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鞋袜考


  (清)莆田余怀澹心 撰

  古妇人之足,与男子无异。《周礼》有屦人,掌王及后之服屦,为赤舄、黑舄、赤繶、黄繶、青勾、素履、葛屦。辨外内命夫命妇之功屦、命屦、散屦。可见男女之履,同一形制,非如后世女子之弓弯细纤,以小为贵也。

  考之缠足,起于南唐李后主。后主有宫嫔窅娘,纤丽善舞,乃命作金莲,高六尺,饰以珍宝,絅带缨络,中作品色瑞莲,令窅娘以制缠足,屈上作新月状,著素袜,行舞莲中,迥旋有凌云之态。由是人多效之,此缠足所自始也。

  唐以前未开此风,故词客诗人,歌咏美人好女,容态之珠丽,颜色之夭姣,以至面妆、首饰、衣■、裙裾之华靡,鬓髮、眉眼、唇齿、腰肢、手腕之婀娜秀洁,无不津津乎其言之,而无一语及足之纤小者。即如古乐府之《双行缠》云:“新罗绣白径,足趺如春妍”,曹子建云:“践远游之文履”,李太白诗云:“一双金齿屐,两足白如霜”,韩致光诗云:“六寸肤圆光致致”,杜牧之诗云:“钿尺裁量减四分”,《汉杂事秘辛》云:“足长八寸,径跗丰妍”。夫六寸八寸,素白丰妍,可知唐以前妇人之足,无屈上作新月状者也。即东氏潘妃,作金莲花贴地,令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金莲花”,非谓足为金蓬也。崔豹《古今注》:“东晋有凤头重台之履”,不专言妇人也。

  宋元丰以前,缠足者尚少。自元至今,将四百年,矫揉造作,亦泰甚矣。

  古妇人皆着袜,杨太真死之日,马嵬媪得锦袎袄一只,过客一玩百钱。李太白诗云:“溪上足如霜,不着鸦头袜。”袜一名“膝裤”。宋高宗闻秦桧死,喜曰:“今后免膝裤中插匕首矣。”则袜也,膝裤也。乃男女之通称,原无分别。但古有底,今无底耳。古有底之袜,不必着鞋,皆可行地。今无底之袜,非着鞋,则寸步不能行矣。张平子云“罗袜凌蹑足容与”,曹子建云“凌虚微步,罗袜生尘”,李后主词云“刬袜下香阶,手提金缕鞋”。古人鞋袜之制,其不同如此。至于高底之制,前古未闻,于今独绝。吴下妇人,有以异香为底,围以精绫者;有凿花玲珑,囊以香麝,行步霏霏,印香在地者,此则服妖。宋元以来,诗人所未及,故表而出之,以告世之赋《香奁》,咏《玉台》者。

  余澹心先生此考甚精博,然窃疑之,即以所引杜牧诗云:“钿尺裁量减四分”,下句乃云:“纤纤玉笋裹轻云”,已极善形容。《秘辛》云:“足长八寸”,下云:“底平指敛,约缣迫袜收束微禁如禁中”,亦觉摹写酷肖,非影响之谈。盖汉尺最小,其长如今六寸耳,是八寸仅四寸馀也。《秘辛》又云:“自颠至底,长七尺一寸”,盖四尺三寸也。《汉制考》云:“中妇人手长八寸”。《仪礼注》云:“中人之迹,长尺二寸”。较量即可知矣。且他处言缠足甚多,姑引数条。

  白乐天《上阳宫人白发诗》云:“小头鞋履窄衣裳”;《诚齐杂志》云:“天宝间,桃源女子吴寸趾,以足小得名”;姚鷟《尺牍》云:“马嵬老妪,得太真锦袜以致富,其女名玉飞,得雀头履一只,真珠饰口,薄檀为苴,长仅三寸”;《南部烟花记》有:“陈宫卧履”,卧时犹履,缠足可知。《古乐府》云:“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辍耕录》云:“晋永嘉元年,靸鞋用黄草,宫内妃御皆著,始有伏鸠头履子。”伏鸠头,状其纤小也。《南史》:“羊侃有弹筝人陆大喜,著鹿角爪,长七寸,时人谓能掌中舞。”此皆在窅娘之前。不止此也,又按《史记·货殖传》云:“今赵女郑姬设形容揳呜琴,揄长袖,蹑利屐”,谓之利,亦尖锐之意。张衡《西京赋》云:“振朱履于盘撙”,史游《急就章》:“靸鞮卬角”,下注云:“靸谓韦履,头深而兑,底平而薄者也。今俗谓之跣子。”按:兑与锐同,鞮,薄革小履也。按此即张衡《同声歌》:“鞮芬以狄香”者也。卬角,当卬其角,举足乃行,疑即今之扳尖鞋。此三者,皆谓妇之履也。《修竹阁女训》云:“本寿问于母曰:‘女子必缠足,何也?’其母曰:‘圣人重女,使不轻举,是以裹其足。范睢裹足不入秦,用女喻也。’”此又在《秘辛》之前矣。其他言妇人鞋履者甚众,尚在疑似,未暇多载也。费锡璜滋衡氏跋

  【附录】

  余怀(1616--?) 清初文学家。字澹心,别号鬘持老人,莆田(今属福建)人 。寓居南京。诗文为王士禛等所推许。所著有《味外轩文稿》、《研山堂集》、《秋雪词》、《宫闺小名后录》及笔记《板桥杂记》等。

  〖注:■,衤+肖,shāo音稍,衣衽,衣之襟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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