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不谈高盘之事,且说于公一日趋朝面奏曰:“臣昨闻探事人来报,也先大选人马,有再犯我国之谋。伏乞陛下赐臣亲到边方,料度机宜,设计破敌,必不误国。”景泰闻奏大喜。面谕曰:“一切便宜,任卿裁度。”于公即辞朝回部,亲领数十军将,俱扮作夜不收模样。公亦装扮如此,杂在众人之中,去到边方,看其地脉。正行不数百步,猛省曰:“吾失忘了一件要紧之物,快令人取吾主上所赐金顶黄罗伞来。”众问曰:“老爷今日扮作某等模样。又要取黄罗伞来何用?”于公曰:“汝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吾今如此打扮,边上军士,一时不知是我。倘有触犯,不处,则损军威;处之,又犯无知。或者有认得我的,他不知我私行来看地脉,只道我私行觉察他隐密之事,使彼反生疑虑,吾故取伞随行。边军见吾之伞,知吾来度地脉,用计破敌,彼必用心把守,不敢怠缓,故令人取来。”众军闻言,各各叹服。

  公一路来观地脉,察敌必犯的来路。果然守边人等,见了二十余人潜地过来,一齐吶喊。正欲打下炮石,公即令人张起黄伞,守边军士看见,知是于爷,就不敢打下炮石。守泛地军将,通欲下墩迎接。公忙传令不得擅离,违者治罪。诸军闻令,各各遵守,不敢出迎。公相了地脉形势,一一与众暗立标的、记号已毕,急急回到附近关津。命工匠照式造地雷,并铜将军、佛狼机等铳炮。其铳炮形如斗大,可藏药若干,又可安铅弹若干,造成数千。其药线长有丈余者,或六七尺者。另用竹筒打通节眼,盛药线在内。虽经风雨,亦不损坏。一里埋二十个,十里埋二百个,四散埋有千数。令军士暗暗埋于敌人必由之地。其药线之头,俱露出在地上。又用乱柴燥草引火之物盖覆好了,仍用本色土泥罩上,人莫测认。

  于公埋铳已完,复到大同,与郭登计议,又造下着地龙、飞天网、积水柜、悬溜栅等项。待敌到来,发其机轴,无不有当。于公与郭登布置已毕回京。

  路上又思起喜宁。他知我中国虚实,各路关津险要。若不用计先擒此贼,倘被他识破,所误不小。正思计时,早有人报禀道:“有边外总旗高盘,从北地回朝。兼有上皇密旨要见爷。”于公见报,便令:“快排香案接旨。”一边唤高盘进见。

  此时高盘回京,止欲趋朝奏闻,因景泰退朝,一径来到于公部堂相见。公见盘即问曰:“汝来必知上皇消息。”高盘禀曰:“总旗是上皇差来的。”公见说,忙下堂问曰:“上皇安否?”盘答曰:“上皇日夜思归。头目伯颜屡劝也先送上皇回朝,怎耐喜宁百般唆拨也先,因此稽留,不能回来。今上皇现有御书密旨在此。复谕总旗,若当今退朝时,先见老爷,因此先来。”于公曰:“既有旨来,快排香案。”公即望北朝拜。拜毕,请旨。高盘曰:“快取刀来割开我臂,方可取旨。”公见说,忙问曰:“为何割臂取旨?”高盘曰:“当时通使岳谦,曾带御书回朝。不料被我守边将士,不审分明,将岳谦射死。后被也先兵丁于尸边搜出书来,御书上写着喜宁悖逆引导之事。喜宁深恨在心,挑唆也先:但有人在上皇处出进及回南朝去的,俱要搜检明白,方许放回。因此不好带旨回朝。当时上皇无计可施,是盘设此计,只得将臂膊划脚,纳旨在内。初时藏纳,不甚痛楚。如今连日马上行了七八百里路,左手甚痛,右手难于举刀自割。乞爷令人割开取旨。”

  说罢,即脱下衣服。臂上露出伤痕,此时红肿得大了。高盘右手指着疤痕曰:“快划脚取旨。”公即令人割开,将旨取出。只见鲜血淋漓,高盘大叫一声,晕倒在地。公急令人扶起,忙灌些定晕醒魂丹。两班跟随将士人役,皆叹曰:“国难显忠臣!”自此以后,人人怀忠奋勇,乃高盘一人激之也。幸天怜忠义,戳佑高盘,渐渐苏醒。

  于公忙令人取香汤,洗净血污的羊皮包纸,仍旧跪而拆开密旨看时,旨上单写着:“也先屡欲送朕返国,皆因喜宁唆拨,反为彼之引导,攻掠城堡,残害赤子。当用计先除此贼,若得返国,愿居闲地,或守祖宗陵寝,亦所甘心。”公宣诵毕,朝北哭拜于地曰:“君辱臣死,理所当然。是臣等万死之罪!”复咬定牙根曰:“喜宁逆贼,吾誓不与共天!”即写本赍太上御书,奏闻景泰帝。帝怜高盘之忠,即加升高盘为侍卫指挥佥事。景泰宣问于公。公上前奏曰:“臣已有计先擒宁贼,以正国法。”景帝闻奏大悦,退朝。

  公回部。即请太医院官,疗治高盘之臂。御医以妙药敷之,三日痊好。高盘即来叩谢于公。公大喜曰:“此足见汝忠贞,天佑之也。”命取银二十五两与高盘。盘拜谢。公又唤盘上前,附耳言曰:“汝可如此如此而行。至日,吾自有人接应拿他,不可泄漏。”又命曰:“若见蒋信,可传他家中信息,且言朝廷优待之恩。令其至日可同上皇往僻路而走。”盘一一听计,拜辞于公。复辞朝毕,乃与季与铎等,同赍冲天冠、滚龙袍、玉带等物,并各边外赏赐出关。

  一路急急径到也先处,下了敕书,并赏赐之物。又到上皇营中,进上御冠衮衣等物。上皇慰问高盘毕,又曰:“可曾带得赏众头目的缎帛来否?”盘奏曰:“众大头目赏赐,臣已带来。但以下头目人多,朝廷着宣府等边关备办。待送皇爷驾到,即队城上送将下来,方迎请皇爷回朝。”喜宁在彼闻得高盘之言,心中大喜,坦然无疑,忙来对也先说道:“南朝既有赏赐彩缎在宣府,如何不送天可汗去?”也先因前者整顿人马齐备,今闻得喜宁之言,实时起发人马,亲送上皇到宣府来。

  高盘闻得这个消息,暗暗称羡于爷:“果神算也!”即密地来到赛刊部下,寻见蒋信,报与家书,并朝廷优待之意。信感恩,誓以死报。高盘又将于公保护上皇斜僻去路,一一说知。信乃领计,即使忠勇健儿,潜地到宣府城边。箭上刻了字号,写“也先同喜宁在本月二十七日亲送上皇到城”,一箭射上城去。守城人见了蒋信号箭,飞报与总兵杨洪。洪即差快马急报于公。

  公见报,心中大悦曰:“除了此贼,上皇返国有日矣。”乃思欲擒此贼,除是杨俊方可。但他使酒,勇猛难近。然以擅杀都指挥姚贵,朝廷屡欲拿俊正法,我保奉他将功赎罪,今日必为我用。即传令着杨俊来见。俊即杨洪之子,洪闻于公令牌到,即着子杨俊来见于公。公曰:“想汝日前酗酒,无故杀死都指挥姚贵。朝廷必欲正法,我保奏免汝一死。汝可建功赎罪。”杨俊闻言,叩首谢罪。公曰:“吾今定下一计,非汝不能成功。今二十七日,就令汝父率多官将,到城赐也先众头目以下缎帛等物,件件皆放在筏箩之内,令人放下城去。汝可将纯锦缠身,一如彩缎之色,蹴在筏箩之内,高处再加些缎匹于上,不可露出头角。若不认得喜宁时,但有人叫喜宁的,汝就知得是他。待宁来搬彩缎之时,汝可用心看定,把喜宁登时拿在箩里。城上自有人接应,吊汝上就。拿得喜宁,汝之功可赎前罪。吾知汝勇猛,能擒此贼。汝可小心,安危在此一计,不可怠情。”俊领计叩辞于公而出,来与父杨洪计议停当,专候也先到来。

  且谈也先整点大队人马,令喜宁、陈友为向导,二十三日起程。从倒马等关,一路送上皇为名。各关俱道:“朝廷赏赐缎帛,俱在宣府。”喜宁闻得此言,一心要到宣府,故别处关津都不在心。至二十七日,早到宣府城下。城上人见上皇在前,一齐俱呼万岁,震动山岳。城上早放下数十筐筏箩落来。

  此时高盘紧紧的傍着喜宁之马,城上人看见高盘与喜宁赶在当先,仍又放下数十筐缎帛下来。此时杨俊已扎缚停当,就蹴在箩里,一齐放落城来。高盘与喜宁见了,忙跑下马来,搬取彩缎。高盘见宁落马来,大声高叫两声曰:“喜宁哥哥,待我也搬些与众头目,见见功劳。”杨俊闻得叫声,知是喜宁,忙跳出箩来,大喝一声,把喜宁一似提小鸡一般,丢在筐里。高盘见俊拿了喜宁,实时敲起号锣。城上人闻锣响,即将滚木绳索,一齐用力拽上城来。陈友见了,即便落荒逃命。也先亦知中计,忙传令攻城,来救喜宁。

  这高盘、蒋信、袁彬等一班人,奉着上皇,往小路里加鞭飞马而去。也先见上皇与众前行,恐怕往别关进城,乃亦飞马紫追。城上杨洪等将见上皇去远,即忙放起号炮。各处城上闻得号炮响时,俱把火箭、火炬一齐远远丢射,施放地雷,发碽铜将军、铁佛狼等铳炮。火炬、火箭燎着乱草枯苇中的药线,登时地铳震天,四下里只听得天崩地裂、霹雳之声,烟焰冲天,打死不计其数。也先回马看时,只见残兵冒烟突焰而来,道:“中计了!”怒气填胸,大叫一声:“罢了!”便倒撞下地。未知性命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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