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先父之病及卒


  先姊以侨居上海之先四姑夫母之介绍,远嫁汉口番禺曾氏。婿往来经商沪汉间,来沪亲迎。先父母举家赴沪送嫁,翁婿晤叙经月,乃各归。先父自归后即病。医言乃肺病,痰喘日增。晨过十一时不能起床。先母必命余上楼唤醒,陪侍下楼午餐。先父饮食素清简,率常以鲫鱼汤、银鱼鸡蛋、面筋塞肉、熏鱼、瘦肉丸、虾仁等数味为止。先母精烹饪。先父在外得佳肴,归告先母,必能依所言调制,惬先父之意。及病,午膳只仅上述中一味,饭半碗。晚进稀粥一瓯。先母尤擅制各色腌菜酱菜,精美独出。其后以教先后诸媳,皆不能及。先母知先兄及余皆嗜此,犹亲为之,留供余兄弟寒暑假归食。及先兄又卒,余奔走在外,先母亦垂垂老矣。余不尝此等珍味,迄今已四十余年。

  先父病甚,遂移寝楼下,淹滞在床不能起,逾两月余。夜间每面墙侧卧,口中常吃言:为时尚早,可稍待。初不知其意云何也。上海先四姑母率两子,及其他戚属,来住余家者日众。四月二十三日夜半,先父忽告家人:"我明日午前当行,今当有所嘱咐。"先召先母至枕边,次及先兄。又次及余,只一语,曰:"汝当好好读书。"先母挈两幼弟至前,先父曰:"此两儿,当待其两兄教导。"次及先父两族弟,一属五世同堂,一为放大风筝家某伯父之弟。此两人皆先父夙所照顾,欲其续理宗族事者。又次及来余家之亲戚,皆分别各有所语。及黎明,先父曰:"镇上人系念我病者甚众,我可待晨十时始行,犹及与彼辈道别。当告就近一家,他家必相率而至。"朝旭方升,告一家,他家果络续至,皆镇上士绅。先父起身,靠高枕而坐,见来者,拱两手曰:"来生见。"又有店佣,有家仆,亦有不相识者,闻声登门,先父亦皆拱手语此。及十时,先父曰:"余行矣。"遂瞑目。门外送来香花纸轿,堆积如山。正焚化间,后至者多咨磋悲徊不忍去。时先父年四十一,是为前清光绪之三十二年。先兄年十八,余年十二,一弟年七岁,最幼一弟年三岁。余兄弟与先伯父家兄弟联合排行,不育者亦计在内。先兄最长,余行四,两弟行六行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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