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简狄吞燕卵 稷泽出玉膏


  第八章简狄吞燕卵稷泽出玉膏

  

  且说帝喾偕简狄到了有娀国,那简狄的父亲有娀候早来迎接。有娀侯料到帝喾或将亲来,为尊敬起见,特地筑起一座九层的高台,等帝喾到了,就请帝喾到台上游赏。这日晚间,便在台上设飨礼款待,有娀侯夫人亦出来相陪,一时撞钟擂鼓,奏乐唱歌,非常热闹。过了两日,帝喾向简狄道:“汝难得归家,正好定省二亲,朕拟再向西方一巡,往返约有多日,待朕转来,再与汝一同归去吧。”

   次日,帝喾果然动身。

  

  这里简狄和他的父母骨肉团聚,好不快活。简狄有一个妹子,名叫建疵,年纪不过二十多岁,生得活泼聪明,善于游戏。

  

  此次遇到简狄回家来,尤其高兴之至,几乎整日整夜的缠着简狄,不是说,就是笑,或是顽皮,只碍着帝喾在外边,有时要叫简狄去说话,还不能畅所欲为。

  

  凑巧帝喾西巡去了,她就立刻和她母亲说道:“这回姊姊是后妃娘娘了,我们万万不可以怠慢她,要恭恭敬敬地请她一请才是。”她母亲笑道:“姊姊来的时候,不是已经请她过吗,你还要怎样请法?”建疵道:“不是,不是,那回请的是帝,不是请后妃娘娘。现在我要专诚请一请后妃娘娘,和那日请帝一样,才算得恭敬呢!”简狄听了,笑得连忙来捂她的嘴,说道:“你不要再胡闹了。”建疵用手推开说道:“后妃娘娘不要客气,我是一定要请的。”

   当下她的母亲说道:“也好,也好。前日造好了这座九层的高台,我只上去过一次,既在夜间,又要行礼,实在没有仔细的游览,我们就是明朝到台上去吃午膳吧。”建疵道:“好极好极!那台上钟鼓乐器我知道还在那里呢。我们明日午膳的时候一面吃,一面撞钟擂鼓的作起乐来,岂不是有趣吗!”于是就去告诉有娀侯,有娀侯也允许了。

  

  到了次日,大家都到台上,先向四面一望,但见南面的不周山高耸云端,上面还有许多积雪。东面的泑泽汪洋无际。西北面隐隐见一片流沙。建疵用手指指,向简狄道:“姊姊,帝在那里呢,你看见吗?他还在那里纪念你呢。”正说笑间,忽见一双燕子高低上下从前面飞掠而过。简狄的母亲道:“现在已经有燕子了,今年的燕子来得早呀。”简狄道:“不是,今年的节气早呢。虽则是仲春之初,实在已近春分,所以燕子也来了。”建疵笑道:“不是,不是,它因为帝和后妃娘娘双双而来,所以它们亦双双而来,明朝还要双双的同去呢。”她母亲诃斥她道:“不要如此顽皮,怎么拿燕子比起帝来,真正是大不敬,明朝帝知道了,定要拿你去治罪呢。”建疵笑着,刚要回言,忽见宫人来请吃饭,大家就一同就坐。

  

  建疵一定要拖简狄坐首位,简狄央告道:“好妹妹,不要胡闹了,我们吃饭罢,世界上哪有女儿坐在母亲上面的道理呢?”建疵道:“你是后妃娘娘,哪里可拿了寻常女儿的道理来讲呢?”简狄一定不依,建疵也只得罢了。

  

  正吃之际,建疵看见乐器,又说道:“有这许多现成乐器,我们何不传了乐工来,叫他们奏一回乐呢。”他的母亲正色说道:“这却使不得,天子吃饭,才可以奏乐。我们吃饭奏乐,岂不是僭用天子之礼吗?这个一定试不得。”建疵笑道:“现在不要紧,天子虽不在此,后妃娘娘在此,就和天子一样,怕他什么。”

   她母亲摇摇手道:“这个断乎试不得!”建疵道:“那么我们改变些,不要撞钟,单是擂鼓,不传乐工,就叫宫人动手,总算后妃娘娘比天子降一等,想来决不要紧了。”说着,不管她母亲允不允,立刻叫宫人擂起鼓来,她一面吃,一面听,听到鼓声渊渊的时候,竟是乐不可支,说道:“有趣,有趣,我以后每次吃饭,必定要叫人在旁边擂鼓,亦是个行乐的法子。来人看她这个举动,都向着她笑。

  

  饭吃完后,鼓声亦止。她母亲先下台而去,姊妹二人又游眺说笑一会。

  

  刚要下台,只见刚才那一双燕子又飞来了,直到台上。建疵忙叫简狄道:“姊姊,我们捉住它。”说着,就用手去捉。

  

  简狄看这一双燕子非常有趣,亦帮同捉起来。燕子在各种飞鸟之中飞得最快,本来是万万捉不着的,可怪这一双燕子嘴里“谥隘谥隘”的乱叫,但是飞来飞去,东一停,西一息,总不飞出台外。忽然之间,建疵捉着了一只,还有一只,亦被宫人捉住了。急切之间,没有物件可以安放它,凑巧旁边有一个玉筐,就拿来权且罩着。这时建疵已跑得两腮通红,气急吁吁,向简狄说道:“我宫中有一个养鸟的笼子,可以养的。”说着就叫宫人去龋不一会取到了,建疵就要去揭那玉筐。

   简狄道:“你要小心,不要被它逃去!”建疵道:“不会不会。”一面说,一面轻轻揭那玉筐,不提防两只燕子竟如等候着一般,筐子微微一开,它们就从那缝中挤出,双双向北飞去了,急得建疵大跌其足,懊悔不迭。简狄也连声说:“可惜可惜!”哪知揭开筐子之后,筐下却有玲玲珑珑两个小卵,姊妹二人看见,重复大喜起来,轻声说道:“这一刹那间的时候,已经生下了两个卵,真是奇怪!难道这两只燕子不是雌雄一对,都是雌的吗?”

  宫人因为燕卵是不常见的东西,都纷纷来看。建疵更是乐不可支,向简狄叫道:“姊姊,我们今朝的事情奇怪极了,快活极了,我们不可不做一个歌儿,作为纪念。”简狄听说,也很赞成。于是姊妹两个,就共同作起一首歌来,题目叫做《燕燕往飞》。据说这歌的音节作得非常之妙,后世的人推她为北音之祖,但是可惜歌词已久失传。在下编书,不敢乱造,只好空起不提。

  

  且说二女作完了歌之后,时已不早,就取了二卵,归宫而去。过了两日,正交春分天气,骤然融和,春光非常明媚。建疵又向她母亲说要想同简狄到郊外去游玩。她母亲道:“我正在这里想呢,你姊姊做了帝妃,已经多年了,还没得生育,这是很要紧的事情。离此地五里路外有一座高瘖庙,奉祠的是女娲娘娘,据说极其灵验。明日正是春分节,我打算叫你姊姊去拜拜女娲娘娘,求个儿子,你同去游玩一转,亦是好的。”又问简狄道:“你看何如?”简狄虽则不好意思,但是一则不忍违母之意,二则姜嫄祷閟宫而得子之事她是知道的,也就答应了,就去斋戒沐裕到得次日,她母亲早将祭品备好,就看她姊妹二人动身。来至郊外,但见水边柳眼渐渐垂青,山上岚光微微欲笑,不禁心旷神怡。

  

  走了半日,到一个土丘之上,果见一座庙,朝着东方,虽则不甚宏大,却也十分整洁。姊妹二人同走进去,简狄诚心拜祷过,就在庙内暂歇,问那随从的人道:“此丘叫什么名字?”

  从人道:“叫作玄丘。那边丘下一个池,就叫作玄池,亦叫作玄圃。因为那水底甚深,水色甚黑,所以取这个名字。”建疵一听,就拖了简狄要去看。到得丘下,果然看见一泓潭水,却是黑沉沉的,直约五丈,横约八丈余。偏着南面角上,有一块坦平的石头从水中涌出,不知道它是天生成的还是人放在那里的。

   简狄问从人道:“这个池水有出口没有!”从人道:“有出口的。东北角上那个缺口便是通外面的路。这一流出去,就叫作黑水,下流直通到弱水呢。但是这个池水是暖泉,无论怎样严寒,从不结冰,可是一流到外面就变冷了。”建疵听说这池水是温的,又稀奇起来,便向简狄道:“天下竟有温暖的泉水,可怪之至!

  “简狄道:“有什么稀奇?天下世界,这种温泉多得很呢。前月我听见帝说,梁山地方就有一个温泉,帝还去洗过浴呢。”建疵忙问道:“可以洗浴吗!”简狄道:“有什么不可以洗?据说,有些患皮肤病的人还可以洗浴治病呢。”建疵道:“我今朝走得浑身是汗,实在难过,我们就在这里洗他一个浴,亦是难得的。

  “简狄笑道:“你不要胡闹,你又不患皮肤病,洗他做什么?况且青天白日之下,随从人等都在这里,我们两个女子赤身裸体洗起浴来,成什么样子!”

  建疵道:“洗浴不过玩玩的,你说我没有皮肤病,难道帝在梁山洗浴是患皮肤病吗?至于随从人等,都可以叫他们走开去,不许在此。其余小百姓知道我们国君的女儿、帝王的后妃在此,当然不敢过来了,怕他什么?”说着,“好姊姊好姊姊”的叫着,嬲个不休,简狄无奈,只得依她。先遣开了从人,叫他们在外面等着,并且拦阻游人,不许放他们过来。然后姊妹两个解衣入池。

  

  那个水果然是很温暖,简狄叫建疵道:“你可要小心,这个不是玩的事!我看那边有一块平坦的石头的地方,水底当然浅一点,我们到那边去洗吧。”建疵依言,同到那边,果然水底较浅,不过齐到大腿罢了。

  

  二人正在洗浴的时候,忽然一双燕子又是颉颃上下的在池面飞来飞去。建疵叫简狄道:“姊姊,那日一双燕子又飞来了。”

  简狄道:“你何以知道就是那日的一双燕子!”建疵道:“我看过去有点认识它们,料想它们也有点认识我们,不然,为什么不怕人,尽管来依傍着我们呢!”简狄正要笑它,忽然见那双燕子竟飞到平坦石头上伏着了,离着简狄甚近。

   建疵又叫道:“姊姊,快些捉住它。”简狄道:“我们在这里洗浴,怎么捉起燕子来呢?就使捉住它,用什么东西来安放呀!”建疵道:“不打紧,我有方法。”

  简狄伸起手,正要去捉,哪知一双燕子早已飞去了,却又生下一颗五色的卵,玲玲珑珑,放在石头上,甚是可爱。简狄看见,亦是稀奇,便用手取来,但是又要洗浴揩身,这颗卵苦于没有安放的地方,正在踌躇,建疵又叫道:“姊姊小心,不可捏破,我看你暂时放在嘴里含一含,到了岸上,再取出来罢。”简狄一想,亦好,于是就含在口中。

  

  刚要回到岸边,只见建疵在前面被水底石子一绊,几乎跌下去。

  

  简狄一急要想叫起来,一个不留意,那颗燕卵竟咽下喉咙去了。

  

  但觉一股暖气,从胸口值达下部,登时浑身酥软,渐渐的有些不自在起来了。

  

  简狄急忙凝一凝神,镇定心思,勉强一步一步捱到岸边。这时建疵已先上岸,在那里揩身着衣,嘴里还埋怨简狄道:“姊姊,你为什么走得这样慢?那颗燕卵可以拿来交给我了。”哪知简狄这时有气无力,跨不上岸,更答应不出来。

  

  建疵看了诧异,便过来搀扶,一面替简狄揩抹,一面问道:“姊姊,你为什么面上如此之红,神气非常懒懈,莫非有点不爽快吗?”简狄点点头,只管穿衣。

  

  建疵又用手到简狄口边来取燕卵,简狄连连摇头,仍是一言不发。建疵不知是为什么原故,只好呆呆地看。

  

  过了一会,简狄衣裳穿好,神气渐渐恢复,才埋怨建疵道:“都是你走路不小心,绊了一绊,害我着急,连那颗卵都吞到肚子里去了,到现在我的心还在这里跳呢!”建疵叫道:“阿唷!怎么吞落肚子去了?可惜可惜!但是我知道燕卵是无毒的,就是吞在肚里,亦会消化,决无妨害。姊姊,你可放心!”简狄道:“我被你急了一急,现在觉得甚为疲倦,我们回去吧。”

  建疵依言,找齐了随从的人,便匆匆归去,将出游大略向她母亲述了一遍。

  

  这日晚上,简狄因日间吞卵的情形太觉稀奇,无精打彩,睡得甚早。哪知自此以后,不知不觉已有孕了。所以后人做诗,有两句叫做“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便是这个典故。一直到后来,隔着四千年,那满洲国的皇帝说道他的老祖宗,起初有三个女子在一个池子里洗浴,遇到一双异鸟,一颗朱果坠在她们面前,一个女子拾起朱果吞在肚子里,便有孕而生满洲皇帝的老祖宗,大约还是抄的这篇老文章呢。闲话不提。

  

  且说帝喾那日动身之后,先到不周山上,看那共工氏触死的遗迹,流连凭吊一回。又向西行到了崖山,但见山上多是些丹木圆叶红花,非常美丽。据土人说,这种丹木,花是黄的,果是红的,其味极甜,吃了可以使人长久不饥。帝喾道:“这是好极了,可惜此时没有果子,不能尝他一尝。又可惜这树只生在此地,假使各地方都种植起来,大可以便利百姓,免得有凶荒之患。”从官道:“那么帝何不迁他几株,到都城里去种种呢?”帝喾道:“朕亦这般想,不过各样树木都有一个本性,都有一个土宜,换了土宜,便失却它的本性,是不能活的;就使活着,它的利益功用亦不能保全,不知这种丹木本性如何?

  

  可不可以移植?汝等且去找一个土人间问。”从官答应而去。

  

  过了一会,领了一个土人来,帝喾就问他丹木的本性,土人道:“这种丹木很难养的。种的时候要用玉膏来浇灌,浇灌五年,它的颜色才能够五彩光鲜,它的果味才能够馨香甜美,可以疗饥。假使不用玉膏浇灌,是养不活的;玉膏浇灌的不足,亦是养不活的。”帝喾道:“玉膏是什么东西?出在何处?”

   土人道:“这玉膏是玉的精华,出在西面稷泽之中。稷泽之中所出的玉就是这玉膏结成的。据老辈说,这个玉膏的滋味和美酒一样,人多饮了,就可以长生不老。但是此处所出还不是最好的,最好的玉膏出在少室山和华山的顶上,人倘能饮到,立刻可以成仙呢。”帝喾道:“现在这些丹木,都不是汝等种的吗?”

  土人道:“不是,都是前代的老辈所种的。”帝喾道:“汝等为什么不种呢?”

  土人道:“就是因为玉膏难得呀!玉膏的源在稷泽西南面,从前沸沸扬扬,来得很多,现在不大有了,所以丹木也不能种了。”帝喾道:“原来如此。”便遣发那土人回去,一面想道:“那玉必是一种灵物,朕何妨去探检一回呢。”主意定了,就吩咐从人,径向稷泽而来。但见一片渺茫,直向西边,竟不知道它的面积有多少大。帝喾道:“刚才土人说,玉膏的上源在稷泽西南面,径向西南面去寻吧。”

  

  哪知走了两日,道途极其艰难,却在泽旁发现一块碑文,上而有九句韵文刻着,叫作:瑾瑜之玉为良。坚栗精密,浊泽而有光。五色发作,以和柔刚。天地鬼神,是食是飨。君子服之,以御不祥。

   帝喾看完,想道:“照这句韵文看起来,这泽中所出来的不必一定是玉,或者是玉之一类,比玉还要坚硬些,亦未可知。”

  便叫左右到水边去寻,寻了半日,果然得到一种似石非石,似玉非玉的东西。但是在太阳中看起来,光彩闪烁夺目,而且坚硬异常。同时又有两个人寻出几块玉来,一块是黑的,其余都是白的,帝喾便取过一块白玉来,将那似玉非玉的东西向玉上一刮,那块白玉登时分为两半。来人都诧异道:“好厉害呀!” 帝喾道:“此物碑文上既然说‘君子服之,以御不祥,’朕就带在身边罢。”

   说罢,再向西南寻去。哪知愈走愈难,一片汪洋,竟是无路可通。帝喾道:“现在春水方生,所以泽中水满,看来走不过去,只好等将来再来寻罢。”就命左右转身回去。

  

  过了多日,回到有娀国,那简狄已是每饭常呕,喜食酸味。

  

  帝喾知道她已有孕,不禁大喜,便向她说道:“现在汝省亲已毕,朕欲偕汝同归,汝意何如?”简狄道:“妾自然应该同归去的。”当晚就将帝意告知父母。

  

  那有嫄侯夫妇虽则爱女情切,但因是帝意,亦不敢强留。独有那建疵听见了这话,如同青天打了一个霹雳,登时心中万分悲苦,掉下泪来。倒是简狄劝慰,说道:“我此番归去,过一年两年,总可以再来的。你好好在此侍奉父母,不可心焦。

  

  昨天帝给我一块黑玉,说是稷泽之中得到的,是个宝物,现在我送给你吧。”说着,从衣袋里面取出来,送与建疵。但是嫡亲骨肉,多年阔别,方才聚首了两月,又要分离,想到这里,心中亦万分难过,禁不住也扑簌簌滴下泪来。

  

  过了两日,有嫄侯再设飨礼,替帝喾饯行,仍在那九层高台上;一面建疵和她母亲亦在宫里设宴,替简狄饯行,闹忙了一日。到了次日,帝喾就同简狄动身,一路向有邰国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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