又不追,而縱兵番焚掠近村。於是各鄉皆煽於賊,樹幟響應。
南路賊攻參將苗景龍於淡水營,周應龍聞報,復行十五里;翼日遇賊赤山,方合戰,應龍遽以後隊遁歸府城。一貴大隊隨之,而君英等賊別攻鳳山,參將苗景龍敗死,府城大震;文武各吏盡室登舟,人無固志。
總兵歐陽凱、游擊劉得紫、副將許雲,率師千有五百出禦之。中夜自驚擾,黎明稍集,而賊至。許雲躍馬陷陣,官兵繼之,賊大敗,退屯竿津林。時水師游擊遊崇功出哨笨港,聞報,亦以兵還入鹿耳門赴援。
五月朔,朱一貴、杜君英合隊數萬來犯,劉得紫以兵截中路口,歐陽凱、許雲、游崇功迎戰春牛埔。而把總楊泰通賊為內應,刺歐陽凱墜馬死,官兵大潰。劉得紫率兵還救,馬踣被執,許雲、游崇功血戰至日中,矢砲俱盡,各手刃數十賊以死。於是水師遊擊張賢、王鼎等率兵千餘、戰艦四十揚帆出澎湖,台廈道梁文煊、知府王珍等盡驅港內商、漁艇出鹿耳門渡海;而周應龍遁回內地。
是日,賊陷台灣,掠倉庫;復開紅毛樓,大獲鄭氏舊貯砲械、硝磺、鉛鐵。北路奸民賴池、張岳等亦同日陷諸羅,戕參將羅萬倉。凡七日,而全台陷。
朱一貴偽稱中興王,號永和,大封群賊。公、侯、太師、將軍、總兵以千計,優伶冠服肩摩塞道;民為之謠曰:『頭冠明朝冠,身衣清朝衣;五月稱永和,六月還康熙』;蓋人心皆不附賊也。
游擊劉得紫陷賊中,賊素重其名不殺,聽收■〈疒〈癶上土下〉〉各帥之尸;禁諸學宮,七日不食。諸生林皋、劉化鯉密陳諸賊可滅狀,始受食,謀恢復。
時逃官、難民皆至澎湖,澎湖協副將倉皇不知所措,亦盡室登舟,將渡廈門。百姓婦女爭舟雜沓,聲震海岸。守備林亮厲聲曰:『朝廷以海外封疆付諸臣,正備緩急倚賴;今未見一賊,相率委去,若國事何?與其死國法,曷若死賊。請整兵船守要害,俟賊至決戰;不勝我死,公等走未晚也』。馳赴海濱,拔刀驅官民家屬登岸,眾心始固。
時水師提督施世驃在廈聞警,即調兵渡海;總督覺羅滿保疾馳至廈門,施世驃已先二日率師出港矣。滿保復調南澳鎮總兵藍廷珍至廈,使總統渡台水陸兵八千餘、船四百艘。六月朔,出廈門港;七日,會提督施世驃於澎湖,共兵萬二千有奇、大小舟六百餘艘。
方是時,台中賊黨互相雄長攻擊;杜君英為朱一貴敗走,剽掠村莊。而淡水營守備陳策團練義勇,固守要害;又率淡水莊義民侯觀德、李直三等以鄉兵破朱一貴賊數萬,斬賊萬計。而諸羅義民陳徽等亦起兵攻復縣治;旋為賊陷。
陳策遣人赴澎、廈請兵,滿保、施世驃先後發兵千七百赴援。適世驃獲賊諜吳良等二人於澎湖,搜獲偽紮百道。吳良,澎湖把總降賊者也;窮訊之,盡知賊黨內亂,百姓不附,我軍士氣倍奮。滿保議三路進攻。廷珍與世驃言『南風已盛,南路不可泊舟;北路去府百餘里,餉運艱難,度賊必屯聚中路,宜直擣鹿耳門』。
十日發澎湖,以守備林亮、千總董方為前鋒,並率善水者十餘駕小舟於鹿耳門表識沙路,並載旗幟伏南北港。時賊以大砲扼險迎拒;十三日,林亮、董方以六舟冒死直進,遙望砲台火藥纍積,專以砲注攻中之,轟發如雷,賊死無算。眾軍齊集兩港,悉樹我軍旗幟;遂揚帆直渡鯤身。鯤身者,海沙也,膠淺不能行大舟;是日海潮驟漲八尺,四百餘船倏齊薄岸。賊遁保安平鎮,列隊迎拒;林亮、董方復先登陷陣,藍廷珍督大隊繼之,賊敗走。官兵入安平鎮,日猶未晡。
是夕,施世驃亦乘潮至鹿耳門,次日至鎮。賊以八千來犯安平,我兵迎賊於四鯤身;別遣小舟沿岸夾擊,逐北至七鯤身瀨口,復以火舟燒賊戰艦。十六日,賊數萬復犯安平,駕牛車列盾為陣,冒砲火死突。藍廷珍親督戰於二鯤身,而林亮等別以小舟載砲附岸夾攻,斬溺無算。賊始退保府治,不敢出;惟沿岸列砲,晝夜固守。施世驃等下令戒各軍無妄殺,來降者悉縱還,各樹「大清良民」幟於門;惟抗拒者誅。遠近脅從,望風解散。
有西港仔義首載家屬為質,願引大兵從西港登岸,徑收賊巢;施世驃即密遣林亮、董方等,以兵千有二百往。十八日,藍廷珍聞之,急曰世驃曰:『此險道也,地多篁木,易設伏。且迫賊肘腋,醜黨必眾,而我軍甚孤;若伏賊數千環攻乘我,將奈何』?世驃曰:『可奈何』?廷珍曰:『請急以大隊進,而別遣將分攻各港牽制,使不得兼顧』。於是廷珍率舟師五千五百,夜指西港仔,黎明登岸;則賊與林亮等方鏖戰,我軍嚴陣設伏而進,前鋒遇賊力戰,伏兵突出竹林,橫截賊軍,左右奇兵繞後夾攻,賊大潰北。廷珍料賊必夜來劫營,初更卷帳偃旗伏蔗林間;賊果至,不見一人,大驚,伏起衝擊,大敗之。
十九日,逐北至府城,賊數萬皆遁。而施世驃亦分敗西、南兩路之賊,同日抵城。自鹿耳門至是,凡七日。廷珍報滿保於廈門,而施世驃先於軍中奏捷矣。
復分遣官兵廓清南、北二路。而游擊劉得紫亦於賊中拔歸大營,請為鄉導;淡水營守備陳策率援淡之兵南下諸羅,與大軍合,北路賊黨潰散殆盡。
朱一貴走灣裏溪,為村民禽獻;惟逆黨杜君英、杜會三、陳福壽、江國論等尚未獲。廷珍購得一二,皆善待之;使轉招其黨。旬日,先後出降;與朱一貴皆檻送京師,磔死。台灣平。其敗逃之游擊周應龍及棄台逃回之道、府、廳、縣訊治伏法,知府王珍剖棺梟示。先是,朝廷得施世驃捷奏,大喜;賜東珠朝帽、黃帶四團龍補服。又徑擢淡水營守備陳策為台灣鎮總兵官,加左都督;藍廷珍仍統兵留台灣彈壓:以施世驃奏中不及廷珍戰功也。
八月,台灣怪風暴雨,流火燭天;竟夜海水皆立,諸港船互相撞壞如漂柹敗葉,或飄上平陸;地大震。翼日始霽,郡無完宅,壓、溺死者數千。以風災奏聞,發帑開倉大賑。而施世驃終夜露立風雨中,驚悸疾作,以九月望日卒於軍;調廣東提督姚堂代其任。
時廷議移台鎮總兵官於澎湖,而設陸地副將於府治,裁水、陸兩中營歸內地。藍廷珍力爭不可,提臣姚堂亦以為言。乃仍令總兵鎮台,副將駐澎;特命滿、漢御史各一員,歲巡台灣,察民疾苦。
廷珍之征台也,其弟鼎元在軍中;文移書檄,皆出其手。如論台鎮不可移澎;又言台變皆自內起,罕自外入,鹿耳門不宜設砲城以資賊守,而阻攻討;又言諸羅以北地險軍單,難以控制,宜割為二縣;皆不易之論。其後乾隆中用其言,分立彰化縣云。
鼎元號鹿洲,漳浦人,由貢生官至廣州知府。有「平台紀略」、「鹿洲文集」,說海防甚具。或問朱一貴以前,紅毛取倭、鄭氏取紅毛、本朝取鄭氏,非皆變自外入者乎?臣源曰:耶蘇不惑、紅毛不乘、夷間不投、鄭兵不興、子不少、國不內亂,王師亦豈得而馮陵乎?日月蝕於外,其賊在於內!
·乾隆三定台灣記
台灣不宜有亂也:土沃產阜,耕一餘三,海外科徭簡,夜戶不閉。然而,未嘗三十年不亂,其亂非外寇而皆內賊,朱一貴、林爽文其尤著者也。
一貴既俘,以諸羅北境遼闊,增彰化縣及北淡水同知。地大物■〈奫,去氵〉,漳、泉、惠、潮之民日眾,寄籍分黨,蘗牙其間;守土官又日朘削之。於是,民輕視吏。及其樹幟械鬥,動以萬計;將士不能彈治,惟以虛聲脅和。於是,民輕視兵。近山土沃,民墾日廣,巡撫楊景素立界限之;將界外良田,盡畀生番。番不知耕,仍為內地游民偷墾。地既化外,易藪奸宄。又獄有不能結者,輒誘殺生番以歸獄。於是,既敺民歸番,又敺番以黨賊。
林爽文者,居彰化之大里杙;地險族強,豪猾揮霍,聚群不逞之徒,結天地會。數十年,將吏務為覆蔽不之間,黨日橫熾。總兵柴大紀調兵三百,使知府孫景燧、彰化知縣俞峻及副將赫生額、游擊耿世文往捕;駐營五里外之大墩,勒村民禽獲,先焚無辜數小村怵之。爽文遂因民之怨,集眾夜攻營;軍覆,將吏死焉,彰化遂陷。時乾隆五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七日也。
賊初起時,總兵柴大紀適在彰化,知縣俞峻請留彈壓,大紀託言歸府城調兵。逾一旬,而彰化陷;十二月六日,又陷諸羅,戕知縣及淡水廳同知;而鳳山縣盜莊大田亦陷其縣。
台灣沙土浮疏,不時地震。故城無磚石,皆掘濠樹竹為城。府城,亦樹城也;總兵柴大紀、兵備道永福等守之。賊分路來犯,柴大紀禦諸鹽埕橋,殺賊千計。橋距府城五十里,扼水陸交,大紀自守之,賊始不敢窺府城。
明年正月初旬,水師提督海澄公黃仕簡、陸路提督任承恩、副將徐鼎士各以兵渡海至。黃仕簡檄柴大紀北取諸羅。而郝壯猷南出二十里即阻賊,頓兵幾五十日始進鳳山。鳳山城已空,招民復業;賊混其中,吏復不覺。三月十日,城復陷,游擊鄭嵩死焉,壯猷遁歸府城。又任承恩至鹿港,距大里杙賊巢僅四十里,亦不敢進。初,林爽文之反也,適當漳、泉二府人械鬥之後。爽文本漳籍,故泉人不從亂。彰化之鹿港,賊遣偽官來收稅,泉民林湊等起義一鼓禽之,故鹿港海口未失。賊所畏,惟泉人也。及黃、任兩提督兵至,泉人爭思助官兵殺賊;兩提督不知驅策,反觀望逡巡,坐失事機。
上命總督常青為將軍,往督師;以李侍堯署浙閩總督,復調廣東兵四千、浙兵三千、駐防滿兵千。江南提督藍元枚,故漳人藍廷珍之子也;習台灣事,命移赴軍,與福州將軍恆瑞均同參贊。分赴府城、鹿港,誅失律之郝壯猷;逮提督任承恩,以柴大紀代之。藍元枚至台僅三月,即病卒。
常青、恆瑞以五月出師。離府城十里,遇賊萬餘,甫交綏,即退;又請增兵萬。賊以其暇,逼脅各村;不從,輒焚劫。於是,泉人亦弭首附於賊。官兵未增萬,而賊已增十餘萬;南路莊大田驅之以攻府城,北路林爽文驅之以攻諸羅。幸南路賊黨莊錫舍來降,倒戈殺賊;城中又開紅毛樓,得大砲十餘、大砲丸百餘,分路轟拒,故府城得不陷。
而諸羅據南北之中,屏蔽府城;林爽文必欲得之,晝夜圍攻。又攻鹽水港、鹿仔港,以斷府、縣餉道。大紀皆分兵擊奪之,決其堰澗,破其砲車,以守城兵四千戰賊數萬;又屢禽內應奸細,■〈彳侍〉出奇兵奪賊積。詔以大紀用法嚴明,載入行軍紀律,特授參贊大臣。常青選總兵魏大斌、參將張萬魁、游擊田藍玉、副將蔡攀龍等三次往援,皆中途為賊所截;僅得入城,損兵大半。諸羅圍日密,城中以地瓜、野菜、油糝充食。常青頓兵府城,恆瑞及總兵普吉保兩路援諸羅兵各五、六千不敢進,反張皇賊勢,奏請兵六萬。
詔解常青、恆瑞之任,以福康安、海蘭察代之;又命柴大紀捍衛民兵出城,再圖進取。十一月,大紀奏言:『諸羅為府城北障;諸羅失,則賊尾而至府城,府城亦危。且半載以來,深濠增壘,守禦甚固;一朝棄去,克復甚難。而城廂內外義民不下四萬,實不忍委之於賊,惟有竭力固守待援』。上覽奏墮淚;詔曰:『大紀當糧盡勢急之時,惟以國事民生為重;雖古名將何加茲!其改諸羅縣為嘉義縣;大紀封義勇伯,世襲罔替,並令浙江巡撫以萬金賞其家。俟大兵克復,與福康安同來瞻覲』!
福康安中途聞賊勢盛,亦奏請兵而後進。上嚴飭之;命頒內庫所藏大吉祥利益右旋螺,以利渡海風帆。十月,守風鹿港。忽一晝夜順風,數百艘抵港口,帆檣列數里;各村莊被賊脅者,望風解散,爭為鄉導。聲言直擣大里杙巢,而陰趨縣治。
十一月八日,大兵六千、義勇千餘遇賊崙仔頭。海蘭察率巴圖魯侍衛數十衝賊陣,矢無不中,賊披靡。遂怒馬殺入,賊分伏竹蔗林邀截官兵;我兵五隊分戰,再敗之牛碉山。即日,海蘭察抵嘉義城;次日,福康安亦至。復乘勝追賊,克之於斗六門,遂擣大里杙。賊猶萬餘迎拒,乘我步兵未集,先萬炬來索戰。我前鋒千騎伏溝塍間,銃矢從暗擊明,發無不中;賊遽滅火鳴鼓來攻,復尋鼓聲擊之。賊旋敗旋進;我步騎鏖戰竟夜,黎明遂克其巢。
林爽文已攜家走集集埔,乃通生番隘口也。據溪岸,壘石環數里。十二月,官兵伐箐騰而上,殺賊千餘,又破餘賊二千於小半天。林爽文先匿其孥於生番社,而自與死黨數十竄箐谷,皆就擒。遂移而南,剿莊大田於牛莊,屢敗賊;追至極南之郎嬌,負山阻海。我舟師先截其走路,而大兵環山圍之,斬、溺各數千;莊大田亦就俘。
台灣平,其右旋白螺命即存布政司庫;凡將軍、總督、提督渡台及冊使封琉球,則佩之以行。是年,始罷遣巡台御史及番民田界之禁。
初,福康安之解諸羅圍也,柴大紀出迎;自以參贊伯爵,不執櫜鞬之儀。福康安即劾其前後奏報不實;上以大紀固守孤城逾半載,非得兵民死力,豈能不陷?若謂詭譎取巧,則當時何不遵旨出城?其言糧食垂盡,原所以速外援;若不危急其詞,豈不益緩救兵?大紀屢蒙褒獎,或稍涉自滿,於福康安前禮節不謹,致為所憎,遂直揭其短,殊非大臣休容之度!又,福康安抵諸羅後,凡有攻剿,皆不派柴大紀、蔡攀龍;而於擁兵不救之恆瑞,非惟不劾,且屢敘其戰功,曲為庇護。恆瑞本應軍前正法,恐駭聽聞,其逮交刑部治罪,尋遣戍伊犁。
會侍郎德成自浙江歸,上以福康安所劾大紀事詢之;德成因奏柴大紀在任貪黷,令兵私回內地貿易;及賊起倉卒,不早撲滅,致猖獗。又逮問提督任承恩,供亦同。命李侍堯、福康安查奏。五十三年正月,詔曰:『柴大紀前此久困圍城,不肯退兵;奏至時,朕披閱墮淚。即在廷諸臣,凡有人心者,無不歎其義勇。用人者當錄其大功而宥其小眚,豈能據福康安虛詞一劾,遽治以無名之罪!前詢李侍堯之旨,至今尚未復奏;殆亦難於措詞耶』?尋李侍堯奏至,略如福康安指。福康安奏言:『大紀鹽埕橋之戰尚未出力,守禦諸羅亦有微勞。惟以專閫大員,既不能整飭於平日,又不能撲滅於臨時,皆紀律不明所致。請即解京正法』。七月,大紀逮至京。命軍機大臣會同大學士九卿覆訊,大紀再三稱冤;上廷訊,大紀始引咎,仍微訴其枉。詔曰:『福康安等擬大紀斬決,朕念其守城微勞,原欲從寬末減,改為監候;乃展轉狡辯取死,豈可復從寬典。其即依所擬正法。黃仕簡、任承恩罪均,惟一為海澄公黃梧之裔、一為任舉之子,貸其一死』。時議以大紀之死也,不知引咎;昧帥臣之體,與張廣泗不服訥親之劾,而負氣大廷者何異?豈知聖主衡功過,燭隱微,早洞見萬里外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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