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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部分-论衡校释
第3部分
高似孙纬略一引「仲」并作「伟」,「听」上有「能」字,「田间有放眇马」作「而田间有放马者」,「相去」下有「数里」二字,「彼放马知此马而目眇」作「彼放马目眇」,「目竟眇焉」作「马目竟眇」。类聚九三、御览八九七引亦正同。并是也,当据正。
取证于他书的方法,是最艰难而最精当的方法。刘先生告诉我说:「取证于他书的方法,才能够发挥校勘学最大的效能。」校勘学的本义,固然是赖于版本的比校,但版本本身有两个缺陷,即:一、版本本身的错误。现在我们所能见到的本子,不外唐写本、宋刊本,但遇着这样事实,在唐、宋以前就已经错了,则虽有版本,也不能据正。二、善本流传到现在,委实有限,若必待于版本而后校书,则有些书必致无法去校。取证于他书的方法,正能补救这两种缺陷。这方法能使用校勘的材料有三,即:一、上溯本书所援据者。二、旁搜本书与他书互见者。三、下及本书被后人引用者。因为这方法取材的方面这样多,又没有版本的那两种缺陷,所以这方法能够发挥校勘学最大的效能。如荀子尧问篇:「子贡问于孔子曰:『赐为人下而未知也。』」杨倞注:「下、谦下也。子贡问欲为人下,未知其益也。」按:「而未知」下当有「为人下之道」五字。说苑臣术篇:「赐为人下而未知所以为臣下之道也。」韩诗外传七:「请问为人下之道。」家语困誓篇:「赐既为人下矣,而未知为人下之道。」并其证。注:「下、谦下也。」是所见本已脱此五字,而望文生义加「谦」字释之。这就是取证于他书能救版本之穷之明证。
但取证于他书时,当注意到家法的不同。因为今古文的章句文字是不一样的。如别通篇「犹吾大夫高子」,是用鲁论,不当据今本论语改「高」作「崔」。气寿篇「舜征二十岁在位」,今本作「三十」,即由浅人据伪孔本妄改,而不知仲任是习欧阳尚书的。潜夫论班禄篇引诗皇矣「此惟予度」亦见本书初禀篇。是三家诗,王谟本据毛诗改「度」作「宅」,也是由于不明家法的原故。
三、取证于类书的方法,是不可过信。因为类书漏引节引,与原书时有出入。要是善于运用,它是最好的材料,因为它能够使我们的推理得着更确实的证明。最好不信赖类书中一两条的孤证,能够把类书所引的归纳得数条以上,那就能够使今本比较的近古。且举孙蜀丞先生误援类书的例子如次:
例一
立春东耕,为土象人,男女各二人,秉耒把锄;或立土牛。〔象人土牛,〕未必能耕也。乱龙篇卷十六,第七0二页。
孙曰:「立土牛」当作「立土象牛」,与上文「为土象人」句意相同,此脱「象」字;「未必能耕也」当作「土牛未必能耕也」,又脱「土牛」二字,故文义不明。类聚三十九、御览五百三十八(当作七。)并引作「或立土牛象人,土牛未毕能耕也」。「土牛」二字未脱。「或立土牛」作「或立土牛象人」,亦非也。惟事类赋四(当作五。)引作「或立土象牛」,不误,当从之。晖按:类聚、御览引作:「或立土牛,(句)象人土牛,未毕而耕也。」(御览二十引同。)当据补「象人土牛」句。「未必能耕也」,是承「为土象人」、「或立土牛」两层为文,言土人与土牛并不能耕。下文「与立土人、土牛,同一义也」,亦以「人」「牛」并举。「象人土牛」,「象人」即承「为土象人」,「土牛」即承「或立土牛」,类聚、御览所引不误。今本脱去「象人土牛」四字耳。孙误以「或立土牛象人」句绝,而信事类赋之孤证,非也。
例二
杨子云作法言,蜀富〔贾〕人钱千(十)万,愿载于书。子云不听,〔曰〕:「夫富无仁义之行,〔犹〕圈中之鹿,栏中之牛也。安得妄载?」佚文篇卷二十,第八六九页。
孙曰:初学记十八、御览四百七十二引此文「富」下并有「贾」字,「千万」作「十万」,「听」下有「曰」字,「之行」二字作「犹」,皆是也。今本脱误,当据补正。晖按:孙补「贾」字、「曰」字,改「千」作「十」,是也。御览八二九又八三六引亦有「贾」字,「千」作「十」。又朱校元本、事文类聚别集二引亦作「十」。孙谓「之行」二字当作「犹」,非也。御览八二九引「之行」下有「正如」二字,又八三六引「之行」下有「犹」字。事文类聚引同。则「之行」二字不误,当据补「犹」字。
四、取证于古书注的方法,即就唐、宋人注他书时所引本书以与今本两相比勘,往往可以补缺正误。如感虚篇:「尧时五十之民击壤于涂。」卷五,页二四五。文选注、路史注引「尧时」下有「天下太和,百姓无事有」九字,则知今本脱落。言毒篇:「火困而气热,血毒盛,故食走马之肝杀人。」卷二十三,页九五三。史记儒林传正义引「血毒盛」作「气热而毒盛」,则知今本脱「气热」二字,「血」为「而」字形讹。
我对此书解释的工作,是用归纳和分类的方法。
关于字义的解释,是用归纳法。王氏父子就是运用这个方法得着绝大的成功,在经传释词上可以表现。王引之经传释词序说:「凡此者其为古之语词,较然可着。揆之本文而协,验之他卷而通。虽旧说所无,可以心知其意者也。」没有旧说的根据,为什么他能心知其意呢?就是因为他用的方法正确。归纳各书中同样的字,找出共通的意义,所以能够「揆之本文而协,验之他卷而通」。试将本书「嫌」字的用法,归纳于下:
许由让天下,不嫌贪封侯。
季子能让吴位,何嫌贪地遗金?
弃其宝剑,何嫌一叱生人取金于地?以上并见书虚篇。
人生于天,何嫌天无气?谈天篇。
能至门庭,何嫌不窥园菜?儒增篇。
材能以其文为功于人,何嫌不能营卫其身?书解篇。
上列各「嫌」字,并当训作「得」。刘盼遂先生训为「贪」,则不能「揆之本文而协,验之他卷而通」了。说详书虚篇卷四,页一六八。
又归纳全书「起」字,审其用法,可以得一通训。
一、云雨感龙,龙亦起云而升天。龙虚篇卷六,页二九一。
二、禹问难之,浅言复深,略指复分,盖起问难□说,激而深切,觞而着明也。问孔篇卷九,页三九七。
三、盖起宰予昼寝,更知人之术也。页四0六。
四、今孔子起宰予昼寝,……页四0七。
五、孔子欲之九夷者,何起乎?页四一六。
六、起道不行于中国,故欲之九夷。页四一六。
七、仓颉何感而作书?奚仲何起而作车?谢短篇卷十二,页五七七。
八、天至明矣,人君失政,不以他气谴告变易,反随其误,就起其气。谴告篇卷十四,页六三九。
九、夏末蜻□鸣,寒螀啼,感阴气也;雷动而雉惊,发蛰而蛇出,起阳气也。变动篇卷十五,页六五0。
十、人君起气而以赏罚。页六五一。
十一、夫喜怒起气而发。页六五五。
十二、起水动作,鱼以为真,并来聚会。乱龙篇卷十九,页七00。
十三、且瑞物皆起和气而生。讲瑞篇卷十六,页七三0。
十四、奚仲感飞蓬,而仓颉起鸟迹也。感类篇卷十八,页八00。
十五、皆起盛德,为圣王瑞。验符篇卷十九,页八三九。
十六、虎狼之来,应政失也;盗贼之至,起世乱也,然则鬼神之集,为命绝也。解除篇卷二五,页一0四二。
十七、春秋之作,起周道弊也。定贤篇卷二七,页一一二一。
十八、如周道不弊,孔子不作者,未必无孔子之才;无所起也。页一一二一。
十九、周道弊,孔子起而作之。页一一二二。
二十、设孔子不作,犹有遗言;言必有起,犹文之必有为也。页一一二二。
二一、观文之是非,不顾作之所起,世间为文者众矣。页一一二二。
二二、儒者不知秦燔书所起,故不审燔书之实。正说篇卷二八,页一一二六。
二三、感伪起妄,源流气烝。书解篇卷二八,页一一五三。
二四、有鸿材欲作而无起,无细知以闲而能记。页一一五四。
二五、故夫贤圣之兴文也,起事不空为,因因不妄作。对作篇卷二九,页一一七八。
二六、是故论衡之造也,起众书并失实。页一一七九。
二七、故论衡者,……其本皆起人间有非。页一一七九。
以上二十七则。二五、「起」与「因」字互用,十六、「起」与「应」字互用,十六、二十、「起」与「为」字互用;一、七、九、十四、二三、「起」与「感」字互用。据此,这二十七处的「起」字,有「因」、「为」、「应」、「感」等字的意思。这是不见于字书,而可以由归纳的结果,证明这种解释是不会错误的。
再者,仲任惯用「何等」二字,归纳于下:
一、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尧何等力?感虚篇卷五,页二五三。
二、实黄帝者,何等也?道虚篇卷七,页三一四。
三、所谓尸解者,何等也?页三三一。
四、今言男女,相逐其间,何等洁者?语增篇卷七,页三五0。
五、此何等民者?犹能知之。艺增篇卷八,页三八八。
六、年五十击壤于路,与竖子未成人者为伍,何等贤者?页三八九。
七、夫法度之功者,谓何等也?非韩篇卷十,页四三六。
八、名世者谓何等也?刺孟篇卷十,页四六0。
九、所谓十日者,何等也?诘术篇卷二五,页一0三一。
「何等」二字当是汉时常语。孟子公孙丑篇:「敢问夫子恶乎长?」赵注:「丑问孟子才志所长何等?」吕氏春秋爱类篇:「其故何也?」高注:「为何等故也。」都是以「何等」连文,犹今言「什么」。
上列「嫌」、「起」、「何等」三例,都是以归纳法来解释字义的。虽无旧说可凭,但若玩其本文,参之他卷,自觉其为适当的解释。
全书故实,也用同样的归纳法,以便于与其所根据的他书及本书各篇前后互见的相参照。如汉高祖的母亲,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见吉验、奇怪、雷虚、感类等篇,此事出史、汉高纪。王鸣盛说,「遇」是「构精」的意思。据奇怪、雷虚,谓「遇」是龙施气,则知汉人的意思与王鸣盛说同,而仲任则谓「遇」是「遇会」。又如汤遭大旱,祷于桑林,见感虚、明雩、感类等篇。明雩、感类并说「汤以五过自责」,而感虚篇则说以「六过」,与荀子、说苑、帝王世纪等书正合。则知仲任本云「以六过自责」,其说无异,而一作「五过」者,是出于误记,未必仲任另有所据而云然。说详感虚篇。卷五,页二四五。又如桑榖之异,见无形、变虚、异虚、恢国、感类、顺鼓等篇。这件故事,有书系之高宗武丁,有书系之中宗太戊,仲任于无形、变虚、异虚、恢国作高宗,于感类作太戊,于顺鼓并存两说。则知这个故事相承有如此异说,不关于今古文说的不同,故仲任随意出之。说详无形篇。卷二,页六四。
关于本书援引群经的地方的解释,是用分类法。陈奂诗毛氏传疏序说:
初放尔雅编作义类,分别部居,各为探索。久乃除条例章句,揉成作疏。
可见陈奂作诗毛氏传疏事前准备的工作,将全书拆开,分成若干类,会集材料,然后会通成书。我也用这种分类的方法。不过陈氏就山川名物学尔雅那样分类,我则就所引群经,将各经作一单位,分别抄集,然后再参照各经的各种注释,求其家法,探其义蕴。如本书所见论语的地方,都辑为一类,以便于与本书各篇前后参照,及博征旧说,以求合于本书的原义。如论语雍也篇:「伯牛有疾,孔子自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见幸偶、命义、祸虚、问孔、刺孟等篇。据问孔篇,卷九,页四0九。知「亡」字读作有无之「无」,不当如集解读死亡之「亡」。又据祸虚、刺孟,知所谓「恶疾」,所谓「有疾」,是「被厉」。又如语增篇引论语:「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卷七,页三四0。仲任的意思,「与」是读「参与」之「与」。但旧说「与」字的意思有四种。具见本篇。结果,可以发现分类的好处:一、就仲任的意思以相解释,不致前后相违。二、博考旧说,取其当于本书的原义,不致于只凭旧注,使正文与注义不相吻合。
我整理这部书,前后凡七年。在三年前,只就文选李注所引本书及本书见于他书者,互相比勘,成论衡校录若干卷,王充年谱一卷,就正于刘叔雅先生,幸蒙许为精当。去年,胡适之先生也以为我的论衡校录有些是处,所以愿意出其手校本和杨守敬校宋本借给我。今年,马幼渔裕藻。先生借给我朱宗莱校元本,吴检斋先生借给我手校本。因为增加了这些新的材料,校录的内容也就扩张了。计校释的时间凡五年,全稿写定凡二年。其中一部分的稿子,曾经胡先生和高阆仙步瀛。先生看过,改正好多地方。全书既成,友人齐燕铭举其论衡札记稿本相饷,又抉取约二十余条。——这些都是帮助我这书能够有成功的人。谨志其始末,以申谢意。
本书今古文说,大致能说得清楚,是孙星衍、陈乔纵、皮锡瑞一班人的功绩。俞樾、孙诒让和孙蜀丞先生都对此书费些精力,我平易的援用,应当铭感。
中华民国二十四年八月二十日,黄晖序于北平。
例 略
一、载籍相承,钞刊娄改,文乖句错,流失殊多;简册湮泯,事故莫考,义微训晦,悠邈难明。颇赖正伪补遗,使归旧本;摭经拾传,俾事疏通。或乃抵牾依违,伪真舛杂,缘生训解,以是为非,因之句读纷挐,郢、燕相乱。故必校在释先,理正粗成,次申训释。兹编窃守斯义:研核众本,考校异同,使知攸适,于是会综故训,贯绎群书,裨补疏遗,免生穿凿。题曰论衡校释。
二、所据旧本
宋本残卷自十四卷至十七卷。版心有刻工姓名。每半页十行,每行二十字或二十一字。现存北平历史博物馆。简称「宋残卷」。
悼厂姓名未详。过录杨守敬校宋本据程荣本以通津本互校。现藏胡先生处。简称「宋本」。
孙诒让校元本据程荣本校。见札迻。简称「元本」。
朱宗莱校元本据王谟本校。现藏马幼渔先生处。简称「朱校元本」,或「朱校」。
明天启本序称:据宋杨文昌本。半页九行,行二十字。后镌杨文昌旧序。简称「天启本」。
通津草堂本简称「通津本」。
程荣刻本简称「程本」。
何镗刻本简称「何本」。
黄嘉惠刻本简称「黄本」。
钱震泷刻本简称「钱本」。
潮阳郑氏刻本仿通津本。简称「郑本」。
湖北崇文局本简称「崇文本」。
三、以通津本为据,其依别本及他书改、补者,则曰「据某本某书当改」,「据某本某书当补」。不敢冯肊擅动,窜乱原书,其諟正补删之字,以符号识别,例如左:
缺——□
例:牖里、陈、蔡可得知,而沈江蹈河□□□也。——累害篇卷一页十四。
补——【 】
例:命当贫贱,虽富贵之,犹涉祸患,〔失其富贵〕矣。——命禄篇卷一页二0。
改——( )
例:谓能定说,审词(伺)际会。——逢遇篇卷一页六。
删——( )
例:皆赉盛粮,(或作干粮)——艺增篇卷八页三九一。
其讹误显着,直加勘正者,则曰:「旧作某,今据某本某书改。或补,或删。」其义并通者,注其异同。其并难通者,存之俟考。旧本校语,则着「旧校曰」以别之。
四、引据各家校录
俞樾曲园杂纂第二十三读论衡
孙诒让札迻
杨守敬论衡校录见校宋本。
朱宗莱论衡校录见校元本。
孙蜀丞人和。先生论衡举正载吴检斋、陈世宜说。
吴检斋承仕。先生论衡校录手校本尚有若干条不见于孙氏举正者,颇加采摭。
刘叔雅文典。先生三余札记二论衡斠补
胡适之适。先生论衡校录见手校本。
齐燕铭先生论衡札记稿本。
五、上列诸家,简着其姓。两孙相混,则仿「先郑」例,称仲容说为「先孙曰」。其诸说杂厕他书经左右纂集者,各着姓名以别之;如仲容说非出于论衡札迻者,则称「孙诒让曰」。其旧说未安,时附微意;或筦窥一得,增演前修者,则着「晖按」或「按」以别之。
六、一篇之中其自成起讫者,提行分段,或间后一行,以清眉目,务便省览。其依旧本段者,则曰「旧本段」。
七、仲任生当今文盛行之世,古文未立,虽其不守章句,后汉书本传语。如明雩篇引论语「咏而馈」从古论,别通篇「犹吾大夫高子」又用鲁论。然大抵皆今文说。如尚书则本欧阳,论语则鲁论,诗则鲁诗。今加训释,各从家法,举其旧义。
八、史实义训,当详于后者,则略于前,注曰「注见后某篇」,如谢短篇「社稷灵星」注祭意篇。详见本书者则注曰「见前或后某篇」,如死伪篇「张良行泗水上,老父授书」,事详纪妖篇,则注曰:「见纪妖篇」,省引史记留侯世家文。并务省约耳。
九、全书义理,或前后互相发明,或相抵牾者,并注明以备省览。如感虚篇言杞梁妻哭城城崩之妄,亦见变动篇,则注曰:「变动篇亦辩其虚。」遭虎篇力辩虎狼食人,非部吏之过,解除篇又谓「虎狼之来,应政失也」,则注曰:「与遭虎篇宗旨相违。」其援引讹误,则据他书表出之,以示读者。如讲瑞篇「张汤之父五尺,汤长八尺,汤孙长六尺」,据史、汉任敖传乃张苍,非张汤也,则注曰:「仲任误记。」
十、他书征引者,推究其义,补入本文;其不能附丽者,则都为一类,成论衡佚文一卷。审其文义,似出某篇,则为注明。或非本书语,及非仲任时事,而本出他书者,则略加辩正。
十一、后汉书本传识仲任行事甚略,本书自纪篇稍详,今参以群籍及论衡诸篇,成王充年谱一卷。并据本书所见故实,与史传参验,以见论衡诸篇属稿先后。
十二、诸家对仲任或毁或誉,散见群籍。颇为撰集,成论衡旧评一卷,以见诸儒对本书价值之历史上转变。其概论全书,则入总评;其专论某一事者,则注曰:「此评某篇。」若余允文尊孟辨、守山阁丛书本。郎瑛七修类稿、续稿辨证类曰:「宋刘章有刺刺孟,王乃词胜理者,因孟而矫之。惜未见其书。」熊伯龙无何集、湖北先正遗书本。谢量王充哲学,学生丛书本。中华书局出版。皆有专书;政治思想史、哲学史、文学史之类,间有论及,而世多有其书,故并不纂集。
十三、近人对论衡颇加寻绎,揉和全书,序累论列,观其词义,信有善者,然所理释,难免附会今古,穿凿东西,兹并不取。胡先生王充的论衡一卷,抉要钩玄,将仲任辩证方法、思想体系、时代背景揭示读者,故为转载。
十四、集录史乘及藏书家经籍目录诸志,成版本卷帙考一卷。诸本先后相承,渊源可考。其善本见存者,幸可得之来日。
十五、诸本前序后跋,并为迻录,成旧序一卷。虽颇有浮词,而版本源流,及对仲任毁誉背向,于兹附见,故存之备考。
刘盼遂集解自序
叙曰:东汉世祖,应谶中兴,芳风所煽,庶草斯偃,虚妄显于真,实诚乱于伪,世人不悟,是非不定,紫朱杂厕,瓦玉集糅。会稽大儒王充,蒿目当时,恻怛发心,肇造论衡八十五篇,意在褒是抑非,实事忌妄,诚以当时众书并失实,虚妄之言胜真美也。虚妄之语不除,则华文不见息,华文放流,则实事不见用。论衡乃所以铨轻重之言,立真伪之平,非苟调文饰,空为奇伟之观也。其本皆起人间有非,故尽思极心,以讥世俗,明辨然否,冀悟迷惑之心,使知虚实之分。虚实之分定,而后华伪之文灭,华伪之文灭,则纯诚之化日孳。九虚、三增,所以使俗务实诚。论死、订鬼、死伪,所以使俗薄丧葬。至若齐世、宣汉、恢国、验符、盛褒、须颂之言,无诽谤之辞。凡论衡之所由作,与其文章之鸿美,则对作、自纪二章固亦鬯哉其言之矣!(上方诸句,盖尽量最录论衡原书之辞,期能近真。)
至其居学术思想之重要价值,予别辑古来评品论衡之作,约得百余条,殆已发挥尽致,缀诸卷末,无事烦絮。
原夫论衡一书,历来号称难读者,约有四因:一曰用事之沉冥。二曰训诂之奇觚。此二者属于著作人之本文然也。三曰极多误衍误脱之字。四曰极多形误音误之文。此二者属于后代钞手及梓人之不慎而然也。兹得各举一二例以甄发之。
一、用事之沉冥。
王氏多见古书,往往为后代所不传,故论衡所言故事,多有不知其出典者。如书虚篇云:「吴王夫差杀伍子胥,煮之于镬。」案周、秦、两汉现存之书,绝不见子胥镬煮之事。惟论衡此篇所言,及命义篇云「屈平、子胥,楚放其身,吴烹其尸」,刺孟篇云「比干剖,子胥烹,子路醢」,是必王氏于子胥伏鼎一事,别有承袭,非出壁造,可知矣。俞曲园未能通较前后,遽诋为仲任误记,盖难免诬古之失。
二、训诂之奇觚。
书虚篇云:「许由让天下,不嫌贪封侯。伯夷委国饥死,不嫌贪刀钩。」向来校者通昧于嫌字借义,谓为误字。今案嫌、贪系同义骈列之辞,嫌亦贪矣。孟子:「行有不慊于心。」赵注:「慊,快也。齐策『齐桓公夜半不嗛』,高注:『嗛,快也。』」是嫌与慊、嗛古皆同声通用。本篇下文:「季子能让吴国,何嫌贪地遗金。」又云:「季子不负死者弃其宝剑,何嫌一叱生人取金于地。」儒增篇云:「能至门庭,何嫌不窥园菜。」诸嫌字,义并同,可以决定嫌、贪为快意之谓。王氏自有其字典也。(世谓西方大学人均有个人字典,予谓我国周、秦、两汉诸子亦莫不然。试取一编阅之,即可知。○后见黄晖校释,谓论衡诸嫌字并训作得。然谈天篇「人生于天,何嫌天无气」,则仍不可通解。详见谈天篇集解。)
三、误衍误脱之例。
甲、误衍。 物势篇:「气微爪短诛,胆小距顿。」今案:诛当为铢之误字。淮南鸿烈齐俗训:「其兵戈铢而无刃。」注:「楚人谓刃顿为铢。」广雅释诂:「铢,钝也。」是爪短与距铢为骈辞,顿字实读者所作铢字之傍注,后人误窜入正文,复讹铢为诛,所亟宜刊正也。
乙、误脱。 宣汉篇:「讲瑞上世为美,论治则古王为贤。」今案:讲瑞下应有一则字,今脱去,致与下句不匀,而气亦不贯,所宜补足也。
四、形误音误之例。
甲、形误。 须颂篇:「道立国表,路出其下,望国表者,昭然知路。汉德明着,莫立邦表之言。」今案:此文讹误实甚。邦表实邮表之误,国表又由误会王充为汉避讳而改邦为国也。邮表者,说文木部:「桓,亭邮表也。」其制详见崔豹古今注云:「今之华表木,以横木交柱,状若花,形如桔槔,大路交衢,悉施焉,亦以表识衢路也。秦乃除之,汉始复修焉。今西京谓之交午木。」崔氏说与论衡此文全合。又考阮元揅经室一集有释邮表畷一文,其要旨谓「邮表畷之古义,皆以立木缀毛裘之物而垂之,分其间界行列远近,使人可准视望,止行步,而命名者也」。其说亦全与论衡合。知论衡此文是邮表,而非邦表、国表矣。更以论衡本书证之。谈天篇说:「二十八宿为日月舍,犹地有邮亭为长吏舍矣。邮亭着地,亦如星宿着天也。」邮亭即邮表所在之亭。由是亦可考见两汉亭表之制焉。
乙、音误。 超奇篇:「山之秃也孰其茂也?地之泻也孰其滋也?」今案:地泻与山秃对文,盖泻为舄之音误。舄者,地咸卤不生殖也。汉书沟洫志「终古舄卤兮生稻粱」,文选海赋「襄阳广舄」,皆其例矣。山秃则无为之茂,地舄则无为之滋,所以反比汉家炽盛则文章之人滋茂也。
以上四端,不过举其千百分之一二而已。瞑胘擿埴,至于此极。故王氏此书向称无善本,而自蔡伯喈、王景兴、葛稚川后,殊少道及之者。至宋孝宗干道三年,洪适始校刻于会稽蓬莱阁。然适已云「转写既久,舛错滋甚,殆有不可读者。以数本参校,犹未能尽善也。」惟洪本后世无传焉。今通行者,独明通津草堂本及程荣汉魏丛书本而已。而二本脱文错简之憾,亥豕帝虎之嫌,触目纷如,视洪氏蓬莱阁时,殆尤落叶殁阶,遂致此士林极须诵习之书,反成士林极叹榛薉之书,不其惜欤!予自负笈清华园,初有志于修正是书。暇日抽读,每遇疑难,随下一签。计起乙丑讫于今兹,此七年中,铢积寸累,所发正者无虑数百千事。于仲任之语法及字学,尤反复三致意焉。清凡经数易始定,匪敢曰勤劬,盖钻仰无匮之情则然尔。今更干流先正及时贤校录论衡之文,汇为集解三十卷,再以王充事迹及论衡题跋合为附录一卷,都三十一卷,付之剞劂氏,布诸艺苑。尚睎海内儒枭文霸,肯振其不逮,锡以匡棐,则尤不胜翘企之殷殷矣。壬申九月。
论衡校释
论衡校释卷第一
逢遇篇
操行有常贤,仕宦无常遇。贤不贤,才也;遇不遇,时也。才高行洁,不可保以必尊贵;能薄操浊,不可保以必卑贱。或高才洁行,不遇,退在下流;盼遂案:退字涉下文「退在不遇」而误衍。下句「薄能浊操,遇,在众上」,与此为对文。薄能浊操,遇,在众上。杨曰:或云「遇」下当有「进」字。世各自有以取士,士亦各自得以进。进在遇,退在不遇。处尊居显,未必贤,遇也;位卑在下,未必愚,不遇也。故遇,或抱洿行,广雅释诂曰:「洿,浊也。」尊于桀之朝:不遇,或持洁节,卑于尧之廷。所以遇不遇非一也:或时贤而辅恶;盼遂案:悼云:「时下疑脱君字,下文有『非时君主不用善也』其证。」或时二字连文,本书多有。或以大才从于小才;或俱大才,道有清浊;或无道德,而以技合;或无技能,而以色幸。
伍员、帛喜,旧校曰:宜读作「伯嚭」字。晖按:越绝书字亦作「帛喜」。梁玉绳人表考云:「吴越春秋作『白喜』,又作『帛否』,又作『伯喜』。文选广绝交论注云:『古字通用。』」吴曰:「『嚭』字从『喜』,「否」声。作『喜」者,『嚭』形之残。俱事夫差,帛喜尊重,伍员诛死。此异操而同主也。史记伍子胥传曰:「夫差立为王,以伯嚭为太宰。嚭与子胥有隙,因谗之。王乃赐子胥属镂之剑,以死。」或操同而主异,亦有遇不遇,伊尹、箕子是也。伊尹、箕子,才俱也,伊尹为相,箕子为奴;论语微子篇集解,马曰:「佯狂为奴。」尚书泰誓孔传:「以为囚奴。」竹书纪年:「帝辛五十一年囚箕子。」庚信周齐王宪神道碑曰:「囚箕子于塞库。」伊尹遇成汤,箕子遇商纣也。夫以贤事贤君,君欲为治,臣以贤才辅之,趋舍偶合,其遇固宜;以贤事恶君,君不欲为治,臣以忠行佐之,操志乖忤,不遇固宜。
或以贤圣之臣,遭欲为治之君,而终有不遇,孔子、孟轲是也。孔子绝粮陈、蔡,论语卫灵公篇曰:「在陈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孟轲困于齐、梁,孟子公孙丑篇曰:「孟子去齐。曰:『于崇,吾得见王,退而有去志。久于齐,非我志也。』」史记六国表:「魏惠王三十五年,孟子来。」魏世家:「三十六年,惠王卒,子襄王立。孟子曰:『望之不似人君。』」是于梁亦未申其志。非时君主不用善也,才下知浅,不能用大才也。夫能御骥騄者,必王良也;能臣禹、稷、皋陶者,必尧、舜也。御百里之手,而以调千里之足,必有摧衡折轭之患;有接具臣之才,杨曰:「有」字疑衍。「具臣」,谕语先进篇集解,孔曰:「言备臣数而已。」而以御大臣之知,必有闭心塞意之变。故至言弃捐,管子侈靡篇:「女言至焉。」注:「至,谓尽理。」圣贤距逆,「距」读作「拒」。非憎圣贤,不甘至言也,圣贤务高,至言难行也。夫以大才干小才,小才不能受,不遇固宜。
〔或〕以大才之臣,据上「或以贤圣之臣」,下「或以丑面恶色」文例,「以」上当增「或」字。遇大才之主,乃有遇不遇,虞舜、许由、太公,伯夷是也。虞舜、许由,俱圣人也,并生唐世,俱面于尧,广雅释诂曰:「面,向也。」虞舜绍帝统,许由入山林。吕氏春秋慎人篇:「由虞颍阳。」注:「不屈于尧,养志箕山,山在颍水北。」太公、伯夷俱贤也,并出周国,皆见武王;太公受封,伯夷饿死。夫贤圣道同,志合趋齐,虞舜、太公行耦,许由、伯夷操违者,生非其世,出非其时也。道虽同,同中有异;志虽合,合中有离。何则?道有精麤,志有清浊也。许由,皇者之辅也,生于帝者之时;伯夷,帝者之佐也,出于王者之世。公羊成八年传,何休注:「德合元者称皇,德合天者称帝,仁义合者称王。」桓谭新论曰:「三皇以道治,五帝以德化,三王由仁义,五霸用权智。无制令刑罚谓之皇。有制令,无刑罚,谓之帝。赏善诛恶,诸侯朝事谓之王。」(引据孙冯翼揖本。)白虎通号篇:「德合天地者称帝,(御览七十六引无「地」字,是。公羊何注正无「地」字。)仁义合者称王,别优劣也。礼记谥法曰:『德象天地称帝,仁义所生称王。』帝者天号,王者五行之称也。皇者,何谓也?亦号也。皇,君也,美也,大也,天人之摠,美大之称也。时质故摠称之也。号之为皇者,煌煌人莫违也。烦一夫,扰一士,以劳天下,不为皇也。不扰匹夫匹妇故为皇。故黄金弃于山,珠玉捐于渊,岩居穴处,衣皮毛,饮泉液,吮露英,虚无廖廓,与天地通灵也。号言为帝者何?帝者谛也,象可承也。王者往也,天下所归往。钩命决曰:『三皇步,五帝趋,三王驰,五霸骛。』」并由道德,俱发仁义,主行道德,不清不留;主为仁义,不高不止,此其所以不遇也。尧溷,舜浊;楚辞哀郢,王注:「溷,乱也。浊,贪也。」武王诛残,太公讨暴,同浊皆麤,举措钧齐,此其所以为遇者也。故舜王天下,皋陶佐政,北人无择深隐不见;吕氏春秋,离俗篇:「舜让其友北人无择,无择自投苍领之渊。」又见庄子让王篇、淮南子齐俗训。禹王天下,伯益辅治,伯成子高委位而耕。尧时,伯成子高为诸侯,尧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辞诸侯而耕。禹往见之,则耕在野。见庄子天地篇、吕氏春秋长利篇、新序节十篇、淮南说山训。非皋陶才愈无择,伯益能出子高也,然而皋陶、伯益进用,无择、子高退隐,进用行耦,退隐操违也。退隐势异,身虽屈,不愿进;人主不须其言,废之,意亦不恨,是两不相慕也。
商鞅三说秦孝公,前二说不听,后一说用者,前二,帝王之论,后一,霸者之议也。史记商鞅传:孝公见卫鞅,语事良久,孝公时时睡,弗听。景监让之。鞅曰:「吾说以帝道。」后复见,仍未中旨,景监又让之。鞅曰:「吾说以王道。」复见,孝公善之。鞅曰:「吾说以霸道,其意欲用之矣。」夫持帝王之论,说霸者之主,左成二年传疏,郑云:「霸,把也,言把持王者之政教。」虽精见距;杨曰:一本作「拒」。晖按:朱校元本、程本、天启本、郑本同此。何、钱、黄、王及崇文本并作「拒」,字通。更调霸说,虽麤见受。何则?精遇孝公所不得,盼遂案:得当为须之误,正承上文「人主不须其言」为说。麤遇孝公所欲行也。故说者不在善,在所说者善之;才不待贤,在所事者贤之。马圄之说无方,而野人说之;子贡之说有义,野人不听。俞曰:吕氏春秋必己篇:「孔子行道而息,马逸,食人之稼,野人取其马。子贡请往说之,毕辞,野人不听。有鄙人始事孔子者,曰:『请往说之。』」淮南子人间篇载此事,则以为子贡往说之,卑辞而不能得也。孔子乃使马圉往说之。此云「马圄」,即「马圉」也,盖用淮南子。然文选演连珠:「东野有不释之辩。」注引吕氏春秋:「孔子行于东野,马逸,食野人稼,野人留其马。子贡说而请之,野人终不听,于是鄙人马圉乃复往说。」与今本吕氏春秋绝异。且今本吕氏春秋及淮南子均无「东野」二字,而士衡之文,明言「东野有不释之辩」,则疑唐以前吕氏春秋自与今本殊也。吹籁工为善声,因越王不喜,更为野声,越王大说。吕氏春秋遇合篇:「客有以吹籁见越王者,羽角宫征商不缪,越王不善,为野音而反善之。」注:「籁,二孔钥也。」故为善于不欲得善之主,虽善不见爱;为不善于欲得不善之主,虽不善不见憎。此以曲伎合,合则遇;不合则不遇。
或无伎,妄以奸巧合上志,亦有以遇者,窃簪之臣,鸡鸣之客是〔也〕。杨曰:据下文籍孺、邓通、嫫母、无盐云云,此当脱「也」字。吴说同。窃簪之臣,亲于子反,淮南道应篇:「楚将子发,好技道之士,有偷者往见,子发礼之。无几,齐伐楚,偷盗齐将军簪,又以归之,齐师大骇。」此云「子反」,异文。盼遂案:「是」下脱一「也」字。下文云「籍孺、邓通是也」,「嫫母、无盐是也」,皆有「也」字,可证。鸡鸣之客,幸于孟尝,见史记本传。子反好偷臣,孟尝爱伪客也。以有补于人君,人君赖之,其遇固宜。或无补益,为上所好,籍孺、邓通是也。籍孺幸于孝惠,史记佞幸传:「高祖时则有籍孺,孝惠有闳孺。」与此文异。然史、汉朱建传并云:「孝惠幸臣闳籍孺。」正与此合。盖所闻异辞。司马贞、颜师古谓误剩「籍」字,然幸偶篇有「闳、籍孺」连文,则难审定。邓通爱于孝文,见佞幸传。无细简之才,微薄之能,偶以形佳骨娴,宋本作「□。」朱校元本同。晖按:梅膺祚字汇艹部引亦作「□」,并云:「同妍。」疑「□」即「娴」之俗省字,「娴」有作「□」者,故省作「□」。梅氏以为同「妍」,恐肊说。盼遂案:宋、元本均作「骨□」。「□」盖即「娴」之别体,非「妍」字。皮媚色称。尔雅释诂曰:「称,好也。」夫好容,人所好也,其遇固宜。或以丑面恶色,称媚于上,嫫母、无盐是也。说文:「□母,古帝妃,都丑也。」汉书古今人表:「□母,黄帝妃,生苍林。」□、□、嫫,字通。武氏石室画像题曰:「无盐丑女锺离春。」山左金石记:「锺离春,无盐邑女也。」嫫母进于黄帝,吕氏春秋遇合篇:「嫫母执乎黄帝。黄帝曰:属女德而弗忘,与女正而弗衰,虽恶奚伤。」无盐纳于齐王。新序杂事篇:「无盐女行年三十,自诣宣王,言齐有四殆之危。宣王纳其言,拜为后。」故贤不肖可豫知,遇难先图。何则?人主好恶无常,人臣所进无豫,朱校元本「臣」作「主」,非。偶合为是,适可为上。进者未必贤,退者未必愚;合幸得进,不幸失之。
世俗之议曰:「贤人可遇,不遇,亦自其咎也:生不希世准主,「希」读作「睎」。说文:「睎,望也,海岱之间谓盻曰睎。」汉书公孙弘传:「希世用事。」师古曰:「希,观相也。」晋书虞溥传:「希颜之徒。」亦「睎」之假字。「准主」二字,先孙属下读,非。观鉴治内,调能定说,审词(伺)际会。胡先生曰:「词」疑是「伺」字。晖按:东观汉记:「票骇蓬转,因遇际会。」又云:「耿况、彭宠,俱遭际会。」并与「审伺际会」句同,盖汉时常语。朱校元本「词」作「司」。周礼地官媒氏注云:「司,犹察也。」司、伺字通。朱以「司」为「词」之坏字,失之。周礼弁师郑注:「会,缝中也。」类聚七十引后汉张?瑰材枕赋云:「会致密固,绝际无闲。」潜夫论浮侈篇:「不见际会。」本书答佞篇:「际会发见,奸伪觉露。」又:「对乡失漏,际会不密。」则际会犹言缝隙也。能进有补赡主,句有脱文,「能进」二字又倒。当作「进能有益,纳说有补」。此文以「进能」、「纳说」,「有益」、「有补」,相对为文。下文「今则不然,进无益之能,纳无补之说」,与此反正相承。又「进能有益,纳说有补」;「或以不补而得佑,或以有益而获罪」;「说可转,能不可易」;「准主而纳其说,进身而托其能」,并以「能」与「说」,「益」与「补」,对举为义。「赡主」二字,未知所当作。朱校元本「主」作「士」,属下读,疑是。何不遇之有?盼遂案:此文讹误特甚,今为正之如下:「生而希世准主,观鉴治乱,托能定说,审伺际会,进能有补,则主何不遇之有?」古「不」字与「而」形近致讹。「乱」古作「□」,残刓为「内」。「托能」即下文「进身而托其能」之意。「托」以音讹为「调」。「伺」讹为「词」。「则主何不遇之有」七字为句。后学因「则」居「补」下,遂改为「赡」,难于句读矣。又案:「准」与「希」同意。抱朴子内篇遐览云:「先从浅始以劝进学者,无所准希阶由也。」是,准亦希矣。今则不然,作(进)无益之能,「作」当作「进」。「进」、「纳」对文,说见上。太平御览七五七引作「推」,可证此原作「进」,初讹为「推」,再讹为「作」。纳无补之说,以夏进炉,以冬奏扇,御览二二引注:「奏亦进也。」晏殊类要三四士未遇类引「奏」作「进」。为所不欲得之事,献所不欲闻之语,类要引「献」作「执」。其不遇祸,幸矣,御览引「祸」作「灾患」。何福佑之有乎?」
进能有益,纳说有补,人之所知也;或以不补而得佑,或以有益而获罪。且夏时炉以炙湿,冬时扇以翣火。淮南说林,注:「楚人谓扇为翣。」世可希,主不可准也:说可转,能不可易也。世主好文,己为文则遇;主好武,己则不遇。主好辩,有口则遇;主不好辩,己则不遇。文王(主)不好武,杨曰:明刘光斗评本「王」作「主」,是也。晖按:即天启本。盼遂案:以下文例之,此处「王」为「主」之误字。武主不好文;天启本作「主」,各本并讹作「王」。辩主不好行,行主不好辩。文与言,尚可暴习;行与能,不可卒成。学不宿习,无以明名;名不素着,无以遇主。仓猝之业,须臾之名,日力不足。「日」,朱校元本、程本同。各本讹作「曰」。不预闻,何以准主而纳其说,进身而托其能哉?昔周人有仕数不遇,年老白首,泣涕于涂者。人或问之:「何为泣乎?」对曰:「吾仕数不遇,自伤年老失时,是以泣也。」人曰:「仕奈何不一遇也?」对曰:「吾年少之时,学为文,文德成就,始欲仕宦,人君好用老。用老主亡,后主又用武,吾更为武,武节始就,〔用〕武主又亡。孙曰:此与上「用老主亡」句意相同,「武」上疑脱「用」字。少主始立,好用少年,吾年又老,是以未尝一遇。」俞曰:此与颜驷事相似。文选思玄赋,注引汉武故事曰:「颜驷不知何许人,汉文帝时为郎,至武帝尝辇过郎署,见驷尨眉皓发。上问曰:『叟何时为郎?何其老也?』答曰:『臣文帝时为郎,文帝好文,而臣好武。至景帝好美,而臣貌丑。陛下即位,好少,而臣已老。是以三世不遇,故老于郎署。』」疑古相传有此说。颜驷事亦出依托也。仕宦有时,不可求也。夫希世准主,尚不可为,况节高志妙,不为利动,性定质成,不为主顾者乎?汪继培曰:「顾谓委曲承意也。」(潜夫论述赦篇。)
且夫遇也,能不预设,说不宿具,邂逅逢喜,遭触上意,「触」,朱校元本作「合」,是。故谓之「遇」。谷梁隐四年传曰:「遇者志相得也。」如准(推)主调说,先孙曰:元本无「推」字,盖误衍也。上文云:「准主观鉴。」杨说同。朱校元本亦无「推」字。以取尊贵,盼遂案:「推」字以字形类「准」而衍,宜据上文「希世准主」之例,删「推」字。定贤篇「准主而说」,皆其例。「调说」亦遣辞之意,上文「更调伯说」是也。是名为「揣」,不名曰「遇」。春种谷生,秋刈谷收,求物得物,盼遂案:「得物」当作「物得」,方与下句一律。作事事成,不名为「遇」。不求自至,不作自成,是名为「遇」。犹拾遗于涂,摭弃于野,说文:「拓,拾也。拓或从『庶』」。古音「石」、「庶」同部。方言:「陈、宋间谓取曰摭。」若天授地生,鬼助神辅,禽息之精阴庆(荐),「庆」当作「荐」。吉验篇:「鸟以翼覆之,庆集其身。」晏子:「庆善(治要引作「荐」)而不有其善。」并为「荐」之讹,是其比。汉隶「荐」作「□」,(史晨后碑、韩敕灵台、费凤张公神道各碑。)与「庆」形近,故讹。禽息荐百里奚,见儒增篇及韩诗外传。鲍叔之魂默举,若是者,乃「遇」耳。「遇」上疑脱「为」字。今俗人既不能定遇不遇之论,又就遇而誉之,因不遇而毁之,是据见效,案成事,不能量操审才能也。
累害篇
凡人仕宦有稽留不进,行节有毁伤不全,罪过有累积不除,声名有闇昧不明,才非下,行非悖也,又知非昏,策非昧也,逢遭外祸,累害之也。非唯人行,凡物皆然,生动之类,咸被累害。累害自外,不由其内。夫不本累害所从生起,而徒归责于被累害者,智不明,闇塞于理者也。物以春生,人保之;以秋成,人必不能保之。卒然牛马践根,刀鎌割茎,生者不育,至秋不成。不成之类,遇害不遂,不得生也。夫鼠涉饭中,捐而不食。北堂书钞一四四引「涉」作「□」。孔广陶曰:「□」字是古本,近本误作「涉」。捐饭之味,与彼不污者钧,以鼠为害,弃而不御。荀子礼论篇,杨注:「御,进用也。」君子之累害,与彼不育之物,不御之饭,同一实也,淮南精神篇注:「实,等也。」俱由外来,故为累害。
修身正行,不能来福;战栗戒慎,朱校元本作「□」。不能避祸。祸福之至,幸不幸也。故曰:「得非己力,故谓之福;来不由我,故谓之祸。」未知何出。盼遂案:四语有韵,盖古格言,惜不审其出典。不由我者,谓之何由?由乡里与朝廷也。夫乡里有三累,朝廷有三害,累生于乡里,害发于朝廷,古今才洪行淑之人,遇此多矣。
何谓三累三害?
凡人操行,不能慎择友,友盼遂案:「友友」当是「交友」之误。同心恩笃,说文:「竺,厚也。」经典假借「笃」字。异心疏薄,疏薄怨恨,毁伤其行,一累也。人才高下,不能钧同,同时并进,高者得荣,下者惭恚,毁伤其行,二累也。人之交游,不能常欢,欢则相亲,忿则疏远,疏远怨恨,毁伤其行,三累也。位少人众,仕者争进,进者争位,见将相毁,将,郡将也。汉书严延年传注:「谓郡为郡将者,以其兼领武事也。」盼遂案:悼云:「将,州将也。」增加傅致,说文:「,益也。」「傅」,假字。将昧不明,然纳其言,玉篇:「然,信也。」一害也。将吏异好,清浊殊操,清吏增郁郁之白,史记五帝纪:「其色郁郁。」索隐曰:「郁郁犹穆穆也。」举涓涓之言,汉书陈胜传注曰:「涓,洁也。」浊吏怀恚〔怨〕恨,元本「恚」下有「怨」字,朱校同。当据补。徐求其过,因纤微之谤,被以罪罚,谓将罚也。二害也。将或幸佐吏之身,纳信其言;「信」,朱校元本作「受」。佐吏非清节,必拔人越次。迕失其意,毁之过度;清正之仕,杨曰:「仕」、「士」同。晖按:「清正之仕」,犹言「清吏」也。读如字。盼遂案:「仕」读为「士」,二字古通。孟子「有仕于此」,俞氏樾古书疑义举例谓孟子「仕」与下文「夫士」之士为一字。此正同例。抗行伸志,遂为所憎,毁伤于将,三害也。夫未进也,身被三累;已用也,身蒙三害,虽孔丘、墨翟不能自免,颜回、曾参不能全身也。
动百行,作万事,嫉妒之人,随而云起,枳棘钩挂容体,枳棘,多刺之木。?□之党,?□,含螫之虫。啄(喙)螫怀操(惨),「啄」当从钱、王、崇文本作「喙」。朱校元本、天启本、郑本误同。「操」当作「惨」,形近而误。大雅抑篇「我心惨惨」,五经文字作「懆」。墨子耕柱篇:「一人奉水将灌之,一人掺火将益之。」「掺火」即「操火」。「喿」,汉隶作「参」。郙阁颂「从朝阳之平。」校官碑:「德之宾即有殊掺。」皆以「参」作「喿」。寒温篇「变操易行」,宋、元本「操」误作「惨」。干禄字书「操」俗作「掺」。故此文「惨」误作「操」。荀子议兵篇:「惨如?虿。」淮南子俶真篇:「蜂虿螫指,蚊虻噆肤,蜂虿之螫毒,而蚊虻之惨怛也。」说文:「惨,毒也。」是其义。若作「喙螫怀操」,则文不可解矣。岂徒六哉?盼遂案:吴承仕曰:「云起」以下意难憭,疑有夺误。六者章章,世曾不见。夫不原士之操行有三累,仕宦有三害,身完全者谓之洁,被毁谤者谓之辱,官升进者谓之善,位废退者谓之恶。完全升进,幸也,而称之;毁谤废退,不遇也,而訾之,管子地形篇:「毁訾贤者之谓訾。」字本作「呰」。丧服四制,郑注:「口毁曰呰。」用心若此,必为三累三害也。朱校元本无「三累」二字,非。「为」下疑脱「不知」二字,下「论者既不知」云云,即承此为文。
论者既不知累害〔所从生,又不知被累害〕者行贤洁也,朱曰:「不知累害」下,初学记二十一引有此九字,当据补。以涂搏泥,小雅角弓:「如涂涂附。」毛传:「涂,泥。附,着也。」朱注:「小人骨肉之恩本薄,王又好谗佞以来之,是如于泥涂之上,加以泥涂附之也。」「以涂搏泥」,即其义。「搏」、「附」字通。以黑点缯,朱曰:初学记二十一引「黑」作「墨」,是。楚辞七谏王注:「点,污也。」孰有知之?清受尘,白取垢,御览九四四、类要二五非罪类引「取」并作「受」。初学记引同今本。青蝇所污,常在练素。初学记引「练」作「绢」。处颠者危,势丰者亏,颓坠之类,常在悬垂。屈平洁白,盼遂案:「邑犬」四句为屈平九章之文,而「洁白」之说不贯,疑「洁白」为「辞曰」二字之误。邑犬群吠,吠所怪也,非俊疑杰,固庸能也。孙曰:「庸能」即「庸态」,此九章怀沙文。伟士坐以俊杰之才,旧校曰:「坐」读为「生」。晖按:「坐」、「生」声不相近,无缘读作「生」。坐,因也,缘也,汉人常语。见助字辩略卷三。盼遂案:汉人注笺例,「读为」者,即音以改字也。此「坐」与「生」于声不相通,某氏之说非也。坐读坐罪之坐。招致群吠之声。夫如是,岂宜更勉奴下,循不肖哉?杨曰:「奴」、「驽」同。不肖奴下,非所勉也,岂宜更偶俗全身以弭谤哉?宋本「弭」作「弥」。杨曰:汉书王莽传:「上以弥乱发奸。」师古曰:「『弥』读曰『弭』。」偶俗全身,则乡原也。论语阳货篇集解,周曰:「所至之乡,辄原其人情,而为己意以待之。」乡原之人,行全无阙,非之无举,刺之无刺也。此又孔子之所罪,孔子曰:「德之贼也。」见论语阳货篇。孟轲之所愆也。孟子曰:「不可与入尧、舜之道。」见孟子尽心下。
古贤美极,无以卫身,故循性行以俟累害者,果贤洁之人也!极累害之谤,而贤洁之实见焉。立贤洁之迹,毁谤之尘安得不生?弦者思折伯牙之指,伯牙,楚怀王、顷襄王时人,见汪中述学伯牙事考。御者愿摧王良之手。何则?欲专良善之名,恶彼之胜己也。是故魏女色艳,郑袖鼻(劓)之;先孙曰:「鼻」当作「劓」。事见战国策楚策,及韩非子内储说下六微篇。韩非子:「魏王遗楚王美人,楚王悦之。夫人郑袖谓新人曰:『王甚爱子,然恶子鼻,见王,常掩鼻,则王常幸子。』于是新人从之。王谓夫人曰:『新人见寡人常掩鼻何?』对曰:『恶王臭。』王怒,因劓之。」朝吴忠贞,无忌逐之。左昭十五年传:「楚费无极害朝吴之在蔡,蔡人逐朝吴,出奔郑。」杜注:「朝吴,蔡大夫,有功于楚平王,无忌恐其有宠,疾害之。」史记楚世家作「无忌」,同此。戚施弥妒,蘧除多佞。诗邶风新台传「籧蒢,不能俯者。戚施,不能仰者。」郑笺:「籧篨口柔,常观人颜色而为之辞,故不能俯;戚施面柔,下人以色,故不能仰。」尔雅释训李巡注:「籧篨巧言好辞,以口饶人;戚施和颜悦色以诱人。」「蘧」、「除」二字,说文并在「竹」部,云「粗竹席也。」方言:「簟自关而西其粗者谓之籧篨。」簟粗不卷,以比希颜不俯之态,则字不得从「艹」。隶书从「艹」从「□」之字,固多讹溷也。是故湿堂不洒尘,卑屋不蔽风;风冲之物不得育,水湍之岸不得峭。〔夫〕如是,牖里、陈、蔡可得知,「如」上挩「夫」字。此与上「夫如是,岂宜更免奴下」云云,下「夫如是,市虎之讹」云云,「夫如是累害之人」云云,文例同。「牖」、「羑」字通,淮南泛论训「羑里」,治要引作「牖里」,谓文王拘于羑里,孔子阨于陈、蔡也。而沈江蹈河□□□也。以上句例之,此脱三字。谓屈原沉江,申徒狄蹈河也。见书虚篇。盼遂案:「蹈河」下脱三字,故与上句不俪,惜无从参补。以轶才取容媚于俗,求全功名于将,不遭邓析之祸,左定九年传:「郑驷歂杀邓析而用其竹刑。」取子胥之诛,幸矣。孟贲之尸,孟子公孙丑,孙奭疏引皇甫谧帝王世纪曰:「秦武王好多力之人,齐孟贲之徒并归焉。孟贲生拔牛角。」史记范睢传集解引许慎、汉书淮南王传注引应劭及东方朔传师古注,并云「孟贲,卫人」,唯皇甫谧作「齐人」。人不刃者,气绝也。死灰百斛,人不沃者,光灭也。动身章智,显光气于世,「动」犹「奋」也。奋志敖党,立卓异于俗,固常通人所谗嫉也。以方心偶俗之累,韩非子解老:「所谓方者,内外相应也,言行相称也。」求益反损,盖孔子所以忧心,谓公伯寮之愬也。孟轲所以惆怅也。谓臧仓之毁也。德鸿者招谤,为士者多口。孟子尽心下篇:「士憎兹多口。」赵注:「离于凡人而仕者,亦益多口。」「士」读作「仕」。潜夫论交际篇:「士贵有辞,亦憎多口。」二王并读如字,与赵氏异。以休炽之声,弥口舌之患,杨曰:「弥」读曰「弭」。求无危倾之害,远矣。
臧仓之毁未尝绝也,鲁平公嬖人,毁孟子。见孟子梁惠王篇。公伯寮之Y未尝灭也,「Y」崇文本作「愬」,论语、史记弟子传同。说文引论语作「诉」,云:「或作『□』,或作『愬』。」则以作「愬」为正。偶会篇、治期篇作「愬」。公伯寮愬子路于季孙,见论语宪问篇。盼遂案:「Y」为「愬」误。事见论语宪问篇。集解引马注:「愬,谮也。」偶会篇:「公伯寮愬子路于季孙。」垤成丘山,污为江河矣。说文曰:「垤,蚁封也。污,小池也。」盼遂案:「污为江河」下,各本脱四百字,今据元刻本补入。夫如是,市虎之讹,韩非子内储说上七术篇:「庞恭谓魏王曰:『今一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曰:『不信。』『二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曰:『不信。』『三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寡人信之。』庞恭曰:『夫市之无虎,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今议臣者,过于三人。』」投杼之误,秦策二曰:「曾子处费,费人有与曾子同名族者而杀人。人告曾子母曰:『曾参杀人。』曾子之母曰:『吾子不杀人。』织自若。有顷,人又曰:『曾参杀人。』其母尚织自若。顷之,一人又告之。其母惧,投杼踰墙而走。」不足怪,则玉变为石,珠化为砾,「化」,御览八零五、事类赋九引作「变」。不足诡也。何则?昧心冥冥之知使之然也。意林、御览、事类赋引并作「毁谤使然也」。文王所以为粪土,而恶来所以为金玉也,非纣憎圣而好恶也,史记殷本纪:「纣囚文王于羑里,又用恶来。」帝王世纪:「烹文王长子伯邑考为羹。」故云:「以为粪土。」心知惑蔽。蔽惑不能审,则微子十去,史记殷本纪:「纣淫乱,微子数谏不听,乃与太师、少师谋,遂去。」比干五剖,史记宋世家:「比干直言谏纣,纣恶,遂杀比干而剖视其心。」未足痛也。故三监谗圣人,汉书地理志:「周既灭殷,分其畿内为三国。邶封武庚;墉、管叔尹之;卫、蔡叔尹之,以监殷民,谓之三监。」王肃、服虔皆依志为说。唯郑玄诗谱以为管、蔡、霍,独异耳。周书作雒解,帝王世纪同。诗正义引孙毓、林之奇尚书全解、蔡沈尚书传、薛季宣书古文训、黄度书说,并从郑氏。王引之曰:「郑说不可通。」见经义述闻,不具出。史记鲁世家:「周公代成王行政当国,管叔及其群弟流言于国曰:『周公将不利于成王。』」周公奔楚。此古文家说也。见感类篇。史记鲁世家:「成王少时病,周公自揃其指,沉之河,以祝于神,亦藏其策于府。及成王用事,人或谮周公,周公奔楚。」蒙恬传亦载此事,然不谓奔楚之因,出于三监之谮,与此不同。盖古文异说。俞正燮据左传鲁襄公适楚,梦周公祖而行,以证周公有奔楚之事。左氏亦古文说也。宋翔凤书说下曰:「周公欲得管、蔡、商、奄之情,则必居东。奄与淮夷,在兖、徐之间,大抵为荆群蛮之地,故史记鲁世家及蒙恬传皆有周公奔楚之说。奔楚与居东实一事,传记说之各异。」皮锡瑞曰:「西汉今古文家并无此说。郑注金縢『周公居东』为『避居东都』,即本此。」后母毁孝子,伯奇放流。琴操(御览五一一)曰:「尹吉甫子伯奇,母早亡,吉甫更娶后妻,乃谮于吉甫曰:『伯奇见妾美,欲有邪心。』吉甫曰:『伯奇慈仁,岂有此也?』妻曰:『置妾空房中,君登楼察之。』妻乃取毒蜂,缀衣领,令伯奇掇之。于是吉甫大怒,放伯奇于野。」古乐府解题:「尹吉甫听其后妻之言,逐伯奇。伯奇编水荷而衣,采楟花而食,清朝履霜,而自伤无罪见放逐。」当时周世孰有不惑乎?后鸱鸮作,而黍离兴,鸱鸮,诗豳风篇名。金縢:「周公居东二年,罪人斯得,公乃为诗以诒王,名曰鸱鸮。」黍离,诗王风篇名。御览四六九又八四二引韩诗曰:「黍离,伯封作。」薛君注:「诗人求己兄不得,忧惫不识于物,视彼黍离离然,忧甚之时,反以为稷之苗。乃自知忧之甚也。」曹植令禽恶鸟论:「昔尹吉甫信后妻之谗,而杀孝子伯奇,其弟伯封求而不得,作黍离之诗。」(诗考引。)亦用韩诗说也。毛序以为闵宗周之作。讽咏之者,乃悲伤之。故无雷风之变,周公之恶不灭;此古文说。见感类篇。当夏不陨霜,邹衍之罪不除。正德本「衍」讹为「行」。邹衍呼天陨霜,见淮南子,及感虚篇、变动篇。盼遂案:「行」为「衍」之坏字。德不能感天,诚不能动变,君子笃信审己也,「也」犹「者」也。安能遏累害于人?
圣贤不治名,害至不免辟,辟,法也。一曰「辟」读为「避」。形章墨短,「章」读「彰」。掩匿白长,不理身冤,不弭流言,受垢取毁,不求洁完,故恶见而善不彰,行缺而迹不显。郭忠恕曰:干禄书「缺」字从「□」旁。邪伪之人,治身以巧俗,修诈以偶众,犹漆盘盂之工,穿墙不见;弄丸剑之倡,手指不知也。世不见短,故共称之;将不闻恶,故显用之。夫如是,世俗之所谓贤洁者,未必非恶;所谓邪污者,未必非善也。
或曰:「言有招患,行有召耻,杨曰:荀子劝学篇:「故言有召祸也,行有招辱也。」亦见大戴礼。晖按:「招」、「召」字义有别,楚词招魂王注:「以手曰招,以言曰召。」荀子、大戴礼不误。此二字当乙。下同。下文「高行招耻」,字从「」,盖仍其旧。所在常由小人。」夫小人性患耻者也,含邪而生,怀伪而游,沐浴累害之中,何招召之有?故夫火生者不伤湿,盼遂案:「湿」本为「燥」,浅人误改之也。「不伤燥」者,犹不灰木火鼠之类是也。「无溺患」者,如鱼鲛人是也。作「不伤湿」,果何义焉?下文「火不苦热」,即此「不伤燥」之意;「水不痛寒」,即此「无溺患」之意也,皆所以证成本文。水居者无溺患,火不苦热,水不痛寒,气性自然焉。〔召〕招之,君子也,「招」上当有「召」字。后人不达二字义殊,以为伪衍而妄删之。下文「以忠言召患,以高行招耻」,即分承此「召」、「招」二字。上文「何招召之有」,亦分承上「言有召患,行有招耻」二句。今本脱「召」字,遂使下文「以忠言召患」句,于文失所系矣。潜夫论卜列篇云:「行有招召。」此「招召」连文之证。陆心源群书校补据元至元绍兴路总管宋文瓒覆宋十五卷本,「招之」下有「者」字。蒋心煦东湖丛记据元刻十五卷本补录,同影印正德十六年刻本补页,及岛田翰所见宋光宗时刻二十五卷本,并无「者」字。按宋刻覆宋本,每页二十行,每行二十字,合四百字,若有「者」字,则成四百一矣。即据蒋、陆二氏所录字数计之,亦衍「者」字。盖写者误入,不足微据。以忠言招患,以高行招耻,何世不然?
然而太山之恶,君子不得名;毛发之善,「毛」,自通津本以下,并伪作「毫」。岛田翰曰:「自通津本佚兹一张,首尾文句不属,浅人乃不得其意,妄改『毛』字为『毫』字,以曲成其义耳。」自「矣夫如是市虎之讹」至「君子不得名毛」四百字,据宋刻二五卷本、覆宋十五卷本、影印正德本补页补。小人不得有也。以玷污言之,清受尘而白取垢;以毁谤言之,贞良见妒,高奇见噪;以遇罪言之,忠言招患,高行招耻;以不纯言之,玉有瑕而珠有毁。焦陈留君兄,字有讹夺。盼遂案:悼厂云:「袁宏后汉纪:『郑弘事博士陈留焦贶,门徒数百人。』范书郑弘传云:『师同郡河东太守焦贶。』知此文当是『陈留焦君贶』而讹倒也。」名称兖州,行完迹洁,无纤芥之毁;及其当为从事,后汉书虞延传注:「郡国有从事,主督促文书,察举非法,皆州自辟除。」刺史焦康绌而不用。「绌」读作「黜」。(夫未进也,被三累;已用也,蒙三害,虽孔丘、墨翟不能自免,颜回、曾参不能全身也)。夫未进」至此,已见上,不当重出,盖衍文也。下「众好纯誉之人非真贤」,即解上文「行完迹洁」之人,而必绌退之之故。文义相贯。若多此数句,则上下文断矣。何则?众好纯誉之人,非真贤也。公侯已下,玉石杂糅;此以玉石喻士之善恶,故下以采玉选士并承,「公侯已」三字疑讹。贤士之行,善恶相苞。夫采玉者「采」读「采」。破石拔玉,选士者弃恶取善,夫如是,累害之人负世以行,「负」犹「背」也,背世远遁。指击之者从何往哉?
命禄篇
凡人遇偶及遭累害,皆由命也。有死生寿夭之命,亦有贵贱贫富之命。自王公逮庶人,圣贤及下愚,凡有首目之类,含血之属,莫不有命。命当贫贱,虽富贵之,犹涉祸患,〔失其富贵〕矣;命当富贵,虽贫贱之,犹逢福善,〔离其贫贱〕矣。孙曰:文选刘孝标辩命论,注引「犹涉祸患」下,有「失其富贵」一句;「犹逢福善」下,有「离其贫贱」一句。朱校同。晖按:事文类聚三九,合璧事类五五引同,今据补。故命贵从贱地自达,命贱从富位自危。故夫富贵若有神助,贫贱若有鬼祸。命贵之人,俱学独达,并仕独迁;命富之人,俱求独得,并为独成。贫贱反此,难达,难迁,〔难得〕,难成;孙曰:「难迁」下脱「难得」二字。此承上文「独达」,「独迁」,「独得」,「独成」言之。朱校同。获过受罪,疾病亡遗,失其富贵,贫贱矣。「贫」上疑脱一字。盼遂案:吴承仕曰:「疑当『失其富贵』为句,『贫贱矣』为句。」是故才高行厚,未必(可)保其必富贵;「未必」,宋本作「未可」,朱校元本同。杨曰:作「可」是也。智寡德薄,未可信其必贫贱。或时才高行厚,命恶,废而不进;知寡德薄,命善,兴而超踰。故夫临事知愚,操行清浊,性与才也;仕宦贵贱,治产贫富,命与时也。命则不可勉,时则不可力,知者归之于天,故坦荡恬忽,虽其贫贱,此下有挩文。
使富贵盼遂案:吴承仕曰:「此文语意未足,疑有脱误。」若凿沟伐薪,「使」,意林引作「取」。加勉力之趋,致强健之势,凿不休则沟深,斧不止则薪多,无命之人,皆得所愿,安得贫贱凶危之患哉?然则,或时沟未通而遇湛,尔雅曰:「久雨谓之淫。」明雩篇:「久雨为湛。」「湛」、「淫」音义并通。薪未多而遇虎。意林作「逢火」。仕宦不贵,治产不富,凿沟遇湛,伐薪逢虎之类也。有才不得施,有智不得行;或施而功不立,或行而事不成,虽才智如孔子,犹无成立之功。
世俗见人节行高,则曰:「贤哲如此,何不贵?」见人谋虑深,则曰:「辩慧如此,何不富?」
贵富有命(福)禄,不在贤哲与辩慧。吴曰:「福」字衍,应删。本篇以「命禄」为题。下文又云「宦御同才,其贵殊命;治生钧知,其富异禄」,并以「命」、「禄」对言。故曰:「富不可以筹筴得,「筴」,朱校元本作「策」。颜氏家训书证篇:「简策字,『竹』下施『束』,末代隶书,有『竹』下为『夹』者。」段玉裁曰:「曲礼『挟』训『箸』,字林作『筴』,则『筴』不可以代『策』,明矣。」贵不可以才能成。」智虑深而无财,才能高而无官。怀银纡紫,汉相国、丞相、大尉、公侯、将军皆紫绶,御史大夫银印。说文曰:「纡,萦也。」未必稷、契之才;积金累玉,未必陶朱之智。或时下愚而千金,顽鲁而典城。典,主也。主城之吏,谓刺史、令、长也。故官(宦)御同才,吴曰:「『官』当作『宦』。曲礼:『宦学事师。』郑注:『学或为御。』释文云:『郑此注,为见他本也。』仲任言『宦御』者,其所见曲礼与郑见或本正同。」刘先生曰:「吴说是。韩非子五蠹篇:『其患御者积于私门。』『患御』即『宦御』。」晖按:淮南修务篇:「官御不厉,心意不精;将相不强,功烈不成。」盖「官」亦「宦」之误。其贵殊命;治生钧知,「治产」二字,上文两见,疑「生」为坏字。然义亦通。其富异禄。禄(命)有贫富,知不能丰杀;「知」读「智」。(性)命有贵贱,才不能进退。「禄」下「命」字、「性」字并衍。此文以「禄」、「命」对言,不得以「禄命」、「性命」对举。上文「贵富有命禄」,即总冒此文。「禄有贫富,知不能丰杀」,承「治生钧知,其富异禄」为文;「命有贵贱,才不能进退」,承「宦御同才,其贵殊命」为文。下文云「贵贱在命,贫富在禄」,则此文「禄」下不当有「命」字,「命」上不当有「性」字,甚明。成王之才,不如周公;桓公之知,不若管仲,然成、桓受尊命,而周、管禀卑秩也。案古人君希有不学于人臣,知博希有不为父师,然而人君犹以无能处主位,人臣犹以鸿才为冢役。故贵贱在命,不在智愚;贫富在禄,不在顽慧。
世之论事者,以才高〔者〕当为将相,「才」,朱校元本作「能」。杨曰:「高」下当脱「者」字。孙说同。今据增。能下者宜为农商。见智能之士,官位不至,怪而訾之曰:「是必毁于行操。」行操之士,亦怪毁之曰:「怪」下当脱「而」字。「是必乏于才知。」
殊不知才知行操虽高,官位富禄有命。当作「官位有命禄」,与上「贵富有命禄」句法一律。校者不审「命禄」之旨,妄乙其文,又意增「富」字。朱校元本正无「富」字。才智之人,以吉盛时举事而福至,人谓才智明审;凶衰祸来,谓愚闇。「谓愚闇」,即「人谓才智愚闇」字省,见上。不知吉凶之命,盛衰之禄也。白圭、子贡,转货致富,积累金玉。见史记货殖传。人谓术善学明,〔非也〕。据下「人谓偃之才」云云,「人谓经明」云云,此当脱「非也」二字。主父偃辱贱于齐,排摈不用;赴阙举疏,遂用于汉,官至齐相。史记本传:「主父偃,齐临菑人。游齐诸生间,诸生相与排摈,不容于齐。乃上书阙下,朝奏,暮召入见,拜为郎中。一岁四迁,后拜为齐相。」赵人徐乐亦上书,与偃章会,上善其言,征拜为郎。独断曰:「群臣书通天子者四:章、奏、表、驳议。」史记主父偃传:「偃上书,是时赵人徐乐亦上书言世务。上乃拜徐乐为郎中。」汉书曰:「燕郡无终人。」此据史记。人谓偃之才,乐之慧,非也。儒者明说一经,习之京师,明如匡稚圭,汉书本传:「匡衡,字稚圭,射策甲科,以不应令,除为太常掌故,调补平原文学。后为郎中,迁博士给事中。」深如赵子都,孙曰:「赵子都乃赵广汉也。广汉廉吏,汉书本传无明经之语,亦无郎博士说,未知仲任何据。又儒林传云:『赵子,河内人,事燕韩生。』盖通韩诗者也,他事不详。岂后人误仞赵子为广汉而加『都』字欤?」杨树达曰:「赵」盖「鲍」字之误。汉书鲍宣传:「宣字子都,好学,明经,举孝廉,为郎。」与仲任所言正合。「赵」、「鲍」音近致误。初阶甲乙之科,迁转至郎博士。人谓经明才高所得,非也。而说若宋本「说」作「谈。」朱校元本同。晖按:三字有讹。范睢之干秦明(昭),「干」,朱校元本、黄、王、崇文本并作「于」。天启本、程本、郑本同此。晖按:作「干」是也。先孙曰:「明」当作「昭」,晋人避讳改,而今本沿之。杨曰:「明」字疑衍。晖按:杨说非。封为应侯;史记本传:「王稽于魏,遂与范睢入咸阳。昭王未信。侍命岁余,睢乃上书。王大悦,召之,拜为相。收穰侯印,封以应,号为应侯。」蔡泽之说范睢,拜为客卿。史记本传:「蔡泽闻应侯任郑安平、王稽,皆负重罪于秦,应侯内惭,乃西入秦。应侯召之,与语曰善,延入坐,为上客。言于昭王,拜为客卿。」人谓睢、泽美善所致,非也。皆命禄贵富善至之时也。
孔子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论语颜渊篇子夏之词。命义篇引作子夏语。问孔篇、辨祟篇则属之孔子。大戴礼本命篇卢注同。翟灏曰:「上云『商闻之矣』,先儒谓闻之孔子,则以为孔子语也,亦宜。」按汉书艺文志「小道可观」,后汉书蔡邕传「致远则泥」,并以子夏之言为孔子。说苑建本篇引有子「君子务本」二句,后汉书章帝纪建初四年诏引子夏「博学而笃志」三句,唐书孔颖达独孤及传引曾子「以能问于不能」四句,后语增篇引子贡「纣之不善」二句,皆以为孔子语。钱大昕曰:「艺文志云:『论语者,孔子应答弟子、时人及弟子相与言而接闻于夫子之语也。』云『接闻于夫子』,则其言皆孔子所取矣,故汉人引论语,虽弟子之言,皆归之孔子,非由记忆之误。」鲁平公欲见孟子,嬖人臧仓毁孟子而止。见孟子梁惠王篇。赵注:「嬖人,爱幸小人也。平公敬孟子有德,不敢请召,将往就见之。」孟子曰:「天也!」孟子曰:「吾之不遇鲁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余不遇哉?」孔子圣人,孟子贤者,诲人安道,不失是非,称言命者,有命审也。淮南书曰:「仁鄙在时盼遂案:刘文典曰:「今本淮南子齐俗篇仁作仕,形近之讹。」本书本性篇「阴气鄙,阳气仁」,汉书董仲舒传「性命之情,或夭或寿,或仁或鄙。尧、舜行德则民仁寿,桀、纣行暴则民鄙夭」,并以仁、鄙对言。作「仕」则非其指矣,当以本篇引文为是。不在行,利害在命不在智。」淮南齐俗训文。「仁」彼讹作「仕」。贾生曰:「天不可与期,道不可与谋,迟速有命,焉识其时?」贾谊服鸟赋文。「期」,史、汉并作「虑」。「速」,史作「数」,汉书同此。「与」读作「预」。高祖击黥布,为流矢所中,疾甚。吕后迎良医,医曰:「可治。」高祖骂之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虽扁鹊何益?」见高祖本纪。韩信与帝论兵,谓高祖曰:「陛下所谓天授,非智力所得。」见淮阴侯传。扬子云曰:「遇不遇,命也。」语见汉书本传。太史公曰:「富贵不违贫贱,贫贱不违富贵。」未知何出。是谓从富贵为贫贱,从贫贱为富贵也。
夫富贵不欲为贫贱,贫贱自至;贫贱不求为富贵,富贵自得也。春夏囚死,秋冬王相,阴家家书,谓五行递旺于四时,如春三月则木旺,火相,土死,金囚,水休;夏三月则火旺,土相,金死,水囚,木休。五行休王论曰:「立秋,坤王,兑相,干胎,坎没,艮死,震囚,巽废,离休;立冬,干王,坎相,艮胎,震没,巽死,离囚,坤废,兑休。」(见御览二五及二八。)盼遂案:难岁篇「立春艮王,震相,巽胎,离没,坤死,兑囚,干废,坎休」,以言一岁中五行之休王。然就五行大义所言,则八卦各有休王。如春分则震王,立夏则巽王等是也。此言「春夏囚死,秋冬王相」,特互举以见端耳。非能为之也;日朝出而暮入,非〔能〕求之也,据上句文例补「能」字。天道自然。盼遂案:悼厂云:「自『太史公曰』至『天道自然』一段,马国翰取入太史公素王妙论。」代王自代入为文帝,史记文帝纪:「文帝,高祖中子。高祖破陈豨军,定代地,立为代王。高后奔,诸吕危刘氏,大臣诛之,陈平等迎代王,遂即天子位。」周亚夫以庶子为条侯,史记周勃传:「勃子胜之代侯六岁,坐杀人,国除。文帝乃择勃子贤者亚夫,封为条侯。」此时代王非太子,亚夫非适嗣,逢时遇会,卓然卒至。「卒」读作「猝」。命贫以力勤致富,富至而死;命贱以才能取贵,贵至而免。才力而致富贵,「而」读作「能」。命禄不能奉持,犹器之盈量,手之持重也。器受一升,以一升则平,受之如过一升,则满溢也;手举一钧,说文:「三十斤也。」以一钧则平,举之过一钧,则踬仆矣。盼遂案:「过」字上,依上文例,当补一「如」字。
前世明是非,归之于命也,命审然也。信命者,御览八0三引作「今审知有富贵之命」。则可幽居俟时,御览引「俟」作「候」。不须劳精苦形求索之也,犹珠玉之在山泽,〔不求贵价于人,人自贵之〕。十字,据御览引补。
天命难知,人不耐审,虽有厚命,犹不自信,故必求之也。如自知,虽逃富避贵,终不得离。故曰:「力胜贫,慎胜祸。」说苑说丛篇:「力胜贫,谨胜祸,慎胜害。」勉力勤事以致富,砥才明操以取贵;〔农夫力耕得谷多,商贾远行得利深〕。十四字,据意林引补。废时失务,欲望富贵,不可得也。虽云有命,当须索之。如信命不求,谓当自至,可不假而自得,不作而自成,不行而自至?「至」下疑脱「乎」字。夫命富之人,筋力自强,命贵之人,才智自高,若千里之马,〔气力自劲〕,四字,据意林引补。头目蹄足自相副也。有求而不得者矣,未必不求而得之者也。精学不求贵,贵自至矣;力作不求富,富自到矣。
富贵之福,不可求致;贫贱之祸,不可苟除也。由此言之,有富贵之命,不求自得。信命者曰:「自知吉,不待求也。天命吉厚,不求自得;天命凶厚,求之无益。」夫物不求而自生,则人亦有不求贵而〔自〕贵者矣。「自」字,依上下文意增。人情有不教而自善者,有教而终不善者矣,天性犹命也。越王翳逃山中,至诚不愿,自冀得代。越人熏其穴,遂不得免,强立为君。文本淮南原道训。庄子让王篇、吕氏春秋贵生篇作王子搜。高诱曰:「王子搜,淮南子云越王翳也。」陶方琦曰:「越世家『不寿生王翁,翁生王翳』,是也。」晖按:此事非越王翳,乃王子搜。王充承淮南之误,高、陶二氏又沿误实之,非也。竹书:「周贞定王十年,鹿郢卒,子不寿立。二十年,不寿见弒,朱勾立。威烈王十四年,朱勾卒,子翳立。」是越王翳之先,未有三世见杀者。周安王二十六年,越太子诸咎弒其君翳。十月,越人弒诸咎,立孚错枝为君。周显王四年,越人又弒其君,立无颛。乐资春秋后传:「王子搜号曰无颛。」是怯于三世之弒而逃丹穴者,乃王子搜而非翳也。而天命当然,朱曰:「而」疑当为「如」。「而」、「如」声近。虽逃避之,终不得离,故夫不求自得之贵欤?盼遂案:「故」当是「非」字之误。
气寿篇
凡人禀命有二品,命有三品:正命,随命,遭命。王氏不主随命,故曰二品。潜夫论论荣篇:「令誉从我兴,而二命自天降之。」又卜列篇云:「命有遭、随。」盖二王同主二品。仲任不数随命,节信不数正命,则异耳。一曰所当触值之命,此遭命也。二曰强弱寿夭之命。此正命也。所当触值,谓兵烧压溺也;强寿弱夭,此复述上文,当作「强弱寿夭」。谓禀气渥薄也。兵烧压溺,遭以所禀为命,命义篇曰:「初禀气时遭凶恶也。」未必有审期也。若夫强弱夭寿,以百为数;盼遂案:列子引杨朱之言曰:「百年,寿之大齐。」古诗十九首云:「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是古人于年寿以百为数之说也。不至百者,气自不足也。
夫禀气渥则其体强,体强则其命长;气薄则其体弱,体弱则命短,命短则多病寿短。始生而死,未产而伤,禀之薄弱也;渥强之人,不(必)卒其寿。先孙曰:「不」当为「必」。后命义篇云:「禀得坚强之性,则气渥厚而体坚强,坚强则寿命长。」此义与彼同。若夫无所遭遇,虚居困劣,孙曰:下文云:「虚劣软弱,失弃其身。」意与此同。「居」盖「亏」之借字。说文:「亏,气损也。」「居」、「亏」音同。晖按:孙说非也。「虚居」犹言「平居」,言平居无所遭逢,犹困劣短气而死。指瑞篇云:「虚居卜筮,前无过客,犹得吉凶。」此「虚居」连文之证。命义篇:「伯牛空居而遭恶疾。」「空居」与「虚居」义同。短气而死,盼遂案:「居」疑「□」之误。说文:「□,久病也。」通作「痼」。此禀之薄,用之竭也。此与始生而死,未产而伤,一命也,皆由禀气不足,不自致于百也。人之禀气,或充实而坚强,或虚劣而软弱。充实坚强,其年寿;虚劣软弱,失弃其身。
天地生物,物有不遂;父母生子,子有不就。物有为实,枯死而堕;人有为儿,夭命而伤。使实不枯,亦至满岁;使儿不伤,亦至百年。然为实、儿而死枯者,禀气薄,则虽形体完,其虚劣气少,不能充也。儿生,号啼之声鸿朗高畅者寿,嘶喝湿下者夭。礼记内则「鸟沙鸣。」郑注:「沙犹嘶也。」是嘶,沙也。今语有「沙喉咙」。玉篇:「喝,嘶声也。」刘先生曰:「湿」为「□」假字。说文土部:「□,下入也。」「湿」、「□」古通用。何则?禀寿夭之命,以气多少为主性也。吴曰:「主性」无义。「主」疑应作「生」,谓寿夭之命,以气多少为生。生即性也。无形篇云:「用气为性,性成命定。」是其义。「性」字当是校者旁注,今本「生」误为「主」,又误以校语入正文。妇人疏字者子活,数乳者子死,〔譬若瓠,华多实少也〕。八字据御览九七九引补。又「字」作「孕」,「数乳」字倒。何则?疏而气渥,子坚强;数而气薄,子软弱也。怀子而前已产子死,则谓所怀不活,名之曰怀。「怀」字无义,疑是「殰」字。说文:「殰,胎败也。」乐记注:「内败曰殰。」释文云:「谓怀任不成也。」与「所怀不活」义近。其意以为,已产之子死,故感伤之子失其性矣。今俗有哭子带子之忌,亦斯义。所产子死,所怀子凶者,字乳亟数,气薄不能成也;虽成人形体,则易感伤,独先疾病,病独不治。
百岁之命,是其正也。不能满百者,虽非正,犹为命也。譬犹人形一丈,正形也,名男子为丈夫,说文:「周制八寸为尺,十尺为丈。人长八尺,故曰丈夫。」风俗通曰:(意林引。)「礼云十尺曰丈,成人之长也。夫者肤也,言其智肤敏宏教也,故曰丈夫。」大戴礼本命篇曰:「男子者,任天地之道而长养万物也,故谓之丈夫。丈者长也,夫者扶也,言长万物也。」与仲任说异。尊公妪为丈人。公妪,舅姑也。释名:「俗谓舅曰妐。」妪,老妇之通称。颜氏家训书证篇:「古乐府歌词,先述三子,次及三妇,妇是对舅姑之称。其末章云:『丈人且安坐,调弦未遽安。』古者子妇供事舅姑,与儿女无异,故有此言。」史记刺客传索隐引韦昭曰:「古者名男子为丈夫,尊妇妪为丈人。」古妇人有丈人之称,详卢文弨龙城札记二。不满丈者,失其正也,虽失其正,犹乃为形也。夫形不可以不满丈之故谓之非形,犹命不可以不满百之故谓之非命也。非天有长短之命,而人各有禀受也。由此言之,人受气命于天,卒与不卒,同也。语曰:「图王不成,其弊可以霸。」见史记主父偃传徐乐上书、桓谭新论。(御览七七引。)汉书注:「敝,言其敝末之法。」盼遂案:二语见汉书徐乐传、后汉书隤嚣传、崔实正论及桓谭新论。霸者,王之弊也。义见逢遇篇注。霸本当至于王,犹寿当至于百也。不能成王,退而为霸;不能至百,消而为夭。王霸同一□,宋本作「叶」。朱校元本、郑本同。程本作「□」。各本并作「业」。优劣异名;寿夭或一气,「或」,各本同。朱校元本作「同」,当据改。长短殊数。何以知不满百为夭者百岁之命也?以其形体小大长短同一等也。百岁之身,五十之体,无以异也;身体不异,血气不殊;鸟兽与人异形,故其年寿与人殊数。
何以明人年以百为寿(数)也?「寿」当作「数」,盖因误读上文「何以知不满百为夭者」句绝而妄改此。上文「强弱夭寿,以百为数」,又云「百岁之命,是其正也」。此设问,即申其旨。下文云:「出入百有余岁,年命得正数。」又云:「百岁之寿,人年之正数也。」并为发明斯义。世间有矣。儒者说曰:「太平之时,人民侗长,侗亦长也。史记三王世家广陵王策曰:「毋侗好佚。」褚少孙释之曰:「毋长好佚乐也。」广雅释诂曰:「筩,长也。」「侗」、「筩」声近义同。百岁左右,气和之所生也。」齐世篇亦有此语,文稍异。尧典曰:「朕在位七十载。」求禅得舜,舜征三(二)十岁在位,「三十」当作「二十」,妄人据伪孔传改也。下「征用三十」误同。江声、王鸣盛、段玉裁、孙星衍、陈乔枞、皮锡瑞并有辩证,不具出。「舜征二十在位」,谓征用二十年而后在位也。尧退而老,八岁而终,至殂落,孟子万章上赵注:「徂落,死也。」皮锡瑞曰:「论衡气寿篇作『徂』。」按各本皆作「殂」,不作「徂」,皮说误也。然今文尚书作「徂落」,古文作「殂」,无「落」字。仲任习今文,字当作「徂」。今作「殂」,疑后人依伪孔本妄改。九十八岁。未在位之时,必已成人。言「必已成人」者,诸书不言尧即位年也。伪孔传云:「尧年十六即位。」不足据。论语泰伯篇疏引书传曰:「尧年十六,以唐侯升为天子。」盖即依孔传为说。今计数百有余矣。伪孔传:「尧寿百一十六岁。」皇甫谧曰:「百一十七岁。」仲任已不知,则其说未信。又曰:文见尧典,而云尧典又曰者,伪孔本舜典本系于尧典也。陆氏释文曰:「王氏注,相承云:从『慎徽五典』以下为舜典。」顾炎武曰:「古有尧典,无舜典。」是也。「舜生三十,征用三(二)十,在位五十载,陟方乃死。」从郑玄读。孔疏引郑氏曰:「舜生三十,谓生三十年也。登庸二十,谓历试二十年。在位五十载,陟方乃死,谓摄政至死为五十年。舜年一百岁也。」伪孔传:「方,道也。升道南方巡守。」史公亦谓「陟方」为「巡守」。今文说同。仲任不然其说,以为舜南治水,死于苍梧。说详书虚篇。适百岁矣。史记舜本纪集解引皇甫谧曰:「舜以尧之二十一年甲子生,三十一年甲午征用,七十九年壬午即真,百岁癸卯崩。」御览八一引帝王世纪:「舜年八十即真,八十三而荐禹,九十五而使禹摄政,摄政五年,有苗氏叛,南征,崩于鸣条,年百岁。」谓舜年百岁,与仲任合,甲子则不足信。伪孔传曰:「舜寿百一十二岁。」增十二年,与史记五帝纪、大戴礼五帝德、孟子万章篇、仲任、甫谧均不合。盼遂案:上文「舜征三十岁在位」,今又曰「三十在位」,两「三十」均为「二十」之误。尚书尧典郑注云:「舜生三十,谓生三十也。登庸二十,谓历试二十年。在位五十载陟方乃死,谓摄位至死为五十年。舜年一百岁也」。据论衡及郑注,知古本尚书元作「征用二十」,后讹传为「三十」,浅人遂据误本尚书改论衡。如是,则尧年得一百八岁,乌得云九十八?舜年得一百十岁,乌得云适百岁哉?文王谓武王曰:「我百,尔九十,吾与尔三焉。」文王九十七而薨,武王九十三而崩。见礼记文王世子。孟子曰:「文王生于岐周。」竹书曰:「武乙元年壬寅,邠迁于岐周。」又曰:「四十一年西伯薨。」计武乙三十五年太丁十三年,帝乙九年,帝辛四十一年,适得九十七年之数,又与孟子说合。又竹书曰:「武王十七年,王陟,年九十四。」徐位山曰:「据竹书,是年丙申,以甲子计之,则武王生于武乙二十二年之癸亥。」周公,武王之弟也,兄弟相差,不过十年。武王崩,周公居摄七年,复政退老,出入百岁矣。应劭曰:「周公年九十九。」邵公,周公之兄也,谷梁庄三十年传:「燕,周之分子。」(姚鼐谓当作「别子」。刘宝楠已辩其误。)史记燕世家:「召公与周同姓。」谯周曰:「周之支族。」(史记集解。)白虎通王者不臣篇:「召公,文王子。」皇甫谧曰:「文王庶子。」(诗甘棠疏。)此文云:「周公之兄。」皮锡瑞曰:「白虎通、论衡皆今文家说。盖今文家有以召公为文王子者。而史记云:『召公奭与周同姓。』古今人表亦云:『周同姓。』不以为文王子。其说不同,盖亦三家之异。」左暄三余偶笔一曰:「谷梁传曰:『燕,周之分子。』『分子』者,犹曲礼之言『支子』,大传之言『别子』也。逸周书作雒解:『三叔及殷、东徐、奄及熊盈以略,周公、召公内弭父兄,外抚诸侯。』祭公解:『王曰:「我亦维有若文祖周公暨列祖召公。」』此召公为文王子之确证。白虎通曰:『子得为父臣者,不遗善之义也。诗云:「文、武受命,召公维翰。」召公,文王子也。』则召公为文王子,汉人已明言之。皇甫谧帝王世纪以为文王庶子,盖本谷梁氏『燕,周之分子』,故云然,非无据也。司马迁云:『召公与周同姓。』按史记于毕公亦云『与周同姓』,亦可谓毕公非文王子哉?」至康王之时,尚为太保,尚书顾命:「王不怿,乃同太保奭。」奭,召公也。竹书纪年:「康王元年,王即位,命冢宰召康公总百事。」出入百有余岁矣。圣人禀和气,故年命得正数。气和为治平,故太平之世,多长寿人。百岁之寿,盖人年之正数也,犹物至秋而死,物命之正期也。物先秋后秋,则亦如人死,或增百岁,或减百也;先秋后秋为期,增百减百为数。物或出地而死,犹人始生而夭也;物或踰秋不死,亦如人年多度百至于三百也。传称:老子二百余岁,史记本传:「老子百有六十余岁,或言二百余岁。」司马贞已疑其难信,近马叙纶老子核诂辩证甚详。邵公百八十。应劭风俗通曰:「召康公寿百九十余乃卒。」路史作「一百八十」,同此。竹书曰:「康王二十四年,召康公薨。」全祖望经史问答:「康王即位之后,召公不见,则已薨矣。周初诸老,无及昭王之世者。若百八十,则及胶舟之变矣,当是传闻之语。」高宗享国百年,尚书无逸:「肆高宗之享国五十有九年。」伪孔本不足据。史记殷本纪云:「五十五年。」蔡邕石经残碑:「肆高宗之飨国百年。」汉书杜钦传:「高宗享百年之寿。」五行志、刘向传并同,与仲任说合,盖今文经一作「飨国百年」也。侯康曰:「古文尚书单举在位之岁,今文统举寿数言之。太平御览皇王部引帝王世纪云:『武丁享国五十有九年,年百岁。』正参用今古文。世纪一书不可尽信,此则其可信者。若论衡气寿篇云:『高宗享国百年,周穆王享国百年,并未享国之时,皆出百三十四十矣。』然仲任说实误。考吕刑『王享国百年』,传疏谓从生年数。按周本纪云:『穆王即位,春秋已五十矣。立五十五年,崩。』与传疏合。传疏在仲任后,或未足据,司马固足据也。以吕刑例之,高宗百年,必从生年数。『享国』二字,不必以文害辞。汉书五行志中下云:『高宗攘木鸟之妖,致百年之寿。』杜钦传:『高宗享百年之寿。』『百年』下系以『寿』字,必是兼举生年。至论衡则云:『传称高宗有桑榖之异,悔过反政,享福百年。』又云:『殷高宗遂享百年之福。』不言『寿』,而言『福』,意谓寿不止此也。」皮锡瑞曰:「侯说非也。王仲任以百年为单举在位之年,其说不误。故无形篇、异虚篇皆不言『寿』,而言『福』。而刘向论星孛山崩疏已云:『故高宗有百年之福。』则不言『寿』而言『福』,亦不始于仲任。周公举三宗飨国之年,一云『三十三年』,一云『七十五年』,一云『百年』,皆举在位之年,故云飨国。若高宗并数生年,则与上太宗、中宗不一例;若谓太宗、中宗亦数生年,则太宗寿三十三,何云『克寿』?伪古文云:『五十有九年』,与石经及刘子政、杜子夏、班孟坚、王仲任所云『百年』皆不合。皇甫谧即伪造古文者,故世纪独与之同,岂可为据?」周穆王享国百年,并未享国之时,皆出百三十四十岁矣。「三十四十」朱校元本作「二十三十」。段玉裁曰:「此用今文尚书毋佚、甫刑也。以连老子、邵公书之,故曰『传称』。后儒谓穆王享国百年,谓其寿数,与仲任说异。」孙星衍曰:「此今文说也。周本纪云:『穆王即位,春秋已五十矣。』又云『立五十五年崩。』是『百年』兼数未即位之年。古文说也。列子周穆王篇云:『穆王几神人哉!能穷当身之乐,犹百年乃殂。』俱从生年数之。不知充说何据?」皮锡瑞曰:「史记周本纪已以『百年』为寿数,非始后儒。皇甫谧帝王世纪曰:『穆王修德教,会诸侯于涂山,命吕侯为相,或谓之甫侯。五十一年,王已百岁老耄,以吕侯有贤能之德,于是乃命吕侯作吕刑之书。五十五年,王年百岁崩于祇宫。』亦同史记之文。然据毋佚篇言殷三宗、周文王飨国百年数,皆数即位以后,不兼数未即位以前。此云『飨国百年』,与毋佚『高宗飨国百年』之文正同,则其义亦当不异,仲任之说似可信。仲任非不见史记者,而说与之异,必别有据。史公与仲任皆用欧阳尚书,不知何以不同。岂史记此文与毋佚『高宗飨国五十五年』之文,皆古文说欤?抑后人改之欤?」晖按:吴汝纶以甫刑「飨国百年」,谓周室飨国百年,非指穆王。竹书自武王至穆王适得百年。姚文田以历法推之,亦合。然则,谓穆王在位百年,或享寿百年,并为误读经文。其义虽未足确信,存之以备一说。
论衡校释卷第二
幸偶篇
凡人操行,有贤有愚,及遭祸福,有幸有不幸。举事有是有非,及触赏罚,有偶有不偶。并时遭兵,隐者不中;同日被霜,蔽者不伤。中伤未必恶,隐蔽未必善,隐蔽幸,中伤不幸。俱欲纳忠,或赏或罚;并欲有益,或信或疑。赏而信者未必真,罚而疑者未必伪,赏信者偶,罚疑不偶也。
孔子门徒七十有余,孟子公孙丑下、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儒林传、伯夷传、汉书艺文志、刘歆传、儒林传、吕氏春秋遇合篇、淮南子泰族训、要略、赵岐孟子题辞并言「七十」。史记孔子世家、后汉书蔡邕传、新序杂事一、礼记檀弓上郑注、刘向列神传、(见续博物志七,下同。)皇甫谧高士传、陈长文耆旧传并言「七十二」。史记弟子传、汉书地理志、孔子家语弟子解并言「七十七」。盖都以成数举弟子中达者。颜回蚤夭。「蚤」为「早」之借字。余注实知篇。孔子曰:「不幸短命死矣。」见论语雍也篇。短命称不幸,则知长命者幸也,短命者不幸也。服圣贤之道,讲仁义之业,宜蒙福佑。伯牛有疾,见论语雍也篇。史记弟子传:「冉耕字伯牛。」白水碑作「百牛」,字通。亦复颜回之类,俱不幸也。蝼蚁行于地,人举足而涉之,足所履,蝼蚁苲(笮)死;孙曰:「苲」当作「笮」。说文:「笮,迫也。」吴说同。足所不蹈,全活不伤。朱校元本「全」作「生」。火燔野草,车轹所致,火所不燔,俗或喜之,名曰幸草。盼遂案:幸草者,车轮所轹之草,屈伏地面,不易燔烧,故云「幸草」。黄晖本标点,全未达此旨。夫足所不蹈,火所不及,未必善也,举火行有(道)适然也。吴曰:「举」上脱「足」字。上文云:「人举足而涉之。」又云:「火燔野草。」此云「足举火行」,正承前说。杨说同。晖按:朱校元本「有」作「有」为「道」字坏字。「举火」连读,「行道」连读,非「举」上脱「足」字,吴、杨说非。盼遂案:吴承仕曰:「举」上脱「足」字。上文云:「人举足而涉之。」又云:「火燔野草。」此云「足举火行」,正承前说。脱「足」字,则文不成义。由是以论,?疽之发,亦一实也。气结阏积,聚为?,说文:「痈,肿也。」释名:「?,壅也。」溃为疽,说文:「疽,久痈也。」段曰:「痈久而渍,沮□然也。」创,流血出脓。说文:「刃,伤也,或作创。」岂?疽所发,身之善穴哉?「善」上疑有「不」字。营卫之行,谓手足六阴六阳之脉,营卫周行也。遇不通也。史记仓公传正义:「六府不和,则留为痈。」蜘蛛结网,蜚虫过之,或脱或获;猎者张罗,百兽群扰,或得或失。渔者罾盼遂案:悼云:「『罾』上脱一字。」当是「张」字。江湖之鱼,说文:「罾,鱼网也。」汉书陈胜传注:「形如仰伞,盖四维而举之。」或存或亡。或奸盗大辟而不知,文王世子注:「辟亦罪也。」或罚赎小罪而发觉。国语韦昭注:「小罪不入于五刑者,以金赎之。」
灾气加人,亦此类也,不幸遭触而死,幸者免脱而生。不幸者,不徼幸也。说文:「憿,幸也。」「徼」为「憿」之借字。说文通训定声谓经传皆以「徼」字为之,是也。「徼幸」骈语,徼亦幸也,故仲任引以为说。「憿幸」双声,故无定字,或作「徼幸」、「侥幸」、「徼幸」。中庸疏、庄子在宥篇释文、汉书伍被传师古注,或谓「要求荣幸」,或谓「求利不止之貌」,义并不通于此,盖皆失之。孔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论语雍也篇集解,马曰:「人之所以生于世而自终者,以其正直之道。」又包曰:「诬罔正直之道而亦生,是幸而免也。」沈涛铜熨斗随笔曰:「以『幸』字句绝,与何氏所据本不同。」则夫顺道而触者,为不幸矣。罔道而得生为幸,则顺道遭触而死为不幸。立岩墙之下,为坏所压;蹈坼岸之上,为崩所坠。轻遇无端,故为不幸。鲁城门久朽欲顿,左襄四年传,杜注:「顿,坏也。」孔子过之,趋而疾行。左右曰:「久矣!」孔子曰:「恶其久也。」孔子戒慎已甚,如过遭坏,可谓不幸也。
故孔子曰:「君子有不幸而无有幸,小人有幸而无不幸。」未知何出。独断引作王仲任语,上句作「君子无幸而有不幸」。论语雍也篇「人之生也直」章,皇疏引李充有此语,盖亦述传文。困学纪闻六曰:「韩文公谓:『君子得祸为不幸,而小人得祸为常;君子得福为常,而小人得福为不幸。』亦仲任之意。」又曰:「君子处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徼幸。」礼记中庸注:「易,犹平安也。俟命,听天任命。险,谓倾危之道。」佞幸之徒,闳、籍孺之辈,孺,幼小也。闳、籍并人名。余见逢遇篇注。无德薄才,以色称媚,盼遂案:闳谓闳孺也。史记佞幸传:「汉兴,高祖至暴伉也,然籍孺以佞幸。孝惠时有闳孺。」史记宋建传。亦称闳藉孺。孺即顽童之意。又案:「以色媚称」,疑「色」上脱一「面」字。逢遇篇「皮媚色称」,定贤篇「面色称媚」,程材篇「耻降意损崇,以称媚取进」,皆以「媚称」连文。不宜爱而受宠,不当亲而得附,非道理之宜,故太史公为之作传。邪人反道而受恩宠,与此同科,故合其名谓之佞幸。史记有佞幸传。无德受恩,无过遇祸,同一实也。
俱禀元气,楚词王逸九思注:「元气,天气也。」或独为人,或为禽兽。并为人,或贵或贱,或贫或富。富或累金,说文:「絫,增也。」絫积字当作「絫」,隶变作「累」。贫或乞食;贵至封侯,贱至奴仆。非天禀施有左右也,「禀施」疑当作「施气」。人物受性有厚薄也。俱行道德,祸福不均;并为仁义,利害不同。晋文修文德,徐偃行仁义,徐偃王志:(博物志引。)「徐君宫人娠而生卵,以为不祥,弃之水滨。独孤(史记秦本纪正义、水经济水注并作「孤独」。)母,有犬名鹄苍,猎得所弃卵,衔以东归。独孤母以为异,覆暖之,遂□成儿。生时正偃,故以为名。徐君宫中闻之,乃更录取。长而仁智,袭君徐国,仁义着闻。欲舟行上国,乃通沟陈、蔡之间。以己为天瑞,遂称徐偃王。」文公以赏赐,晋文公纳王而诛叔带,襄王赐以珪鬯弓矢及河内杨樊之地。见左僖二十八年传及史记晋世家。偃王以破灭。灭徐偃王事,诸说不同。史记秦本纪云:「徐偃王作乱,缪王长驱归以救乱。」赵世家、潜夫论志氏姓篇,同。并谓与周缪王同时。谓楚文王灭之者,韩非子五蠹篇、楚辞七谏沈江、说苑指武篇、淮南说山训高注。谓周穆王使楚文王灭之者,后汉书东夷传。谓楚庄王灭之者,淮南人间训。但言周王使楚灭之者,博物志八、水经济水注引刘成国徐州地理志。谓周穆王与楚文王为时相去甚远,及穆王长驱千里为不合情事者,谯周古史考。(秦本纪正义、赵世家索隐。)案:谯周盖以楚文王为春秋时熊赀。然楚文王事,左传多载之,亦不见灭徐偃王事。梁玉绳以为仍韩子之误,卢召弓亦不以谯周为是。仲任以为灭于强楚,(见非韩篇。)盖从韩非之说,而未明言为楚文耳。韩愈徐偃王庙碑五百家注引樊汝霖说,以为穆王所与连谋伐徐者为熊胜,则从史记也。胡克家通鉴外纪注曰:「古时传说,不必尽合,楚之文王,或亦如晋之文公,不必祇有一也。」其说最通。鲁人为父报仇,安行不走,追者舍之;孙曰:淮南人间篇「安行不走」作「徐行而出门,上车而步马」。此文「安行」即「徐行」也,汉人常语。汉书蒯通传:「女安行,我今令而家追女矣。」师古曰:「安,徐也。」「走」读曰「奏」,急趋也。如淳汉书注曰:「走音奏,趣也。」释名释姿容:「疾趣曰走。走,奏也。」牛缺为盗所夺,和意不恐,盗还杀之。吕氏春秋必己篇:「牛缺之邯郸,遇盗于耦沙之中。盗求其橐中之载,则与之,求其车马,则与之,求其衣被,则与之。牛缺出而去。盗相谓曰:『今辱之如此,必愬我于万乘之主,以国诛我,不若追而杀之。』于是趋行三十里,及而杀之。」又见列子说符篇、淮南人间篇。文德与仁义同,不走与不恐等,然文公、鲁人得福,偃王、牛缺得祸者,文公、鲁人幸,而偃王、牛缺不幸也。
韩昭侯醉卧而寒,典冠加之以衣,觉而问之,知典冠爱己也,以越职之故,加之以罪。见韩非子二柄篇。卫之骖乘者,见御者之过,从后呼车,有救危之义,不被其罪。亦见对作篇。说苑善说篇:桓司马者,朝朝其君,举而晏。御呼车,骖亦呼车。御肘其骖曰:「子何越之为乎?何为籍呼车?」骖谓其御曰:「当呼者呼,乃吾子也。子当御,正子之辔衔耳。子今不正辔衔,使马卒然惊,妄轹道中行人,必逢大敌。下车免剑,涉血履肝者,固吾子也,子宁能辟子之辔,下佐我乎?其祸亦及吾身,与有深忧,吾安得无呼车哉?」夫骖乘之呼车,典冠之加衣,同一意也。加衣恐主之寒,呼车恐君之危,仁惠之情,俱发于心。然而于韩有罪,于卫为忠,骖乘偶,典冠不偶也。
非唯人行,物亦有之。长数仞之竹,大连抱之木,工技之人,裁而用之,或成器而见举持,或遗材而遭废弃。非工伎之人有爱憎也,刀斧(之)如(加)有偶然也。吴曰:「加」误为「如」,又脱「之」字。下文「手指之调,有偶适也」,文例正同。蒸谷为饭,酿饭为酒,酒之成也,甘苦异味;饭之熟也,刚柔殊和。说文:「盉,调味也。」「和」乃假字。非庖厨酒人有意异也,手指之调有偶适也。调饭也殊筐而居,甘酒也异器而处,虫堕一器,酒弃不饮;鼠涉一筐,意林引「涉」作「残」。饭捐不食。夫百草之类,皆有补益,遭医人采掇,成为良药;据上下文例,「遭」上疑脱「或」字。或遗枯泽,为火所烁(燎)。陈世宜曰:此承上文「百草之类」言之,当从元本作「燎」。晖按:朱校元本亦作「燎」,陈说是也。等之金也,或为剑戟,或为锋铦。说文:「,兵端也。」又曰:「铦,锸属也。」同之木也,或梁于宫,或柱于桥。俱之火也,或烁脂烛,或燔枯草。均之土也,或基殿堂,或涂轩户。皆之水也,或溉鼎釜,诗匪风传:「溉,涤也。」或澡腐臭。物善恶同,遭为人用,其不幸偶,犹可伤痛,况含精气之徒乎?淮南精神篇曰:「精气为人。」虞舜,圣人也,在世宜蒙全安之福,父顽母嚚,顽,广雅释诂曰:「愚也。」嚚,说文:「语声也。」孙星衍曰:「盖多言也。」弟象敖狂,赵注孟子曰:「象,舜异母弟也。」「敖」,尚书作「傲」。说文云:「倨也。」皮锡瑞曰:「论衡云:『舜兄狂弟傲。』言舜有兄,乃今文家异说。」按:越绝书有此文,论衡无,皮氏误记。无过见憎,不恶而得罪,事见吉验篇。不幸甚矣!孔子,舜之次也,生无尺土,周流应聘,削迹绝粮。儒增篇曰:「在陈绝粮,削迹于卫。」盼遂案:事见庄子山木篇。俱以圣才,并不幸偶。舜尚遭尧受禅,孔子已死于阙里。齐曰:「已」犹「则」也。吕览本生:「今有声于此,耳听之必慊,已听之。」言耳听之必快则听之。韩非难势:「飞龙乘云,腾蛇游雾,云罢雾霁,而龙蛇与螾蚁同矣。则失其所乘也。」「则」犹「以」也。墨子贵义:「予子冠履,而断子之手足,子为之乎?必不为。何故?则冠履不若手足之贵也。」「则」亦训「以」。「以」、「已」字通。事文类聚续集四引汉晋春秋:「阙里在兖州,即孔子所居之故宅也。」水经注二五引从征记:「洙、泗二水交于鲁城东北十七里,阙里背洙面泗,南北百二十步,东西六十步,四门各有石阃,北门去洙水百余步。」盼遂案:「已」字疑误,与上下不应。以圣人之才,犹不幸偶,庸人之中,被不幸偶,祸必众多矣!「祸」,疑涉「偶」字讹衍。盼遂案:庸人不幸偶,不必有祸。此「祸」当为「?」之假字。说文:「□,逆恶惊词也。读若楚人名多伙。」广韵三十四果,?与祸、伙同属胡火纽,则论衡之「祸」为「□」之假,用为发语之词,明矣。
命义篇
墨家之论,以为人死无命;义详墨子非命篇。儒家之议,以为人死有命。言有命者,见子夏言「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注命禄篇。言无命者,闻历阳之都,一宿沉而为湖;见淮南淑真篇。高注曰:「历阳,淮南国之县名,今属九江郡。历阳中有老妪,常行仁义,有两诸生告过之,谓曰:『此国当没为湖,妪视东城门阃有血,便走上山,勿顾也。』自此,妪数往视门,门吏问之,妪对如其言。东门吏杀鸡,以血涂门。明日,妪早往,视门有血,便走上山,国没为湖。(以上从文选辨命论注引。)与门吏言其事,适一宿耳。」晏殊类要六,淮南路类:「历阳县有历水,故曰历阳。鸡笼山在县西北三十里。淮南子云:『麻湖初陷之时,有一老母,提鸡笼以登此山,化为石。』」(此为历阳图经文,御览四三引。)搜神记六:「历阳之郡,一夕沦入地中,乃为水泽,今麻湖是也,不知何年。」御览一六九引淮南注:「汉明帝时,历阳化为麻湖。」当不足征。盼遂案:三余札记卷二,朱宗莱云:「都,意林作郡。『沈而为湖』作『化成湖』。」典案:淮南子俶真篇作「夫历阳之都,一夕反而为湖」,与此文正同。意林引文非。秦将白起坑赵降卒于长平之下,杨曰:「坑」,韵补与「坑」同。晖按:「坑」,天启本作「□」,郑本讹作「沉」,各本作「坑」。楚词七谏洪补注:「『坑』字书作『坑』,俗作『坑』。」四十万众,同时皆死;史记秦本纪:「秦攻韩上党,上党降赵,因攻赵。使白起击,大破赵于长平,四十余万,尽杀之。」赵世家:「秦人围赵括,括以军降,卒四十余万,皆坑之。」春秋之时,败绩之军,左庄十一年传:「大崩曰败绩。」死者蔽草,尸且万数;饥馑之岁,说文:「谷不孰为饥,蔬不孰为馑。」饿者满道;温气疫疠,杨曰:「温」,「瘟」之正字。晖按:说文歹部有「殟」字,凡从「歹」,皆说死之类。声类曰:「乌殟,欲死也。」广韵曰:「殟,病也。」是瘟疫字当作「殟」。「温」为借字,「瘟」为俗字。公羊注:「者,民疾疫也。」「疠」、「」字通。千户灭门,如必有命,何其秦、齐同也?
言有命者曰:
夫天下之大,人民之众,一历阳之都,一长平之坑,同命俱死,未可怪也。命当溺死,故相聚于历阳;命当压死,故相积于长平。犹高祖初起,相工入丰、沛之邦,孙曰:「邦」字汉人所讳,不当用。意林引作「市」。使原本作「市」,不得误为「邦」。「邦」疑为「乡」之坏字。意林引书,多以意改,不可尽依。多封侯之人矣,史记高纪:「吕后与两子居田中,有老父过,相吕后曰:『天下贵人。』相孝惠、鲁元,亦皆贵。」未必老少男女俱贵而有相也,卓砾(跞)时见,先孙曰:「砾」当为「跞」。文选孔融荐祢衡表云:「英才卓跞。」盼遂案:通作「卓荦」。往往皆然。而历阳之都,男女俱没;长平之坑,老少并陷,万数之中,必有长命未当死之人,遭时衰微,兵革并起,不得终其寿。人命有长短,「人」,疑是「夫」字。时有盛衰,衰则疾病,被灾蒙祸之验也。宋、卫、陈、郑同日并灾,左氏昭十八年传:「夏五月壬午,宋、卫、陈、郑灾。」四国之民,必有禄盛未当衰之人,孙曰:元本无「盛」字,疑当作「禄命」。元本脱「命」字,此作「盛」者,涉上「盛衰」而误。上文云「万数之中,必有长命未当死之人」,与此文正相对。下云「故国命胜人命,寿命胜禄命」,并其证。又按:后文「禄盛」连文,作「盛」亦通。晖按:后说是也。朱校元本正有「盛」字。「必有禄盛未当衰」,与上「必有长命未当死」文法同。下云「寿命胜禄命」,即申此禄盛未衰而俱灾之故。然而俱灾,国祸陵之也。故国命胜人命,寿命胜禄命。人有寿夭之相,亦有贫富贵贱之法,俱见于体。故寿命修短,皆禀于天;骨法善恶,皆见于体。命当夭折,虽禀异行,终不得长;禄当贫贱,虽有善性,终不得遂。项羽且死,顾谓其徒曰:「吾败乃命,非用兵之过。」见史记项羽本纪。此言实也。实者项羽用兵过于高祖,高祖之起,有天命焉。
国命系于众星,「系」,宋本作「吉」。朱校元本同。列宿吉凶,国有祸福;众星推移,人有盛衰。人之有吉凶,犹岁之有丰耗,命(人)有衰盛,「命」当作「人」。命禄篇曰:「吉凶之命,盛衰之禄。」下文曰:「命者,贫富贵贱;禄者,盛衰兴废。」又曰:「命善禄盛。」是盛衰乃就「禄」言之。仲任言禄,如俗言「时运」,与「命」义有别。是此不得言「命有衰盛」,其证一。「人有衰盛」,与下「物有贵贱」,「人」、「物」二字相对文,则此不当作「命有衰盛」,其证二。又此文乃承上「众星推移,人有盛衰」,冒下「人之盛衰,不在贤愚」为文,则此不得言「命有衰盛」,其证三。物有贵贱。一岁之中,一贵一贱;「一」犹「或」也。下并同。一寿之间,一衰一盛。物之贵贱,不在丰耗;人之衰盛,不在贤愚。子夏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而不曰「死生在天,富贵有命」者,何则?死生者,无象在天,以性为主。禀得坚强之性,则气渥厚而体坚强,坚强则寿命长,寿命长则不夭死。盼遂案:下「寿命」二字误衍。下文「羸窳则寿命短,短则蚤死」,与此为对文,不重「寿命」字可证。禀性软弱者,杨曰:程本作「禀气」,宋本及别本正与通津本同。气少泊而性(体)羸窳,羸窳则寿命短,短则蚤死。齐曰:「性」当作「体」。「气少泊而体羸窳」,与上「气渥厚而体坚强」正反为文。气寿篇:「禀气渥则其体强,体强则其命长。气薄则其体弱,体弱则命短,命短则多病寿短。」文意正同,是其证。故言「有命」,命则性也。无形篇:「用气为性,性成命定。」至于富贵所禀,犹性所禀之气,得众星之精。洪范:「庶民惟星。」许慎曰。(占经七四引。)「众星,庶民之象。」众星在天,天有其象,得富贵象则富贵,得贫贱象则贫贱,盐铁论论菑篇:「列星于天,而人象其行。常星犹公卿,众星犹万民。」盼遂案:诗小弁:「天之生我,我辰安在?」郑笺云:「此言我生所值之辰安所在乎?为六物之吉凶。」疏云:「六物,岁、时、日、月、星、辰也。」知人禀星气之说,自西周已然。又案:抱朴子内篇塞难篇云:「命之修短,实由所值,受气结胎,各有星宿。天道无为,任物自然,无亲无疏,无彼无此也。命属生星,则其人必好仙道,好仙道者,求之亦必得也。命属死星,则其人亦不信仙道,不信仙道,则亦不自修其事也。所乐善否。判其所禀,移易予夺,非天所能。譬犹金石之消于炉冶,瓦器之甄于陶灶,虽由之以成形,而铜铁之利钝,瓮罂之邪正,适遇所遭,非复炉灶之事也。」又辨问篇云:「玉钤经主命原曰:人之吉凶,制在结胎受气之日,皆上得列宿之精。其值圣宿则圣,值贤宿则贤,值文宿则文,值武宿则武,值贵宿则贵,值富宿则富,值贱宿则贱,值贫宿则贫,值寿宿则寿,值仙宿则仙。又有神仙圣人之宿,有治世圣人之宿,有兼二圣之宿,有贵而不富之宿,有富而不贵之宿,有兼贵富之宿,有先富后贫之宿,有先贵后贱之宿,有兼贫贱之宿,有富贵不终之宿,有忠孝之宿,有凶恶之宿。如此不可具载,其较略如此。为人生本有定命,张车子之说是也。苟不受神仙之命,则必无好仙之心,未有心不好之而求其事者也,未有不求而得之者也。自古至今,有高才明达而不信有仙者,有平平许人学而得仙者,甲虽多所鉴识而或蔽于仙,乙则多所不通而偏达其理,此岂非天命之所使然乎?」据抱朴此文,则王氏命关星象之说,至东晋益盛为道家所推衍矣。故曰「在天」。在天如何?天有百官,史记天官书有中、东、南、西、北各官。(本作「宫」,今依钱大昕校改作「官」。)索隐:「星座有尊卑,若人之官曹列位,故曰天官。」汉天文志:「经星常宿中外官凡百一十八名,积数七百八十三星,皆有州国官宦物类之象。」有众星,天施气而众星布精,张衡灵宪:「众星列布,体生于地,精成于天。列居错峙,各有攸属。在野众物,在朝众官。中外之官,常明者百有二十,可名者三百二十,为星二千五百,微星之数,盖一万一千五百二十。庶类蠢蠢,咸得系命。」(天文志注,御览七引。)天所施气,众星之气在其中矣。人禀气而生,含气而长,「含」,旧作「舍」,今据各本正。得贵则贵,得贱则贱。贵或秩有高下,富或赀有多少,皆星位尊卑小大之所授也。俞曰:抱朴子辨问篇引玉钤云:「人之吉凶修短,于结胎受气之日,皆上得列宿之精。其值圣宿则圣,值贤宿则贤,值文宿则文,值武宿则武,值贵宿则贵,值富宿则富,值贱宿则贱,值贫宿则贫,值寿宿则寿,值仙宿则仙。」与此文大旨相近,即后世星命之学所权舆也。故天有百官,元本「天」作「人」。朱校同今本。天有众星,杨曰:据上文,「天」字衍。地有万民、五帝、三王之精。礼记大传郑注:「王者之先祖,皆感太微五帝之精以生,苍则灵威仰,赤则赤熛怒,黄则含枢纽,白则白招拒,黑则汁光纪。」公羊宣三年传,疏引感精符注:「尧,翼之星精;舜,斗之星精;禹,参之星精;汤,虚之星精;文王,房星之精。」天有王梁、造父,天官书:「汉中四星曰天驷,旁一星曰王良。」春秋合诚图:「王良主天马。」晋天文志:「造父腾蛇,王良附路。」「良」,汉志亦作「梁」,字通。人亦有之,左传哀二年:「邮无恤御简子。」杜注:「邮无恤,王良也。」梁履绳左通补释曰:「邮无恤,晋语作『邮无正』,盖赵简子之子襄子,亦名无恤,嗣立约在哀廿年前,故更名『无正』。其氏为邮。其称为孙无政者,即因孙阳而误,故亦称孙邮。其又称王良者,王良乃星名,与造父俱属紫微垣,史记天官书所谓『王良策马』是也。故以王良为号。亦曰王梁,『梁』、『良』古字通。其托精天驷之说,与傅说骑箕相似,深所不信。至伯乐别是一人,在秦穆时,而非赵简子之伯乐。此伯乐即孙明,其氏为李,翻译名义集第六云『李伯乐』是也。秦伯乐为孙阳氏,嬴姓。英贤传曰:『秦穆公子有孙阳伯乐,善相马。』则以为姓孙名阳。又以为伯乐字孙阳,并非也。伯乐,汉书人表作柏乐,亦作博劳,音相同耳。石氏星经云:『伯乐,星名,主典天马,孙阳善驭,故以为名。』可知人特以伯乐为号。秦伯乐蚤以善相马得此称,晋伯乐遂承之。凡书传中亟举为口实者,皆秦之伯乐也。此王良为号无疑。故传亦谓之子良、邮良,亦谓之尤良。『尤』、『邮』古字通。或谓王良字子期者,因韩非子喻老篇云『赵襄王学御于王子期』而误也。愚意赵氏当日招致豪俊,为众士所归,其善御及相马者,有邮无恤、孙明、王子期,必欲并为一人,何见之隘乎?人表以邮无恤、王良、伯乐列为三人,固谬。诸家以为总一人者,尤谬。断无一人而有邮无恤、王良、子良、邮良、邮无正、孙无政、孙明、孙阳、伯乐、王子期、刘无止十二名,若后世之多为别号者,古人焉有之乎?」盼遂案:吴承仕曰:「『天有百官』以下数语文意不了。」史记天官书及孟子等书皆作王良,独此及荀子正论篇作王梁,率性篇又云「王良、造父」,知此王梁仍系误字也。禀受其气,故巧于御。
传曰:「说命有三:一曰正命,二曰随命,三曰遭命。」盼遂案:「传曰」之「曰」,衍字。「传说命」三字既足。正命,谓本禀之自得吉也。性然骨善,故不假操行以求福而吉自至,故曰正命。随命者,戮力操行而吉福至,纵情施欲而凶祸到,故曰随命。遭命者,行善得恶,非所冀望,逢遭于外而得凶祸,故曰遭命。孙曰:三命之说,旧义略同,惟「正命」或称「大命」,或称「受命」,或称「寿命」,盖寿命为正命,随遭为变命也。春秋繁露重政篇曰:「人始生有大命,是其体也;有变命存其间者,其政也。政不齐,则人有忿怒之志,若将施危难之中,而时有随遭者,神明之所接,绝续之符也。」白虎通寿命曰:「命有三科,以记验:有寿命以保度,(祭法疏引援神契作「受命」。晖按:公羊襄二九疏引何氏膏肓作「寿命」。又「度」字膏肓同,援神契作「庆」。)有遭命以遇暴,(晖按:「遇」,膏肓作「摘」,援神契作「谪」。)有随命以应行。(膏肓、援神契并作「督行」。)寿命者,上命也,若言文王受命唯中,身享国五十年。随命者,随行为命,若言怠弃三正,天用剿绝其命矣。又欲使民务仁立义,无滔天,滔天则司命举过言,则用以弊之。遭命者,逢世残贼,若上逢乱君,下必灾变暴至,天绝人命,沙鹿崩于受邑是也。冉伯牛危行正言,而遭恶疾,孔子曰:『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太平御览三百六十引元命苞曰:「寿命,正命也,起九九八十一。有随命,随命者,随行为命也。有遭命,遭命者,行正不误,逢世残贼,君上逆乱,辜咎下流,灾谴并发,阴阳散忤,暴气雷至,灭日动地,绝人命,(晖按:张本作「暴气绝人,雷至动地」。)沙鹿袭邑是。」(庄子列御寇篇:「达大命者随,达小命者遭。」潜夫论论荣篇:「故论士苟定于志行,勿以遭命。」卜列篇:「行有招召,命有遭随。」此专论随遭之命也。)孟子尽心章注曰:「命有三名,行善得善曰受命,行善得恶曰遭命,行恶得恶曰随命。」是三命之说,义并相近,惟赵岐论随命略异耳。晖按:仲任于随命,其说略殊,赵岐于义无别,省举一端耳。
凡人受命,在父母施气之时,已得吉凶矣。夫性与命异,或性善而命凶,或性恶而命吉。操行善恶者,性也;祸福吉凶者,命也。或行善而得祸,是性善而命凶;或行恶而得福,是性恶而命吉也。性自有善恶,命自有吉凶。使命吉之人,虽不行善,未必无福;凶命之人,杨曰:「凶命」当互倒。虽勉操行,未必无祸。孟子曰:「求之有道,得之有命。」见孟子尽心篇上。性善乃能求之,命善乃能得之。性善命凶,求之不能得也。行恶者祸随而至,据随命言之。而盗跖、庄蹻,汉书贾谊传注引李奇曰:「跖,秦大盗也。」史记伯夷传正义:「跖者,黄帝时大盗名。」庄子盗跖篇:「柳下季之弟名。」三说不一。庄蹻有二,一为盗,一为将军。困学纪闻考史以为二人同名,方以智通雅以为一庄王时盗,一庄王裔孙。卢文绍以为盗者在楚威、怀时。按王滇之庄蹻,似当从华阳国志在顷襄王时。(汉书地理志注、史记西南夷传正义、类聚舟车部、御览舟部四引同。今本华阳国志南中志作「威王」,后人依史记、汉书西南夷传改之耳。)其它言大盗者,似是楚国大盗之通名,不必确定为一时人也。(韩非子喻老篇以为庄王时。吕氏春秋介立篇高注:「庄蹻,楚成王之大盗。」「成」或「威」字之讹。淮南主术篇高注:「庄荞,楚威王之将军,能为大盗。」「荞」即「蹻」字。)吕氏春秋异用篇注:「企足,庄蹻也,大盗名。」蹻字只见于此。横行天下,聚党数千,攻夺人物,断斩人身,无道甚矣,宜遇其祸,乃以寿终。夫如是,随命之说,安所验乎?遭命者,行善于内,遭凶于外也。若颜渊、伯牛之徒,旧校曰:一有「何谓乎」字。如何遭凶?颜渊、伯牛,行善者也,当得随命,福佑随至,何故遭凶?颜渊困于学,以才自杀;沈涛曰:他书多言颜子早夭,无自杀之语。盖犹膏以明自煎,兰以香自焚,颜子好学以死,不啻以才自杀其身耳,初非谓死于非命也。然宋书文九王传:「景素秀才刘琎上书曰:『曾子孝于其亲,而沉于水。』」曾子沉水,书亦不载,则颜子自杀,或亦于传有之,而今不传耳。伯牛空居而遭恶疾。论语雍也篇包注:「牛有恶疾,不欲见人。」但「恶疾」之义,疏家无说,旁考载籍,可举二通。大戴礼本命篇、公羊庄二十七年传注并云:「世有恶疾不娶,弃于天也。恶疾弃,不可奉宗庙也。」韩诗曰:「芣卫,伤夫有恶疾也。」薛君章句曰:「诗人伤其君子有恶疾,人道不通。」刘孝标辨命论曰:「冉耕歌其芣卫。」是伯牛恶疾,谓其失人道也。此其一。淮南精神篇曰:「伯牛为厉。」本书书虚篇、刺孟篇同。群经义证曰:「『厉』、『癞』声相近。史记豫让传:『漆身为厉。』注:『音赖。』索隐曰:『赖,恶疮病也。』古以恶疾为癞。礼,妇人有恶疾去,以其癞也。芣卫草可疗癞,见列子注。故辨命论云:『冉耕歌其芣卫。』韩诗云:「芣卫,伤夫有恶疾。』」此其二。是谓恶疾为厉也。仲任取后说。及屈平、伍员之徒,尽忠辅上,竭王臣之节,而楚放其身,吴烹其尸。释名释丧制曰:「煮之于镬曰烹,若烹禽兽之肉也。」行善当得随命之福,乃触遭命之祸,何哉?言随命则无遭命,言遭命则无随命,儒者三命之说,竟何所定?且命在初生,骨表着见。今言随操行而至,此命在末,不在本也。则富贵贫贱皆在初禀之时,不在长大之后随操行而至也。「则」字上疑有挩文。
正命者,至百而死。气寿篇:「百岁之命,是其正也。」随命者,五十而死。此就旧说三分之。气寿篇曰:「不能满百者,虽非正,犹为命也。百岁之身,五十之体,无以异也。」是仲任纳随命于正命。遭命者,初禀气时遭凶恶也,谓妊娠之时遭得恶〔物〕也,杨曰:「恶」下当脱「物」字。齐曰:「谓」下九字,疑是注语,误入正文。或遭雷雨之变,长大夭死。
此谓三命。亦有三性:有正,有随,有遭。正者,禀五常之性也;白虎通情性篇:「人生而应八卦之体,得五气以为常,仁义礼智信是也。」顾实曰:「说苑修文篇:『常者质。』以五常为宇宙之五原质。」随者,随父母之性〔也〕;杨曰:「性」下当脱「也」字。遭者,遭得恶物象之故也。「故」字疑涉下文衍,「象之」二字又倒。故妊妇食兔,子生缺唇。淮南说山训:「孕妇见兔而子缺唇。」博物志曰:「妊娠者不可啖兔肉,又不可见兔,令儿缺唇。」月令曰:「是月也,仲春之月。雷将发声,有不戒其容者,生子不备,必有大凶。」俞曰:月令「必有凶灾」,此云「大凶」,文异而义不殊。月令「不戒其容止」,郑云:「容止犹动静。」以「动」训「容」,以「止」训「静」,字各一义。「容」犹「动」也。说文手部:「□,动□也。」「容」与「□」通,故训动。此云「不戒其容」,则是容仪之容矣。晖按:吕氏春秋仲春纪、淮南时则训并与月令文同。此盖脱讹,非有异文。瘖聋跛盲,气遭胎伤,故受性狂悖。淮南时则训高注:「以雷电合房室者,生子必有瘖聋(吕氏春秋注作「躄」。)通精痴狂之疾。」释名释疾病:「眸子明而不正曰通视。」毕沅疏证曰:「即通精。」此云「盲」,与「通精」义近。产经曰:(叶德辉双梅景闇丛书揖素女经。)「合阴阳之时,必避九殃。雷电之子,天怒兴威,必易服狂。」玉房秘决曰:「人生颠狂,是雷电之子,四月五月大雨霹雳,君子斋戒。小人私合阴阳,生子必颠狂。」羊舌似我初生之时,「似」,各本同,王本、崇文本作「食」,本性篇亦作「食」,则此作「似」误。杨曰:左传作「杨食我」。晖按:左传见昭二十八年。杜注云:「杨,叔向邑。」列女传八亦作「杨食我」,并云:「姓杨氏。」通志氏族略三:「叔向食采扬氏,其地平阳扬氏县是也。叔向生伯石,字食我,以邑为氏,曰扬石。」左闵元年传:「羊舌大夫」,杜注:「叔向祖父也。」左昭三年传:「叔向曰:『肸之宗十一族,唯羊舌氏在。』」正义引世族谱云:「羊舌氏,晋之公族。羊舌,其所食邑名。」又云:「或曰:羊舌氏姓李名果。有人盗羊而遗其头,不敢不受,而埋之。后盗羊事发,辞连李氏。李氏掘羊头示之,以明己不食。唯识其舌存,得免,号曰羊舌氏。」梁玉绳左通补释曰:「晋武公子伯侨生文,文生突,羊舌大夫也。晋之公族食邑于羊舌,凡三县:一曰铜鍉,二曰杨氏,三曰平阳。突生职,职五子:赤、肸、鲋、虎、季夙。(唐书宰相世系表一下。)羊舌氏,靖侯之后,食采于此,故为羊舌大夫。羊舌,晋邑名,未详其所。」(通志世族略三。)案:谮夫论志氏姓篇云。「羊舌氏,晋姬姓。」系表、通志所言各异。杜谱唯云公族,疑莫能定也。而列女传又云:「叔姬者,羊舌子之妻也,叔向、叔鱼之母也。羊舌子好正,不容于晋,去而至三室之邑。三室之邑人,相与攘羊而遗之,羊舌子不受。叔姬命其受之。羊舌子受之,曰:『为肸与鲋烹之。』叔姬曰:『不可。』乃埋之。」是埋羊又为叔向父羊舌职事,传说不同。盼遂案:「似」为「食」之声误。左氏昭公二十八年、晋语皆作杨食我。论衡本性篇亦作羊舌食我。声似豺狼,长大性恶,被祸而死。见本性篇。在母身时,遭受此性,丹朱、商均之类是也。性命在本,谓在初禀之时。故礼有胎教之法:子在身时,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非正色目不视,非正声耳不听。大戴礼保傅篇:「青史氏之记曰:『古者胎教,王后腹之七月,而就宴室。太师持铜而御户左,太宰持斗而御户右。比及三月者,王后所求声音非礼乐,则太师缊瑟而称不习。所求滋味者非正味,则太宰倚斗而言曰:「不敢以待王太子。」』」又曰:「周后妃任成王于身,立而不跂,坐而不差,独处而不倨,虽怒而不詈,胎教之谓也。」及长,置以贤师良傅,教君臣父子之道。大戴礼保傅篇:「傅,傅其德义;师,导之教顺。」贤不肖在此时矣。受气时,母不谨慎,心妄虑邪,「妄」,宋本作「志」。朱校元本同。则子长大,狂悖不善,形体丑恶。素女对黄帝陈五(御)女之法,孙曰:此言男女房中之事,五女之法,于古无征。「五」当作「御」,声之误也。张衡同声歌:「素女为我师,仪态盈万方,众夫所希见,天姥教轩皇。」云笈七签一百轩辕本纪云:「修道养生之法于玄女、素女,受房中之术,能御三百女,授帝如意神方,即藏之崆峒山。」盼遂案:吴承仕曰:「黄帝受图有五始,见左传正义引春秋纬及王应麟玉海卷二。」非徒伤父母之身,乃又贼男女之性。
人有命,有禄,有遭遇,有幸偶。
命者,贫富贵贱也;禄者,盛衰兴废也。以命当富贵,遭当盛之禄,常安不危;以命当贫贱,遇当衰之禄,则祸殃乃至,常苦不乐。
遭者,遭逢非常之变,若成汤囚夏台,史记夏本纪:「桀召汤而囚之夏台。」索隐:「狱名,夏曰钧台。」文王厄牖里矣。淮南道应篇:「崇侯虎曰:『周伯昌,行仁义而善谋,若与之从,则不堪其殃;纵而赦之,身必危亡,及未成请图之。』屈商乃拘文王于羑里。」高诱泛论篇注云:「羑里,今河南汤阴是也。」地理志「河内荡阴县西山,羑水所出,至内黄入荡,有羑里,西伯所拘也。」字又作「牖」。国策赵策:「拘之牖里之库。」以圣明之德,而有囚厄之变,可谓遭矣。变虽甚大,命善禄盛,变不为害,故称遭逢之祸。晏子所遭,可谓大矣,直兵指胸,白(曲)刃加颈,「白」当作「曲」,曲直对文。晏子内篇杂上五:「晏子曰:『曲刃钩之,直兵推之,婴不革矣。』」吕氏春秋知分篇:「直兵造胸,曲兵钩颈。」韩诗外传二:「直兵推之,曲兵钩之。」新序义勇篇:「直兵将推之,曲兵将勾之。」并作「曲刃」、「曲兵」,是其证。以晏子上下文考之,曲刃指戟,直兵指剑。浅人不明「曲刃」之义而妄改之。后汉书臧洪传:「晏婴不降志于白刃。」文与此异,不可比。蹈死亡之地,当剑戟之锋,执死得生还。「执」读作「垫」。尚书益稷篇:「下民昏垫。」疏引郑注云:「昏,没也。垫,陷也。」韩诗外传一:「不由礼,则垫陷生疾。」是「执死」犹言陷死也。庄子徐无鬼篇:「王命相趋射之,狙执死。」「执」亦读作「垫」。释文引司马云:「见执而死。」非也。晏子春秋曰:「崔杼既弒庄公而立景公,杼与庆封相之。诸将军大夫及显士庶人于太宫之坎上,令无得不盟者。为坛三仞;埳其下,以甲千列环其内外。盟者皆脱剑而入,维晏子不肯,崔杼许之。有敢不盟者,戟拘其颈,剑承其心。令自盟曰:『不与崔、庆而与公室者,受其不祥。』言不疾,指不至血者死。所杀七人,次及晏子。晏子奉桮血,仰天叹曰:『呜呼,崔子为无道,而弒其君,不与公室而与崔、庆者,受此不祥。』俛而饮血。崔杼谓晏子曰:『子变子言,则齐国吾与子共之;子不变子言,戟既在脰,剑既在心,维子图之矣。』晏子曰:『吾以刃而失其志,非勇也。回吾以利而倍其君,非义也。崔子!子独不为夫诗乎?诗云:「莫莫葛虆,施于条枚,恺悌君子,求福不回。」今婴且可以回而求福乎?曲刃钩之,直兵推之,婴不革矣。」崔杼将杀之。或曰:『不可,子以子之君无道而杀之。今其臣,有道之士也,又从而杀之,不可以为教矣。』崔子遂舍之。晏子曰:『若大夫为大不仁而为小仁,焉有中乎?』趋出,授绥而乘。其仆将驰,晏子抚其手曰:『徐之。疾不必生,徐不必死。鹿生于野,命县于厨,婴命有系矣。』按之成节而后去。」命善禄盛,遭逢之祸不能害也。盼遂案:吴承仕曰:「『生还』二字不辞,疑『还』应作『乃』,古文『乃』,形近之误也,属下句。历阳之都,长平之坑,其中必有命善禄盛之人,一宿同填而死,谓同为土所填塞而死。遭逢之祸大,命善禄盛不能却也。譬犹水火相更也,水盛胜火,火盛胜水。
〔遇者〕,遇其主而用也。吴曰:上文举「命禄」、「遭遇」、「幸偶」六目,下即依次释之。此云「遇其主而用也」,依例,当云「遇者,遇其主而用也」。今无更端指事之词,疑有脱文。晖按:吴说是也。据上「命者」、「禄者」、「遭者」云云文例,补「遇者」二字。虽有善命盛禄,不遇知己之主,不得效验。
幸者,谓所遭触得善恶也。获罪得脱,幸也;无罪见拘,不幸也。执拘未久,蒙令得出,命善禄盛,夭灾之祸不能伤也。
偶也(者),谓事君〔有偶〕也。「也」,元本作「有偶」。吴曰:疑当作「偶者,谓事君有偶也」,始与前文一例。「也」当作「者」。杨说同。以道事君,君善其言,遂用其身,偶也;行与主乖,退而远,不偶也。退远未久,上官禄召,命善禄盛,不偶之害不能留也。
故夫遭、遇、幸、偶,或与命禄并,或与命〔禄〕离。吴曰「命」下脱「禄」字。下同。遭遇幸偶,遂以成完;遭遇不幸偶,遂以败伤,此二句,当在下「中不遂成」句上。「遭遇不幸偶」,与下「命禄并」之义不合。是与命〔禄〕并者也。中不遂成,善转为恶,(若)是与命禄离者也。杨曰:「若」字衍。故人之在世,有吉凶之(性)命,有盛衰之(祸福)〔禄〕,上文云:「性有善恶,命有吉凶。」是性不得言吉凶,「性」字当删。「祸福」二字并为「禄」字形误。原文当为「有吉凶之命,有盛衰之禄」,总结前文「人有命有禄」云云。命禄篇云:「吉凶之命,盛衰之禄。」语意正同。重以遭遇幸偶之逢,获从生死而卒其善恶之行,得其胸中之志,希矣。「生」下疑脱「至」字。
无形篇
人禀元气于天,各受寿夭之命,以立长短之形,潜夫论叙录篇曰:「禀气薄厚,以着其形。」犹陶者用土(埴)为簋廉(庑),「土」为「埴」之坏字。下文正作「埴」。考工记注:「埴,黏土也。」俞曰:「廉」字无义,必「庑」字之误。「庑」读为「甒」。礼记礼器篇:「君尊瓦甒。」注曰:「瓦甒五斗。」古字每以「庑」为之。仪礼既夕礼注:「古文甒皆作庑」。是其证也。「庑」、「廉」形似,因而致误。冶者用铜为柈杅矣。「柈」,「盘」之俗字。说文云:「盘,承盘也。从木。古文从金。」玉藻:「浴盘名杅。」音义:「杅音雩。」「杅」、「盂」字同。本或误作「杆」。盼遂案:程荣本「杅」误作「杆」。宋本与此同。器形已成,不可小大;人体已定,不可减增。用气为性,性成命定。体气与形骸相抱,生死与期节相须。形不可变化,命不可减加。孔子家语五仪解曰:「性命之于形骸,不可易也。」亦此义。以陶冶言之,人命短长,可得论也。
或难曰:陶者用埴为簋廉(庑),「埴」,宋本、朱校元本同,各本误作「填」。簋廉(庑)壹成,遂至毁败,不可复变。若夫冶者用铜为柈杅,柈杅虽已成器,犹可复烁,柈可得为尊,尊不可为簋。齐曰:此言铜虽成器,犹可烁成他形。「不可」疑当作「亦可」。「亦」一作「□」,与「不」形近而误。左传:「王亦能军。」王引之曰:「亦当作不。」盼遂案:此句有误。当作「杅可得为簋」,或「尊可得为簋」,方与本文形可变化之旨相符。人禀气于天,虽各受寿夭之命,立以形体,如得善道神药,形可变化,命可加增。
曰:冶者变更成器,须先以火燔烁,乃可大小短长。人冀延年,欲比于铜器,宜有若炉炭之化乃易形,形易寿亦可增。人何由变易其形,便如火烁铜器乎?礼曰:「水潦降,不献鱼鳖。」礼记曲礼上文。何则?雨水暴下,虫蛇变化,化为鱼鳖。离本真暂变之虫,臣子谨慎,故不敢献。俞曰:曲礼郑注曰:「不饶多也。」正义曰:「天降下水潦,鱼鳖难得,故注云不饶多。或解以为水潦降下,鱼鳖丰足,不饶益其多。」是礼家止此二义。论衡所说,又成一义,亦必汉儒旧说也。臧琳经义杂记二六曰:「水潦骤降,鱼鳖宜多。注既言不饶益其多,则郑意当从或解。孔氏以为难得,非郑旨也。论衡与注意虽异,然以水潦降为鱼鳖益多同。且于养生之道,事上之理皆精,汉人之言,终胜俗儒也。」人愿身之变,冀若虫蛇之化乎?夫虫蛇未化者,不若不化者。「未」疑当作「之」。「夫虫蛇之化者」,顶承上句。下文云:「虫蛇未化,人不食也;化为鱼鳖,人则食之。」即申此「虫蛇之化不若不化」之义,若作「未」,则其义难通矣。虫蛇未化,人不食也;化为鱼鳖,人则食之。〔见〕食则寿命乃短,「食」上旧校曰:一有「食」字。吴曰:此文应依原校沾一「见」字,见食于人则寿命短。无「见」字,语意不完。非所冀也。岁月推移,气变物类,虾蟆为鹑,墨子经说上:「化,若¨为鹑。」¨,虾蟆属也。淮南齐俗篇:「虾蟆为鹑。」御览引注云:「老虾蟆化为鹑。」又万毕术曰:「虾蟆得爪化为鹑。」淮南高注:「蟾蜍,虾蟆。」非也蟾蜍,俗名癞癞蛄,身大背黑,上多痱磊,不能跳,不能鸣,行甚迟缓。虾蟆身小能跳,解作声,举动极急,俗名田鸡是也。尔雅「¨□蟾诸」,郭注:「似虾蟆,居陆地。」是别蟾诸于居水之虾蟆。蟾诸虾蟆,截然二物,段玉裁说文注、郝懿行尔雅义疏并有辩证。雀为蜄蛤。说文云:「蜃,大蛤,雉入海所化。□,蜃属,有三,皆生于海。牡厉,千岁雀所化。海蛤者,百岁燕所化。魁蛤,一名复累,老服翼所化。」月令:「九月,爵入大水为蛤;十月,雉入大水为蜃。」御览引淮南时则篇许注:「雀,依屋雀,本飞鸟也,随阳下藏,故为蛤。」人愿身之变,冀若鹑与蜄蛤鱼鳖之类也?人设捕蜄蛤,得者食之。虽身之不化,寿命不得长,非所冀也。鲁公牛哀寝疾,七日变而成虎;淮南俶真训:「公牛哀转病也,七日化为虎。其兄掩而入觇之,则虎搏而食之。」注:「江、淮之间,(「公牛氏」三字,依吴承仕淮南旧注校理删。)有易病化为虎,若中国有狂疾者,发作有时也。其为虎者,便还食人。食人者,因作真虎也;不食人者,更复化为人。公牛氏,韩人。」文选思玄赋旧注:「牛哀,鲁人牛哀也。」与仲任说同。广韵一东曰:公,「姓。公牛哀,齐公子牛之后」。古今姓氏书辨证说同。通志氏族略三:「牛氏,子姓,宋微子之后,司寇牛父之子孙以王父字为氏,淮南子有牛哀。」与广韵说异。鲧殛羽山,说文:「殛,诛也。」虞书曰:「殛鲧于羽山。」地理志东海郡祝其县注:「禹贡羽山在东南,鲧所殛。」化为黄能,旧校曰:「能」音奴来反。左昭七年传:「尧殛鲧于羽山,其神化为黄熊,以入于羽渊。」释文:「熊音雄,兽名,亦作『能』,如字。一音奴来反,三足鳖也。」孔疏:「诸本皆作『熊』字,贾逵云:『熊,兽也。』梁王云:『鲧之所化,是能鳖也。若是熊兽,何以能入羽渊?』但以神之所化,不可以常而言之,若是能鳖,何以得入寝门?先儒既以为兽,今亦以为熊兽是也。』段玉裁说文注、陈景华内外传考正、洪亮吉左传诂并以「能」字为是。经义述闻十九:「汉、晋人皆作熊罴之熊』,无三足鳖之谬说。死伪篇载左传『其神为黄熊』之文,而解之曰:『熊罴之占,自有所为。』则其字为熊罴之『熊』明矣。此文字正作『熊』,与死伪篇同。且以虎熊并言,则其为『熊』字无疑。今本『熊』作『能』,加双行小字于下曰:『能音奴来反。』乃后人所为,非原本也。岂有死伪作『熊』,而此又作『能』者也?」近人高阆仙先生文选李注义疏曰:「说文及字林皆云『能,熊属,足似鹿。』则无论传文作『熊』作『能』,总是兽而非『鳖』。盖兽之为『能』,与三足鳖之『能』,同名而异物也。」今按:此文「能」字,虽不必如王说改作「熊」,然仲任以「熊罴」连言,则其谓熊兽,不谓能鳖。注音「奴来反」,误也。愿身变者,冀〔若〕牛哀之为虎,「若」字据上文例补。鲧之为能乎?盼遂案:「冀」下当有「若」字,上文皆作「冀若」。则夫虎能之寿,不能过人,天地之性,人最为贵,孝经:「子曰:『天地之性人为贵。』」变人之形,更为禽兽,非所冀也。凡可冀者,以老翁变为婴儿,其次,白发复黑,齿落复生,身气丁强,孙曰:丁亦强也。见白虎通五行篇云:「丁者,强也。」潜夫论实边篇云:「譬犹家人遇寇贼者,必使老小羸软居其中央,丁强武猛卫其外。」超乘不衰,乃可贵也。徒变其形,寿命不延,其何益哉?
且物之变,随气,「随」,程本作「应」,宋本及各本同此。若应政治,有所象为,此应政之说,象变在先,与天人感应说象随人后不同,故与寒温、谴告、自然等篇之旨不违。非天所欲寿长之故,变易其形也,又非得神草珍药食之而变化也。人恒服药固寿,能增加本性,益其身年也。遭时变化,非天之正气,人所受之真性也。天地不变,日月不易,星辰不没,正也。人受正气,故体不变。时或男化为女,女化为男,由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也,「由」读「犹」。应政为变,为政变,盼遂案:悼厂云:「御览八百八十八引,无此三字。」盖是。非常性也。汉兴,老父授张良书,已化为石,是以石之精为汉兴之瑞也,事见纪妖篇。犹河精为人持璧与秦使者,秦亡之征也。水经渭水注、史记始皇纪索隐汉书五行志注、郡国志注并以为江神持璧。纪妖篇亦以为沉璧于江,江不受而还璧,则亦谓江神。此云河精,义稍不同。蚕食桑老,绩而为,说文云「绩,缉也。」杨曰「」,「茧」俗字。又化而为蛾,通津本、王本、崇文本作「蛾」,下同。此从程本。说文部:「□,蚕化飞□。」虫部:「蛾,罗也。」义指□□。蛾、□截然两物,此当作「□」。但郭注尔雅已言蛾罗即蚕□,今俗仍作蚕蛾,故因之。蛾有两翼,变去蚕形。蛴螬化为复育,广韵一屋云:「□,复□,蝉未蜕者。出论衡。」按:今本作「育」。奇怪、道虚、论死同。尔雅释虫云:「蟦,蛴螬。」郭注:「在粪土中者。」广雅作「蠀螬」。又广雅释虫云:「复□,蜕也。」众经音义十三引字林曰:「复□,蝉皮也。」段成式酉阳杂俎曰:「未蜕时名复育。」说文云:「蜕,它蝉所解皮。」复育转而为蝉,蝉生两翼,不类蛴螬。凡诸命蠕蜚之类,「命」犹「名」也。御览九四八引作「凡诸螟类」。多变其形,易其体;至人独不变者,禀得正也。生为婴儿,长为丈夫,老为父翁,从生至死,未尝变更者,天性然也。天性不变者,不可令复变;变者,不可〔令〕不变。杨曰:「不变」上疑脱「令」字。若夫变者之寿,不若不变者。盼遂案:此句当是「若夫不变者之寿,不若变者」。不变者谓人,变者谓蚕蛴螬之类也。人欲变其形,辄增益其年,可也。如徒变其形,而年不增,则蝉之类也,何谓人愿之?龙之为虫,一存一亡,一短一长;一犹「或」也。龙之为性也,变化斯须,辄复非常。由此言之,人,物也,受不变之形,〔形〕不可变更,年不可增减。杨曰:「受不变之」下,疑脱「性」字。「形」字属下读,与后文一例。孙曰:「形」字当重。上云:「形不可变化,命不可减加。」下云:「形不可变更,年不可减增。」并其证。刘先生说同。晖按:杨说亦通,此从孙说补。
传称高宗有桑榖之异,桑榖之祥,或言高宗武丁,或言中宗太戊。言太戊者:竹书、史记殷本纪、封禅书、汉书五行志、郊祀志、孔子家语五仪解、书序、郑玄商颂烈祖笺、帝王世纪。言武丁者:尚书大传、五行志引刘向说、说苑敬慎篇。说苑君道篇并存两说。仲任于变虚篇、异虚篇、恢国篇作高宗,于感类篇作太戊。于顺鼓篇作太戊,又曰「或曰高宗」,亦载二说。吕氏春秋制乐篇、韩诗外传三又云汤时事。陈乔枞、皮锡瑞以为汤与太戊、武丁皆各见桑榖之祥,传者异耳,非古文说在太戊时,今文说在武丁时也。悔过反政,享福百年,「百年」,注见气寿篇。是虚也。辩见异虚篇。传言宋景公出三善言,荧惑却三舍,延年二十一载,宋世家曰:「在景公三十七年。」事见吕氏春秋制乐篇、淮南道应训、新序杂事篇。是又虚也。辩见变虚篇。又言秦缪公有明德,上帝赐之十九年,见墨子明鬼篇。是又虚也。辩见福虚篇。〔传〕称赤松、王乔好道为仙,度世不死,「传」字据文选卢子谅赠王彪诗注引补。初学记二九引孝经右契:「赤松子时桥,(事类赋引援神契作「时侨」。)名受纪。」搜神记八:「姓赤松,名时乔,字受纪。」淮南齐俗训作「赤诵子」。诵、松字通。高注:「上谷人也。病疠入山,导引轻举。」列仙传:「神农时为雨师,服水玉,教神农,能入火自烧。至昆山上,常止西王母石室,随风雨上下。」淮南齐俗训注:「王乔,蜀武阳人也。为柏人令,得道而仙。」楚词远游「王乔」,朱子、洪兴祖注并以为王子乔,周灵王太子晋也。与高说异。方以智曰:「汉明帝时叶令王乔,乃飞舄者;周时王子乔,乃吹笙者;神仙传蜀人王子乔,乃食肉芝者;史记封禅书注,缑氏仙人庙王侨,犍为武阳人。凡四王乔。」是又虚也。辩见道虚篇。假令人生立形谓之甲,终老至死,常守甲形。如好道为仙,未有使甲变为乙者也。夫形不可变更,年不可减增。何则?形、气、性,天也。「性」宋本作「于」。形为春,气为夏。人以气为寿,形随气而动。气性不均,则于体不同。午寿半马,马寿半人,然则牛马之形与人异矣。禀牛马之形,当自得牛马之寿,牛马之不变为人,则年寿亦短于人。世称高宗之徒,不言其身形变异,而徒言其增延年寿,故有信矣。「有」当作「不」字。盼遂案:「有信」为「不信」之误。上文言虚,此言不信,故相应也。
形之□血气也,犹囊之贮粟米也。孙曰:「形之」下脱一字。率性篇:「凡含血气者,教之所以异化也。」书虚篇:「夫地之有百川也,犹人之有血脉也。」论死篇:「人之精神藏于形体之内,犹粟米在囊橐之中也。」祀义篇:「山犹人之有骨节也,水犹人之有血脉也。」语意并同。一石囊之高大,亦适一石。盼遂案:句首当有「粟米」二字。「粟米一石」四字为句。如损益粟米,囊亦增减。人以气为寿,气犹粟米,形犹囊也。增减其寿,亦当增减其身,形安得如故?如以人形与囊异,气与粟米殊,更以苞瓜喻之。「苞」为「匏」之借字。苞瓜之汁,犹人之血也;其肌,犹肉也。试令人损益苞瓜之汁,令其形如故,耐为之乎?「耐」、「能」古通,下同。人不耐损益苞瓜之汁,天安耐增减人之年?人年不可增减,高宗之徒,谁益之者,而云增加?如言高宗之徒,形体变易,其年亦增,乃可信也。今言年增,不言其体变,未可信也。何则?人禀气于天,气成而形立,则(形)命相须,以至终死,「则」当作「形」。盖本作「刑」,「形」、「刑」字通,与「则」形近故讹。前文云:「体气与形骸相抱,生死与期节相须,形不可变化,命不可减增。」即此意。形不可变化,年亦不可增加。以何验之?人生能行,死则僵仆,死则气减(灭),孙曰:「减」当从元本作「灭」。形消而坏。禀〔气〕生人,「禀」下挩「气」字。命义篇曰:「人禀气而生。」上文云:「人禀元气于天。」又云:「人禀气于天。」并其证。形不可得变,其年安可增?
人生至老,身变者,发与肤也。人少则发黑,老则发白,白久则黄。发之变,形非变也。人少则肤白,老则肤黑,释名释长幼曰「八十曰耋。耋,铁也,皮肤变黑色如铁也。」黑久则黯,若有垢矣。发黄而肤为垢,释名曰:「九十曰黄耇。黄,鬓发变黄也;耇,垢也,皮色骊悴恒如有垢者也。」故礼曰:「黄耇无疆。」见仪礼士冠礼。发〔肤〕变异,陈世宜曰:上文皆发肤并举,此句「发」下疑脱「肤」字。故人老寿迟死,骨肉不可变更,寿极则死矣。五行之物,可变改者,唯土也。埏以为马,埏,水和土也。变以为人,是谓未入陶灶更火者也。史记大宛传索隐曰:「更,经也。」如使成器,入灶更火,牢坚不可复变。今人以为天地所陶冶矣,「以」读作「已」。形已成定,何可复更也?
图仙人之形,体生毛,臂变为翼,见存之杕氏壶、羽人壶,图象若是。行于云,则年增矣,千岁不死。盼遂案:「臂变为翼」,佛家所谓飞天。山海经西山经:「英招之神,虎文鸟翼。帝江之神,六足四翼。」知飞天之说其来甚旧。今传世汉石刻,若武梁祠画象,大将军窦武墓门画象,皆刻羽翼仙人游戏云中。又仲长统昌言云:「得道者生六翮于臂,长毛羽于腹,飞无阶之苍天,度无穷之世俗。」(意林引。」魏文帝乐府折杨柳行云:「上有两仙童,不饮亦不食。与我一丸药,光辉生五色。服药四五天,身体生羽翼。轻举乘浮云,倏忽行万里。浏览观四海,芒芒非所识。」(沈约,宋书乐志引。)则飞天之说,仍盛于东汉以后,直至唐、宋。敦煌石室壁画,恒见飞天矣。此虚图也。世有虚语,亦有虚图。假使之然,蝉蛾之类,「蛾」各本作「娥」,今正。非真正人也。刘先生曰:古书无以「真正」连文,此疑校者旁注「真」字,而写者误入正文。海外三十五国,山海经海外经云:「三十九国。」淮南地形训云:「三十六国。」见谈天篇注。有毛民、羽民,山海经海外东经:「毛民之国,身生毛。」淮南高注:「毛民,其人体半生毛,若矢镞也,东方国。」海外南经:「羽民国,其为人长头,身生羽。」吕氏春秋求人篇注:「羽人,鸟喙,背上有羽翼。」博物志:「羽民国,民有翼,飞不远,多鸾鸟,民食其卵,去九疑四万三千里。」启筮曰:「鸟喙,赤月,白首。」羽则翼矣。毛羽之民,土形所出,淮南地形篇:「土地各以类生人。」非言为道身生毛羽也。楚词远游王注:「或曰:『人得道,身生羽毛也。』」抱朴子对俗篇:「古之得仙者,或身生羽翼,变化飞行,失人之本,更受异形,有似雀之为蛤,雉之化蜃。」是俗有此说,故仲任辩之。禹、益见西王母,荀子大略篇:「禹学于西王国。」又见韩诗外传五、新序杂事五。此文盖据山海经。别通篇谓禹、益以所见闻作山海经,故云然也。西王母,见尔雅释地「四荒。」山海经西荒经、穆天子传则以为人。前汉纪二十九,杜业曰:「西王母,妇人之称。」司马相如大人赋、扬雄甘泉赋则以为女仙人。并非。谯周古史考、胡应麟笔丛、郎瑛七修类稿、毕沅山海经校注,均有辩证。此文亦以为人,则承袭旧说而误。不言有毛羽。山海经称其戴胜,虎齿,豹尾。列仙传称「人面蓬发,载胜,虎爪,豹尾」。不死之民,亦在外国,淮南地形篇:「海外有不死民。」注云:「不死民,不食也。」山海经海外南经曰:「不死民,其为人黑色,寿不死。」不言有毛羽。毛羽之民,不言不死;不死之民,不言毛羽。毛羽未可以效不死,效,验也。仙人之有翼,安足以验长寿乎?
率性篇
率,「□」之假字。玉篇:□导也。」盼遂案:性善者劝率无令近恶,性恶者率勉使之为善,开篇数语,即王氏为率性篇解题而作。黄晖释「率」为「□」之假字,疑失之曲。
论人之性,定有善有恶。其善者,固自善矣;其恶者,故可教告率勉,使之为善。凡人君父审观臣子之性,善则养育劝率,无令近恶;(近)恶则辅保禁防,杨曰:下「近」字衍。令渐于善。广雅释诂:「渐,渍也。」考工记锺氏注:「渍,染也。」楚词七谏:「渐染而不自知兮。」王注:「稍渍为渐。」善渐于恶,恶化于善,成为性行。
召公戒成〔王〕曰:「王」字旧脱,宋本同。今据天启、钱、黄、王、崇文本增。「今王初服厥命,于戏!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尚书召诏曰:「今王嗣受厥命,我亦惟兹二国命,嗣若功。王乃初服。呜呼!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段玉裁曰:「此今文尚书也。『初服厥命』下十四字,盖节引之。」孙星衍曰:「『王乃初服』,论衡作『今王初服厥命』者,疑并上『今王嗣受厥命』变其词,非经文异字。」江声曰:「『王乃初服,』,伪孔本若是,王充作『今王初服厥命』。」「生子」谓十五〔生〕子,王鸣盛曰:「『初生』似言婴孩时亦可,而王充以为『十五子』者,十五岁太子入太学之期。经言『自贻哲命』,当修贤智之德以祈永命,则非婴孩所能,故王充以太子入太学之期当之。」孙星衍曰:「十五为太子入学之年,故王充以释经。『若生子』,谓若养子教之。『初生』谓情欲初生也。」晖按:王说非也。孙氏又因其说,添字解经,以就己义。「十五子」与「生子」义各不同,不得以「十五子」释「生子」二字。且以「十五子」谓即十五岁之子,义亦不妥。「十五子」当作「十五生子」,误脱「生」字。下「十五之子」,义亦不通,「之」为「生」字之讹。古者人君十二而冠,十五生子。诗卫风芄兰毛传所谓「人君治成人之事,虽童子犹佩觿,早成其德」。左襄九年传云:「国君十五而生子,冠而生子,礼也。」五经异义曰:「春秋左氏说,岁星为年纪,十二而一周于天,天道备,故人君十二可以冠。自夏、殷天子皆以十二而冠。」又云:「国君十五而生子,礼也。二十而嫁,三十而娶,庶人礼也。」谯周曰:「国不可久无储二,故天子诸侯十二(谷梁文九年传注引作「五」。)而冠,十五而娶。」淮南泛论篇高注:「国君十二岁而冠,冠而娶,十五生子,重国嗣也。」淮南泛论篇、乐记正义引大戴礼并云:「文王十五而生武王。」是国君十五生子,礼家旧说,故仲任以之释经。讹孔传曰:「言王新即政,始行教化,当如子之初生,习为善则善矣。」与仲任义合。皮锡瑞曰:「左氏传曰『国君十五而生子。』故仲任以『十五』为生子之时。周公摄政,抗世子法于伯禽,盖奉成王为太子,故召公举入学之年以为戒。不以『生子』为婴孩之时者,以『自贻哲命』非婴孩所能也。」既以「十五」为生子之年,又谓为太子入学之年,义自抵牾,盖亦拘于「自贻哲命」句,故欲革王、孙之说而未尽也。经文既明言「生子」,又言「初生」,则不当以十五岁之子当之。盼遂案:「成」下宜有「王」字。召诰作「王乃初服」,与仲任所引略异。「十五子」者,谓十五岁,为太子入学之年也,礼学记郑注、白虎通辟雝篇皆有明文。初生意于善,终以善;初生意于恶,终以恶。江声曰:「此今文书说也。」诗曰:「彼姝者子,何以与之?」见墉风干旄。毛传:「姝,顺貌。」「与」作「予」。三家诗考卢文弨补曰:「足利本作『与』。」同此。列女传邹孟轲母传:「及孟子长,学六艺卒成大儒之名,君子谓孟母善以渐化。诗云:『彼姝者子,何以予之。』此之谓也。」引诗义与充同。传言:「譬犹练丝,淮南说林篇高注:「练,白也。」染之蓝则青,染之丹则赤。」俞曰:本性篇文与此同。毛传无此说,所引传必三家说也。陈启源毛诗稽古篇附录曰:此与毛序「臣子好善,贤者乐告以善道」意略相符。毛氏无此文,必是三家诗说。然鲁诗无传,齐诗有后氏、孙氏传,韩诗有内、外传,而外传今存。充所谓传,其齐之后氏、孙氏及韩之内传乎?陈乔枞鲁诗遗说考曰:仲任说关雎用鲁诗,则此所引诗传,亦鲁诗传也。论衡书解篇诗家独举鲁申公,是仲任治鲁诗之明证。孔广森与陈说同。范家相三家诗拾遗四:此韩诗传。左传:(定九年。)「竿旄『何以告之』,取其忠也。」家语:(姓生篇。)「竿旄之忠告,至矣哉。」皆取姝子忠告善道之意。此以素丝染练为喻,正善道之谓。盼遂案:吴承仕曰:本性篇引此诗,作「彼姝之子」。「者」、「之」声纽同,皆指事词。十五之(生)子,「之」疑是「生」误。物势篇:「虮虱生于人。」今本「生」讹作「之」,是其比。余说见前。其犹丝也。其有所渐化为善恶,犹蓝丹之染练丝,使之为青赤也。青赤一成,真色无异。是故杨子哭歧道,「歧」旧作「岐」,今正。列子说符篇:「杨子之邻人亡羊,既率其党,又请杨子之竖追之。杨子曰:『嘻!亡一羊,何追者之众?』邻人曰:『多歧路。』既反,问获羊乎?曰:『亡之矣。』曰:『奚亡之?』曰:『歧路之中,又有歧焉,吾不知所之,所以反也。』杨子戚然变色,不言移时,不笑竟日。」荀子王霸篇、淮南说林篇、后艺增篇并云「杨朱」。吕氏春秋疑似篇、贾子新书审微篇作「墨子」,盖传闻之异。墨子哭练丝也,墨子所染篇:「墨子见染丝而叹曰:『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又见吕氏春秋当染篇、淮南说林训。盖伤离本,不可复变也。人之性,善可变为恶,恶可变为善,犹此类也。蓬生麻间,不扶自直;「生」字旧重。杨曰:「生」字误重,宋本不误,程本亦重「生」字。晖按:天启本、钱本、崇文本「生」字不重。此语本荀子劝学篇、大戴礼曾子制言、说苑说丛篇。风俗通及本书程材篇并不重「生」字,今据删。白纱入缁,说文:「缁,帛黑色也。」不练自黑。华严经音义引珠丛:「丝令熟曰练。」彼蓬之性不直,纱之质不黑,麻扶缁染,使之直黑。夫人之性犹蓬纱也,在所渐染而善恶变矣。
王良、造父称为善御,(不)能使不良为良也。刘先生曰:上「不」字衍,下文正谓王良、造父能使不良为良。若作「不能」,则非其旨矣。如徒能御良,其不良者不能驯服,此则驵工庸师服驯尔雅释言郭注:「驵犹麤也。」「粗」、「驵」声同。技能,何奇而世称之?故曰:「王良登车,马不罢驽;尧、舜为政,民无狂愚。」未知何出,亦见非韩篇。传曰:「尧、舜之民,可比屋而封;桀、纣之民,可比屋而诛。」见陆贾新语无为篇。亦谓「教化使然也」。「斯民也,三代所以直道而行也。」论语卫灵公篇集解引马曰:「三代,夏、殷、周也。用民如此,无所阿私,所以云直道而行也。」皇疏引郭象曰:「无心而付之天下者,直道也;有心而使天下从己者,曲法。故直道而行者,毁誉不出于区区之身。」是训「直」为曲直之「直」。而此义为率导教化,非韩篇引经同,是其说不通于此。盖三家义殊也。礼记玉藻:「君羔幦虎犆。」郑注曰:「犆,读如『直道而行』之『直』,直谓缘也。」训「直」为「缘」,于此义合矣。汉书货殖传:「在民上者,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故民有耻而且敬,贵谊而贱利,此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不严而治。」师古曰:「直道而行,谓以德礼率下,不饰伪也。」景帝纪赞引经,师古注:「言此今时之人,亦夏、殷、周之所驭,以政化淳壹,故能直道而行。」后汉书韦彪传:「忠孝之人,持心近厚;锻炼之吏,持心近薄。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者,在其所以磨之故也」。李贤注:「彪引直道而行者,言古之用贤。皆磨砺选炼,然后用之,」并与仲任说合,而无毁誉阿私之义。毛奇龄论语稽求篇以此经为「言举错之当公」,以韦彪所云「磨」为「试」义,谓「必试而后用」。盖拘于汉书薛宣传引经「如有所誉,其有所试」,作用人解,而曲为其说。但依上文所引诸家及仲任经解,当自「斯民也」截为一章,不必拘此,而使汉人旧义不明。圣主之民如彼,恶主之民如此,竟在化,不在性也。闻伯夷之风者,贪夫廉而懦夫有立志;「贪」,非韩篇同。知实篇作「顽」。钱大昕养新录三曰:「『廉』与『贪』对,不与『顽』对,两汉人引孟子皆作『贪』。知实篇作『顽』,此浅人妄改。」臧琳经义杂记十七曰:「以下文『懦夫有立志,鄙夫宽,薄夫敦,』皆以相反者言之,则作『贪』为是。赵氏以『顽』训『贪』,未详其所出,而两汉及唐人皆引作『贪』,知必非无本。」翟灏四书考异曰:「『贪』与『廉』紧相反对,『顽』稍龃龉。」高阆仙先生孟子集解谓「顽」、「贪」义通。晖按:此文及非韩篇并作「贪夫廉」,知仲任所据孟子确本作「贪」,知实篇作「顽」,必经浅人妄改,钱说得之。闻柳下惠之风者,孟子赵注:「柳下惠,鲁公族大夫,姓展名禽,字季。进不隐己之贤才,必欲行其道也。」文选陶征士诔注引郑玄论语注:「柳下惠,鲁大夫展禽,食采柳下,谥曰惠。」梁玉绳瞥记二曰:「柳下惠,氏展,名获,字禽,又字季,谥惠。而「柳下」之称,未知是邑是号。赵岐孟子注以「柳下」为号,广韵及唐书宰相表云:「食采柳下,遂为氏。」故左传、论语疏谓「柳下,食邑名。」庄子盗跖释文:「一曰邑名。」而艺文类聚八十九引许慎淮南子注云:「展禽之家树柳,行惠德,号柳下惠。」庄子释文、荀子成相、大略注并仝其说,以为居于柳下也。鲁地无名「柳」者,展季卑为士师,亦未必有食邑,当是因所居号之。如战国策称梧下先生,陶靖节称五柳先生之类。」薄夫敦而鄙夫宽。见孟子万章下篇、尽心下篇。赵注:「后世闻其风者,顽贪之夫更思廉絜,懦弱之人更思有立义之志;鄙狭者更宽优,薄浅者更深厚也。」徒闻风名,犹或变节,况亲接形面相敦告乎?「敦」,疑是「教」字形讹,前文:「教告率勉。」
孔门弟子七十之徒,皆任卿相之用,吕氏春秋遇合篇:「七十人者,万乘之主得一人,用可为师。」汉儒林传:「散游诸侯,为卿相。」被服圣教,文才雕琢,知能十倍,教训之功而渐渍之力也。「而」犹「与」也。汉书董仲舒传师古注:「渐谓浸润之也。渍谓浸渍也。」未入孔子之门时,闾巷常庸无奇。其尤甚不率者,诗大雅郑注:「率,循也。」唯子路也。世称子路无恒之庸人,荀子大略篇:「子贡、季路,故鄙人也。被文学,服礼义,为天下列士。」亦见尸子劝学篇、韩诗外传八。未入孔门时,戴鸡佩豚,史记弟子传:「冠雄鸡,佩猳豚。」集解:「冠以雄鸡,佩以猳豚。二物皆勇,子路好勇,故冠带之。」洪颐楫读书丛录曰:「庄子盗跖篇:『使子路去其危冠,解其长剑,而受教于子。』『佩猳豚』,谓取猳豚之皮以为剑饰。」按:抱朴子勖学篇:「仲由冠鸡戴,□珥鸣蝉,杖剑而见,拔刃而舞。」是佩豚非谓剑饰也。勇猛无礼;闻诵读之声,摇鸡奋豚,扬唇吻之音,聒贤圣之耳,聒,声扰也。恶至甚矣。孔子引而教之,渐渍磨砺,闿导牖进,「闿」,旧讹作「阖」,据宋本改。元本作「闻」,先孙校作「开」,是也。闿、开字同。「导」,郑本作「道」。牖、羑字同。尚书顾命,马曰:「羑,道也。」盼遂案:「阖」为「闿」之形误。此「闿导」与上下文皆骈字也,宋本正作「闿」。古「闿」与「开」通。元本作「闻」,亦误。猛气消损,骄节屈折,卒能政事,序在四科。论语先进篇:「政事,冉有、季路。」斯盖变性使恶为善之明效也。
夫肥沃硗埆,土地之本性也。肥而沃者性美,树稼丰茂;硗而埆者性恶,深耕细锄,厚加粪壤,勉致人功,以助地力,其树稼与彼肥沃者相似类也。地之高下,亦如此焉。以镢锸凿地,淮南精神训注:「镬,斫也。」说文:「镬,大鉏也。鉏,立薅斫也。」薅者披去田艹。斫者斤也,斤以斫木。此云凿地,盖其用亦如d铫。郝懿行曰:「插地取土者,今登、莱间谓之镢头。」与此合。释名释用器:「锸,插地取土也,或曰铧。」王念孙曰:「今人呼臿为铧锹。」以埤增下,说文:「埤,增也。」一曰:当作「以錍增土」,「埤」「下」二字形讹。广雅释器:「錍谓之铦。」说文:「铦,锸属也。」盼遂案:此句当是「以增埤下」。埤,卑隰之地也。则其下与高者齐。如复增镢锸,则夫下者不徒齐者也,反更为高,而其高者反为下。使人之性有善有恶,彼地有高有下,「彼」,疑「犹」字形讹。盼遂案:「彼」当是「譬」字声讹。勉致其教令,之(不)善则将〔与〕善者同之矣。「之」,疑是「不」字,又脱「与」字。此就不善者言,加以教令,则与善者同。下文就善者言,加以教令,则更过于往善。善以化渥,酿其教令,变更为善,善则且更宜反过于往善。犹下地增加镢锸,更崇于高地也。
「赐不受命,而货殖焉。」「货殖」有二说:论语先进篇何晏集解曰:「唯财货是殖。」史记货殖传索隐曰:「殖,生也,生资财货利也。」并以「殖」为动词。皇疏:「财物曰货,种艺曰殖。」则是名词。下云:「货财积聚。」是同前说。赐本不受天之富命,俞曰:何晏论语集解「不受命」有二说:一谓「赐不受教命,唯货财是殖」。一谓「虽非天命而偶富」。其后一说即本此也。所加(以)货财积聚,「加」字无义,疑当作「以」,形近而误。知实篇:「子贡善居积,意贵贱之期,数得其时,故货殖多。」正言其所以货殖多者,得货殖之术也。为世富人者,得货殖之术也。夫得其术,虽不受命,犹自益饶富。性恶之人,亦不禀天善性,得圣人之教,志行变化。世称利剑有千金之价,棠溪、鱼肠之属,史记苏秦传:「韩之剑戟,皆出棠溪。」集解徐广曰:「汝南吴房有棠溪亭。」吴越春秋:「越王允常聘欧冶子作名剑五,四曰鱼?。」淮南修务训注:「文理屈襞若鱼?者。」龙泉、太阿之辈,越绝书外传纪宝剑:「楚王令风胡子之吴,见欧冶、干将,使之为铁剑。欧冶、干将凿茨山,泄其溪,取铁英为三剑,一龙渊,二太阿。」晋太康地理记;「汝南西平有龙渊水,可以淬刀剑,特坚利,故有龙渊之剑。」此作「泉」,沿唐讳未改。其本铤,众经音义十一,玄应曰:「铤,铜铁之璞,未成器用者也。」山中之恒铁也,冶工鍜炼,成为铦利。铦亦利也。岂利剑之鍜与炼,乃异质哉?工良师巧,炼一数至也。试取东下直一金之剑,「东下」未闻。盼遂案:「东」,疑为「要」之误。「要」,古「腰」字。篆「要」作□,故与「东」形致混。更熟锻炼,足其火,齐其铦,汉书王莽传注,应劭曰:「齐,利也。」铦犹锋也。犹千金之剑也。夫铁石天然,尚为鍜炼者变易故质,况人含五常之性,贤圣未之熟鍜炼耳,奚患性之不善哉?古贵良医者,能知笃剧之病所从生起,而以针药治而已之。如徒知病之名而坐观之,何以为奇?夫人有不善,则乃性命之疾也,无其教治,而欲令变更,岂不难哉?
天道有真伪,「天」,疑当作「夫」。真者固自与天相应,伪者人加知巧,亦与真者无以异也。何以验之?禹贡曰:「璆琳琅玕。」〔璆,玉也。琳,珠也。琅玕,珠之数也。〕(者)「璆,玉也」以下十二字,据御览八0五引增。「者」字当据御览引删。仲任于引经文下,加以训释,(详儒增篇注。)此其例也。以琳为珠,故下文以琳与鱼蚌之珠、随侯之珠相较,以琅玕为珠之数,故下文言真珠不及之。璆琳,旧说并云美玉名。郑注尚书云「美石」。此谓琳为珠,未闻。御览三六引淮南地形篇注:「璆琳琅玕,珠名也。」又与此异。琅玕,珠之数,与说文、郭注尔雅、山海经、尚书讹孔传、御览八0三引淮南地形篇许注说同。此则土地所生真玉珠也。段玉裁曰:真玉谓璆琳,真珠谓琅玕。又于说文玉部注曰:郑注尚书云:「琅玕,珠也。」出于蚌者为珠,则出于地中者为似珠。似珠亦非人为之,故郑、王谓之真珠也。晖按:段氏未知此有脱文,故强之说。真玉谓璆,真珠谓琳。然而道人消烁五石,抱朴子引金简记曰:「五石者,雄黄、丹砂、雌黄、矾石、曾青也。」又金丹篇曰:「五石者,丹沙、雄黄、白礜、(据御览作「礜」。)曾青、慈石也。一石辄五转,而各成五色,五石而二十五色。」吴曰:抱朴子言丹,论衡言玉,神仙家亦有服玉之法,则丹、玉类同矣。作五色之玉,比之真玉,光不殊别。兼鱼蚌之珠,「兼」,疑涉「鱼」字形近讹衍。与禹贡璆琳,皆真玉珠也。段玉裁曰:当云「鱼蚌之珠,与禹贡琅玕,皆真珠也。」今文讹剩不可读。晖按:段说非也,今本不误。真玉谓璆,真珠谓琳。段氏于说文注引此文「璆琳」下意增「琅玕」二字,亦非。琅玕,珠之数,非真珠也,故此文不及之。然而随侯以药作珠,史记李斯传正义引说苑曰:「随侯行遇大蛇中断,疑其灵,使人以药封之,蛇乃能去,因号其处为断蛇丘。岁余,蛇衔明珠径寸,绝白而有光。」淮南览冥篇高注:「隋侯,汉东之国,姬氏诸侯也。隋侯见大蛇伤断,以药傅之。后蛇于江中衔大珠以报之。」孟子尽心下篇疏引韩诗:「隋侯姓祝,字符畅,往齐国,见一蛇在沙中,头上血出,隋侯以杖挑于水中而去。后回到蛇处,乃见此蛇,衔珠来隋侯前隋侯意不怿。是夜梦脚踏一蛇,惊起,乃得双珠。」亦见水经涢水注、搜神记二十并无以药作珠之说。精耀如真,道士之教至,知巧之意加也。阳遂取火于天,五月丙午日中之时,消炼五石,铸以为器,磨砺生光,仰以向日,则火来至,御览二二引「遂」作「燧」。周礼司烜氏:「以夫遂取明火于日。」郑注:「夫遂,阳遂也。」淮南天文篇:「阳燧见日,则燃而为火。」高注:「阳燧,金也,取金杯无缘者熟摩令热,日中时以当日下,以艾承之,则燃得火也。」艺文类聚火部引淮南旧注曰:「日高三四丈,持以向日,燥艾承之,寸余,有顷,焦,吹之,即得火。」古今注、搜神记并无炼五石说。唯太平广记一六一引淮南许注云:「阳燧,五石之铜精,圆而仰日,即得火。」众经音义引文同。是与仲任说合。「五石」义见前。抱朴子登涉篇:「以五月丙午日日中,捣五石下其铜,以为剑。」铸阳遂,铸剑,并于五月丙午日炼铜,盖相传有此术也。此真取火之道也。「此」,各本并误作「比」,今从御览引正。盼遂案:「比」,当是「此」字讹脱。御览二十二引作「此」。今妄取刀剑(之钩)〔偃〕月〔之钩〕,先孙曰:「月」,疑当为「刃」。乱龙篇云:「今妄取刀剑偃月之钩,摩以向日,亦能感天。」(「月」亦当作「刃」。马融周礼注,说削为偃曲却刃。见筑氏贾疏。)黄氏日钞所引已作「月」。晖按:先孙说疑非。乱龙篇作「今妄取刀剑偃月之钩」,不误。此文当据补正。若作「刃剑之钩刃」,则义未妥。刃之钩曲者,不名为刀剑也。「偃月之钩」四字连读。汉书韩延寿传:「铸作刀剑钩镡。」注曰:「钩亦兵器,似剑而曲,所以钩杀人也。」释名释兵曰:「钩镶,两头曰钩,中央曰镶,或推镶,或钩引,用之便也。」急救篇有「镶钩」,注曰:「其刃却偃而外利,所以推攘而害人也。」是钩兵器,形却偃如偃月,故曰「偃月之钩」。后汉书荀彧传注引吴录曰:「孙权闻操来,夹水立坞,状如偃月。」水经沔水注:「七女池东有明月池,状如偃月。」又江水注:「鲁山左即沔水口,沔左有郄月城,亦曰偃月垒。」此文「偃月之钩」,犹其义也。今本「偃」字脱,「之钩」二字错入「月」字上,文遂不可通矣。摩拭朗白,仰以向日,亦得火焉。夫(钩)〔偃〕月〔钩〕,非阳遂也,「钩月」当作「偃月钩」。说见上。所以耐取火者,礼记乐记郑注:「耐」,古「能」字也。摩拭之所致也。今夫性恶之人,使与性善者同类乎?可率勉之,令其为善;使之异类乎?亦可令与道人之所铸玉、「与」犹「如」也。随侯之所作珠、人之所摩刀剑(钩)〔偃〕月〔钩〕焉,「钩月」当作「偃月钩」。乱龙篇有「刀剑偃月钩」句。教导以学,渐渍以德,亦将日有仁义之操。
黄帝与炎帝争为天子,教熊罴貔虎以战于阪泉之野,三战得志,炎帝败绩。见大戴礼五常德、史记五帝纪。司马贞曰:「猛兽可以教战,周礼有服不氏掌教扰猛兽,即古服牛乘马,亦其类也。」列子黄帝篇:「黄帝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帅熊罴狼□貙虎为前驱,雕鹖鹰鸢为旗帜,此以力使禽兽者也。」刘子阅武篇:「貔貅戾兽,黄帝教之战。」并与仲任说同。裴骃曰:「言教士卒习战,以猛兽之名名之,用威敌也。」此说近理。尧以天下让舜,鲧为诸侯,欲得三公而尧不听,怒其猛兽,「其」,王本、崇文本改作「甚」,妄也。「怒」,读若庄子「怒其臂以当车辙」之怒,谓愤激猛兽为乱。若作「甚」,则失其义。吕氏春秋行论篇误同。欲以为乱,比兽之角可以为城,吕览高注:「以为城池之固。」举尾〔可〕以为旌,依上句,「以」上补「可」字。此为骈句,「举」下省「兽之」二字。吕氏春秋正作「比兽之角,能以为城;举其尾,能以为旌。」高注:「以为旌旗之表也。」奋心盛气,阻战为强。夫禽兽与人殊形,犹可命战,况人同类乎?推此以论,「百兽率舞」,尚书舜典:「击石拊石,百兽率舞。」郑玄注曰:「百兽,服不氏所养者。率舞,言音和也,谓音声之道,与政通焉。」「潭鱼出听」,「六马仰秣」,见感虚篇注。不复疑矣。异类以殊为同,同类以钧为异,所由不在于物,在于人也。
凡含血气者,教之所以异化也。三苗之民,或贤或不肖,尧、舜齐之,恩教加也。韩诗外传三:「当舜之时,有苗不服,禹请伐之。舜不许,曰:『吾喻教犹未竭也。』久喻教,有苗氏请服。」亦见大禹谟。(伪孔本。)楚、越之人,处庄、岳之间,孟子赵注:「庄、岳,齐街里名也。」顾炎武曰:「庄是街名,岳是里名。左襄二十八年传:『得庆氏之木百车于庄。』注云:『六轨之道。』『反陈于岳。』注云:『岳,里名。』」经历岁月,变为舒缓,风俗移也。故曰:「齐舒缓,地理志:「齐舒缓阔达」公羊庄十年传疏引李巡曰:「齐,其气清舒,受性平均。」又曰:「济东至海,其气宽舒,秉性安徐。」秦慢易,初学记八引河图曰:「雍、冀合商羽,端駃烈,人声捷。」李巡曰:「其气蔽壅,受性急凶。」楚促急,河图曰:「荆、扬角征会,气漂轻,人声急。」李巡曰:「其气燥刚,禀性强梁。」燕戆投。」杨曰:「投」疑「没」误。没,贪也。吴曰:意林引「投」作「敢」,是也。今本作「投」者,草书形近之讹。广雅:「戆,愚也。敢,勇也。」地理志:「燕俗愚悍少虑。」愚悍、戆敢,义正相应。又按:今本作「戆投」,亦通。「投」借为「□」。「□」从「」,「豆」声,「殳」、「豆」同属侯部,声纽亦同,旧多通假。文选长笛赋:「察变于句投。」李注:「『投』与『逗』古字通。」「戆投」即「戆□」。广雅:「逗」、「悍」、「敢」同训「勇」。「戆投」亦犹愚悍矣。王念孙广雅疏证「□」字无说,宜以此文证之。晖按:吴后说是。杨说非。以庄、岳言之,四国之民,更相出入,久居单处,吴曰:「单」字无义,疑当作「群」。性必变易。夫性恶者,心比木石,木石犹为人用,况非木石!在君子之迹,庶几可见。「况非木石」下,疑有脱文。仲任意:性恶者非木石,若加以率勉,虽恶人可冀其有君子之迹。效力篇曰:「千里之迹,斯须可见。」立文正同。
有痴狂之疾,歌啼于路,不晓东西,不睹燥湿,不觉疾病,不知饥饱,性已毁伤,不可如何,前无所观,却无所畏也。是故王法不废学校之官,不除狱理之吏,欲令凡众见礼义之教。学校勉其前,法禁防其后,使丹朱之志,亦将可勉。何以验之?三军之士,非能制也,勇将率勉,视死如归。且阖庐尝试其士于五湖之侧,皆加刃于肩,御览四三七引庄子,吕氏春秋用民篇并作「剑皆加于肩」。此「刃」疑是「剑」字,下同。血流至地。句践亦试其士于寝宫之庭,赴火死者,不可胜数。见吕氏春秋及韩非子外储说上。夫刃、火,非人性之所贪也,二主激率,念不顾生。是故军之法轻刺血,文有讹脱。盼遂案:此处有脱,宜作「教军之法,轻则刺血,重则决脰」,与下文方合。孟贲勇也,闻军令惧。是故叔孙通制定礼仪,拔剑争功之臣,奉礼拜伏,史记本传:「天下已定,群臣饮酒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叔孙通起朝仪,诸侯王以下,莫不振恐肃敬,无敢失礼。」初骄倨而后逊顺,〔圣〕教威德,据下文补「圣」字。盼遂案:黄晖据下文「教」上补「圣」字,文义较完。变易性也。不患性恶,患其不服圣教,自遇而以生祸也。
豆麦之种,与稻梁殊,崇文本「梁」作「粱」。然食能去饥。小人君子,禀性异类乎?譬诸五谷皆为用,实不异而效殊者,禀气有厚泊,杨曰:「泊」、「薄」。同晖按:「薄」借为「泊」,说文作「□」,浅水。尃、白、百,声通。故性有善恶也。残则授(受)(不)仁之气泊,而怒则禀勇渥也。吴曰:「授」当作「受」。「不」字衍文。受仁气泊故残,禀勇气渥故怒,文正相对。下文云「仁泊」、「勇渥」,其无「不」字可知。杨曰:「之气」二字疑衍,与下句一例。晖按:杨说非。「勇」下亦有「之气」二字,省见上文。仁泊则戾而少愈(慈),庄子天道篇释文云:「戾,暴也。」「愈」,元本作「慈」。吴曰:作「慈」是。杨曰:「愈」、「俞」同,然也。晖按:吴说是,杨说非。勇渥则猛而无义,而又和气不足,喜怒失时,计虑轻愚。妄行之人,罪(非)故为恶。杨曰「罪」疑「非」讹。「故」与「固」同。人受五常,含五脏,御览三六三引韩诗外传:「情藏于肾,神藏于心,魂藏于肝,魄藏于肺,志藏于脾。」皆具于身。禀之泊少,故其操行不及善人,犹〔酒〕或厚或泊也,杨曰:「犹」疑「酒」误。或脱「酒」字。吴曰:「犹」下当有「酒」字。「犹」、「酒」形近而夺。非厚与泊殊其酿也,曲糱多少使之然也。「糱」,旧作「孽」,各本误同。今从王本、崇文本正。下同。是故酒之泊厚,同一曲糱;人之善恶,共一元气。气有少多,元本作「多少」。故性有贤愚。西门豹急,佩韦以自缓;韩诗外传五:「仁者好韦。」(本作「伟」,从孙诒让校。)故佩以自缓。董安于缓,带弦以自促。见韩非子观行篇。又见后谴告篇。汉张迁表:「晋阳佩玮,西门带弦。」颠倒言之,岂别有据,抑误记也?急之与缓,俱失中和,然而韦弦附身,成为完具之人。能纳韦弦之教,补接不足,韩非子曰:「能以有余补不足,以长续短。」则豹、安于之名可得参也。贫劣宅屋,不具墙壁宇达,盼遂案:「达」为「闼」之坏字。诗齐风「履我闼兮」,传:「闼,门内也。」说文作「阘」,云:「楼上户也。」人指訾之。「达」疑「途」误。如财货富愈,起屋筑墙,以自蔽鄣,为之具宅,「为」犹「谓」也。人弗复非。
魏之行田百亩,汉沟洫志注:「赋田之法,一夫百亩也。」邺独二百,谓邺地赋田,一夫二百亩,是田恶也。西门豹灌以漳水,史记河渠书:「西门豹引漳水溉邺,以富魏之河内。」汉沟洫志以引漳水溉邺,为史起事,并载起言,西门豹不知用。与史绝异。然褚补滑稽列传云:「西门豹凿十二渠,引河水灌民田。」则与史合。盖此文据史记为说。括地志曰:「案横渠首接漳水,盖西门豹、史起所凿之渠也。」魏都赋曰:「西门溉其前,史起濯其后。」水经浊漳水注亦兼纪之。汉志据吕览乐成篇。成为膏腴,则亩收一锺。汉志师古注:「一亩之收,至六解四斗。」吴曰:「亩收一锺。」书、志皆系之郑国事下,此文貤以说邺,亦通。盼遂案:吴承仕曰:「此事本之河渠书,而沟洫志独归功于史起。左思魏都赋云:『西门溉其前,史起灌其后。』然则西门发之,而史成之也。又按:『亩收一锺』,书、志皆系之郑国事下,此文貤以说邺,亦通。」夫人之质犹邺田,道教犹漳水也,「道」读「导」。患不能化,不患人性之难率也。雒阳城中之道无水,水工激上雒中之水,「雒」,旧作「洛」,今从崇文本正。上文作「雒阳」不误。洛水在雍州,雒水在豫州,两水自别,其字亦截然为二。雒阳居雒水之阳,地在豫州。此作「洛水」者,盖为鱼豢「汉火德,去水加佳」之说所误。日夜驰流,艺文类聚八引汉官典职曰:「德阳殿周游容万人,激洛水于殿下。」盖即此文所指。水工之功也。盼遂案:后汉书张让传:「又作翻车渴乌,施于桥西,用洒南北郊路,以省百姓洒道之费。」章怀注:「翻车,设机车以引水。渴乌,为曲筒以气引水上也。」仲任所言水工激水,殆此类也。由此言之,迫近君子,而仁义之道数加于身,孟母之徙宅,盖得其验。列女传母仪篇:孟母其舍近墓,孟子嬉游为踊跃筑埋。孟母曰:「此非所以居处子。」乃去,舍市旁,其嬉戏为贾人衒卖之事。复徙,舍学宫之旁,其嬉游乃设俎豆揖让进退。孟母曰:「其可以居吾子矣。」
人间之水污浊,在野外者清洁。俱为一水,源从天涯,或浊或清,所在之势使之然也。南越王赵他,本汉贤人也,化南夷之俗,背畔王制,史记南越尉佗传:「自立为南越王,乘黄屋左纛,称制与中国侔。」椎髻箕坐,师古曰:「椎髻者,一撮之髻,其形如椎。箕坐,谓伸其两脚而坐。」曲礼:「坐毋箕。」孔疏:「箕谓舒展两足,状如箕舌也。」(箕四星,二为踵,二为舌,踵狭而舌广。)与师古说同。唐子西箕踞轩记曰:「箕踞者,山间之容也。拳腰耸肩,抱膝而危坐,伛偻局蹐,其圆如箕,故世人谓之箕踞。」非也。瓮牖闲评据此以驳师古,失之。好之若性。陆贾说以汉德,惧以圣威,蹶然起坐,师古曰:「蹶然,惊起之貌也。」心觉改悔,奉制称蕃,其于椎髻箕坐也,恶之若性。前则若彼,后则若此。由此言之,亦在于教,不独在性也。
吉验篇
凡人禀贵命于天,必有吉验见于地,见于地,故有天命也。验见非一,或以人物,或以祯祥,类聚九十八引风角占曰:「福先见曰祥。」或以光气。
传言黄帝妊二十月而生,御览一三五引帝王世纪曰:「附宝孕二十五月生黄帝于寿丘。」(路史后纪五注引世纪作「二十月」。)史记五帝纪正义、路史后纪黄帝纪并云「二十四月」。金楼子兴王篇、御览三六○引幽明录、北堂书钞一与此同。生而神灵,弱而能言;见大戴礼五帝德篇。史记索隐曰:「弱,谓幼弱时也。」长大率诸侯,诸侯归之;教熊罴战,以伐炎帝,炎帝败绩。注见率性篇。性与人异,故在母之身,留多十月;命当为帝,故能教物,物为之使。
尧体,就之如日,望之若云。史记索隐以为言尧德化。大戴礼五帝德孔补注:「如日者,其色温也。如云者,其容盛也。」盖即据此为义。洪水滔天,蛇龙为害,尧使禹治水,竹书:「尧七十五年,司空禹治河。」尧典以尧时用鲧,九载功用不成,至舜时,伯禹作司空,平水土。史记因之。盖尧七十五年,正舜摄行天子政时,故古书于命禹治水,或言尧,或言舜也。驱蛇龙,水治东流,蛇龙潜处。有殊奇之骨,故有诡异之;有神灵之命,故有验物之效。天命当贵,故从唐侯入嗣帝后之位。帝王世纪:「帝挚登帝位,封异母弟放勋为唐侯。挚在位九年,政微弱,而唐侯德盛,诸侯归之。挚服其义,乃率群臣造唐而致禅。唐侯自知有天命,乃受帝禅。」
舜未逢尧,鳏在侧陋,尧典:「明明扬侧陋。师锡帝曰:『有鳏在下,曰虞舜。』」瞽瞍与象谋欲杀之。使之完廪,火燔其下;令之浚井,土掩其上。孟子万章篇:「父母使舜完廪,捐阶,瞽瞍焚廪。使浚井,出,从而揜之。」舜得下廪,不被火灾;穿井旁出,不触土害。史记舜本纪:「瞽叟欲杀舜,使舜上涂廪,瞽叟从下纵火焚廪。舜乃以两笠自扞而下去,得不死。后瞽叟又使舜穿井,舜穿井,为匿空旁出。」索隐曰:「皇甫谧云:『两伞。』伞,笠类。列女传云:『二女教舜鸟工上廪』是也。『匿空』,列女传所谓『龙工入井』是也。」案:刘向列女传今无此语。金楼子后妃篇:「有虞二妃者,帝尧之二女也。长曰娥皇,次曰女英。瞽瞍使舜涂廪,舜归告二女:『父母使我涂廪,我其往。』二女曰:『衣鸟工往。』舜既治廪,瞽瞍焚廪,舜飞去。舜入朝,瞽瞍使舜浚井,舜告二女。二女曰:『往哉,衣龙工往。』舜往浚井,石陨于上,舜潜出其旁。」梁武帝通史、宋书符瑞志并有此说。郭注山海经云:「二女灵达,尚能鸟工龙裳,救井廪之难。」南史江效辞婚表曰:「何瑀阙龙工之姿,其捐躯于深井。」正用其事。皆怪诞不经之言。尧闻征用,「尧」上,旧校曰:一有「故」字。试之于职,官治职修,事无废乱。五帝纪曰:「尧乃试舜五典百官皆治。」余注正说篇。使入大麓之野,虎狼不搏,蝮蛇不噬;逢烈风疾雨,行不迷惑。此尚书今文说也。见正说篇注。夫人欲杀之,不能害,之毒螫之野,禽虫不能伤。卒受帝命,践天子祚。
后稷之时(母),履大人迹,刘先生曰:「时」当为「母」,御览三六0引正作「后稷之母」。是其确证。案书篇亦作「后稷之母」。杨说同。或言衣帝喾之服,坐息帝喾之处,盼遂案:「或言」以下二语,盖仲任自注之辞。孙仲容云:「论衡本有自注。」信然。妊身。御览九五四引元命包曰:「姜原游閟宫,其地扶桑,履大人迹而生后稷。」注云:「神始从道,道必有迹,而姜原履之,意感,遂生后稷于扶桑之下。」诗生民疏引河图曰:「姜嫄履大人迹,生后稷。」郑笺曰:「时有大神之迹,姜嫄履之,足不能满,履其拇指之处,心体歆歆然。其左右所止住,如有人道感己者也。于是遂有身,而肃戒不复御,后则生子曰弃。」史记周本纪:「姜嫄出野,见巨人迹,心忻然悦,欲践之,践之而身动,如孕者。及期而生弃。」列子天瑞篇曰:「后稷生乎巨迹。」春秋繁露三代改制篇曰:「姜原履天之迹,而生后稷。」列女传曰:「行见巨人迹,好而履之。」公羊宣三年传何注、楚辞天问王注说并同。生民毛传曰:「后稷之母,配高辛氏帝焉,从于帝而见于天,将事齐敬也。」不取履大人迹说。又按:毛传以姜嫄为帝喾之妃,后稷为喾之子,盖本大戴礼帝系篇。孔子家语、世本说同。史记五帝纪及刘歆、班固、贾逵、马融、服虔、王肃、皇甫谧皆因其说。郑笺则以姜嫄非帝喾之妃,后稷非喾之子,诗疏引张融,更申其说。经义丛钞载汪家禧说,李惇群经识小,皆以为然。仲任此文,亦不据帝系为说也。王肃引马融云:「任身之月,帝喾崩,后十月而后稷生,盖遗腹子也。」(见生民疏。)其说又异。盖无父生子,母系社会如此,解者拘于后世礼俗,故众说纷歧。怪而弃之隘巷,「怪」疑当作「生」,或「怪」上脱一「生」字。妊,怀孕也,尚未出生,何得怪而弃之?诗生民曰:「居然生子,诞寘之隘巷。」周本纪曰:「践之而身动如孕者,居期而生子,以为不祥,弃之隘巷。」列子天瑞篇张注:「姜原见大人迹,履之,遂孕,因生后稷。」宋书符瑞志:「姜原见大人迹,履之,遂有身而生男,以为不祥,弃之阨巷。」案书篇:「姜嫄见大人迹,履之则妊身,生后稷焉。」是诸书纪此事者,必谓其出生后弃之。此文当有「生」字,于义方足。路史后纪九上注引作「嫄衣帝?之衣,坐帝所而妊,故怪之。」是宋本已误。牛马不敢践之;寘之冰上,鸟以翼覆之,庆集其身。「庆」当作「荐」。隶书「荐」作「□」,与「庆」形近而误。「集」当作「藉」。盖「荐」讹为「庆」,浅人则妄改「藉」为「集」矣。若作「庆集其身」,于义未妥,若作「荐集其身」,意谓鸟雍集身上,则与上文「鸟以翼覆之」,于义为复。诗生民:「诞寘之寒冰,鸟覆翼之。」毛传:「大鸟来,一翼覆之,一翼藉之。」楚辞天问王注:「弃之于冰上,有鸟以翼覆荐温之。」周本纪:「飞鸟以其翼覆荐之。」是诸书纪此事者,并谓鸟以一翼覆其上,以一翼荐藉其下,不使近冰。则此文当作「荐藉其身」无疑。母知其神怪,乃收养之。长大佐尧,位至司马。诗閟宫郑笺:「后稷长大,尧登用之,使居稷官,后作司马。」疏引尚书刑德放曰:「稷为司马。」御览二0九引尚书中侯曰:「稷为大司马。」皮锡瑞曰:「虞时无司马,诸书各以意言之。」吴曰:此文及初禀篇、本性篇并以弃为尧司马,此据纬说也。尧时本无此官,造纬书者以周官为比,汉儒信之,故王充、郑玄皆据以为说。盼遂案:稷为司马,尚书纬刑德放、诗鲁颂郑康成笺皆曾言之,而屈原天问云:「稷为元子,帝何竺之?投之于冰上,鸟何燠之?何冯弓挟矢,殊能将之?」亦言稷为司马总师旅之事也。予着天问校笺详其事。
乌孙王号昆莫,汉书西域传曰:「昆莫,王号也,名猎骄靡。」师古曰:「昆莫本是王号,而其人名猎骄靡。」匈奴攻杀其父,汉书张骞传,父名难靡,为大月氐所杀。不言匈奴。而昆莫生,弃于野,乌衔肉往食之。单于怪之,以为神,而收长〔之〕。「之」字据史记大宛传补。及壮,使兵,数有功,史记大宛传、汉书张骞传「使」下并有「将」字,疑此文脱。单于乃复以其父之民予昆莫,(命)令长守于西城。「命」字涉「令」字伪衍,当据大宛传删。大宛传曰:「昆莫之父,匈奴西边小国也。」单于复以其父之民予昆莫,故曰:「长守西城。」此文据史记为说。汉书张骞传:「大月氐攻杀难靡,夺其地,人民亡走匈奴。子昆莫新生,傅父布就翎侯抱亡置草中,为求食还,见狼乳之,又乌衔肉翔其旁,以为神,遂持归匈奴,单于爱养之。」与史稍异。
夫后稷不当弃,故牛马不践,鸟以羽翼覆爱其身;昆莫不当死,故乌衔肉就而食之。
北夷橐离国王侍婢有娠,王欲杀之。孙曰:艺文类聚九、白孔六帖九引并作「高丽」,与魏志东夷传注作「?离」同。后汉书作「索离」,注云:「索或作橐。」又与今本论衡同。疑论衡原文作「?离」,故汇书引作「高丽」,校者或据后汉书改作「橐离」耳。刘先生曰:御览七三引亦作「高离」。晖按:初学记七引亦作「高离」。婢对曰:「有气大如鸡子,从天而下,初学记七引作「有气如鸡子来,吞之」。疑此文「下」下有「吞之」二字,于义方足。御览七三引作「有气如鸡子来下之」。类聚九、白帖九引并作「有气如鸡子来下」。三国志魏志东夷传注引魏略文同。又后汉书东夷传作「前见天上有气大如鸡子来降,我因以有身」。与论衡文同。我故有娠。」「娠」,类聚、白帖、初学记引并作「身」。后产子,捐于猪溷中,猪以口气嘘之,不死;复徙置马栏中,欲使马藉杀之,马复以口气嘘之,不死。王疑以为天子,隋书百济传曰:「以为神。」令其母收取,奴畜之,名东明,令牧牛马。东明善射,王恐夺其国也,类聚、白帖、御览引「夺」并作「害」,魏志注引魏略与此文同。欲杀之。东明走,南至掩淲水,孙曰:「淲」字当从后汉书东夷传作「」。李注云:「今高丽中有斯水,疑此水是也。」「斯」、「」音近。魏志注作「施掩水」,当作「掩施水」,文误倒也。隋书百济传作「掩水」。晖按:白帖引作「淹水」,类聚、御览引作「掩水」,并无「」字。搜神记作「施掩水」,与魏志误同。盼遂案:「淲」当为「」,形之误也。后汉书东夷传作「掩水」。魏志注引魏略作「掩施水」,今本误作「施掩水」。梁书高句丽传、隋书百济传、北史百济传作「淹滞水」,「施」、「滞」皆与「」声近也。传世晋义熙时高丽好大王碑作「夫余奄利大水」,「利」亦与「」音近。足证「淲」字为失。以弓击水,鱼鳖浮为桥,东明得渡。鱼鳖解散,追兵不得渡。因都王夫余,故北夷有夫余国焉。后汉书东夷传。「夫余国在玄菟北千里,南与高句骊,东与挹娄,西与鲜卑接,北有弱水,地方二千里,本濊地也。」盼遂案:此段魏略全录其文,见三国魏志夫余传注。惟彼文橐离国作?离国是也。此作「橐」,非。?离即高丽之同音字。梁书高句丽传亦写作「橐」。后汉书扶余传误作「索」,皆坐不知其为高丽之音而致耳。又按:东明之事,正史外国传述各族之始祖往往雷同,惟晋安帝义熙十年高丽所立之广开土好大王纪功碑,及魏书高句丽传之说为至奇,且足与论衡互校。今迻录之如次。碑云:「惟昔始祖邹牟之创基也,出自北夫余天帝之子。母河伯女郎,刮卵降出,生子有圣才。□□□□□命驾巡车南下,路由夫余,奄利大水。王临津言曰:『我是皇天之子、母河伯女郎邹牟王,为我连□浮龟』。应声即为连□浮龟。然后造渡于沸流谷,忽本西城山上而建都焉。永东□位,因遣黄龙下来速王。王子忽本东?,黄龙负升天」云云。魏书云:「高句丽者,出于夫余,自言先祖朱蒙。朱蒙,母河伯女,为夫余王闭于室中,为日所照,引身避之,日影又逐。既而有孕,生一卵,大如五升。夫余王弃之与犬,犬不食。弃之与豕,豕又不食。弃之于路,牛马避之。后弃之野,众鸟以毛茹之。夫余王割剖之,不能破,遂还其母。以物裹之,置于暖处,有一男破壳而出。及其长也,字之曰朱蒙,其俗言『朱蒙』者,善射也。夫余人以朱蒙非人所生,将有异志,请除之,王不听。夫余之臣又谋杀之。朱蒙母阴知,告朱蒙曰:『国将害汝,以汝才略,宜远适四方』。朱蒙乃弃夫余,东南走。中道遇一大水,欲济无梁,夫余人追之甚急。朱蒙告水曰:『我是日子,河伯外孙,今日逃走,追兵垂及,如何得济?』于是鱼鳖并浮,为之成桥,朱蒙得渡,鱼鳖乃解,追骑不得渡。朱蒙遂至普述水,遇见三人,其一人着麻衣,一人着纳衣,一人着水藻衣,与朱蒙至纥升骨城,遂居焉,号曰高句丽,因以为氏焉。」东明之母初妊时,见气从天下。及生,弃之,猪马以气吁之而生之。长大,王欲杀之,以弓击水,鱼鳖为桥。天命不当死,故有猪马之救;命当都王夫余,故有鱼鳖为桥之助也。
伊尹且生之时,其母梦人谓己曰:「臼出水,疾东走,毋顾!」「毋」旧作「母」。杨曰:「母」当作「毋」,程本作「母」误。晖按:杨说是也。各本误同,朱校元本字正作「毋」。吕氏春秋本味篇作「毋顾」。楚辞天问王注、列子天瑞篇注并作「无顾」。今据正。明旦,视臼出水,即东走十里。杨曰:「即」,坊本讹作「既」。晖按:各本并误,朱校元本、天启本作「即」,与此本同。顾其乡,皆为水矣。伊尹命不当没,故其母感梦而走。推此以论,历阳之都,见命义篇。其策命若伊尹之类,「策」疑为「秉」形讹。必有先时感动在他地之效。「在」当作「去」。「去」一作「□」,与「在」形近而误。此蒙上伊尹母感梦去乡东走为文,若作「感动在他地」,则文无义矣。
齐襄公之难,见左庄八年传。桓公为公子,与子纠争立。管仲辅子纠,鲍叔佐桓公。管仲与桓公争,引弓射之,中其带钩。史记齐世家:「鲁闻无知死,发兵送公子纠,而使管仲别将兵遮莒道,射中小白带钩。小白佯死。」夫人身长七尺,带约其要,古腰字。钩挂于带,在身所掩,不过一寸之内,既微小难中,又滑泽铦靡,锋刃中钩者,莫不蹉跌。管仲射之,正中其钩中,矢触因落,杨曰:「中矢」「之中」疑衍,或属上读。晖按:朱校元本「矢」作「矣」,疑为「矣」之坏字,属上读。不跌中旁肉。命当富贵,有神灵之助,故有射钩不中之验。
楚共王有五子:子招、春秋经传及国语并作「昭」。子圉(围)、「圉」疑为「围」之形误,下同。左昭四年传、史记楚世家、诸侯年表并作「围」。子干、子皙、弃疾。盼遂案:「子圉」为「子围」之讹,左昭元年传。及史记楚世家皆作「子围」。又「子干」当作「子比」,盖子比字子干也。五人皆有宠,共王无适立,乃望祭山川,请神决之。乃与巴姬埋璧于太室之庭,史记集解引贾逵曰:「巴姬,共王妾。」杜预曰「太室,祖庙也。」令五子齐而入拜。「齐」音「斋」。康王跨之;集解引服虔曰:「两足各跨璧一边。」子圉(围)肘加焉;子干、子皙皆远之;弃疾弱,抱而入,再拜皆压纽。广雅曰:「纽谓之鼻。」郑注周礼曰:「纽,小鼻也。」故共王死,招为康王,至子失之;史记曰:「子员立,围绞而杀之。」圉(围)为灵王,及身而弒;左昭十三年传:「王缢于芋尹申亥家。」子干为王,十有余日;子干立为初王,闻弃疾至,自杀。子皙不立,又□(俱)诛死,「□」宋本作「俱」,朱校元本同。杨曰:程本作「惧」,与此并误。晖按:楚世家云:「子皙不得立,又俱诛。」即此文所本。宋、元本作「俱」,是也,当据正。盼遂案:「□」当依史记楚世家改作「俱」字。「俱诛死」者,子招、子围、子干、子皙皆不得其死也。皆绝无后。弃疾后立,竟续楚祀,如其神符。其王日之长短,与拜去璧远近相应也。夫璧在地中,五子不知,相随入拜,远近不同,压纽若神将教跽(誋)之矣。先孙曰:「跽」当为「誋」。说文言部:「誋,诫也。」
晋屠岸贾作难,诛赵盾之子。史记赵世家:「屠岸贾与诸将攻赵氏于下宫,杀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朔死,其妻有遗腹子。赵世家:「赵朔妻成公姊,有遗腹。」考要曰:「同、括死时,已有赵武,无遗腹之说,未知史迁何据。」及岸贾闻之,索于宫。母置儿于葱中,祝曰:「赵氏宗灭乎?若当啼;即不灭,「即」犹「若」也。若无声。」及索之,而终不啼,遂脱得活。程婴齐负之,负匿山中,乃程婴事。同此难者,有赵婴齐,故误混耳。「齐」字当据史记赵世家、说苑复恩篇、新序节士篇删。匿于山中。盼遂案:史记赵世家、说苑复恩篇皆作程婴,则此处「齐」字为衍文。或古人命名以齐字为副词,可增可减,如六朝时之某之、某僧、某道等矣。吴承仕曰:「齐」应作「赍」。食货志「行者赍」,颜注云:「赍谓将衣食之具以自随也。」本其义。至景公时,韩厥言于景公,景公乃与韩厥共立赵孤,续赵氏祀,是为文子。据史记文,赵世家、韩世家以景公三年屠岸贾杀赵朔,程婴、公孙杵臼匿赵孤十五年。左传以鲁成公五年,即晋景公十四年,为通庄姬放婴齐;八年,即景公十七年,庄姬谮讨同、括,即以韩厥言立武反田。与史全异。史通申左篇、容斋随笔十、困学纪闻十一、七修类稿下、方以智通雅并辩其误。又韩世家、赵世家、年表俱以晋景公三年杀赵同、赵括,十七年复赵武田。晋世家则以景公十七年诛赵同、赵括,以韩厥言复武田。独与左传相合。是史迁自有抵牾。刘向、王充俱据之不疑,非也。当赵孤之无声,若有掩其口者矣。由此言之,赵文子立,命也。
高皇帝母曰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王鸣盛曰:「毛诗草虫云:『亦既觏止。』传云:『觏,遇也。』郑笺引易:『男女觏精。』梦与神遇,谓此也。」按:奇怪篇、雷虚篇并谓「与龙遇」,为龙施气,是汉人读「遇」为「觏精」之证。是时雷电晦冥,蛟龙在上。及生而有美〔质〕。旧校曰:一有「质」字。晖按:有「质」字是也。史记高祖本纪:「高祖为人,隆准龙颜,美须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即此所谓有「美质」也。当据补。性好用酒,盼遂案「用」为「□」之借字。说文:「□,用也。从?,从自。自知臭。?,所食也。」尝从王媪、武负贳酒,汉书注,如曰:「武,姓也。俗谓老大母为阿负。」章太炎文始八曰:「负即妇字,老母称妇也。」饮醉止卧,媪、负见其身常有神怪。每留饮醉,「醉」,朱校元本、天启本、程本并同。钱、黄、王、崇文本并作「酒」。史记云:「每酤留饮。」酒售数倍。后行泽中,手斩大蛇,一妪当道而哭云:朱校元本「哭」作「泣」。「赤帝子杀吾子。」此验既着闻矣。秦始皇帝常曰:「东南有天子气。」于是东游以厌当之。高祖之气也,盼遂案:宋本「气」作「起」。与吕后隐于芒、砀山泽间。吕后与人求之,见其上常有气直起,往求,辄得其处。史记高祖纪:「高祖即自疑,亡匿,隐于芒、砀山泽岩石之间,吕后与人俱求,常得之。」后与项羽约,先入秦关,王之。史记高祖纪:「怀王令沛公西略地,入关,与诸将约,先入定关中者,王之。」韦昭曰:「函谷、武关也。」高祖先至,项羽怨恨。高祖纪:「项羽率诸侯兵西,欲入关,关门闭。闻沛公已定关中,大怒,使黥布等攻破函谷关。」范增曰:「吾令人望其气,气皆为龙,成五采。此皆天子之气也,急击之。」语见项羽本纪。御览八七引楚汉春秋曰:「项王在鸿门,而亚父谏曰:『吾使人望沛公,其气冲天,五彩相?,或似云,或似龙,或似人,此非人臣之气也,不若杀之。』」高祖往谢项羽,羽与亚父谋杀高祖,使项庄拔剑起舞。项伯知之,因与项庄俱起,每剑加高祖之上,项伯辄以身覆高祖之身,杨曰:「项」,宋本作「者」,属上读。朱校元本同。剑遂不得下,杀势不得成。会有张良、樊哙之救,卒得免脱,事见项羽纪。遂王天下。初妊身,有蛟龙之神;既生,酒舍见云气之怪;夜行斩蛇,蛇妪悲哭;始皇、吕后望见光气;项羽谋杀,项伯为蔽,谋遂不成,遭得良、哙,盖富贵之验,气见而物应,人助辅援也。盼遂案:「助」下当有「而」字,与上句一律。
窦太后弟名曰广国,年四、五岁,家贫,为人所掠卖,其家不知其所在。传卖十余家,至宜阳,为其主人入山作炭。暮寒,史记外戚世家无「暮」字。汉书无「寒」字。卧炭下百余人,炭崩尽压死,孙曰:汉书窦皇后传「炭」并作「岸」。但广国为主人入山作「炭」,故卧炭下也。本书刺孟篇云:「窦广国与百人俱卧积炭之下,炭崩,百人皆死。」可知论衡原文作「炭」,不作「岸」也。疑汉书「岸」字误。或即传闻之异。晖案:史记外戚世家字亦作「岸」。广国独得脱。自卜数日当为侯。孙曰:汉书亦作「日」。刘敞、周寿昌并谓「日」当作「月」,是也。此「日」字亦「月」字之误。晖按:史记亦作「日」字。从其家之长安,谓从其主人家。闻窦皇后新立,家在清河观津,乃上书自陈。窦太后言于景帝,召见问其故,言问其往事。果是,乃厚赐之。史记外戚世家:「厚赐田宅金钱。」文帝立,拜广国为章武侯。孙曰:「景」、「文」二字当互易。少君见窦后,在文帝时。景帝立,乃封少君为章武侯。今以文帝后于景帝,其误殆可知矣。夫积炭崩,百余人皆死,广国独脱,命当富贵,非徒得活,又封为侯。
虞子大,虞延字子大,见后汉书本传。御览十五引作「陈留虞延字君大。」(此从张本。赵本、明钞本并作「君人」。)御览四三三引东观汉记亦云「字君大」。(今本列传十二作「子大」。)陈留东莞(昏)人也。先孙曰:后汉书云:「虞延字子大,陈留东昏人也。蔡中郎集陈留索昏库上里社铭云:「永平之世,虞延子大(今本挩「大」字,据罗以智蔡集举正校补。)为太尉司徒。」续汉书郡国志:「东昏属陈留郡,东莞属琅邪国。」此云「东莞」,误也。当据范书及蔡集订正。其生时以夜,适免母身,母见其上若一疋练状,经上天。孙曰:「经」当作「径」。御览十五引正作「径」。刘先生曰:御览引作「母见其上,气如一疋绢」。可据增「气」字。「经」、「径」古通。晖案:本传作「其上有物,若一疋练」,「气」字盖御览引增。明以问人,人皆曰:「吉。」贵气与天通,御览引无「贵」字。长大仕宦,位至司徒公。本传:「永平八年,代范迁为司徒。」后汉纪九作「六年」。
广文伯,御览三六一引「广」作「唐。」河东蒲阪人也。其生亦以夜半时,适生,有人从门呼其父名,父出应之,不见人,有(见)一木杖,「有」当作「见」,各本并误。「一木」,朱校元本、天启本同。别本并误作「大木」。「不见人,见一木杖」,文方相生。御览三六一引正作「见一木杖」,当据正。植其门侧,好善异于众。盼遂案:悼云:「此五字不知何处错简。」五字所以状木杖之美也,初非错简。其父持杖入门以示人,人占曰:御览引「占」上无「人」字。「吉。」文伯长大学宦,位至广汉太守。文伯当富贵,故父得赐杖,(其占者若曰)〔以〕杖当〔得〕子〔之〕力矣。刘先生曰:「杖当子力矣」,义不可通。御览三六一引作「以杖当得子之力矣」,于义为长,今本「当」下疑脱「得」字。晖按:「其占者若曰」五字,盖为「人占曰」注语,误入正文。「文伯当富贵,故父得赐杖,以杖当得子之力矣」,乃仲任揭明人禀贵命,必有吉验之旨,(本篇各节文例可证。)非占者之言。御览三六一引作「入门,以示人。占曰:『吉。』文伯位至广汉太守,以杖当得子之力矣。」则「杖当子力」,非占者之言,而「其占者若曰」五字为衍文,明矣。今据删。「以」字、「得」字、「之」字,并依御览引增。
光武帝,建平元年十二月甲子生于济阳宫后殿第二内中,东观汉纪帝纪一:「济阳有武帝行过宫,常封闭,帝将生,皇考以令舍下湿,开宫后殿居之。」蔡邕光武济阳宫碑文同。并与此合。后汉书光武纪论谓生于县舍。汉书武帝纪注:「内中,谓后庭之室。」皇考为济阳令,时夜无火,室内自明。东观汉纪:「有赤光照室中,明如昼。」皇考怪之,即召功曹吏(史)充兰,使出问卜工。先孙曰:骨相篇(当作初禀篇。下注同。)亦说此事,「功曹吏」作「功曹史」。考续汉书百官志云:「郡有功曹史,主选署功劳。县邑诸曹,略如郡员。」则当作「功曹史」。兰与马下卒苏永俱之卜王长孙所。先孙曰:「马下卒」,骨相篇作「军下卒」,未知孰是。蔡邕光武济阳宫碑云:「使卜者王长卜之。」后汉书光武纪论同,皆无「孙」字。宋书符瑞志亦作「王长」。晖按:东观汉记亦作「王长」,沈涛铜熨斗斋随笔四曰:论衡作「王长孙」,盖范书传写挩一「孙」字。长孙卜,谓永、兰曰:「此吉事也,毋多言。」是岁,有禾生〔屋〕景天(备火)中,先孙曰:「景天备火中」,字有挩误。后汉书作「是岁,县界有嘉禾生」。「景天」疑即「界内」二字之误。宋书符瑞志又云:「嘉禾生产屋景天中。」晖按:奇怪篇亦述此事,云:「嘉禾生于屋。」恢国篇云:「嘉禾滋于屋。」是论衡所纪,原与范书不同。宋书盖即本此。孙氏据范书以改此文,非也。「景天」,草名。「备火」盖「景天」旁注,误入正文。通志昆虫草木略一,草类:「景天曰戒火,曰火母,曰救火,曰据火,曰慎火,今人皆谓之慎火草。植弱而叶嫩,种之阶庭,能辟火。」宋志作「嘉禾生产屋景天中」,是所见本尚不误,今据正。三本一茎九穗,长于禾一二尺,盖嘉禾也。元帝之初,有凤凰下济阳宫,宋书符瑞志:「哀帝建平元年十二月甲子,光武将产,凤凰集济阳。」本书指瑞篇:「光武皇帝生于成、哀之际,凤凰集于济阳之地。」则元帝为哀帝之误可知矣。故〔讫〕今济阳宫有凤凰庐。「故」上旧校曰:一有「讫」字。吴曰:原校「讫」字当在「故」字下。东观汉纪:「光武生于济阳,先是凤凰集济阳,故宫中皆尽画凤凰。」始与李父等俱起,光武纪:「宛人李通等以图谶说光武,遂与定谋,乃市兵弩,与李通从弟轶等起于宛。」「父」疑为「轶」之坏字。东观汉纪曰:「宛大姓李伯玉。」后汉书李通传:「通士君子相慕也。」又云:「常遣使者以太牢祠通父冢。」此云「李父」,或当时所习称于通者。盼遂案:「父」为「公」之误。李公谓李通、李轶兄弟也。仲任于先烈多称公,如黄霸亦称黄公矣。见本书偶会篇。桓谭新论亦称王莽为王翁。到柴界中,柴界未闻。盼遂案:「柴」即今俗「寨」字,王维辋川鹿柴是也。遇贼兵惶惑,盖即甄阜、梁丘赐。走济阳旧庐。比到,见光若火,正赤,在旧庐道南,光耀憧憧上属天,有顷,不见。「憧」,王本、崇文本作「幢」,字通。东观汉纪:「帝归旧庐,望见庐南若火光,以为人持火,呼之,光遂盛,幢幢上属天,(此依御览八七二引,今本作「赫然属天」。)有顷不见,异之。」盼遂案:后汉书光武纪论云:「及始起兵还舂陵,远望舍南,火光赫然属天,有顷不见。」与仲任所说盖一事,而舂陵之地为合。此云「济阳旧庐」,有乖当日情实。王莽时,谒者苏伯阿能望气,使过舂陵,「舂」误作「春」,下同。此据宋本、崇文本改。城郭郁郁葱葱。见光武纪论。及光武到河北,东观汉记:「以帝为大司马,遣之河北,安集百姓。」与伯阿见,问曰:「卿前过舂陵,何用知其气佳也?」伯阿对曰:「见其郁郁葱葱耳。」盖天命当兴,圣王当出,前后气验,照察明着。盼遂案:「照」当是「昭」之误。
继体守文,因据前基,后汉书明帝纪注:「创业之主,则尚武功,以定祸乱。其继体而立者,则守文德。」谷梁传曰:「承明继体,则守文之君也。」禀天光气,验不足言。「光」,王本、崇文本作「之」。创业龙兴,易干卦文言曰:「时乘六龙以御天。」东京赋:「乃龙飞于白水。」由微贱起于颠沛,若高祖、光武者,曷尝无天人神怪光显之验乎?
论衡校释卷第三
偶会篇
命,吉凶之主也,自然之道,适偶之数,非有他气旁物厌胜感动使之然也。非有他气感动,旁物厌胜也。厌读作「压」。
世谓子胥伏剑,注见逢遇篇。屈原自沉,注见书虚篇。子兰、宰嚭诬谗,史记屈原传:「令尹子兰使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顷襄王。」伯嚭为吴太宰,故曰宰嚭。余注见逢遇。吴、楚之君冤杀之也。冤,谓楚顷襄王放逐屈原。杀,谓夫差杀子胥。偶二子命当绝,盼遂案:「偶」字当在「命」字下。下文「二子之命,偶自不长」,同一语法。子兰、宰嚭适为谗,而怀王、夫差适信奸也。屈原初放,是怀王信上官大夫之谗。听子兰之言而再放,乃在顷襄王时。此承上子兰诬谗为文,而言怀王,失之。君适不明,臣适为谗,二子之命,偶自不长,二偶三合,「三」读作「参」。寒温篇:「二偶参合,遭适逢会。」(今误作「二令参偶」。)似若有之,其实自然,非他为也。
夏、殷之朝适穷,桀、纣之恶适稔;稔,熟也。商、周之数适起,汤、武之德适丰。关龙逢杀,竹书:「帝癸三十年,杀其大夫关龙逢。」通志曰:「桀有暴臣子辛陵轹诸侯,谀臣左师曹触龙谗贼忠良。关龙逢引黄图以谏,桀曰:『子又妖言矣。』于是焚黄图,杀龙逢。」箕子、比干囚死,箕子为囚奴。比干谏而死。当桀、纣恶盛之时,亦二子命讫之期也。任伊尹之言,纳吕望之议,汤、武且兴之会,亦二臣当用之际也。人臣命有吉凶,贤不肖之主与之相逢。文王时当昌,吕望命当贵;高宗治当平,傅说德当遂。墨子尚贤中:「傅说被褐带索,庸筑乎傅岩,武丁得之,举以为三公,与接天下之政,治天下之民。」非文王、高宗为二臣生,吕望、傅说为两君出也。君明臣贤,光曜相察,上修下治,度数相得。度数,谓天之历数。相得,犹言相中、相合也。汉人常语。下「相得」同。
颜渊死,子曰:「天丧予。」子路死,子曰:「天祝予。」公羊哀十四年传,何注:「祝,断也,天生颜渊、子路为夫子辅佐,皆死者,天将亡夫子之证。」此说仲任不取,故于此及问孔篇并辩之。孔子自伤之辞,非实然之道也。孔子命不王,二子寿不长也。不王不长,所禀不同,度数并放,大戴礼曾子大孝篇注:「放犹至。」盼遂案:吴承仕曰:「『放』字无义,疑当为『效』,形近之讹也。下文『二龙之祅当效』即其证。」适相应也。
二龙之祅当效,周厉适闿椟;「闿」即「开」字,韦昭曰:「椟,匮也。」褒姒当丧周国,幽王禀性偶恶。事见国语郑语及史纪周本记。非二龙使厉王发,褒姒令幽王愚惑也,遭逢会遇,自相得也。
僮谣之语当验,斗鸡之变适生;鸲鹆之占当应,鲁昭之恶适成。僮谣之语,见本书异虚篇。左昭二十五年传:季、郈之鸡斗,季氏介其鸡,郈氏为之金距,平子怒,且让之,故郈昭伯亦怨平子。又季氏之族有淫妻为谗,使季平子与族人相恶,皆共谮平子,昭公遂伐季氏,为所败,出奔齐。汉五行志曰:「先有鸲鹆之谣,而后有来巢之验。」谷梁昭二十五年传注引刘向曰:「去穴而巢,此阴居阳位,臣逐君之象也。」仲任不取此说。非僮谣致斗竞,鸲鹆招君恶也,期数自至,人行偶合也。
尧命当禅舜,丹朱为无道;虞统当传夏,商均行不轨。非舜、禹当得天下,能使二子恶也,美恶是非适相逢也。
火星与昴星出入,尧典:「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孔传:「谓夏至之日,火苍龙之中星,以正仲夏之气节。」又曰:「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孔传:「冬至之日,昴白虎之中星,以正冬节。」昴星低时火星出,昴星见时火星伏,郑樵六经奥论曰:「凡言见者,见于辰也。凡言伏者,伏于戌也。不特火星为然,诸星亦然。」非火之性厌服昴也,「厌」读「压」。时偶不并,度转乖也。
正月建寅,斗魁破申,檀弓上疏引春秋斗运枢曰:「北斗七星,第一天枢,第二旋,第三机,第四权,第五衡,第六开阳,第七摇光。第一至第四为魁,第五至第七为杓。」非寅建使申破也,转运之衡衡,北斗也。即书「璇玑玉衡」之衡。汉书律历志曰:「衡,平也,其在天也,佐助旋机,(北极也。)斟酌建指,以齐七政,故曰玉衡。」后汉书天文志注引星经曰:「璇玑,谓北极星也。玉衡,谓斗九星也。」偶自应也。淮南子天文训:「寅为建,主生。申为破,主冲。」此为建除法,由太阴推合日辰,故曰偶自然也。
父殁而子嗣,姑死而妇代,非子妇〔嗣〕代(代)吴曰:「代代」疑当作「嗣代」。或衍一「代」字。使父姑终殁也,老少年次自相承也。
世谓秋气击杀谷草,谷草不任,凋伤而死。此言失实。夫物以春生夏长,秋而熟老,适自枯死,阴气适盛,与之会遇。何以验之?物有秋不死者,生性未极也。人生百岁而终,物生一岁而死,〔物〕死谓阴气杀之,据下文「死」上补「物」字。人终触何气而亡?论者犹或谓鬼丧之。夫人终鬼来,物死寒至,皆适遭也。人终见鬼,或见鬼而不死;物死触寒,或触寒而不枯。
坏屋所压,崩崖所坠,非屋精崖气杀此人也,屋老崖沮,命凶之人,遭□适履。盼遂案:「□」即「居」之俗体字。
月毁于天,螺消于渊。注说日篇。盼遂案:大戴礼本命篇「蚌蛤龟珠与月盛虚」,卢辩注:「月者太阴之精,故龟蛤之属随之以盛亏」。风从虎,云从龙。淮南天文训,高注:「虎,土物也。风,木风也。木生于土,故虎啸而谷风至。龙,水物也,云生水,故龙举而景云属。」又许注曰:(文选广绝交论注引。)「虎,阴中阳兽,与风同类。」又云:(御览九二九引。)「龙,阳中阴虫,与云同类。」楚词七谏谬谏王注:「虎,阳物也。谷风,阳气也。虎悲啸而吟,则谷风至而应其类也。龙介虫,阴物也,云亦阴也。神龙将举升天,则景云覆而扶之,辅其类也。」春秋元命苞曰:「猛虎啸,谷风起,类相动也。龙之言萌也,阴中之阳也,故言龙举而云兴。」又管辂别传:「辂言龙者阳精,以潜为阴,幽灵上通,和气感神,二物相扶,故能兴云。虎者阴精,而居于阳,依木长啸,动于巽林,二气相感,故能运风。」并与许氏义同。同类通气,性相感动。
若夫物事相遭,吉凶同时,偶适相遇,非气感也。
杀人者罪至大辟。杀者罪当重,死者命当尽也。故害气下降,囚(凶)命先中;「囚」当作「凶」,涉下诸「囚」字而误。「凶命」与下「厚禄」相对成义。圣王德施,厚禄先逢。是故德令降于殿堂,命长之囚,出于牢中。天非为囚未当死,使圣王出德令也,圣王适下赦,拘囚适当免死。犹人以夜卧昼起矣,夜月(日)光尽,「夜月光尽」,于理不通,「月」为「日」之形讹。「夜日光尽」,与下「昼日光明」相对成义。不可以作,人力亦倦,欲壹休息;昼日光明,人卧亦觉,力亦复足。非天以日作之,以夜息之也,作与日相应,息与夜相得也。
鴈鹄集于会稽,说文鸟部:「鴈,鹅也。」佳部:「雁,雁鸟也。」许义雁为鸿雁,鴈为家禽之鹅,即庄子命竖子杀鴈而烹之者。此鴈当作「雁」,然字不分久矣。去避碣石之寒,通鉴地理通释:「碣石有三:驺衍如燕,昭王筑碣石宫,在幽州蓟县西三十里,宁台之东,是宫名,非山也。秦筑长城,所起曰碣石,此在高丽界中,名为左碣石。其在平州南三十里者,即古大河入海处,为禹贡之碣石,亦曰右碣石。」来遭民田之毕,说文:「毕,田网也。」又「率」字下曰:「捕鸟毕也。」是毕为掩鸟器。小雅毛传以为掩兔者,盖可两用。蹈履民田,啄食草粮。「啄」,通津本及各本并讹作「喙」,先孙曰:当作「啄」。晖按:宋本、朱校元本正作「啄」,今据正。粮尽食索,春雨适作,避热北去,复之碣石。仪礼士相见礼疏:「鴈以木落南翔,冰泮北徂,随阳南北。」象耕灵陵,先孙曰:零、灵字通。史记五帝本纪集解引皇览云:「舜冢在零陵营浦县。传曰:『舜葬苍梧,象为之耕』。」亦如此焉。传曰:「舜葬苍梧,象为之耕。禹葬会稽,鸟为之佃。」「鸟」,朱校元本、郑本同。天启、钱、王、崇文本并误作「乌」。余注书虚篇。失事之实,虚妄之言也。辩见书虚篇。
丈夫有短寿之相,娶必得早寡之妻;早寡之妻,嫁亦遇夭折之夫也。世曰:「男女早死者,夫贼妻,妻害夫。」非相贼害,命自然也。使火燃,以水沃之,可谓水贼火。火适自灭,水适自覆,两(名)各自败,陈世宜曰:「名」即「各」字之讹衍。不为相贼。盼遂案:「名」为「者」字之误。「两者」谓火与水也。孙人和引陈世宜说,谓「名」为衍字,大非。吴承仕曰:「『名』疑应作『召』。下文云『与此同召』,是其证。」今男女之早夭,非水沃火之比,适自灭覆之类也。贼父之子,妨兄之弟,与此同召。同宅而处,气相加凌,羸瘠消单,说文:「殚,极尽也。」「单」,「殚」之借字。至于死亡,何(可)谓相贼。「何」当作「可」。「可谓相贼」,与上「可谓水贼火」文例相同,与下「相贼如何」,义正相承。盼遂案:吴承仕曰:「『何』字当作『可』。上文『以水沃火,可谓水贼火』,此云『气相加凌』,『可谓相贼』,文义正同。误『可』为『何』,失之远矣。」或客死千里之外,兵烧厌溺,气不相犯,相贼如何?王莽姑(姊)正君,「姊」字衍。骨相篇正作「王莽姑正君」。汉书王莽传:「王莽,孝元皇后之弟子也。」莽父王曼,曼乃正君之弟。元后传:「孝元皇后,王莽之姑也。」「正君」,骨相篇同。元后传作「政君」,字通。许嫁二夫,盼遂案:「姊」字衍文。正君,元后字。莽乃正君兄王曼之子也。下骨相篇云「王莽姑正君」。二夫死,骨相篇:「许嫁,至期当行时,夫辄死,如此者再。」元后传:「尝许嫁未行,所许者死。」前汉纪三同,未言「如此者再」。当适赵而王薨。元后传:「后东平王聘政君为姬,未入,王薨。」此云「赵王」,骨相篇同。与班书异。按:诸侯王表:「东平思王宇,宣帝子,甘露二年十月乙亥立,三十二年薨。」(鸿嘉元年。)元后传:「政君,宣帝本始三年生。五凤中,献政君入掖庭,年十八矣。」甘露在五凤后,时政君已入宫,而东平王未立,班氏或误。然以景十三王传及诸侯王表考之,赵敬肃王彭祖后,顷王昌、怀王尊及共王充,皆与王政君年岁不相值。即哀王高以地节四年薨,而是年政君甫六岁,亦不能娶为妃也。此外又无相当之「赵王」。疑汉书「东平王」乃「平干王」之误。十三王传曰:「武帝立敬肃王小子偃为平干王,(孟康曰:「即广平」。)是为顷王,十一年薨。子谬王元嗣,二十五年薨。」诸侯王表曰:「五凤二年薨。」正政君入掖庭之前二年,与论衡所言情形亦合。岂以元为赵敬肃王孙,故亦谓之「赵王」欤?气未相加,遥贼三家,何其痛也!汉书食货志注,晋灼曰:「痛,甚也。」黄〔次〕公取邻巫之女,先孙曰:「黄公」当作「黄次公」,汉书循吏传:「黄霸字次公。」下文及骨相篇并不挩。卜(世)谓女相贵,「卜」当作「世」。相者只谓女相贵,未言因女相贵而次公乃贵也。汉书本传及后骨相篇可证。下文「世谓宅有吉凶」云云,「世谓韩信、张良」云云,「世谓赖倪宽」云云,文例同。朱校元本「卜」作「工」,疑即「世」之坏字。汉书本传:「霸少为阳夏游徼,与善相人者共载出,见一妇人,相者言此妇人当富贵,霸推问之,乃其乡里巫家女,即娶为妻。」故次公位至丞相。本传:「五凤三年,代丙吉为丞相。」盼遂案:吴承仕曰:「意林引此文作『黄次公』,孙失检」。其实不然。次公当贵,行与女会;女亦自尊,故入次公门。偶适然自相遭遇,时也。文有衍误。上文「度数并放,适相应也」;「遭逢会遇,自相得也」;「老少年次,自相承也」,疑此句法,当与彼同。
无禄之人,商而无盈,农而无播。非其性贼货而命妨□也,干禄字书:「□,谷俗字。」卢文弨钟山札记三:「谷」作「□」,见风俗通皇霸篇、吕氏春秋九月纪高注、齐民要术卷十引海内经字从「□」,其从「□」者,转写失之。盼遂案:「谷」作「□」,乃汉以来别字。史晨后碑「王家谷」,「谷」作「□」。命贫,居无利之货,禄恶,殖不滋之□也。世谓宅有吉凶,徙有岁月,实事则不然。辩见难岁篇、诘术篇。天道难知,假令有〔之〕,命凶之人,当衰之家,治宅遭得不吉之地,移徙适触岁月之忌。「有」下脱「之」字。奇怪篇:「空虚之象,不必有实。假令有之,或时熊罴先化为人,乃生二卿。」变虚篇:「此非实事也。假使真然,不能至天。」祭意篇:「实论之以为人死无知,其精不能为鬼。假使有之,与人异食。」讥日篇:「天道难知。假令有之,诸神用事之日也。」难岁篇:「地形难审。假令有之,亦一难也。」文例正同。一家犯忌,口以十数,坐而死者,必禄衰命泊之人也。
推此以论,仕宦进退迁徙,可复见也。时适当退,君用谗口;时适当起,贤人荐己。故仕且得官也,杨曰:「仕」读为「士」。君子辅善;且失位也,小人毁奇。公伯寮愬子路于季孙,孔子称命;鲁人臧仓谗孟子于平公,孟子言天。论语宪问篇:「子曰:『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余注累害篇、命禄篇。道未当行,与谗相遇;天未与己,恶人用口。故孔子称命,不怨公伯寮;孟子言天,不尤臧仓,诚知时命当自然也。「自」字于义未妥,传写意增。治期篇:「天地历数当然也。」句义同。
推此以论,人君治道功化,可复言也。命当贵,时适平;期当乱,禄遭衰。治乱成败之时,与人兴衰吉凶适相遭遇。义详治期篇。
因此论圣贤迭起,犹此类也。圣主龙兴于仓卒,后汉书光武纪注:「仓卒,谓丧乱也。」良辅超拔于际会。世谓韩信、张良辅助汉王,故秦灭汉兴,高祖得王。夫高祖命当自王,信、良之辈时当自兴,两相遭遇,若故相求。是故高祖起于丰、沛,丰、沛子弟相多富贵,注见命义篇。非天以子弟助高祖也,命相小大,适相应也。赵简子废太子伯鲁,立庶子无恤,事详纪妖篇。无恤遭贤,命盼遂案:「贤」为「贵」之形误,上下文言「贵命」多矣。亦当君赵也。世谓伯鲁不肖,不如无恤。伯鲁命当贱,知虑多泯乱也。泯亦乱也。韩生仕至太傅,世谓赖倪宽,事见骨相篇。实谓不然,太傅当贵,遭与倪宽遇也。赵武藏于葱中,终日不啼,事见吉验篇。非或掩其口,阏其声也,命时当生,睡卧遭出也。故军功之侯,必斩兵死之头;曲礼:「死寇曰兵。」释名:「战死曰兵。」富家之商,必夺贫室之财。盼遂案:「兵死」二字误倒,「死兵」与「贫室」对文。削土免侯,罢退令相,万户以上为令。罪法明白,旧作「曰」,从天启、钱、黄、郑、王、崇文本正。禄秩适极。故厉气所中,盼遂案:「罢退令相」,当是「罢令退相」之讹。上句「削土免侯」,正其偶文。又案:「曰」为「白」之误讹。程荣本作「白」。必加命短之人;凶岁所著,朱校元本作「苦」。必饥虚耗之家矣。
骨相篇「相」读作「象」。
人曰命难知。命甚易知。知之何用?言何以知之。用之骨体。人命禀于天,则有表候〔见〕于体。「表候于体」,文不成义,「候」下当挩「见」字。命义篇:「寿命修短,皆禀于天;骨法善恶,皆见于体。」文义正同。吉验篇:「人禀贵命于天,必有吉验见于地。」句法与此一律。是其证。察表候以知命,犹察斗斛以知容矣。表候者,骨法之谓也。潜夫论相列篇:「人身体形貌,皆有象类;骨法角肉,各有分部,以着性命之期,显贵贱之表。」
传言黄帝龙颜,元命苞:「黄帝龙颜,得天庭阳,上法中宿,取象文昌,戴天履阴,乘教制刚。」宋均注:「颜有龙像,似轩辕也。」(御览七九。)亦见白虎通圣人篇。史记五帝本纪正义:「生日角龙颜。」颛顼戴午(干),方以智通雅曰:「戴午」恐是「戴干」之讹。面额高满曰戴干。干凿度云:「泰表戴干。」郑氏注:「表者,人形之彰识也。干,盾也。」隋书王劭言:「上有龙颜戴干之表。」禅师有丰干,因貌以为号。先孙曰:后讲瑞篇及白虎通圣人篇文并同。卢文弨校白虎通改「午」为「干」,云:「干凿度云:『泰表戴干。』宋书符瑞志:『首戴干戈。』即此。」案:卢说是也。郑注干凿度云「干,楯也。」明不当作「戴午」。此「午」亦「干」之误。路史史皇纪注引春秋孔演图云:「颛顼戴干。」字不误。初学记帝王部引春秋元命苞又云:「帝喾戴干。」并可证此及白虎通之误。汪继培潜夫论五德篇注引王绍兰云:「元命苞言:『厥象招摇』,则「干」当作「斗」,字形相涉而误。戴斗者,顶方如斗也。」近人孙楷第刘子校释曰:「王说殊误。五帝纪黄帝章正义引河图云:『瑶光如蜺,贯月正白,惑女枢于幽房之宫,生颛顼,首戴干戈,有文德也。』宋书符瑞志亦云:『女枢生颛顼于若水,首戴干戈,有圣德。』是干者干戈。天官书云:『杓端有两星,一内为矛招摇,一外为天盾锋。』集解引孟康曰:『招摇为天矛。』索隐引诗纪历枢云:『梗河中招摇为胡兵。』开元占经石氏中官占引黄帝占曰:『招摇为矛。』然则象招摇者,取其同类,何得据以为说,而谓之戴斗乎?讲瑞篇云:『以獐戴角,则谓之骐驎,戴角之相,犹戴干也。颛瑞戴干,尧、舜未必然,今鲁获麟戴角,即后所见麟未必戴角也。』仲任意盖亦以『干』为干戈。」晖案:孙说是。白虎通圣人篇云:「颛顼戴干,是谓清明,发节移度,盖象招摇。」御览八十引元命苞(元命苞作帝喾。)宋均注云:「干,楯也。招摇为天戈,楯相副戴三象见天下以为表。」帝王世纪云:「高阳首带干戈。」(路史后纪八注。)并足证成孙说。吴曰:先孙改「午」为「干」是也。然纬书怪迂,首戴干戈,言不雅驯,似未足信,疑「戴干」当作「?干」。「?」为「鸢」之异文,「干」即「肩」之假字也。晋语「鸢肩而牛腹」,韦注:「鸢肩,肩井斗出也。」淮南书、列女传、后汉书并有「鸢肩」之说。此「鸢肩」为古人常语之证。一也。「肩」、「干」同属寒部,声纽亦近,得相通假,诗还篇:「并驱从两肩兮。」毛传曰:「兽三岁曰肩。」释文云:「本亦作豜,音同。」说文正作「豜」。又驺虞正义云:「肩、□字异,音实同。」此「肩」、「干」音同得相假借。二也。(歙人呼肩甲为干髆,读「肩」为「干」,正与旧音相近。)「戴」、「?」形近多互误,淮南道应训「泪注而鸢肩」,论衡道虚篇引作「雁颈而戴肩」。此「鸢」伪「戴」之证。三也。干凿度曰:「复表曰角,临表龙颜,泰表戴干。」刘昼新论命相篇述之则曰:「伏羲日角,黄帝龙颜,帝喾戴肩。」(「戴」亦「?」之讹字。)三事次序正相应。然则纬书诸子所称「?干」者,并应作「?干」。「?干」即「鸢肩」,较然着明矣。郑玄、宋均虽有「干,楯」(宋均注,见御览兵部引。)之训,其所见本已误,所为之说,何足据也。晖按:吴谓「戴干」即「鸢肩」,其说确征。然仲任以戴角之相犹戴干,则仲任义当与郑玄、宋均说同也。帝喾骈齿,白虎通圣人篇曰:「帝喾骈齿,上法月参,康度成纪,(御览三七二引元命苞云「颛顼」,「康度」作「秉度」,是。)配理阴阳。」(白虎通「配」讹作「取」。)钩命决(御览三八八。)云:「夫子骈齿。」注曰:「骈齿,象钩星也。」尧眉八采,元命苞:(御览八十引,亦见白虎通。)「尧眉八彩,是谓通明,历象日月,璇玉作衡。」尚书大传曰:「尧八眉。八者,如八字也。」又见淮南修务训。许注曰:(意林引。)「眉理八字也。」抱朴子祛惑篇:「尧眉八彩,谓直两眉头竖似八字耳。」舜目重瞳,元命苞:(亦见白虎通。)「舜重瞳子,是谓滋凉,(孔演图作「重明」。)上应摄提,以象三光。」尸子:「舜两眸子,是谓重明,作事成法,出言成章。」尚书大传:「舜四瞳。」荀子非相篇:「舜参眸子。」又见项羽本纪、淮南修务篇、潜夫论五德篇。禹耳三漏,白虎通圣人篇引礼说:「禹耳三漏,是谓大通,兴利除害,决河疏江。」又见帝王世纪。(类聚十一。)雒书灵准听曰:「有人大口,两耳参漏。」注:「谓禹也。」(御览八二。)淮南修务篇、潜夫论五德篇并作「参漏」。宋书符瑞志作「参镂。」淮南高注:「参,三也。漏,穴也。」方以智曰:「淮南言『禹耳参漏』,谓『渗漏』,今之漏耳。论衡遂曰『三漏』。」晖按:此乃相承旧说,不始仲任,淮南高注义同,方说非也。汤臂再肘,白帖三十引元命苞曰:「汤臂四肘,是谓神刚。(类聚十二引「刚」作「肘」。)象月推移,以绥四方。」礼别名记:「汤臂四肘,是谓神明,探去不义,万民蕃息。」(白虎通圣人篇「神明」作「柳翼」,「探」作「攘」。)御览八十三引元命苞作「二肘」,又引雒书灵准听及北堂书钞一同。类聚十二引元命苞则作「四肘」,初学记九引帝王世纪同。白虎通圣人篇又作「三肘」,此云「再肘」,各说并异。文王四乳,元命苞曰:「文王四乳,是谓含良,盖法酒旗,布恩舒明。」注:「酒者乳也。能乳天下,布恩之谓也。」(类聚十二。)白虎通圣人篇:「文王四乳,是谓大仁,天下所归,百姓所亲。」又见尸子君治篇、春秋繁露三代改制篇、淮南修务篇、潜夫论五德篇。论语微子篇曰:「周有八士,伯达、伯适、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随、季騧。」集解包曰:「周时四乳生八子,皆为显仕。」春秋繁露郊祭篇:「周国子多贤,蕃殖至于骈孕男者四,四乳而得八男,皆君子俊雄也。此天之所以兴周国也。」此今文家相承之说。文王四乳,盖即四乳生八子,相传之讹。初「四乳」义即四产。说文:「乳,字也。」后读「乳」为奶乳之乳,则转为文王之身有四乳矣。说殊不经。至四乳生八子而兴周国者,汉书人表列于周初。晋语:「文王之即位也,询于八虞。」贾注:「八虞即周八士,皆为虞官。」是八士为文王时人,与董仲舒、包咸义合。盖今文家旧说,展转为纬家所承,而生「文王四乳」之说也。(论语释文引郑云:「成王时。」刘向、马融皆以为宣王时。诗思齐正义引郑曰:「周公相成王时所生。」并为古文家说。)尸子曰:「子贡问孔子曰:『古者黄帝四面,信乎?』孔子曰:『黄帝取合己者四人,四方不计而耦,不约而成,此之谓四面也。』」「文王四乳」之说,当亦如此。武王望阳,金楼子立言篇引子思曰:「武王望阳。」字又作「羊」。初禀篇:「以四乳论望羊。」语增篇:「武王之相,望羊而已。」白虎通曰:「武王望羊,是谓摄阳,盱目陈兵,天下富昌。」并作「望羊」。羊、阳古通。尔雅「□阳」,说文作「□羊」。释名释姿容曰:「望羊,望阳也。言阳气在上,举头高似若望之然也。」家语辨乐篇注:「望羊,远视也。」庄子秋水篇:「望洋向若。」释文作「盳洋」,引司马注云:「盳洋犹望羊,仰视貌。」苏舆曰:「洪范五行传郑注:『羊畜之远视者属视。』故望远取义于羊。」又曰:「望阳,言望视太阳也,望阳即望羊。」郭庆藩曰:「『洋』、『羊』皆假借字,其正字当作『阳』。言望视太阳也。太阳在天,宜仰而观,故训为仰视。」方以智曰:「今曰『羊眼人』。」周公背偻,说文人部:「周公?偻,或言背偻。」白虎通圣人篇:「周公背偻,是谓强后,成就周道,辅相幼主。」(此依御览三七一引。今本「后」作「俊」,「相」作「于」。)荀子非相篇:「周公之状,身如断菑。」杨注:「尔雅云:『木立死曰□。』□与菑同。」说文:「偻,厄也。」人背伛偻,有如木之科厄,盖即背偻之义。皋陶马口,淮南修务训:「皋陶马喙,是谓至信,决狱明白,察于人情。」高注:「喙若马口。」又见白虎通。初学记十二引元命苞:「尧薨,马喙子得皋陶,聘为大理。」盖此说所由生。孔子反羽。孙曰:「羽」当作「頨」。牟子理惑论:「仲尼反頨。」广韵:「頨,孔子头也。」本书讲瑞篇又作「反宇」。礼纬含文嘉(据古微书。)云:「孔子反宇,是谓尼邱,德泽所兴,藏元通流。」史记作「圩顶」。晖按:刘子命相篇亦作「反宇」。「羽」、「宇」字通。刘歆钟律书曰:「羽者,宇也,宇覆之也。」路史后纪十注引世本云:「圬顶反首。」白虎通姓名篇:「孔子首类鲁国尼丘山。」是「反宇」谓孔子首如尼丘山。盖山形如反复宇之状也。说文「頨」无「羽」音,读若「翩」。盖因孔子首如反羽,故有以「羽」为声,而云孔子头也。孙云:「字当作頨。」非是。「羽」为「宇」之借字,字当作「宇」。荀子非相篇:「仲尼之貌,面如蒙倛。」注云:「其首蒙茸然,故曰蒙倛。」方以智曰:「反宇,反唇也。」失之。斯十二圣者,皆在帝王之位,或辅主忧世,世所共闻,儒所共说,在经传者,较着可信。
若夫短书俗记,短书注谢短篇。竹帛胤文,胤,习也。胤文,谓俗习之文。盼遂案:书虚篇:「桓公用妇人彻胤服,妇人于背,女气愈疮。」所云胤服即亵衣,则此胤文殆谓猥亵之文,犹之短书俗记矣。非儒者所见,众多非一。苍颉四目,为黄帝史。「苍」当作「仓」。广韵:「仓姓,仓颉之后。」春秋时有仓葛,字不从「艹」。苍颉庙碑亦误作「苍」。苍氏出自苍舒。路史前纪六注云:「论衡仓颉字尽作仓。」是所见本尚不误。春秋孔演图曰:(御览三六六。)「苍颉四目,是谓并明。」书传:(御览七四九。)「颉首有四目,通于神明。」苍颉庙碑:「苍颉,天生德于大圣,四目灵光,为百王作宪。」晋公子重耳仳胁,见左僖二十三年传、国语晋语。说文作「骿胁」,云:「并干也。」国语、吴都赋同。御览三六三引此文作「骈胁」,左传、史记、本书讲瑞篇同。骈、仳并「骿」之借字。说文肉部:「胁,膀也。肋,胁骨也。」广雅:「干谓之肋。」为诸侯霸。苏秦骨鼻,未闻。为六国相。张仪仳胁,亦相秦、魏。御览三七一引「仳」作「骈」。「亦」作「卒」。钱大昕曰:「仳、骈声相近。」方以智说同。「张仪仳胁」,亦见讲瑞篇,他书未见。宋孙奕示儿编十七云:「晋文骈胁,张仪亦骈胁。」盖即本此。项羽重瞳,云虞舜之后,河图曰:「怪目勇敢,通瞳大膂,力楚之邦。」(御览八七。)史记项羽本纪赞,周生曰:「舜目重瞳子,项羽亦重瞳子,羽岂其苗裔。」与高祖分王天下。陈平贫而饮食不足,貌体佼好,「佼」读为「姣」。方言:「自关而东,河、济之间,凡谓好曰姣。」而众人怪之,曰:「平何食而肥?」史记陈丞相世家:「平少时家贫,有田三十亩,兄伯常耕田,纵平使游学。平为人长大美色。(据汉书、御览引增「大」字。)人或谓曰:『贫何食,而肥若是?』」及韩信为滕公所鉴,免于鈇质,亦以面状有异。史记本传:「信坐法当斩,其辈十三人皆已斩,次至信。信乃仰视,适见滕公,滕公壮其貌,释而不斩。」汉书信传师古注:「滕公,夏侯婴。」面壮肥佼,亦一相也。
高祖隆准龙颜美须,「准」通作「」。广雅:「颧,也。」颧即颧骨也。左股有七十二黑子。师古曰:「中国通呼为黡子,吴、楚俗谓之志。志者,记也。」单父吕公善相,单父,县名。索隐引汉旧仪曰:「吕公,汝南新蔡人。」又相经云:「魏人吕公,名文,字叔平。」相,视也。视其骨状,以知吉凶贵贱。见高祖状貌,奇之,因以其女妻高祖,吕后是也,卒生孝惠王、鲁元公主。盼遂案:「王」当是「帝」之误,汉人通言孝惠帝。高祖为泗上亭长,当去归之田,「去」,史、汉并作「告」。孟康曰:「古者名吏休假曰告。」此作「去」,盖形近之讹。高祖送徒郦山时,尚为亭长,则非去官归田也。与吕后及两子居田。盼遂案:悼云:「『当去』二字依史记作『常告』,此形近之误。」有一老公过,请饮,因相吕后曰:「夫人,天下贵人也。」令相两子。见孝惠,曰:「夫人所以贵者,乃此男也。」相鲁元,曰:「皆贵。」老公去,高祖从外来,吕后言于高祖。高祖追及老公,止使自相。老公曰:「乡者夫人婴儿相皆似君,盼遂案:吴承仕曰:「汉书作『皆以君』,如淳曰:『言并得君之贵相也。以或作似』。师古曰:『如说非也。言夫人儿子以君之故得贵耳,不当作似』。此言吕后、孝惠、鲁元三人骨相亦皆自贵,故与高祖相似。若如荀纪云『赖高祖始贵』,然则夫人儿子本无贵相矣。论衡、汉书说同,作『似』是也。颜说失之。」君相贵不可言也。」「似」,汉书作「以」,如淳曰:「『以』或作『似』。」师古曰:「言夫人及儿以君之故因得贵耳,不当作似。」史记正作「似」。梁玉绳以汉书、宋书符瑞志作「以」,谓史「似」当作「以」。前汉纪作「夫人儿子蒙君之力也」。王鸣盛据之以从颜说。按:梁、王说并非。此正作「似」,乃本史文,且着一「相」字,则以作「似」为长。下文云:「体性法相,固自相似。」明当作「似」,不作「以」也。汉书喜用古字,「以」亦当读作「似」。仲任,汉人,当足据。后高祖得天下,如老公言。推此以况一室之人,皆有富贵之相矣。盼遂案:「况」犹「推」也。汉书注:「况,譬也。」荀子非十二子篇注:「况,比也。」与此处同用。
类同气钧,性体法相固自相似。异气殊类,亦两相遇。富贵之男娶得富贵之妻,女亦得富贵之男。
夫二相不钧而相遇,则有立死;若未相适,有豫亡之祸也。吴曰:「若」读为「乃」。言未相适时;已有豫亡之祸,故相遇而立死也。王莽姑正君许嫁,至期当行时,夫辄死。如此者再。乃献之赵王,赵王未取又薨。注见偶会篇。清河南宫大有清河,地名。南宫姓,大有名,相者。与正君父稚君善者,名禁,字?君。汉书元后传作「稚君」,字同。遇相〔正〕君,曰:「正」字据上下文补。太平广记二百二十四引正作「遇相正君曰」。「贵为天下母。」元后传曰:「禁使卜数者相政君,当大贵不可言。禁心以为然,乃教书,学鼓琴。」此出相者姓名,可补班书。盼遂案:「遇」疑「偶」之借字。「君」上脱「正」字。正君,元后字也。是时,宣帝世,元帝为太子,稚君乃因魏郡都尉纳之太子,元后传:「五凤中,献政君入掖庭为家人子。岁余,会皇太子所爱幸司马良娣死,皇太后择可以虞侍太子者,政君与在其中。及太子朝,皇后乃见政君等五人。太子殊无意,强曰:『此中一人可。』是时政君坐近太子,长御即以为是。皇后使送政君太子宫。」此云「因魏郡都尉纳之」,未闻。太子幸之,生子君上。元后传:「见丙殿,得御幸,有身。甘露三年,生成帝于甲馆画堂,为世适皇孙。宣帝爱之,自名曰骜,字太孙。」此云「君上」,未详。广记二二四引无「君上」二字。宣帝崩,太子立,正君为皇后,君上为太子。广记引无「君」字。元帝崩,太子立,是为成帝,盼遂案:班、荀二书成帝纪皆云「帝名骜,字太孙」,不见名字为「君上」。说者谓「太孙」本非字,乃宣帝宠异成帝之词。则论衡「君上」之说,足补史阙矣。正君为皇太后,竟为天下母。夫正君之相当为天下母,而前所许二家及赵王,为无天下父之相,故未行而二夫死,赵王薨。是则二夫、赵王无帝王大命,而正君不当与三家相遇之验也。
丞相黄次公,故为阳夏游徼,汉书师古注:「游徼,主徼巡盗贼者也。」与善相者同车俱行,见一妇人,年十七八。相者指之曰:「此妇人当大富贵,为封侯者夫人。」次公止车,审视之。相者曰:「今此妇人不富贵,卜书不用也。」今,犹「若」也。太平广记二二四引作「令」。「卜书」,广记同,汉书黄霸传作「相书」。次公问之,乃其旁里人巫家子也,即娶以为妻。其后次公果大富贵,位至丞相,封为列侯。本传云:「封建成侯。」余见偶会篇注。夫次公富(当)贵,妇人当配之,「富」当作「当」。偶会篇:「次公当贵,行与女会,女亦自尊,故入次公门。」文义同。故果相遇,遂俱富贵。使次公命贱,不得妇人为偶,不宜为夫妇之时,则有二夫、赵王之祸。
夫举家皆〔有〕富贵之命,「有」字据朱校元本补。然后乃任富贵之事。骨法形体有不应者,则必别离死亡,不得久享介福。故富贵之家,役使奴僮,育养牛马,必有与众不同者矣。僮奴则有不死亡之相,牛马则有数字乳之性,田则有种孳速熟之谷,商则有居善疾售之货。是故知命之人,见富贵于贫贱,睹贫贱于富贵。案骨节之法,察皮肤之理,以审人之性命,无不应者。
赵简子使姑布子卿相诸子,莫吉,司马彪曰:「姑布,姓。子卿,字。」至翟婢之子无恤而以为贵。史记赵氏家:「姑布子卿见简子,简子遍召诸子相之。子卿曰:『无为将军者。』简子曰:『赵氏其灭乎。』子卿曰:『吾尝见一子于路,殆君之子也。』简子召子无恤。无恤至,则子卿起曰:『此真将军矣。』简子曰:『其母贱,翟婢也。奚道贵哉?』子卿曰:『天所授,虽贱必贵。』」无恤最贤,又有贵相,简子后废太子,太子,伯鲁。而立无恤,卒为诸侯,襄子是矣。
相工相鲸布,当先刑而乃王,史记本传:「秦时为布衣少年,有客相之曰:『当刑而王。』乃壮,坐法,黥布笑曰:『人相我,当刑而王,几是乎。』」盼遂案:「乃」字涉下句「乃封王」而衍。后竟被刑论决鲸面,输作丽山,是也。乃封王。项羽立为九江王。高祖立为淮南王。
卫青父郑季青冒姓卫氏。与杨信公主家僮卫媪通,先孙曰:「杨」,汉书本传作「阳」,字通。史记作「与侯妾卫媪通」。汉书师古注:「僮,婢女之总称。」生青。在建章宫时,晋灼曰:「建章,上林中宫名也。」三辅黄图曰:「建章宫,汉武帝造,周二十余里,千门万户。」史、汉并作「青尝从入至甘泉居室。」建元二年,青给事建章宫,事在此后,盖仲任记讹。祸虚篇同。钳徒相之,曰:汉书高纪注:「钳,以铁束颈也。」被刑谓之徒。「贵至封侯。」青曰:「人奴之道,「道」,史、汉并作「生」。得不笞骂足矣,安敢望封侯?」其后青为军吏,战数有功,超封增官,遂为大将军,封为万户侯。事并详本传。
周亚夫未封侯之时,为河内守时。许负相之,曰:孔衍汉魏春秋曰:「许负,河内温县之妇人,汉高祖封为明雉亭侯。」(三国志蜀志刘璋传注、书抄四八。)裴松之曰:「今东人呼母为负,衍以许负为妇人,如为有似。然汉高祖时封皆列侯,未有乡亭之爵,此封为不然。」按:负即妇字,注吉篇篇。「君后三岁而〔侯〕,〔侯〕入(八)〔岁为〕将相,孙曰:此有挩误,文义与事实,均不应合。史记、汉书并作「后三岁而侯,侯八岁为将相。」是也。此文「入」字,或即「八」字之讹,上下又脱落数字。晖按:孙说是也。此文乃据史记周勃世家,唯此二句文事并殊,其为挩误,而非异文可知。当据补两「侯」字,「岁为」二字。「入」改作「八」。持国秉,「持」下旧校曰:一有「重」字。晖按:「重」字涉下文衍。索隐:「秉音柄。」贵重矣,于人臣无两。其后九岁而君饿死。」亚夫笑曰:「臣之兄已代侯矣,汉书高纪注,张晏曰:「古人相与语自称臣。」已代侯,言兄胜之已代父为绛侯也。有如父卒,子当代,亚夫何说侯乎?然既已贵,如负言,又何说饿死?指示我!」许负指其口,有纵理入口,曰:「此饿死法也。」居三岁,其兄绛侯胜〔之〕有罪,孙曰:史记、汉书并作「胜之」,疑此挩「之」字。史记勃世家:「胜之代侯六岁,尚公主,不相中,坐杀人,国除。」文帝择绛侯子贤者,推亚夫,乃封条侯,续绛侯后。文帝之后六年,匈奴入边,乃以亚夫为将军。至景帝之时,亚夫为丞相,后以疾免。其子为亚夫买工官尚方甲盾五百被可以为葬者,史记索隐:「工官即尚方之工,所作物属尚方,故云工官尚方。」百官志师古注:「尚方,主作禁器物。」又楚元王传注:「尚方,主巧作金银之所,若今之中尚署。」张晏曰:「被具也,五百具甲楯。」取庸苦之,不与钱。庸知其盗买官器,吴曰:「官器」,史、汉并作「县官器」,是也。应据补。怨而上告其子。景帝下吏责问,因不食五日,呕血而死。
当邓通之幸文帝也,贵在公卿之上,赏赐亿万,与上齐体。史记佞幸传:「邓通,文帝尊幸之,赏赐巨万以十数,官至上大夫。帝时时如邓通家游戏。」相工相之曰:「当贫贱饿死。」佞幸传:「文帝使善相者相通,曰:『当贫饿死。』」金楼子杂事下曰:「邓通从理入口,相者曰:『必饿死。』」史、汉并未言饿死表候,然此与亚夫相同,未审记讹,抑别有据。文帝崩,景帝立,通有盗铸钱之罪,邓通盗出徼外铸钱。景帝考验,通亡,寄死人家,不名一钱。索隐曰:「始天下名邓氏钱,今皆没入,卒竟无一钱名之也。」
韩太傅为诸生时,此非韩婴,婴以景帝时为常山太傅,孝文时已为博士,不得与宽同学。其人未详。〔之市〕,「时」下旧校曰:一有「日之丙」字。(宋本同。程本、王本、崇文本「丙」作「两」。)晖按:「日」字衍,「丙」为「市」之坏字,「之丙」当为「之市」之讹。类要二十二贵相类引「时」下有「之市」二字,是其证。「之市」讹为「日之丙」,义不可通,校者误删之。今补正。借相工五十钱,与之俱入璧雍之中,类要引「入」作「之」,「璧」作「辟」。下同。相璧雍弟子谁当贵者。相工指倪宽曰:「彼生当贵,秩至三公。」类要引「秩」作「后」。齐曰:四汉无璧雍,此云倪宽为璧雍子弟,误也。西汉屡欲立璧雍,皆未果。新莽兴辟雍,旋亦废。光武始营立之。详汉书礼乐志。景十三王传云:「河间献王对三雍宫。」是对三雍之制,非召对于三雍宫也。艺文志有献王对上下三雍宫三篇。倪宽传:「拜宽为御史大夫,从东封泰山还,登明堂,宽上寿曰:『间者圣统废绝,陛下发愤,合指天地,祖立明堂辟雍,宗祀太一。』」似武帝时已立辟雍。然此文自有可疑。据郊祀志,明堂建于元封二年,宽为御史大夫,时为元封元年,不得豫言。是并不得谓武帝时有辟雍也。韩生谢遣相工,通刺倪宽,结胶漆之交,类要引「交」作「友」。尽力之敬,徙舍从宽,深自附纳之。宽尝甚病,韩生养视如仆状,恩深踰于骨肉。后名闻于天下。盼遂案:「名闻于天下」五字,应在下文「举在本朝」句下,而错简在此。倪宽位至御史大夫,州郡丞旨召请,擢用举在本朝,遂至太傅。
夫钳徒、许负,及相邓通、倪宽之工,可谓知命之工矣。故知命之工,察骨体之证,睹富贵贫贱,犹人见盘盂之器,知所设用也。善器必用贵人,恶器必施贱者,尊鼎不在陪厕之侧,说文:「尊,酒器也。以待祭祀宾客之礼。鼎,和五味之宝器。」广韵:「陪,厕也。」盼遂案:广韵十五灰「陪,厕也」,得仲任此文而明。匏瓜不在堂殿之上,吴曰:「匏瓜」非义,「瓜」常作「瓠」,形之残也。大雅公刘:「酌之用匏。」毛传:「俭以质也。」礼记郊特牲:「器用陶匏。」尔雅释器:「康瓠谓之甈。」注:「瓠,壶也。」广雅释器:「瓠、蠡、□、□、□也。」并以「匏瓠」为爵,乃酒器之质者,正与「尊鼎」对文。此文以「尊鼎」为善,以「匏瓠」为恶,「匏瓜系而不食」,非此所施。晖按:吴说近是。朱校元本「匏」作「瓠」,则知此文初不作「匏瓜」也。明矣。富贵之骨,不遇贫贱之苦;贫贱之相,不遭富贵之乐,亦犹此也。器之盛物,有斗石之量,犹人爵有高下之差也。器过其量,物溢弃遗;爵过其差,死亡不存。论命者如比之于器,以察骨体之法,则命在于身形,定矣。
非徒富贵贫贱有骨体也,而操行清浊亦有法理。贵贱贫富,命也;操行清浊,性也。非徒命有骨法,性亦有骨法。惟知命有明相,莫知性有骨法,此见命之表证,不见性之符验也。
范蠡去越,越绝书外传记:「范蠡其始居楚也,生于宛或三户之虚。」(「三」今讹作「伍」,依吕氏春秋当染篇高注、意林引傅子校改。)列仙传:「徐人也。」史记越世家正义引会稽典录:「范蠡字少伯,越之上将军也。本是楚宛三户人。」自齐遗大夫种书,左哀元年传:「使大夫种。」杜注:「文氏姬姓。」风俗通云:「周文王支孙,以谥为氏。越大夫文种。」(通志氏族略四。)庄子徐鬼音义:「大夫种姓文氏,字禽。」(文选豪士赋序注引吴越春秋曰:「姓文,字少禽。」今本无此文。)吕氏春秋当染篇高注:「楚之邹人。」(毕、钱校并云:「邹」当作「郢」。)文选豪士赋序注引吴越春秋曰:「文种者,楚南郢人也。」今吴越春秋无之。史记吴世家索隐曰:「大夫,官也。种,名也。刘氏云『姓大夫』,非也。」曰:「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犬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荣乐。子何不去?」大夫种不能去,称疾不朝,赐剑而死。事见史记越世家。
大梁人尉缭,尉缭有二:汉书艺文志杂家:「尉缭二十九篇。」注:「六国时。」师古注:「尉姓,缭名。」刘向别录云:「缭为商君学。」兵形势家:「尉缭三十一篇。」此尉缭当为杂家尉缭,非梁惠王时之兵家尉缭。(世本魏无哀王,史记有误。故据竹书纪年,梁惠王末年,即周慎靓王三年,至始皇十年,中隔八十九年。)说秦始皇以并天下之计。史记始皇纪,尉缭曰:「臣恐诸侯合从,翕而出不意。愿王毋爱财物,赂其豪臣,以乱其谋,则诸侯可尽。」始皇从其册,与之亢礼,衣服饮食,与之齐同。缭曰:「秦王为人,隆准长目,「隆」,史作「蜂」。徐广曰:「一作隆。」鸷膺豺声,史「鸷」作「挚」,下衍「鸟」字。少恩,虎视狼心。史记作「少恩而虎狼心」。疑「视」字涉「狼」字讹衍。「少恩」以上言相,以下据相定性。居约,易以下人;得志,亦轻视人。「视」,史作「食」。此义较长。我布衣也,然见我,常身自下我。诚使秦王(须)得志,「须」字无义,疑涉「得」字讹衍。史无「须」字。天下皆为虏矣。不可与交游。」「交」,史作「久」。乃亡去。
故范蠡、尉缭见性行之证,而以定处来事之实,处犹定也。详本性篇注。实有其效,如其法相。由此言之,性命系于形体,明矣。
以尺书所载,尺书见谢短篇注。世所共见,准况古今,或曰「准」当作「推」。上文「推此以况一室之人」,非韩篇「推治身以况治国」,三国志吴志胡琮传「愿陛下推况古今」,并其证。晖按:「准况」连文,本书常语。「准况」二字不误。艺增篇:「意从准况之也。」商虫篇:「准况众虫。」讲瑞篇:「准况众瑞。」自然篇:「人以心准况之也。」讥日篇:「以生人之礼准况之。」知实篇:「直以才智准况之工也。」并为「准况」连文之证。别通篇:「不推类以况之也。」指瑞篇:「推此以况。」死伪篇:「推生况死。」定贤篇:「推此以况为君要证之吏。」此以「推此以况」为文者。不闻者盼遂案:「准况」二字连文同义,论衡多有。艺增、商虫、讲瑞、自然、讥日、知实均有准况连文之证。又如指瑞、别通、死伪、定贤等篇均有以准况排比用法。是仲任意以准即况、况亦准,原通用也。必众多非一,皆有其实。禀气于天,立形于地,察在地之形,以知在天之命,莫不得其实也。
有传孔子相澹台子羽、史记弟子传:「澹台灭明,武城人,字子羽。」唐举占蔡泽荀子非相篇:「梁有唐举。」亦相李兑者。广雅一下:「占,视也。」占犹瞻也。不验之文,韩非子显学篇:「澹台子羽,君子之容也,与久处而行不称其貌;宰予之辞,雅而文也,与久处而智不充其辩。(「久处」,今作「处久」,下「久」字无,依薛居正孔子集语引说苑校正。)故孔子曰:『以容取人,失之子羽;以言取人,失之宰予。』」史记蔡泽传:「唐举相蔡泽,曰:『曷鼻,巨肩,魋颜,蹙齃,膝孪,吾闻圣人不相,殆先生乎?』蔡泽知其戏之,乃曰:『富贵吾所自有。』」唐举以蔡泽不当贵,后乃相秦,故曰不验。此失之不审。何(相)隐匿微妙之表也。「何」为「相」形讹。若作「何」,上下文义不接。相之表候,寄于内外形声,故曰:「相隐匿微妙之表。」相或在内,或在外,或在形体,或在声气。潜夫论相列篇:「人之相法,或在面部,或在手足,或在行步,或在声音。面部欲溥平润泽,手足欲深细明直,行步欲安稳覆载,声音欲温和中宫,头面手足,身形骨节,皆欲相副称。」察外者,遗其内;在形体者,亡其声气。尚书舜典注:「在,察也。」广雅释诂:「□,视也。」俞越湖楼笔谈五曰:「□即在字。」孔子适郑,与弟子相失,孔子独立郑东门。史记孔子世家作「郭东门」,白虎通寿命篇作「郭门外」,家语困誓篇作「东郭门外」,字并作「郭」,疑「郑」为「郭」字形讹。郑人或问子贡曰:「郑人」,韩诗外传九、家语(今本作「或人谓子贡曰」。此从史记索隐。)并云「姑布子卿」。问犹谓也。孔子世家、白虎通、家语并作「谓」。齐策「或以问孟尝君」,注:「问,告也。」「东门有人,其头似尧,其项若皋陶,〔其〕肩类子产。有「其」字,方与上文一律,据史记、白虎通、家语补。然自腰以下,不及禹三寸,??若丧家之狗。」「?」俗字,当作「儽」。说文:「儽,□貌。」亦疲惫之义。玉藻「丧容累累」,郑注:「累累,羸惫也。」字亦作「儡」,作「□」。说文:「儡,相败也。」广雅:「□□,疲也。」老子:「儡儡兮若无所归。」子贡以告孔子,孔子欣然笑曰:「形状未也,盼遂案:吴承仕曰:「『未』疑应作『末』,言郑人见其表,不见其里也。上文言察外遗内,下文言不见形状之实,俱与本末之义相应。」如丧家狗,然哉!然哉!」夫孔子之相,郑人失其实。郑人不明,法术浅也。孔子(之)失〔之〕子羽,「之」字当在「失」字下。韩非子显学篇、薛氏孔子集语引说苑、家语子路初见篇并作「失之子羽」。之犹于也。「孔子失之子羽」,与下「唐举惑于蔡泽」,文法一律。唐举惑于蔡泽,犹郑人相孔子,不能具见形状之实也。(以貌取人,失于子羽:以言取人,失于宰予也。)四句于义无属,当为「失之子羽」句注语,误入正文。
初禀篇
国语韦昭注曰:「禀,受也。」恢国篇曰:「初禀以为,王者生禀天命。」盼遂案:卷十九恢国篇云:「论衡初禀以为,王者生禀天命。」案即此篇之解题也。
人生性命当富贵者,初禀自然之气,养育长大,富贵之命效矣。
文王得赤雀,尚书中侯我应曰:(据玉函山房辑佚书。)「周文王为西伯,季秋之月,甲子,赤鸟衔丹书,入丰郭,止于昌户,王乃拜稽首受最曰:『姬昌,苍帝子,亡殷者纣也。』」又见墨子非攻下、尚书帝命验。(史周本纪正义引。)吕氏春秋应同篇述此事,作「赤乌」,与武王火流为乌事相混,盖「鸟」「乌」字误。竹书云:「在帝辛三十二年。」金楼子兴王篇云:「四十三年春正月庚子朔。」武王得白鱼赤乌,泰誓:(据孙星衍辑。)「太子发升于舟,中流,白鱼入于王舟,王跪取,出涘以燎之。既渡,至于五日,有火自上复于下,至于王屋,流为乌,其色赤。」又见春秋璇玑玲、大传五行传、史记周本纪、汉书董仲舒传、终军传、王逸楚辞注。后汉光武纪注引尚书中侯云:「鱼长三尺。」金楼子兴王篇云:「长一尺四寸。」儒者论之,以为雀则文王受命,鱼乌则武王受命,汉书董仲舒传载其对策曰:「白鱼入于王舟,有火复于王屋,流为乌,此盖受命之符也。」郑注泰誓曰:(诗思文疏。)「白鱼入舟,天之瑞也。鱼无手足,象纣无助。白者,殷正也。天意若曰:『以殷予武王,当待无助。今尚仁人在位,未可伐也。』得白鱼之瑞,即变称王,应天命定号也。有火为乌,天报武王以此瑞。书说曰:「乌有孝名,武王率父大业,故乌瑞臻。』」文、武受命于天,天用雀与鱼乌命授之也。天用赤雀命文王,文王不受,天复用鱼乌命武王也。元命包曰:「西伯既得丹书,于是称王,改正朔。」洛诰郑注:「文王得赤雀,武王俯取白鱼,受命皆七年而崩。」皮锡瑞曰:「仲任所引,乃今文家博士之说,虽仲任不取其义,然可见今文家说与郑说同。」
若此者,谓本无命于天,修己行善,善行闻天,天乃授以帝王之命也,故雀与鱼乌,天使为王之命也,王所奉以行诛者也。如实论之,非命也。如儒者言,是随操行而至,此命在末,不在本也,故曰非命。命,谓初所禀得而生也。人生受性,则受命矣。性命俱禀,同时并得,非先禀性,后乃受命也。何以明之?
弃事尧为司马,注见吉验篇。居稷官,故为后稷。史记周纪:「舜曰:『弃,尔居稷。』(今史记、周语「居」并依讹孔尚书误改作「后」,今据列女传改。诗思文疏引郑曰:「汝居稷官」,与论衡句同,并可证讹孔之妄。)号曰后稷。」五经异义曰:「稷是田正。」汉百官表注应劭曰:「后,主也。为此稷官之主也。」曾孙公刘居邰,公刘为稷曾孙,史周纪、大雅郑笺说同,但古今人表有「庆节」,云「公刘子,汤时人。」鬻子曰:「汤得庆诅。」庆诅即庆节。吴越春秋亦以公刘为夏时人,则其与远距尧、舜时稷,不止三四代也。后徙居邠。史周纪:「公刘子庆节国于豳。」后孙古公亶甫三子:孟子赵注、吕氏春秋审为篇高注并云:「亶父号古公。」诗疏引中候稷起法曰:「亶父以字为号。」是亶父本无号。惠栋曰:「古公,故公也。说文『古,故也。』谷梁传云:『踰年不即位,是有故公也。』犹言先王先公。」下文云:「太王古公」,仲任盖亦以为号。太伯、仲雍、季历。季历生文王昌。昌在襁褓之中,张华博物志曰:「襁,织缕为之,广八寸,长丈二,以约小儿于背上。」韦昭汉书注:「,若今时小儿腹衣。」圣瑞见矣。史记周纪正义曰:「尚书帝命验云:『季秋之月,甲子,赤爵衔丹书入酆,止昌户,其书』云云。此盖圣瑞。」按:此说未确,赤爵之瑞,在文王为西伯时。周本纪云:「太任生昌,有圣瑞。」则瑞在初生,故仲任据以为说。盖即雒书灵听云「苍帝姬昌,日角鸟鼻」,帝王世纪云「龙颜,虎眉,四乳」之义。(并见史正义。)故古公曰:「我世当有兴者,其在昌乎!」于是太伯知之,知古公欲立王季以传昌。乃辞之吴,文身断发,说苑奉使篇:「剪发文身,烂然成章,以像龙子者,将避水神也。」淮南泰族篇注:「越人以箴刺皮为龙文,所以为尊荣之也。」又原道篇注:「文身刻画其体,纳墨其中,为蛟龙之状也。」以让王季。事详四讳篇。文王受命,谓此时也,天命在人本矣,谓在初生之时。太王古公见之早也。
此犹为未,当作「末」。盼遂案:「未」为「末」之误字。异虚篇「此尚为近」与此同一文法。末者,晚也。言文王昌在襁褓之中,圣瑞见,太王古公知之已晚,实则文王在母体之中早已受命也。骨相篇云「形状末也」,「末」亦讹作「未」。文王在母身之中已受命也。谓受命母体中,即四乳、龙颜之瑞。王者一受命,内以为性,外以为体。体者,面辅骨法,说文:「,颊也。」「辅」借字。广雅:「辅谓之颊。」生而禀之。吏秩百石以上,续汉书百官志:「三老游徼,秩百石。」百官表师古注:「汉制,一百石者,月俸十六斛谷。」王侯以下,百官志:「皇子封王。」又云:「列侯承秦爵,以赏有功。后诸王得推恩分众子土,国家为封,亦为列侯。」郎将大夫,百官表:「郎掌守门户,出充车骑,有议郎,中郎,侍郎,郎中。」又曰:「中郎有五官、左、右三将,郎中有车、户、骑三将。」又曰:「郎中今属官有大夫,有太中大夫,中大夫,谏大夫。」以至元士,百官志:「公府掾,比古元士、三命者也。」外及刺史太守,百官表:「监御史,秦官,掌监郡,汉省。承相遣史分刺州,武帝置部刺史。」又曰:「郡守,秦官,掌治其郡,景帝时更名太守。」居禄秩之吏,禀富贵之命,生而有表见于面,有骨法之表候。故许负、姑布子卿辄见其验。见骨相篇。仕者随秩迁转,迁转之人,或至公卿,命禄尊贵,位望高大。王者尊贵之率,汉人「率」通作「帅」。高大之最也。生有高大之命,其时身有尊贵之奇,初生之时。古公知之,见四乳之怪也。文王四乳,见骨相篇。夫四乳,圣人证也,在母身中,禀天圣命,岂长大之后,修行道德,四乳乃生?以四乳论望羊,武王望羊,见骨相篇。亦知为胎之时已受之矣。刘媪息于大泽,梦与神遇,遂生高祖,见吉验篇。此时已受命也。光武生于济阳宫,夜半无火,内中光明。吉验篇云:「室内自明。」军下卒苏永「军」,吉验篇作「马」。谓公(功)曹史充兰曰:朱曰:「公」,当从吉验篇作「功」,各本并误。「此吉事也,毋多言!」事见吉验篇。「此吉事也」,吉验篇以为王长孙语。后汉光武纪论、蔡邕济阳宫碑、东观汉记并同。此文系之充兰,失之。此时已受命〔也〕。「也」字据上文例增。独谓文王、武王得赤雀鱼乌乃受命,非也。
上天壹命,王者乃兴,不复更命也。得富贵大命,自起王矣。何以验之?富家之翁,赀累千金,生有富骨,治生积货,下「生」疑当作「产」。命禄篇:「治产贫富。」「治产不富。」至于年老,成为富翁矣。夫王者,天下之翁也,禀命定于身中,犹鸟之别雄雌于卵壳之中也。卵壳孕而雌雄生,盼遂案:「孕」为「孚」之误字。日月至而骨节强,强则雄,自率将雌。雄非生长之后,或教使为雄,然后乃敢将雌,盼遂案:「雄非」之「雄」为衍字。此言雄强自能将雌,非待生长之后也。世人熟于雌雄成言,遂沾「雄」字耳。此气性刚强自为之矣。夫王者,天下之雄也,其命当王,王命定于怀妊,犹富贵骨生,(有)鸟雄卵成也。孙曰:「有」字衍。非唯人、鸟也,万物皆然。草木生于实核,出土为栽櫱,尔雅释诂:「哉,始也。」「哉」与「栽」同,故出土萌芽为栽。芽米谓之櫱。稍生茎叶,成为长短巨细,皆由实核。王者,长巨之最也。依上文例,「王」上疑挩「夫」字。朱草之茎如针,续博物志曰:「朱草状如小桑,栽长三四尺,枝叶皆丹,汁如血,朔望生落如蓂荚,周而复始,可以染绛,黼黻成文章。」抱扑子金丹篇:「朱草状似小枣,长三四尺,枝叶皆赤,茎似珊瑚。喜生名山岩石之下,刻之汁流如血。」援神契曰:「德至草木,则朱草生。」(礼运孔疏。)紫芝之栽如豆,成为瑞矣。王者禀气而生,亦犹此也。
或曰:「王者生禀天命,及其将王,天复命之。犹公卿以下,诏书封拜,乃敢即位。赤雀鱼乌,上天封拜之命也。天道人事,有相命使之义。」
自然无为,天之道也。命文以赤雀,武以白鱼,是有为也。管仲与鲍叔分财取多,事见史记管晏列传。鲍叔不与,管仲不求,谓不求其同意。内有以相知,视彼犹我,取之不疑。圣人起王,犹管之取财也。「管」下疑有「仲」字。朋友彼我无有授与之义,「有」字疑写者误增。「无授与之义,」与下「有命使之验」相对为文。上天自然,有命使之验,是则天道有为,朋友自然也。当汉〔高〕祖斩大蛇之时,「高」字今以意增。斩大蛇,已见吉验篇。谁使斩者?岂有天道先至,而乃敢斩之哉?勇气奋发,性自然也。夫斩大蛇,诛秦杀项,说文:「殊,断也。」字通作「诛」。谓断绝秦祀也。高祖未杀降王子婴,训诛杀,非。同一实也。荀子正名篇:「状变而实无别,而为异者,谓之化。有化而无别,谓之一实。」周之文、武受命伐殷,亦一义也。高祖不受命使之将,说文:「将,帅也。」「帅」、「□」字通。□,先导也。独谓文、武受雀鱼之命,误矣。
难曰:「康叔之诰曰:各本作「康王之诰」,今从崇文本校改。段玉裁曰:「『王之』二字衍。或云『王』当作『叔』。」皮锡瑞曰:「今文尚书『康王之诰』有但作『康诰』二字者。(据史记周本纪。)此引康诰之文,作「康王之诰」,自属误衍二字,然亦当以二篇皆云『康诰』,故致误也。」晖案:康诰,周公戒康叔而作。此引即周公诰语,非出于康叔。「康叔之诰」四字,知目其篇。变康诰为康叔之诰者,嫌与另一康诰不别。彼变称康王之诰,此变称康叔之诰,义正同。后人不审,妄改「叔」作「王」耳,非衍「王之」二字也。『冒闻于上帝,帝休,天乃大命文王。』尚书康诰之词。蔡沈传「冒」字上属「怙」字为句,妄也。赵岐孟子尽心下篇注引书亦以「冒闻于上帝」为句。书君奭篇亦有此语。胡广侍中箴:「勖闻上帝,赖兹四臣。」讹孔传亦以「冒闻」连读。戴钧衡曰:「『冒闻』犹『上闻』、『升闻』之义。」休,喜也。如无命史(使),「史」为「使」之坏字。上文云:「有相命使之义,」又云:「有命使之验。」经何为言『天乃大命文王』?」
所谓「大命」者,非天乃命文王也,圣人动作,天命之意也,与天合同,若天使之矣。尚书大传曰:「天之命文王,非啍啍然有声音也。文王在位,而天下大服,施政而物皆听,令则行,禁则止,动摇不逆天之道,故曰天乃大命文王。」为仲任所本,今文说也。书方激劝康叔,勉使为善,故言文王行道,上闻于天,天乃大命之也。诗曰「乃眷西顾,此惟予度」,大雅皇矣文。刘先生曰:「度」,毛作「宅」。仲任引今文作「度」。汉书韦玄成传臣瓒注:「古文宅、度同。」潜夫论班禄篇引「宅」亦作「度」。晖按:潜夫论宋、元本作「度」,王谟本误作「宅」。「予」,毛作「与」。冯登府曰:「齐、鲁诗并作予。」诗大东毛传:「睠,反视也。」睠、眷字同。毛传:「宅,居也。」陈奂曰:「『宅居』与『度居』同。西土有安居下民之道,故天眷而与之。」其说非也。古文作「与宅」,今文作「予度」,字别义殊。予,天自谓。度,究度。周书祭公解:「皇皇上帝度其心。」是其义。潜夫论班禄篇引诗释之曰:「究度而使之居。」则「度」不训「居」。朱彬经传考证曰:「言天睠焉西顾,惟此为帝所度。所谓简在帝心,与有虞殷自天,帝度其心,义并同。」其说是也。二王并习今文,所引盖三家诗遗说也。与此同义。天无头面,眷顾如何?人有顾睨,睨,邪视也。以人效天,事易见,故曰「眷顾」。「天乃大命文王」,眷顾之义,实天不命也。何以验之?「夫大人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不违,后天而奉天时。」自「大人」至此,易干卦文言之词。如必须天有命,乃以从事,安得先天而后天乎?「而」犹「与」也。以其不待天命,直以心发,故有先天后天之勤;「勤」,疑「动」之误。言合天时,故有不违奉天之文。盼遂案:此文当是以其不待天命,直以心发,故有先天后天之言;动合天时,故有不违奉天之文。后人误「动」作「勤」,又误与「言」字互倒,遂拮据鲜通矣。论语曰:「大哉!尧之为君!唯天为大,唯尧则之。」泰伯篇述孔子之词。集解引孔曰:「则,法也。美尧能法天而行化。」王者则天不违,奉天之义也。推自然之性,与天合同,是则所谓「大命文王」也。自文王意,「自」字疑在「意」上,与下句一律。文王自为,非天驱赤雀,使告文王,云当为王,乃敢起也。然则文王赤雀,及武王白鱼,非天之命,昌炽佑也。仲任以初兴之瑞为佑。见宣汉篇、恢国篇。
吉人举事,无不利者。人徒不召而至,瑞物不招而来,黯然谐合,若或使之。出门闻告(吉),孙曰:「告」为「吉」形误。卜筮篇云:「犹吉人行道逢吉事,顾睨见祥物。」与此意同。吴说同。顾睨见善,自然道也。文王当兴,赤雀适来;鱼跃乌飞,武王偶见,非天使雀至、白鱼来也,吉物动飞,而圣遇也。「圣」下疑挩「人」字。指瑞篇云:「圣人圣物,生于盛衰,圣王遭出,圣物遭见,(今本挩误,校见彼篇。)犹吉命之人,逢吉祥之类也,其实相遇,非相为出也。」与此意同。白鱼入于王舟,王阳曰:「偶适也。」汉书:「王吉,字子阳。」时人称为王阳。汉书王尊传、杨泉物理论(意林引。)并云「王阳。」此述王阳语,不见本传。白鱼入于王舟,为武王伐纣之瑞,岂子阳论其事欤?光禄大夫刘琨,后汉书儒林传、陈留耆旧传(御览八六八。)并作「昆」。前为弘农太守,虎渡河,光武皇帝曰:「偶适自然,非或使之也。」俞曰:后汉书本传:「诏问昆曰:『前在江陵,反风灭火,后守弘农,虎北渡河,行何德政,而致是事?』昆对曰:『偶然耳。』」此以昆对光武语为光武之言,盖传闻之失,当以史为正。故夫王阳之言「适」,光武之曰「偶」,可谓合于自然也。
本性篇
章炳麟辨性上篇:「儒者言性有五家:无善无不善,是告子也。善,是孟子也。恶,是孙卿也。善恶混,是杨子也。善恶以人异殊上中下,是漆雕开、世硕、公孙尼、王充也。」
情性者,人治之本,礼乐所由生也。故原情性之极,礼为之防,乐为之节。白虎通礼乐篇:「礼所以防淫佚,节其侈靡;乐所以崇和顺,比物饰节。」性有卑谦辞让,故制礼以适其宜;情有好恶喜怒哀乐,故作乐以通其敬。盼遂案:悼厂云:「『敬』疑是『和』字之讹。庄子天下篇『乐以德和』,又荀子乐论篇于乐与和之说尤多,不应王氏独异也。」礼所以制,乐所为作者,情与性也。孙曰:此承上制礼作乐而言,疑当作「礼所以为制,乐所以为作者,情与性也」。今本残脱,文义不明。晖按:孙说非也。玉篇:「以,为也。」为,亦犹「以」也。详经传释词。上言「所以」,下言「所为」,互文也。此承上为文,意谓所以制礼作乐者,因欲适性之宜,通情之敬也。文义甚明。若依孙说,以礼因性故曰制,乐因情故曰作,殊失王氏之旨。须颂篇:「礼者上所制,故曰制;乐者下所作,故曰作。」是礼所以为制,乐所以为作者,初非因「性」与「情」也。盼遂案:「所为」犹「所以」也,为、以古通用。「乐所为作」,即乐所以作也。孙氏改为「礼所以为制,乐所以为作」,失辞矣。昔儒旧生,著作篇章,莫不论说,莫能实定。
周人世硕艺文志:「世子二十一篇,名硕,陈人也。七十子之弟子。」此云周人,与汉志异。以为「人性有善有恶,举人之善性,养而致之则善长;旧校曰:一有「无固」字。〔恶〕性,(恶)养而致之则恶长。」孙曰:本作「恶性,养而致之则恶长」,与上「善性,养而致之则善长」对文。今作「性恶」,盖误倒也。王应麟汉书艺文志考证引此,正作「恶性」,知宋本尚未倒也。晖按:孙说是也。玉海五三引亦作「恶性」。又按:以下文例之,此文盖述世子语。如此,则〔情〕性各有阴阳,「性」上旧校曰:一有「情」字。陈世宜曰:玉海五三引正有「情」字。晖按:王应麟汉书艺文志考证引无「情」字,岂与揖玉海时所据本不同邪?善恶在所养焉。故世子作养〔性〕书一篇。陈世宜曰:玉海五三引「养」下有「性」字,当据补。晖按:王应麟汉书艺文志考证卷五引无「性」字。密子贱、漆雕开、公孙尼子之徒,艺文志:「宓子十六篇。注:名不齐,字贱。孔子弟子。」赵策作服子。颜氏家训书证篇:「虙子贱,俗字为『宓』,或复加『山』。」史记弟子传:「漆雕开,字子开。」郑玄曰:「鲁人。」家语弟子解云:「蔡人,字子若。」艺文志、人表并作「漆雕启」,盖名启,字子开。史公避景帝讳,家语不足据。汉志儒家:「漆雕子十三篇。注:孔子弟子漆雕启后。」云其后者,盖书为后人记启说也。又:「公孙尼子二十八篇。注:七十子之弟子。」隋志注:「似孔子弟子。」三书并佚,马国翰有辑本。亦论情性,与世子相出入,皆言性有善有恶。孟子告子篇:「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盖即谓此辈。近人陈钟凡诸子通谊下、论性篇以世硕之伦谓性善恶混,非也。扬雄主善恶混,世硕主有善有恶,两者自异。故仲任以世硕颇得其正,而扬雄未尽性之理。
孟子作性善之篇,孟子外书有性善篇,赵岐以为后世依托者。以为「人性皆善,及其不善,物乱之也。」以下文「孙卿作性恶之篇,以为『人性恶,其善者伪也』」例之,知此述孟子语。谓人生于天地,皆禀善性,长大与物交接者,旧校曰:一有「欲」字。放纵悖乱,不善日以生矣。
若孟子之言,人幼小之时,无有不善也。微子曰:「我旧云孩子,王子不出。」尚书微子篇「孩」作「刻」。此作「孩」者,今文经也。示儿编十三以为仲任误引经文,失之。纣为孩子之时,微子睹其不善之性,性恶不出众庶,长大为乱不变,故云也。刘先生曰:陈乔枞云:「论衡称『微子曰』者,目尚书之篇名,非以此为微子之言也。『微子睹其不善之性』句,『微子』下脱一『父』字。」魏源云:「『微子睹其不善之性』句,『微子』字误,当作『父师』。」他若王氏尚书后案、江氏尚书集注、刘氏尚书集解,并斥仲任此说为谬。段玉裁云:「此今文尚书,『刻』字作『孩』,其说如此。但古文尚书,此语出父师口,仲任系诸微子,疑今文尚书多『微子若曰』四字。」孙星衍云:「充时犹见古文尚书章句,当本欧阳、夏侯之义。」愚以为仲任今文经师,本书所引尚书说,多本之夏侯、欧阳旧义,至可宝贵。既释云「纣为孩子之时,微子睹其不善之性」,则「微子」二字不误,亦非尚书篇名,孙说得其谊,余并臆说,不可从也。孙星衍曰:「『性恶不出众庶』者,释名云:『出,推也,推而前也。』言其资质不能在众庶之前。」羊舌食我初生之时,左昭二十八年传,羊舌食我作「杨食我」。杜预曰:「食我,叔向子,伯石也。」晋语八韦注同。列女传作「伯硕」。「石」、「硕」古通。叔姬视之,列女传八:「叔姬,羊舌子之妻,叔向、叔鱼之母。」俞曰:左昭三年传正义曰:「世族谱云:『羊舌氏,晋之公族也。羊舌,其所食邑名。』」唯言晋之公族,不言出何公也。今以此文证之,叔向之母姬姓,则羊舌氏非晋公族。洪亮吉曰:世族谱云:「叔向,晋之公族。」今论衡云向母姬姓,是向之父取于同姓也。列女传、潜夫论并云叔向母为叔姬。及堂,闻其啼声而还,曰:「其声,豺狼之声也,野心无亲。非是莫灭羊舌氏。」遂不肯见。及长,祁胜为乱,食我与焉。盼遂案:一本「祁」上有「与」字,非也。下文明有「与」字,读去声,参与也。浅人不察,因误于上句沾「与」字,有床上安床之嫌矣。国人杀食我,羊舌氏由是灭矣。左昭二十八年传:「祁胜与邬臧通室,祁盈执之。胜使人言于晋侯,晋侯执祁盈。盈之臣乃杀胜。晋杀祁盈,及食我。食我,祁盈之党,助乱,故杀之。」此文似谓食我为祁胜党,列女传同,与左氏违异。「祁」上旧校曰:一有「与」字。晖案:列女传八,正作「及长,与祁胜为乱,晋人杀食我。」为此文所本。「食我与焉」句,疑为注语,误入正文,校者则删此「与」字。纣之恶,在孩子之时;食我之乱,见始生之声。孩子始生,未与物接,谁令悖者?丹朱生于唐宫,「生」,通津本误作「土」,此从天启本、钱、黄、郑、王各本改。尧封于唐,故曰唐宫。见吉验篇注。商均生于虞室,尧典:「厘降二女于妫汭,嫔于虞。」疏引皇甫谧曰:「今河东太阳山西虞地是也。」水经河水注四:「軨桥东北有虞原,原上道东,有虞城,尧妻舜以嫔于虞者也。」妫汭与虞,于地为一,道元既前载妫汭出于历山,此纪误也。盼遂案:「土」为「出」之误字。草书「出」字作□,故易相淆。程荣本作「生」,亦通。唐、虞之时,可比屋而封,见率性篇注。所与接者,必多善矣,二帝之旁,必多贤矣,然而丹朱傲,商均虐,并失帝统,历世为戒。且孟子相人以眸子焉,心清而眸子瞭,心浊而眸子眊。孟子离娄篇:「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瞭,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赵注:「眸子,目瞳子也。瞭,明也。眊者,蒙蒙目不明之貌。」人生目辄眊瞭,眊瞭禀之于天,不同气也,非幼小之时瞭,长大与人接乃更眊也。更,变也。黄震曰:「孟子以眸子观人正否。眸子禀于天不同,与性善说自异。」性本自然,善恶有质,孟子之言情性,未为实也。
然而性善之论,亦有所缘。(或仁或义,性术乖也;动作趋翔,性识诡也。面色或白或黑,身形或长或短,至)(老极死,不可变易,天性然也。皆知水土物器形性不同,而莫知善恶禀之异也。)刘先生曰:「或仁或义」上,疑脱「人禀天地之性,怀五常之气」十一字。「动作趋翔」下,疑敓「或重或轻」四字。下文可证。晖按:「或仁」以下五十九字,原为下文,误夺在此。「性善之论,亦有所缘」,乃就孟子之说,推原其义。下「一岁婴儿」云云,正证成性善之论。下「告子之言,亦有缘也」,举「诗曰」以证之;「性恶之言,亦有缘也,」举婴儿无推让之心以证之,与此文例正同。此五十九字,乃谓人本有善恶之质,以水土物器身形为比,与孟子善性之说,义正相反。则与「亦有所缘」义不相贯,其证一。下文自「人禀天地之性」,至「天性然也」,与此文全同。一篇之中,重出如许文字,而义又别无所托,文理不通,其证二。「皆知水土物器形性不同」句,与上句义不相属。仁义动作,只言及性,白黑长短,只言及形,所云:「水土」无指。下文有「九州岛田土之性,水潦清浊之流」,故以「水土」承之。则知当次于彼,而错于此也。其证三。一岁婴儿,句上旧校曰:一有「告子曰」字。晖案:不当有,说已见上。无争夺之心,长大之后,或渐利色,「渐」义,见率性篇注。狂心悖行,由此生也。
告子与孟生同时,墨子公孟篇有告子。孟子告子篇赵注:「名不害,兼治儒墨之道者,尝学于孟子。」赵氏盖隐据墨子而以两者为一人。王应麟、洪颐楫说并同。孙诒让曰:「以年代校之,墨子书告子,自与墨子同时。后与孟子问答者,当另为一人。」阎若璩、毛奇龄并谓浩生不害,非告子,赵注自相矛盾,而云名不害。朱子亦沿其误。其论性无善恶之分,譬之湍水,决之东则东,决之西则西。夫水无分于东西,犹人〔性〕无分于善恶也。「人」下当有「性」字。此文正论人性。下文「夫告子之言,谓人之性与水同也。使性若水,可以水喻性」。明此文正以性喻水,非以人喻水也。今本此文「人」下脱「性」字,则仲任之论,失所据矣。孟子告子篇:「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正作「人性」,是其切证。「决之东则东,决之西则西」,孟子告子篇作「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世说新语卷下之下注引孟子同此。疑所见本若是。赵注:「湍者,圜也。谓湍湍潆水也。」
夫告子之言,谓人之性与水同也。使性若水,可以水喻性,犹金之为金,木之为木也。人善因(固)善,恶亦因(固)恶,两「因」字并为「固」字形近而误。「人善固善,恶亦固恶」,乃仲任所谓上下两品者。下文「极善极恶,非复在习,圣化贤教,不能复移」,即此人有固善固恶之义。若作「因」,则失其旨。上文:「性本自然,善恶有质。」下文:「而莫知善恶禀之异也。」是善恶之质,乃禀受不同,故人性有固善固恶。初禀天然之姿,受纯壹之质,故生而兆见,善恶可察。无分于善恶,可推移者,谓中人也,不善不恶,须教成者也。故孔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论语雍也篇。告子之以决水喻者,徒谓中人,不指极善极恶也。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论语阳货篇。夫中人之性,在所习焉,习善而为善,习恶而为恶也。至于极善极恶,非复在习,故孔子曰:「惟上智与下愚不移。」论语阳货篇。性有善不善,圣化贤教,不能复移易也。孔子,道德之祖,诸子之中最卓者也,说文:「卓,高也。」而曰「上智下愚不移」,故知告子之言,未得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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