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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一-台湾文献丛刊004 台海使槎录
卷一
赤嵌筆談
·原始·
『琉球國在泉州之東,有島曰彭湖;煙火相望,水行五日而至。旁有毘舍耶(一作那)國,語言不通,袒裸盱雎,殆非人類。喜鐵器。臨敵用鏢,鏢以繩十餘丈為操縱,蓋愛其鐵不忍棄』(文獻通考)。按彭湖東南即今臺灣,其情狀相似,殆即毘舍耶國也。
『臺灣於古無考,惟明季莆田周嬰著遠遊編載東番記一篇,稱臺灣為臺員,蓋閩音也。然以為古探國,疑非是』(臺灣隨筆)。
『臺灣,海中番島,名山藏所謂:「乾坤東港華嚴婆娑洋世界」;名為雞籠。考其源,則琉球之餘種,自哈喇分支,近通日本,遠接呂宋,控南澳,阻銅山,以彭湖為外援。明萬曆間,海寇顏思齊踞有其地,始稱臺灣』。『思齊剽掠海上,倚為巢窟;臺灣有中國民自思齊始。思齊死,紅夷乘其敝而取之;葺草為田,民知樹藝。順治辛丑,鄭成功金陵挫敗,廈門不守,襲而有之。迄康熙癸亥,歸我一統。其民五方雜處,非俘掠之遺黎,即叛亡之奸宄,里無一姓,人不一心。溪深林茂,易於伏莽。山海氣濕,又多霧露水土之害。其番喜酒好殺,無姓氏,無歲月,無冠履衣服之儀,無婚嫁喪葬之禮,不知法紀;撫御或失,急之則變生肘腋,緩之則俗敝人頑』(蓉洲文藁)。
『吏科都給事中王家彥疏:「閩省海壖,地如巾帨,民耕無所,且沙礫相薄,耕亦弗收,加以年荒賦急,窮民緣是走海如騖,長子孫於唐市,指窟穴於臺灣』(春明夢餘錄)。
·星野·
『臺之星野,莫錄其詳。然既係於閩,則宜從閩。閩蓋禹貢揚州之域,天文牛女分野。按牛女於辰為丑,銀海之屬,星紀之次。銀海,元武象也;星紀,吳越分也。劉向曰:「吳越屬斗牛女分」。晉、隋、元志:「吳越,其辰在丑」。說者謂:「臺在泉州之窮南,去福州遠甚,不宜為銀海之屬;又在漳州之極東,去吳越遠甚,不宜為星紀之次」。遂以臺分野,當在女虛之交者。虛,元枵之次,在子之辰。以臺之稍迆而東,疑其越次越辰,亦坐井之見。今以近事考之,明時彭島統於泉;泉為牛女,則臺無可疑。以近地考之,臺海西界於漳,南鄰於粵,北則閩安對峙,漳分野視閩,而粵分野視漳,臺之壤接,獨不屬牛女乎?唐僧一行有云:「星紀當雲漢下流,百川歸焉;故其分野,自河南下,窮南紀之曲,東南負海為星紀」;則臺宅東南,仍屬牛女,又與一行之說相符』(島上附傳)。
·形勢·
臺灣為土番部族,在南紀之曲,當雲漢下流;東倚層巒,西迫巨浸;北至雞籠城,與福州對峙;南則河沙磯,小琉球近焉。周袤三千餘里,孤嶼環瀛,相錯如繡。
『自鷺門、金門迤邐東南以達於彭湖,可數千里;風濤噴薄,悍怒激鬪,瞬息萬狀;子午稍錯,北則墜於南風炁,南則入於萬水朝東,皆有不返之憂。又東至鹿耳門,夾以七鯤身、北線尾,海逍紆折,僅容數武,水淺沙膠,雖長年三老不能保舟之不碎。餘乃山羅礁湧,無由以入,其險且不測如此』(島上附傳)。
『海中孤島,地在東隅,形似彎弓』(臺灣紀略)。
『雞籠山島,野夷亦謂之東番。萬歷四十四年,倭脅取其地,久之始復國。東番諸山,其人盛聚落而無君長;習鏢弩,少舟揖。自昔不通中國』(方輿紀要)。
『臺灣處大海之中,地形坐東南,面西北。自東北而至西南如列屏,為中國江、浙、閩、粵四省之外界。西北近海多平地可耕,土番及人民聚落以數百。山背東南,一望洸洋,舟楫所不到,土番加嘮使種類居焉。自紅夷以至鄭氏,皆不能綏附。聞中國盛德,悉來臣服,贄其方物;故我國家邊陲極於海東數萬里,置郡縣、為疆界,實自古所未有』(福建海防志)。
『東甯,緣高邱之阻以作屏,臨廣洋之險以面勢;無仙蹤神跡之奇,無樓臺觀宇之勝。有山則頑翳於蔓草,有水則鹵浸於洪濤;鹿豕狸鼠之所蟠,龍蛇蜃虺之所游。夫既限之以荒裔,而求天作地成之景,皆無所得』(蓉洲文藁)。
——以上臺灣
『三十六島巨細相間,坡隴相望,有七澳居其間。大約有土無木,土瘠不宜禾稼,產胡麻、菉豆,山羊尤多。居人煮海為鹽,釀秫為酒,採魚蝦螺蛤以佐食。土商興販,以廣其利;貿易至者歲常數百艘,為泉外府。至元末,置巡司於此』(元志)。
『水至彭湖漸低,近琉球謂之落漈。漈者,水趨下而不回也。凡西岸漁舟到彭湖已下,遇颶風發,漂流落漈,回者百無一』(續文獻通考)。
『隋開皇中,嘗遣虎賁陳稜略彭湖地。其嶼屹立巨浸中,環島三十有六如排衙。居民以苫茅為廬舍,推年大者為長,以畋漁為業。地宜牧牛羊,散食山谷間,各氂耳為記』(海防考)。
『彭湖島在琉球國,水行五日,地近福州、泉州、興化、漳州四郡界;天氣晴明,望若煙霧』(明一統志)。
『海中島嶼,最險要而紆回,則莫如彭湖。蓋其山周回數百里,險口不得方舟,內溪可容千艘。海中舊有三山之目,彭湖其一耳。東則海壇,西則南澳,誠天設之險;何可棄以資敵』(方輿紀要)?
『福州海中有彭湖島,相去三千里,晴日仿佛可見;有參將領兵駐之。自福州順風而往,不半日至也』(玉堂薈記)。
『彭湖僻在興、泉外海,其地為漳、泉南戶,日本、呂宋、東西洋諸國皆所必經。南有港門,直通西洋』(福建海防志)。
『鄭成功竊踞臺灣,用彭湖為外藪。康熙三十三年六月,將軍施琅統兵自銅山攻破,據之;八月,遂克臺灣』(諸羅雜識)。
——以上彭湖
『臺灣在福建之東南,地隔重洋。形勢延袤,可至者凡千六、七百里。外此則生番所居,與熟番阻絕,遠望皆大山疊嶂,莫知紀極,可以置而不議。府治南北千有餘里。越港即水師安平鎮。又有七鯤身,沙線潮平,可通安平港內,為水師戰艘、商民舟楫止宿之地。港名鹿耳門,出入僅容三舟,左右皆沙石淺淤焉;此臺灣之內門戶也。衡渡至彭湖,島嶼錯落,有名號者三十六島。彭湖溝底皆老,古石參差,港泊有南風、北風二者殊澳;此臺灣之外門戶也。然臺灣之可通大舟者,尚有南路之打狗及東港、北路之上澹水,凡三處;而惟上澹水可容多船,港門為正也。其可通小舟者,尚有南路之蟯港、北路之鹹水港及八掌港、笨港、海翁港、鹿仔港、大甲、西二林、三林、中港、竹塹、蓬山,凡十二處;而笨港並有小港可通鹿耳門內,即名馬沙溝是也。總之,臺灣三路俱可登岸;而惟鹿耳門為用武必爭之地者,以入港即可以奪安平而抗府治也。奪安平則舟楫皆在港內,所以斷其出海之路;抗府治則足以號令南北二路,而絕依附之門。故一入鹿耳門,而臺灣之全勢舉矣!或云:鹿耳門為天險門戶,而又上設砲臺,防亦密矣;萬一攻之不入,兵法有攻堅而瑕者亦堅,其謂之何?不如由北路之上澹水進兵。所謂行師如過於衽席之上者,謀非不臧也。而不知由北路進兵則其勢主緩,緩則必以眾而臨寡、以強而併弱;由鹿耳門進兵則其勢主捷,捷則有以反主客之形,成控制之師。而且安平不據,彭湖尚孤,彼賊佽者急而揚帆,不無他虞也。是故覘臺灣之形勢,而必講明於得入鹿耳門之要為最急』(理臺末議)。
『彭湖為臺灣之門戶,鹿耳門為臺灣之咽喉,大雞籠為北路之險隘,沙馬磯為南路之砥柱』(鳳山縣志)。
臺郡無形勝可據,四圍皆海,水底鐵板沙線,橫空布列,無異金湯。鹿耳門港路紆迴,舟觸沙線立碎。南礁樹白旗,北礁樹黑旗,名曰蕩纓,亦曰標子,以便出入。潮長水深丈四、五尺,潮退不及一丈,入門必懸起後舵乃進。
臺地負山面海,諸山似皆西向,皇輿圖皆作南北向,初不解;後有閩人云:臺山發軔於福州鼓山,自閩安鎮官塘山、白犬山過脈至雞籠山,故皆南北峙立。往來日本、琉球海舶率以此山為指南,此乃郡治祖山也。澹水北山、朝山,與烽火門相對。
同安洪淳思(心澄)云:「北路澹水,直對福州省城;海道山石錯列,礙於大舟往來。南路赤山,直對南澳」。
臺地諸山,本無正名,皆從番語譯出。內山諸水,皆西流於海。安平、七鯤身,環郡治左臂;東風起,波浪衝擊,聲如雷殷。諺云:「鯤身響,米價長」;謂海湧米船難於進港。
余與益齋二兄論羅漢門書略:羅漢門在郡治之東。自猴洞口入山,崇岡複嶺,多不知名。行數里,為虎頭山,諸峰環列,樹惟槺榔。過大灣崎、蘆竹坑、咬狗阬,又東南經土樓山,壁平如削;上則獮猴跳擲,虞人張羅以捕。稍前為疊浪崎,出茅草埔,度雁門關嶺,回望郡治,海天一色。去關口里餘,中為深塹,可數十丈。緣崖路狹不堪旋馬,一失足便蹈不測。五里至石頭阬,四里至長潭,清瑩可鑑。潭發源於分水山後,由羅漢門阬入岡山溪,同注於海。自番仔寮迆邐至小烏山後,入羅漢內門,峰迴路轉,眼界頓開;沃衍平疇,極目數十里。東則南仔仙山、東方木山,隔澹水大溪為旗尾山,西即小烏山,南為銀錠山,北為分水山、自貓徽山;層巒疊巘,蒼翠欲滴,瞑色尤堪入畫。
民莊凡三:外埔、中埔、內埔,居民約二百餘口。內埔汛兵五十名,分防猴洞口;狗勻崑諸地,則寥寥三十餘人而已。先是,由長潭東南行,至夏尾藍腳帛寮轉北至外埔莊;後以逆黨黃殿潛蹤內埔,而甕菜岑、鼓壇坑尤為奸匪出沒之所,禁止往來。外埔東南由觀音亭、更寮崙、番仔路頭至大崎越嶺,即為外門。去大傑巔社十二里,中有民居,為施里莊、北勢莊,莊盡番地;往年代納社餉招佃墾耕,繼以遠社生番乘間殺人,委而去之,今則茀草不可除矣。自社尾莊、割蘭坡嶺可赴南路,由木岡社、卓猴可赴北路;外此羊腸鳥道,觸處皆通;峻嶺深谷,叢奸最易。土人運炭輦稻,牛車往來,徑路逼狹,不容並軌;惟約晝則自內而外,夜則自外而內,因以無阻。夏秋水漲,阬塹皆平,則迷津莫度,與諸邑聲息隔絕。議者謂宜歸臺邑,良然。
上澹水在諸羅極北,中有崇山大川,深林曠野;南連南嵌,北接雞籠,西通大海,東倚層巒。計一隅可二百餘里,洵扼要險區也。外為澹水港,八里岔山在港南,圭柔山(一作雜柔)在港北;兩山對峙,夾束中流。南北有二河:南河源出武朥灣,行四十餘里;北河源出楓仔嶼,行百餘里;俱至大浪泵會流,出肩脰門(一作千豆),入澹水港,曲折委宛,五十餘里而歸於海。圭柔山麓為圭柔社。由山西下,數里有紅毛小城,高三丈、圍二十餘丈,今圯。城西至海口,極目平衍,名虎尾;今澹水營所駐也。兩山南北,重岡複嶺,灌莽叢翳。南則武朥灣、里末、擺接、秀郎諸社,北則麻少翁、外北投、內北投、大浪泵、麻里、即吼、楓仔嶼諸社。礦山在內北投,濱河,山僅數仞,寸草不生。自澹水經楓仔嶼嶺,上下十里。過港至雞籠,山高多石,山下即雞籠社。稍進為雞籠港,港道狹隘。港口有紅毛石城,非圓非方,圍五十餘丈、高二丈。遠望為小雞籠嶼,番不之居,惟時於此採捕。循此而上,至山朝社;又上,至蛤仔難諸社,深箐鳥道,至者鮮矣。南路界盡沙馬磯頭;相傳地脈直接呂朱。凡舟赴呂宋,必由此東放大洋。有澳名龜那禿,北風時大船可泊。沙馬磯頭之南,行四更至紅頭嶼,皆生番聚處,不入版圖;地產銅,所用什物俱銅器。
彭湖一名彭蠡湖。樵書二編:「彭蠡湖嶼,環島三十六。洪武五年,以居民叛服不常,遂大出兵,驅其大族,徙置漳、泉間」。
觀彭湖諸島,夏月正值南風,由媽宮澳入港,順駛最易;惟出港逆風,未可時計。或收入八罩,從挽門潭上岸,登天臺山四望,則三十六島嶼形勢盡在目前。
·洋·
『大海洪波,止分順逆。凡往異域,順勢而行。惟臺與廈藏岸七百里,號曰橫洋。中有黑水溝,色如墨,曰墨洋;驚濤鼎沸,險冠諸海。或言順流而東,則為弱水。昔有閩船,飄至弱水之東,閱十二年始得還中土』(赤嵌集)。
『暗洋在臺灣之東北,有紅夷舟泊其地,無晝夜,山明水秀,萬花遍滿,而上無居人;謂其地可居,遂留二百人,給以一歲之糧,於彼居住。次年復至,則山中如長夜,所留之番已無一存;乃取火索之,見石上留字,言一至秋即成昏黑,至春始旦;俱屬鬼怪,其人漸次而亡。蓋一年一晝夜云』(蓉洲文藁)。
由大擔出洋,海水深碧,或翠色如靛。紅水溝色稍赤,黑水溝如墨,更進為淺藍色。入鹿耳門,色黃白如河水。
泛海不見飛鳥,則漸至大洋;近島嶼,則先見白鳥飛翔。
·潮·
月臨卯酉,潮漲東西;月臨子午,潮平南北。潮漲多在春夏之中,濤大每居朔望之後。各處皆然,臺亦無異。志云:地屬東南,月常早上。十七、八之夜,月臨卯酉,僅在初昏,故潮漲退,視同安、金、廈亦較早。同安、金、廈,初一、十六潮滿子午而退卯酉,初八、二十三潮滿卯酉而退子午;臺則初一、十六潮滿巳亥而退寅申,初八、二十三潮滿寅申而退巳亥;所差竟至一時。半線以下,潮流過北,汐流過南,與彭島同;半線以上,潮流過南,汐流過北。水師副將魏大猷云:「自鹿耳門至打狗港,潮汐較內地早四刻,水長五、六尺;打狗至瑯嶠,潮汐較內地早一時,水只三、四尺;自三林港北至澹水,潮汐與內地同,水丈餘」。
·風信·
『臺灣風信,與他海殊異。風大而烈者為颶,又甚者為颱。颶,倏發倏止;颱,常連日夜不止。正、二、三、四月發者為颶,五、六、七、八月發者為颱。九月則北風初烈,或至連月,為九降。過洋以四、七、十月為穩,以四月少颶、七月寒暑初交、十月小春,天氣多晴暖故也。六月多颱,九月多九降,最忌。颱、颶俱多挾雨,九降多無雨而風。凡颱將至,則天邊有斷虹;先見一片如船帆者曰破帆梢,及半天如鱟尾者曰屈鱟。土番識風草,草生無節則一年無颱,一節則颱一次,多節則多次。颶之名以時而異:正月初四日曰接神颶,初九日曰玉皇颶,十三日曰關帝颶,念九日曰烏狗颶,二月二日曰白鬚颶,三月三日曰上帝颶,十五日曰真人颶,念三日曰馬祖颶(真人多風、馬祖多雨),已上春三月共三十六颶,此其大者。四月八日曰佛子颶,五月五日曰屈原颶,六月十二日曰彭祖颶,十八日曰彭婆颶,念四日曰洗炊籠颶,七月十五日曰鬼颶,八月初一日曰灶君颶,十五日曰魁星颶,九月十六日曰張良颶,十九日曰觀音颶,十月十日曰水仙王颶,念六日曰翁爹颶,十一月念七日曰普菴颶,十二月念四日曰送神颶,念九日曰火盆颶,念四日已後皆曰送年風』(香祖筆記)。
『余同王君仲千採硫,仲千登舟,余乘笨車。行十八日至後壠社,王君敝衣跣足在焉;泣告余曰;「舟碎身溺,幸復相見!」自初三日登舟,泊鹿耳門,十八日乃行,舵帆不協,斜入黑水者再,船首俯入水底,舟人大恐。十九日午後,南風大至,行甚駛;頃之,風厲甚,舵牙折者三。風中蝴蝶千百飛舞,舟人以為不祥。申刻,風稍緩,有黑色小鳥數百集船上,舟人謂大凶;焚楮鏹祝之,不去;至以手撫之終不去,反呷呷向人。少間,遙見小港,以沙淺不能入,就港口下碇。五鼓,碇失,復出大洋,浪擊舵折;舟師曰:「惟有划水仙求登岸免死耳!」眾口齊作鉦鼓聲,人各挾一匕箸,虛作棹船勢,如午日競渡狀;船果近岸,得不溺』(稗海紀遊)。
海外紀略云:「颶風雖暴,無四面齊至理。辟如北風颱,必轉而東,東而南,南又轉西;或一日,或三、五、七日,不四面傳遍不止」。是四面遞至,非四面並至也。諸志云:「此乃天地之氣交逆,地鼓氣而海沸,天風烈而雨飄,故沉舟傾檣;若海不先沸,天風雖烈,海舟順風而馳,同鯤鵬之徙耳」。此語良然。六月有雷則無颱。諺云:「六月一雷止三臺,七月一雷九颱來」。彭湖灣船之澳有南風、北風之別;時當南風誤灣北風澳,時當北風誤灣南風澳,則舟必壞。癸亥興師,正當盛夏南風大震之候,偽都督劉國軒將戰艦盡泊南風澳,時我師到彭,舟盡誤泊北風澳;國軒得計,謂可弗戰而勝也。豈知天眷,忽北風大作,我師舟楫無損,而偽敵連■〈舟宗〉覆沒,因得乘時進攻,克取彭湖(楊孝廉朝宗說)。
放洋全以指南鍼為信;認定方向,隨波上下,曰針路。船由浯嶼或大擔放洋,用羅經向巽已行,總以風信計水程遲速,望見彭湖西嶼、頭貓嶼、花嶼,可進:若過黑水溝計程應至彭湖,而諸嶼不見,定失所向,仍收泊原處候風信。由彭湖至臺灣向巽方行,近鹿耳門隙仔,風日晴和,舟可泊;若有風,仍回彭湖。
內地之風,早西晚東;惟臺地早東風、午西風,名曰發海西,四時皆然。船出鹿耳門,必得東風,方可揚帆;彭湖來船,必俟西風,纔可進港。設早西晚東,則去船過日中始能放洋,來船昏暮不能進口。何云利涉?
澹水,在磺山之下。日出,磺氣上騰,東風一發,感觸易病。雨則磺水入河,食之往往得病以死。七、八月,芒花飛颺入水,染疾益眾。風候與他處迥異,秋冬東風更盛。
諸山煙靄蒼茫;若山光透露,便為風雨之徵。又饑鳶高唳,海雀驚飛,則踰日必風。春日晚觀西,冬日晚觀東,有黑雲起,主雨;諺云:「冬山頭,春海口」。
臺邑春日雨澤獨少。鐵線橋以北,大雨滂陀,橋南無一滴。梁觀察文科惡其限於南也,改名通濟橋。
·氣候·
『臺灣環海孤峙,極東南之奧。氣候與漳、泉相似,熱多於寒;故花則經歲常開,葉則歷年不落。春燠獨先,夏熱倍酷,秋多烈日,冬鮮淒風。四、五月之交,梅雨連旬,多雷電,山溪水漲;自秋及春,則有風無雨,多露少霧。田禾播種以後,亦喜露而畏雨。至月早升、地常震、風發不時,此一郡之大概也。諸羅自半線以南,氣候同於府治;半線以北,山愈深,土愈燥,水惡土瘠,煙瘴愈厲,易生疾病,居民鮮至。雞籠社孤懸海口,地高風烈;冬春之際,時有霜雪。此又一郡之中,而南北異宜者矣』(諸羅雜識)。
廣東志云:「嶺南陰少陽多,故四時之氣闢多於闔,一歲間溫暑過半,元府常開,毛腠不掩,每因汗溢,即致外邪;蓋汗為病之媒、風為汗之本,二者一中,寒瘧相乘,其疾往往為風濕」。又云:「盛夏士庶出入,率以青布裹頭;蓋南風為厲,一侵陽明,則病不可起」。此地正相同。
·水程(郡縣里數)
澹水登舟,半日即望見官塘山(一作關童)。自官塘趨定海,行大海中,五、六十里至五虎門。兩山對峙,勢甚雄險,為閩省門戶。門外風力鼓蕩,舟甚顛越;既入門,靜淥淵渟,與門外迴別。更進為城頭(土音亭頭),十里至閩安鎮,數十里至南臺大橋』(稗海紀遊)。
廈門至彭湖,水程七更;彭湖至鹿耳門,水程五更。志約六十里為一更,亦無所據。按樵書二編云:「更也者,一日一夜定為十更,以焚香幾枝為度」。船在大洋,風潮有順逆,行使有遲速,水程難辨;以木片於船首投海中,人從船首速行至尾,木片與人行齊至,則更數方準。若人行至船尾而木片未至,則為不上更;或木片反先人至船尾,則為過更,皆不合更也。舟子各洋皆有秘本,云系明王三保所遺;余借錄,名曰「洋更」。
臺灣至彭湖,五更;彭湖至廈門,七更;廈門至上海,四十七更;寧波近上海,十更。俱由廈門經料羅,在金門之南澳可泊數百船;沿海行至惠安之崇武澳,泊舡可數十;經湄洲至平海澳,可泊船數百:至南日澳,僅容數艘。南日至古嶼門,從內港行;古嶼至珠澳,復沿海:二地皆小港。南日、古嶼東,出沒隱見,若近若遠,則海壇環峙諸山也。白犬、官塘,亦可泊船。至定海,有大澳泊船百餘。至三沙烽火門、北關澳亦如之;此為閩、浙交界。至金香、鳳皇、三弁、石童、雙門、牛頭門,盡沿海行;至石浦所、亂礁洋、崎頭門、舟山、登厝澳,盡依內港。其登厝澳之東,大山疊出,即舟山地;赴上海、寧波,至此分■〈舟宗〉;從西由定海關進港數里即寧波,從北由羊山放大洋至吳淞,進港數里即上海。九月後,北風盛,尤利涉。自登厝澳從西北放小洋,四更至乍浦;海邊俱石岸,北風可泊於羊山嶼。向北過崇明外五條沙轉西,三十四更入膠州口;過崇明外五條沙對北,三十二更至成山頭。向東北放洋,十一更至旅順口;由山邊至童子溝島,向東沿山七更至蓋州、向北放洋七更至錦州府。
郡志:三縣南北延袤二千八百六十里。康熙五十三年,使者奉命繪畫地圖,勘丈里數;臺灣縣南至二贊行溪鳳山縣界二十一里,北至蔦松溪諸羅縣界一十五里;鳳山縣南至沙馬磯二百一十里,北至二贊行溪臺灣縣界六十五里;諸羅縣南至蔦松溪臺灣縣界一百一里,北至大雞籠六百五里;南北延袤一千一十七里,而道里遠近乃定。陳湄川中丞北路路程:自郡城至八里坌四百七十七里;澹水港以下,溪湧潮吞,過嶺踰海,一自北港水路,由內北投至雞籠二百二十一里;一自北港上岸,由外北投至雞籠二百四十二里;約略相同,可證郡志之誤。
·海船·
『獨坐舷際,水波不動,星光滿天,與波底明星相映;上下二天,合成圓器。身處其中,遂覺宇宙皆空』。『海上夜黑,不見一物。則擊水以視,水光飛濺,如明珠十斛,晶光熒熒,良久始滅;亦奇觀矣』(稗海紀遊)。
余所坐海船,桅木之值數百金;舵師云:「得之外域者,任重當風,不稍屈曲,長可八丈,通身無節,名打馬木」。明監察御史路振飛按閩摘略云:「崇禎六年,遣戶科給事中杜三策、行人司司正楊崙冊封琉球。先期採木造舟,大桅屢求未獲。嗣於甯化縣方得應用。獨鐵力木柁產自廣南,差官採買;回大鵬所,被賊焚劫。復支銀五百五十兩,前往海澄縣採買二門,運到副用」云云。今鹽木柁尚值數十金,亦廣南所產。
每船載杉板船一只,以便登岸。出入悉於舟側,名水仙門。碇凡三:正碇、副碇、三碇(正碇一名將軍碇,不輕下),入水數十丈。棕藤草三緪,約值五十金。寄碇先用鉛錘試水深淺;繩六、七十丈,繩盡猶不止底,則不敢寄。鉛鎚之末,塗以牛油;沾起沙泥,舵師輒能辨至某處。有占風望向者,緣篷桅繩而上,登眺盤旋,了無怖畏;名曰亞班。
南北通商,每船出海一名(即船主)、舵工一名、亞班一名、大繚一名、頭碇一名、司杉板船一名、總鋪一名、水手二十餘名或十餘名。通販外國,船主一名;財副一名,司貨物錢財;總捍一名,分理事件;火長一正、一副,掌船中更漏及駛船鍼路;亞班、舵工各一正、一副;大繚、二繚各一,管船中繚索;一碇、二碇各一,司碇;一遷、二遷、三遷各一,司桅索;杉板船一正、一副,司杉板及頭繚;押工一名,修理船中器物;擇庫一名,清理船艙;香公一名,朝夕焚香楮祀神;總鋪一名,司火食;水手數十餘名。
海船按十二支命名:船頭邊板曰鼠橋,後兩邊欄曰牛欄,舵繩曰虎尾,系碇繩木曰兔耳,船底大木曰龍骨,兩邊另釘灣杉木曰水蛇,篷繫繩板曰馬臉,船頭橫覆板插兩角曰羊角,鑲龍骨木曰猴楦,抱桅篷繩曰雞冠,抱碇繩木曰狗牙,拄桅腳杉木段曰桅豬。
舟隨波浪上下,動輒數丈;左右瞻顧,不覺眩暈。寄碇時或遇風濤揉盪,鮮有不眩暈者。
入大洋中,天光水色,彌望無垠。近船猶可望見帆檣,遠者僅於水面依微點綴。東坡云:「登州蓬萊閣上望海,如鏡面與天相際。忽有如黑豆數點,郡人曰海舶至矣。不一炊久,已至閣下」。信然。
·城堡·
『臺灣府無城,別有城在其西南,曰紅毛城;鄭氏潛竊時宮殿在焉。今設副將一員,統兵三千駐之。距臺灣二十里』(居易錄)。
臺地初闢,原卜築城於永康里;後不行。壬寅,提督姚堂奏請;臺灣府、縣無城可守,請開捐建城;未得所請。余陛辭時,跪聆訓諭:「臺灣斷不可建城。去年朱一貴無險可憑,故大兵入鹿耳門,登岸奮擊,彼即竄逃;設嬰城自固,豈能克期奏捷」?海外形勢,瞭如指掌,廟算制勝,克奏膚功,有以也夫!
鳳、諸二縣,各築土堡;郡治居民,亦欲倣行。西南臨海,議於南、北、東三面圍築堡牆,約高一丈,共長一千七百八十丈;每丈約費銀六兩八錢零,計共需銀一萬二千一百四十六兩有奇。
安平城在一鯤身之上,方圓一里。赤嵌城一名紅毛樓,在臺灣海邊,方圓半里。雞籠、澹水,小城也,紅毛築之以禦海剽。安平城一名磚城,紅毛相其地脈為龜蛇相會穴,城基入地丈餘,廣二百七十七丈六尺、高三丈有奇,雉堞俱釘以鐵。今郡中居民,牆垣每用鐵以束之,似仍祖其制也。城上置大砲十五位,年久難於演放。彭湖亦有紅毛城,久廢。
·賦餉(糴運)·
『臺灣田賦,與中土異者三:中土止有田而臺灣兼有園(有陂塘貯水者為田、旱種者為園),中土俱納米而臺灣止納榖,中土有改折而臺灣止納本色。蓋自紅夷至臺,就中土遺民令之耕田輸租,以受種十畝之地名為一甲,分別上、中、下則徵粟,其陂塘堤圳修築之費、耕牛農具耔種,皆紅夷資給,故名曰王田,亦猶中土之人受田耕種而納租於田主之義,非民自世其業而按畝輸稅也。及鄭氏攻取其地,向之王田皆為官田,耕田之人皆為官佃,輸租之法一如其舊,即偽冊所謂官佃田園也。鄭氏宗黨及文武偽官與士庶之有力者,招佃耕墾,自收其租而納課於官,名曰私田,即偽冊所謂文武官田也。其法亦分上、中、下則。所用官斗,較中土倉斛每斗僅八升。且土性浮鬆,三年後即力薄收少,人多棄其舊業,另耕他地;故三年一丈量,蠲其所棄而增其新墾,以為定法。其餘鎮營之兵,就所駐之地自耕自給,名曰營盤。及歸命後,官、私田園,悉為民業;酌減舊額,按則勻徵。既以偽產歸之於民,而復減其額以便輸將,誠聖朝寬大之恩也』(諸羅雜識)。
『贌社者,招捕鹿之人;贌港者,招捕魚之人;俱沿山海蓋草為寮。時去時來,時多時少。雖為賦稅所從出,實亦奸宄所由滋』。『僧道偽額四十五名,年徵度牒銀二百兩;僧每名牒銀二兩,道士每名牒銀五兩。今裁』(東甯政事集)。
內地之田論畝;二百四十弓為一畝,六尺為一弓。郡之田論甲,每甲東西南北各二十五戈,每戈長一丈二尺五寸;計一甲約內地十一畝三分一釐零。內地上則田一畝,各縣輸法不一,約徵折色自五、六分至一錢一、二分而止;一甲為地十一畝三分零,不過徵至一兩三錢零。今上則徵八石八斗,即榖最賤每石三錢,已至二兩六錢四分零,況又有貴於此者;而民不以為病。地力有餘,上者無憂不足,中者截長補短,猶可借漏卮以支應;若履畝勘丈,便難仍舊貫矣。余有請均田減賦疏。
康熙二十三年,部臣蘇拜、總督姚啟聖、巡撫金鋐、提督萬正色會議疏內,有興販東洋白糖一項,歲定二萬擔;不足之數,聽在本省採買。施琅另疏云:「本省去臺灣已隔重洋,以臺灣所產白糖配臺灣興販船數,固為安便;若就本省湊買,涉重洋而至臺灣,方興販東洋,則今四方蕩平,六合為一,何地不可興販?必藉臺灣之名買白糖赴彼興販,此皆部臣蘇拜等慮錢糧不敷,婉為籌度。臣今不言,後有禍患,咎安所逭?」
三縣每歲所出蔗糖約六十餘萬簍,每簍一百七、八十觔;烏糖百觔價銀八、九錢,白糖百觔價銀一兩三、四錢。全臺仰望資生,四方奔趨圖息,莫此為甚。糖觔未出,客人先行定買;糖一入手,即便裝載。每簍到蘇,船價二錢有零。自定聯■〈舟宗〉之法,非動經數旬不能齊一。及至廈門,歸關盤查,一船所經兩次護送、八次掛驗,俱不無費。是以船難即行,腳價貴而糖價賤矣(余奏准半線分設彰化縣,尚在經理,故仍三縣之稱)。
臺邑額載厝餉、磨餉二項,俱始於偽鄭。志載瓦厝、草厝共徵銀一千二百四兩零。數十年來,有片瓦寸草俱無、子姓零落及孤寡不能自存者,亦必按冊拘追;而大井頭一帶行店碁布,終歲不出分文。雍正元年五月,所司查驗府治房店,將破壞瓦厝、草厝悉為開除;凡得大瓦厝七千零七十四間、小瓦厝一千七百零三間;小者每間折半科算,共七千九百二十五間。半額餉勻攤每間一錢五分一釐九毫有奇,每戶給以餉單。如倒壞無存者,許執單繳驗註銷。另查新屋頂補。磨三十首,共額徵銀一百六十八兩。除磨壞人亡者無從追比,現徵十九首,官年賠解十一首。即十九首內,實在開市者不及十首,餘皆牛磨倒壞。按冊問賦,與厝餉等。而近年新開磨戶,悉投營弁;以開則完銀,不開即止。今各戶給以照單,按月照數勻徵;將前項變為活餉,可以足額。
雜餉:罟、罾、縺、■〈罒上令下〉、■〈糸袞〉、蠔,志言之詳矣;又有烏魚旗。罟者,結網長百餘丈、廣丈餘,駕船載出,常數十人,曰牽罟。罾者,樹大竹棚於水涯,高二丈許,曰水棚,置罾以漁。縺小於罟,■〈罒上令下〉又小於縺,網長可數十丈、廣五六尺,曰牽縺、曰牽■〈罒上令下〉。蠔,蠣房也,即以為取之之名;用竹二,長丈餘,各貫鐵於末如剪刀,於海水淺處鉤致蠣房。■〈糸袞〉,垂餌以釣魚也;大繩長數十丈,繫一頭於岸,浮舟出海,每尺許拴數釣,大小不一,繩盡則返棹而收,曰放■〈糸袞〉。烏魚於冬至前後盛出,由諸邑鹿仔港先出,次及安平鎮大港,後至琅嶠海腳,於石罅處放子,仍回北路。或云自黃河來。冬至前所捕之魚名曰正頭烏,則肥;冬至後所捕之魚,名曰倒頭烏,則瘦。漁人有自廈門、彭湖伺其來時赴臺採捕。鳳山雜餉,給烏魚旗四十九枝。旗用白布一幅,刊刷「烏魚旗」字樣,填寫漁戶姓名,縣印鈐蓋,插於船頭,帶網採捕。彭湖雜餉:泊網、大小滬。泊者,削竹片為之,繩縛如簾,高七、八尺,長數十丈。就海坪處所豎木杙,趁潮水未滿,縛泊於木杙上,留一泊門,約寬四、五尺;潮漲時魚隨水入,以網截塞泊門,潮退魚不得出,採取之。滬者,於海坪潮漲所及處,周圍築土岸,高一、二尺,留缺為門;兩旁豎木柱,掛小網柱上,截塞岸門。潮漲,淹沒滬岸,魚蛤隨漲入滬;潮退,水由滬門出,魚蛤為網所阻。寬者為大滬,狹者為小滬。
彭湖居民,以海為田,以魚為糧,稻穀升斗必仰給臺郡。以地盡沙磧,海風甚厲,艱於播種,惟植高粱、麻豆,亦不足用;一遇凶歉,便致絕粒。陳觀察大輦詳請臺、諸二縣各運粟五千石赴彭,巡檢營弁公同監收;遇凶歉或風颶舟楫不通,以便糶賑,兵糧亦可如期支放。
北路米由笨港販運,南路米由打狗港販運。壬寅六月,臺邑存倉稻穀無幾,每日減糶數百石,不敷民食,暫借鳳山倉榖支放。自柬港運至臺邑,進大港,不由鹿耳門,每石船價八分;陸運每牛車止五、六石,溪漲難行,腳價數倍水運。雍正癸卯,浙江饑,運米一萬石,甲辰補運四萬石;每商船載米五百石,運費每石二錢,未去之船尚有貼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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