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卷


  佛法曾经孔子传,由余石佛识前缘。

  法兰僧会通中国,洪昉禅师见帝天。

  这一首诗第一句“佛法曾经孔子传”是怎么说?从来道,佛法自汉明帝始入中国。明帝夜梦金人飞空而至,乃大集群臣以占所梦。通事傅毅奏曰:“臣闻西域有神,其名曰佛,陛下所梦,将必是乎?”帝遣郎中蔡愔、博士弟子秦景等,使往天竺,寻访佛法,于是释摩腾始入中国,此汉地有沙门之始也。虽然如此,佛法不始于汉明帝。唯我孔圣人,前知千古,后知千古,已早知西方有佛矣。商太宰见孔子曰:“丘,圣者欤?”孔子曰:“圣则丘何敢?”商太宰曰:“三王,圣者欤?”孔子曰:“三王善任智勇者,圣则丘弗知。”曰:“五帝,圣者欤?”孔子曰:“五帝善任仁义者,圣则丘弗知。”曰:“三皇,圣者欤?”孔子曰:“三皇善任因时者,圣则丘弗知。”商太宰大骇曰:“然则,孰者为圣?”孔子曰:“西方有圣人焉,不治而不乱,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荡荡乎民无能名焉。”据这说看将起来,西方圣人不是佛菩萨是谁?又道:“周穆王时,西极之国有化人来,入水火,贯金石,千变万化,不可穷极,穆王敬之如神。”那化人便是文殊菩萨、目连尊者,二位来化,穆王从之。

  第二句“由余石佛识前缘”。秦穆公时,抚风获一石佛,穆公不识,弃马坊中,污秽此像。护法神嗔怒,令公染疾。公又梦游上帝,极被责罚,觉来问侍臣由余。由余答道:“臣闻周穆王有化人来此土,云是佛神,穆王信之,于终南山造中天台,高千余尺,基址现在。又于苍颉台造神庙,名三会道场。公今所患,得非佛乎?”公闻大怖,语由余曰:“吾近获一石人,衣冠非今所制,弃之马坊,得非此是佛神耶?”由余往视之,对曰:“此真佛神也。”公取像澡浴,安清净处,像遂放光。公又大怖,谓神嗔怒,宰三牲以祭之,护法神将三牲擎弃远处。公又大怖,以问由余,答曰:“臣闻佛清净,不进酒肉,爱重物命,如护一子,所有供养,烧香而已;所可祭祀,饼果之属。”公大悦,欲造佛像,并无工匠,又问由余,答曰:“昔穆王造寺之侧,应有工匠。”遂寻得一老人,姓王名安,年百八十,自云:“曾于三会道场见人造之,臣今年老,无力能作。所住村北,有兄弟四人,曾于道场内为诸匠执作,请追其造。”依言作之,成一铜像,相好圆备。公悦,大赏赍之。

  第三句“法兰僧会通中国。”那法兰是中天竺人,汉明帝时与摩腾同来中国,共译《四十二章经》等共五部,深知佛法。昔汉武帝穿昆明池以习水战,池底掘出黑灰。武帝问东方朔,方朔答曰:“此非臣所能知,可问西域梵人。”那时并无西域梵人,直至明帝之时,法兰至于中国,众人将此事追问。法兰道:“世界终尽,所谓天翻地覆之时,劫火洞烧,尽成灰土,此黑灰是也。”众人方知东方朔之言信而有征,那时东方朔已知有佛矣。那僧会原先是康居国人,因曰康僧会,世居天竺,后入中国。那时孙权已制江右,而佛法未行。僧会欲使道振江左,兴立图寺,乃杖锡东游,以吴赤乌十年来于建业,营立茅茨,设像行道。吴国竟以为怪。有司奏曰:“有异人入境,自称沙门,容服非常,事宜省察。”孙权曰:“昔汉明帝梦神,号称为佛,彼之所事,岂其遗风耶?”即召康僧会诘问有何灵验,作此怪事。僧会曰:“如来仙迹,忽逾千载,遗骨舍利,神曜无方。昔阿育王起塔及八万四千。夫塔寺之兴,以表遗化也。”孙权以为夸诞,乃谓会曰:“若能得舍利,当为造塔。苟其虚妄,国有常刑。”会请期七日,乃谓其属曰:“法之兴废,在此一举。今不至诚,后将何及。”乃共洁斋静室,以铜瓶加于几上,烧香礼请,七日期毕,寂然无应;更求二七,亦复无应。孙权曰:“此欺诳也。”将欲加罪。会更请三七日,遂以死誓。三七日暮,犹无所见,莫不震惧。既入五更,忽闻瓶中铿然有声,会自往视,果获舍利。明旦,孙权自手执瓶,泻于铜盘,舍利所冲,盘即破碎。孙权大惊曰:“真希有之瑞也。”会进而言曰:“舍利威神岂直光相而已哉?乃却烧之火不能焚,金刚之杵不能碎。”权命试之,会更暗祷以祈威灵。乃置舍利于铁砧磓上,使力士击之,于是砧磓俱陷,舍利无损。权大嗟伏,即为建塔。以始有佛寺,故号“建初寺”。因此江左大兴佛法。至孙皓即位,性极苛暴,废弃淫祠,并欲坏此寺,诏会诘问。皓曰:“佛教所明,善恶报应,何者是耶?”会对曰:“夫明王以孝慈训世,则赤乌翔而老人见;仁德育物,则醴泉涌而嘉苗出。善既有瑞,恶亦如之。故为恶于隐,鬼得而诛之;为恶于显,人得而诛之。《易》称‘积善余庆’,《诗》咏‘求福不回’,虽儒典之格言,即佛教之明训。”皓曰:“若然,则周、孔已明,何用佛教?”会曰:“周孔所言,略示近迹,至于释教,则备极幽微。故行恶则有地狱长苦,修善则有天宫极乐,举此以明劝沮,不亦大哉?”皓无以折其言。皓虽闻正法,而昏暴不减。后于地中得一金像,高数丈,皓使放不净处,以小便浇之,共诸群臣笑以为乐,遂举身大肿,阴处尤痛,呼叫彻天。太史占,言犯大神所为。因迎像置殿上,香汤洗数十遍,烧香忏悔,叩头于地,自陈罪状,方才痛止。遂遣使至寺,请会说法,皓即就会受五戒,旬日疾瘳。至晋,平西将军赵诱,不信三宝,入此寺,谓诸道人曰:“久闻此塔屡放光明,吾不自睹,不足信也。”言讫,塔即出五色光明,照耀堂剎。赵诱肃然敬信,于寺东乃更立小塔焉。

  第四句“洪昉禅师见帝天。”那洪昉戒律精严,一毫不苟,是一尊活罗汉,地狱天堂都请去讲经。他于陕中建造一个龙光寺,又建病坊,养病者数百人,自行乞以救诸人。远近道俗,归者如云。一日清晨,忽有一夜叉至其前,左肩头上负五色毡而言曰:“释迦天王请师讲《大涅盘经》。洪昉默然。夜叉遂挈绳牀置于左臂膊曰:“请禅师闭目。”因举其左手,而伸其右足,倏忽之间,便道:“请禅师开目。”视之,已到天上善法堂矣。禅师即到天堂,那天光眩目,开之不得。天帝曰:“禅师可念弥勒佛。”禅师遂念之,于是目开不眩,然而人身卑小,仰视天形,不见其际。天帝又曰:“禅师又念弥勒佛,身形便大。”禅师如言念之,三念而身三长,遂与天帝一样。天帝与诸天合掌作礼道:“弟子闻师善讲《大涅盘经》为日久矣。今诸天钦仰,敬设道场,特请大师讲经听受。”禅师曰:“此事诚不为劳,但病坊之中,病者数百人都倚老僧为命,常行乞以给诸人之食。今若流连讲经,人间动涉年月,恐病人饿死,不能如命。”天帝曰:“道场已成,斯愿已久,固请大师,勿为辞也。”禅师不允,忽空中有大天人身,又长数倍,天帝敬起迎之。大天人言曰:“大梵天王有敕!”天帝抚然曰:“本欲留师讲经,今梵天有敕不许。然师已至,岂不能暂开经卷,少讲经旨,令天人信受。”昉许之。于是命左右进食,食器皆七宝,饮食香美异常。昉食毕,身上诸毛孔皆出异光,毛孔之中尽能观见诸物,方悟天身腾妙也。既登高座,敷以天衣。那时善法堂中诸天数百千万,兼四天王各领徒众同会听法,阶下左右则有龙王、夜叉诸鬼神非人等,皆合掌而听。禅师因开《涅盘经》,首讲一纸余,言词典畅,备宣宗旨。天帝大称赞功德,开经已毕,又令前夜叉送至寺。那时在天上不上顷刻之间,寺中失禅师已二十七日矣。那佛经上道:“善法堂在欢喜园,天帝都会,天王之正殿也。其堂七宝所作,四壁皆白银,阶下泉池交注,流渠映带,其果木皆与树行相直,宝树花果,亦皆奇异。所有物类皆非世人所识。阶下宝树,行必相直,每相表里,必有一泉夤缘枝间,自叶流下,水如乳色,味如于乳,下注树根,洒入渠中。诸天人饮树本中泉,其溜下者众鸟同饮。以黄金为地,地生软草,其软如绵。天人足履之没至足,足举后其地自平。其鸟数百千,色名无定相,入七宝林,即同其树色。其天中物皆自然化生,若念食时,七宝器盛食即至。若念衣时,宝衣亦至。无日月光,一天人身上自有光明,逾于日月。要至远处,飞空而行,如念即到。”洪昉禅师既睹其变,备言其见,乃请画图为屏风,凡二十四扇,观者惊骇。禅师初到寺,毛孔之中尽能见物,既而弟子进食,食讫,毛孔皆闭如初。乃知人食天食,精粗之分如此。洪昉既尽出天中之相,人以为妖。时武则天在位,为人告之。则天命取其屏,兼召洪昉。洪昉即至,则天问之而不罪也,留昉宫中。则天手自造食,大申供养。留数月,则天谓昉曰:“禅师遂无一言教弟子乎?”昉不得已言曰:“贫道唯愿陛下无多杀戮,大损果报。”则天敬信之。

  列位看官,世上有一种迂腐不通之儒,专好谤佛,只因终身读了这几句臭烂文字,不曾读三教古今浩渺之书,不曾见孔子之言,所以敢于放肆如此。只是眼界不大,胸中不济,这也无怪其然。若说因果报应,尤为灵验。当时赫连勃勃,画佛于背,迫僧礼拜,天雷震死;子昌灭佛教,身死国灭。魏太武除僧毁寺,见弒人手。周武帝除佛法,次年晏驾,子夭国死。唐武宗去塔寺,亦以次年崩,无子。宋徽宗改佛为金仙,约僧留发,遂为金人所掳。报应昭然,岂可不信?如隋文帝、唐太宗、宋太祖无不归心于释教,难道这几位聪明神武的帝王,不如你这些臭烂腐儒不成?至如我洪武爷、永乐爷这二位圣人,尤与前代帝王不同,真是不世间出之帝,却也尊信三宝,异常虔敬。

  梁时宝志公禅师原是菩萨化身,他涅盘时作偈道:若问江南事,江南事有冯:乘鸡登宝位,跨犬出金陵;子建司南位,安仁秉夜灯;东邻家道阙,随虎遇明兴。

  这八句偈是怎么说?“江南事有冯”,冯者,诸冯也。圣人生诸,即朱,寓其姓也。酉属鸡,“乘鸡”者,压鸡之上为戊申,太祖登极之年也;戊属犬,即以其年幸汴梁,又明年为庚戌,是“跨犬”也。“司南位”,自南而北,抵于子位也。“秉夜灯”,元主夜遁,开建德门以去,建下为安、德为仁也。“东邻”,指张士诚,阙者,灭也,灭士诚则取中原也。“随虎”,金陵龙盘虎踞,神龙盘结而虎为之先,若随其后也。“遇明兴”,显然是建国大号也。这八句偈,是我洪武爷之谶。宝志公族姓朱,塔于钟山下,洪武爷卜其地为孝陵,欲迁宝志冢,卜之不受,乃曰:“假地之半,迁瘗微偏,当一日享尔一供。”乃得卜,发其坎,金棺银椁。因函其骨,创造灵谷守卫之,建浮图于函上,覆以无梁瓦殿,工费巨万,仍易赐庄田三百六十所,日食其一,岁而周焉,以为永业,御制文树碑纪绩。一夕,霹雳震其碑,再树再击,乃曰:“志不欲为吾功耳。”乃寝不树。有的说洪武爷就是那宝志公再世,了却江南一大事因缘,所以没示其兆,葬即其地,因此笃信佛法,弘护三宝,都是宿世之事。

  那敬信三宝之事,宋景濂传中已曾说明。永乐爷原是真武临凡,笃信三宝,与洪武爷一样。五年二月,曾命西僧尚师哈立麻,于灵谷寺中启建法坛,荐祀洪武爷、马皇后。尚师率天下僧伽举扬普度大斋科十有四日,庆云天花,甘雨甘露、舍利祥光、青鸟白鹤,连日毕集。一夕,桧柏生金花,遍于城都,金仙罗汉化现云表,白象青狮,庄严妙相,天灯导引,幡盖旋绕,种种不绝。又闻梵呗空乐自天而降,群臣上表称贺。学士胡广等献《圣孝瑞应歌颂》。又有腐儒不通之人,说这是西僧的幻术;就有幻术,但可以幻他人,岂有永乐爷神武不杀之帝,可以术幻者乎?这等的说话,真是胡说乱道而已。后于十七年七月御制佛曲成,并刊佛经以传。九月十二日,钦颁佛经至大报恩寺,当日夜本寺塔见舍利光如宝珠。十三日,现五色毫光,卿云捧日,千佛、观音、菩萨、罗汉妙相毕集。续颁佛曲至淮安给散,又见五色圆光,彩云满天,云中见菩萨、罗汉、天花、宝塔、龙凤狮象,又有红鸟、白鹤盘旋飞绕。续又命尚书吕震、都御史王彰赍捧诸佛世尊、如来菩萨尊者称歌曲,往陕西、河南颁给,神明协应,屡现卿云圆光宝塔之祥,文武群臣上表称贺。难道这也是幻术不成?就是幻术,只好幻一处,难道合天下四方都为幻术不成?总之,迂腐之人一字不通,又何足与言乎?大抵异人自有异事,圣帝自有圣征,真从古所无之事也。且不要说这二位圣人,就是二位圣母,都是佛菩萨临凡。那《观音经》上道:“应以妇女身得度者,即现妇女身而为说法。”马皇后诚心好善,专一好救人性命,不知保全了多少生灵,难道不是现世救苦的大佛菩萨么?永乐爷的徐皇后,亲见观世音菩萨,授《第一希有大功德经》,圣母亲自作序,刊布流传于世,我圣母岂有打诳语之理?

  仁孝皇后梦感佛说第一希有大功德经序:永乐元年正月初八。

  洪武三十一年春,正月朔旦,吾焚香静坐阁中,阅古经典,心神凝定。忽有紫金光聚,弥满四周,恍惚若睡,梦见观世音菩萨,于光中现大悲像,足蹑千叶宝莲花,手持七宝数珠,在♂前行,吾不觉乘翠云軿,张五色宝盖,珠幡宝幢,纷陈前迎,飘摇悠扬,莫知所底。少焉行至一门,高敞弘丽,非人间有,黄金题额,曰:“耆阇崛境”。入门,群山环拥,翠色凝黛,苍崖丹壁,巉然峭削,嵌岩嵚崟,参差(山集)嶫。一溪萦回,盘绕山麓,沿溪曲折,数十余里,溪流澄湛,泓渟寒碧,洞见毫发。琼花瑶草,芝兰芙蕖,牡丹芍药,荼(上艹下縻)丽春,含滋发晖。路渐穷,转度一桥,墄以青金玻璃,砗榘白玉,有屋数十楹,覆于桥上,沉香为柱,旃檀为梁,彩色绘画,极其华美,上榜曰:“般若之桥。”黄金大书。桥长数十丈,其高称是。度桥,纡折数十里,遥见二峰靓秀,屹立相向,上摩云霄。树林蓊蔚,烟霞掩映。楼殿隐隐,迥出林杪。

  更行数十里许,复见一门,其上题金字曰:“耆阇崛第一道场。”入门布路,皆琉璃黄金、珊瑚玛瑙,杂诸宝贝。丛篁茂树,枝叶繁盛,婀娜敷荣,葳蕤蔽荫,异葩奇卉,秾艳绰约。芬芳条畅,嘉果美实,殷红青紫,的烁下垂。孔雀鹦鹉,鹓鸾鸿鹄,飞舞锵鸣,复有异鸟,音作梵声,清韵相和。路旁有广池,涌出五色千叶莲花,大如车轮,香气浡浡。其下有凫鹥雁鹜,鸳鸯鸥鹭,(交鸟)(青鸟)(溪鸟)(涑鸟),游泳翱翔。渐至山半,有群女衣杂彩缯衣,分列两行,前秉幡幢,后列鼓吹,法乐具奏,韵钧铿鍧。青狮白象,跄跄率舞,香花童子,金盘彩篮,参献徘徊。上至山顶,观世音导吾升七宝莲台,台上宫殿巍峨,廊庑深邃,层楼迭阁,万户千门,金碧辉煌,华彩鲜丽,雕甍绣闼,珠拱镂楹,宝窗玲珑,宝网羃历,栏杆柱础,皆罗众宝,种种宝华。装饰绚丽,缨络幡幢,璇玑错落,天花轻盈,乍坠乍扬,异香馥郁,熏蒸播溢,宝光凝聚,煌然炫烂,成百千色。远览太空,浩无端倪,俯陵倒景,群山在下,睹兹胜妙,叹未曾有。“吾自念德本菲薄,积何善因,而得至此。”观世音微笑而言:“此佛说法菩提场。经恒河沙俱胝劫,无有能至者。惟契如来道者,方得登此。后妃德禀至善,夙证菩提,妙登正觉,然今将遇大难,特-接引,以脱尘劳。如来常说第一希有大功德经,为诸经之冠,可以消弭众灾,诵持一年,精意不懈,可得须陀洹果;二年,得斯陀含果;三年,得阿那含果;四年,得阿罗汉果;五年,成菩萨道;六年,得成佛果。世人福德浅薄,历劫未闻,后妃为天下母,福器深厚,觉性圆明,妙堪付嘱,以拔济生灵。”乃以净瓶甘露水,起灌吾顶。但觉身心清凉,万虑俱寂,忆念明了,∞所遗忘。遂出经一卷,令吾随口诵之,即第一希有大功德经也。吾诵一遍,大义粗通;诵二遍,了然开悟;三遍,记忆无遗。观世音言:“后十年更相会。”对吾犹若有所言,吾耸耳而听。忽闻宫中人声,遽焉警寐,且喜且异。悚然叹曰:“此梦何其神耶!”亟取笔札,书所受经咒,不遗一字。但觉口中有异香,阁中香气氤氲,七日不散,天雨空花,三日乃止。由是日夜持诵是经不辍。三十二年秋,难果作。皇上提兵御侮于外,城中数受危困。吾持诵是经益力,恬无怖畏。皇上承天地眷佑,神明协相,荷皇考太祖高皇帝、皇妣孝慈高皇后盛德大福之所垂荫,三十五年平定祸难,奠安宗社,抚临大统。吾正位中宫,揆德薄能鲜,弗胜赞助,深惟昔日梦感佛说第一希有大功德经,一字一句,皆具实理,奥义微妙,不可思议。盖旷劫来人未得,佛以慈悲济度,显示密因,有待其时。三藏十二部之玄言,无非所以开群迷而宣正教,今不敢自秘,用锓梓广施,为济苦之津梁,觉途之快捷方式,作广大方便,利益世间。夫道不远人,人自离道,有志于学佛者,诚能于斯究竟妙旨,则心融万法,了悟真乘,超般若于剎那,取泥垣于弹指,脱离凡尘,即登正觉。姑述为序,翼赞流通,以示妙道于无穷焉。

  在下这回说吴山顶上神仙,为何先把佛法说起?只因佛法深微,佛力广大,所以先把佛教说起,以见人不可不尊信之意。我洪武、永乐二位圣人,原是三教宗师,不唯信佛,又且信仙。洪武爷御注《道德经》、永乐爷御制《列仙传序》,难道不是三教的宗师么?那时有周颠仙、张三丰、张金箔、冷启敬,都是一时的仙人。话说吴山顶上,原有两位神仙,一位神仙是丁野鹤,原系箍桶匠出身,住于装驾桥北。只因一个相好的朋友一日暴疾死了,他便再三叹息道:“人生寿命如此迅速,人人都道寿命有六七十岁活,怎知这般一个铁铮铮的汉子,从无疾病,却骤然得病,便就付阎王阴府去了?好生利害!安知这场病不害到我身上?安知我的性命准准有六七十岁活?谁与你写得这张包票?他也死得,我也死得,果然是石中之火、电中之光,有得几时长久?不如抛此薄业,弃了家室,寻一个长生不老之方,自在受用,强如做个短命汉。”说罢,便就弃了箍桶生意,走到吴山瑞石山,礼拜徐弘道为师。那徐弘道号“洞阳子”,曾遇张紫阳仙人传以修行之诀。张紫阳曾作《悟真篇》传流于世,专以度人为事,曾住于吴山,因此就取名为“紫阳庵”。徐弘道传了张紫阳修行之诀,得了道法,年八十三岁,沐浴更衣,书颂而化,有“不离本性即神仙”之语,丁野鹤传了徐弘道的诀法,积年修行,人也不知他的本事。每月一下山,沿门诵经,受少许米,名为“月经”。然他并不多要米来积攒,不过只得官巷口杜氏数十家施主而已。一年,适当元宵之期,这杜氏数十家施主走到他庵中,布施他斋粮,丁野鹤叫庵中人设斋款待这些施主。斋食已毕,众施主都闲口说闲话道:“我们这里灯不过如此,闻说苏州灯景最盛,不知怎生样盛的?”丁野鹤道:“你众施主要看苏州灯有何难?你们只要依我说,便好去看。”众人都道:“丁师父你又来取笑,从来只有叶天师带了唐明皇空中去看灯,难道又出你个丁天师不成?”丁野鹤道:“我有个缩地之法,昔日费长房神仙传流缩地之法,千里万里如在目前。我曾学得此法,你们只闭了目,但闻得呼呼风声,切不可开目,若一开目,便堕下矣。”众人都闭了目。丁野鹤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众人果然都耳中闻得呼呼之风,顷刻之间,住了风声,丁野鹤喝声道:“开目!”众人一齐开目,果在苏州阊门之内,霎时间面前便不见了丁野鹤。丁野鹤实时翻身飞回,走到各施主家说道:“各施主都到苏州去看灯去了,三更天气,我仍旧同他们回来,不必记念。”各施主家都一一说了,仍旧从空飞到苏州阊门,寻着了各施主,于灯景最盛之处看了一遍,又买了苏州许多吃食之类,仍旧叫众人闭了眼目而回。众人回到家里,各家都说道:“适丁师父来说,你们都到苏州看灯,可有此事?莫不是丁师父的鬼话?”众人都道:“千真万真。”家家都一一同如此说,众人方知丁师父真是腾云驾雾的神仙,人人吃惊,都道:“我们久相处一位活神仙,却不知道,真是肉眼凡胎。”次日都备了礼物,愿拜他为师,要学他那神仙法儿,道:“丁师父,你真是活神仙下降。怎生藏头露尾,一向不与我们说知?我今愿拜你为师,可传我这神仙法儿。你还有什么奇特之事,可做一做与我们看。”丁野鹤道:“我还会得化鹤。”众人都道:“怎生化鹤?请做一做与我们看。”丁野鹤就将剪刀剪成数十只纸鹤,口中念念有词,吹口仙气,叫声“变”,都变成真鹤,盘旋飞舞,鸣叫满空。众人都一齐捕鹤,及至捕下,尽纸鹤也。丁野鹤乘鹤鸣人喧之际,实时抱膝坐化而去,众人大惊。先数日前,曾寄一首偈与他妻子王氏,道:懒散六十三,妙用无人识。

  顺逆两俱忘,虚空锁长寂。

  始初他妻子王氏也还不信有神仙之事,及至丈夫变鹤坐化而去,方知丈夫真是神仙。遂到吴山之上,把丈夫真身用布漆漆了,端坐如生,终日香火供奉。自己取名王守素,也做了女道士,二十年不下吴山,亦成仙而去。萨天锡赠诗道:不见辽东丁令威,旧游城郭昔人非。

  镜中人去青鸾老,华表山空白鹤归。

  石竹泪干班雨在,玉箫声断彩云飞。

  洞门花落无人到,独坐苍苔补道衣。

  据这般看将起来,吴山顶上也不止两位神仙,那徐弘道、张紫阳、丁野鹤与王氏一脉渊源,共是四位神仙了。还有一位是冷启敬。这冷启敬是杭州人,名谦,父母梦见一位仙官骑着一只仙鹤而来,入于室中,因而怀孕。生来果然仙风道骨,一尘不染。凡是成神仙的,必然两鬓边有秀骨插天,名为“山林骨起”,必是神仙之侣。冷启敬既具了这神仙之相,便心心念念只思量去学那长生不老之方,后便于吴山火德庙做了黄冠。他原是仙官谪降,精于音律,凡是人所不知者,他无不究其精微。善于鼓琴,就是从来会得弹琴的那嵇叔夜也不足为奇。又善于绘画,略略落笔,便有出尘之韵。他曾遇着一个胡日星,这胡日星是金华人,精于星算之木,知过去未来之事,见冷启敬有仙风道骨之相,便道:“子神仙中人也。”便起一算,将来书于纸上道:甲午年七月十三日午时,玄妙观有吕洞宾下降,乃汝之师也。当传汝道法。

  冷启敬藏了此书,切切记于心上不题。

  且说那胡日星尝推洪武爷之命当为天子。后洪武爷登极,遂召胡日星来,要与他官做,胡日星不要;予他金银,他又不要。问欲何如,胡日星对道:“第欲求一符以游行天下耳。”洪武爷遂题诗一首于扇上:江南一老叟,腹内罗星斗。

  许朕作君王,果应神仙口。

  赐官官不要,赐金金不受。

  持此一握扇,横行天下走。

  遂将御宝印于其上,从此游行天下。数载回来,对妻子道:“我命要被杀死必然要复命,死于京中。”妻子再三劝阻道:“既是要死,何不就死于家里,怎生定要死于京中?”胡日星道:“数已前定,不可逃也。”遂到南京见洪武爷,洪武爷温慰遣回。适都督蓝玉克云南而回。胡日星道:“公当封国公,但七日中,某与公同被难,数不可逃矣。”不数日,蓝玉果封国公,极其骄傲,同列因奏其心怀不轨,临刑自叹道:“早依胡日星不受封,或免此祸。”洪武爷召胡日星,问曾与蓝玉推命否,答道:“曾言其祸在七日。”洪武爷又问道:“汝亦曾自推命否?”对道:“臣命终在今日酉时。”果于酉时戮死。死后数日,有人于三茅山见之,嬉游自如,方知他是兵解而去,非真死也。这是后话。

  话说冷启敬记了胡日星之言,果然到于甲午七月十三日清早,便于玄妙观等候吕洞宾下降。日中午时,果然见一个全真走进玄妙观来。但见:身上穿一领百衲道袍,腰系一条黄绵丝縧,脚下踹一双多耳麻鞋,头上包一顶九华仙巾。

  飘飘须髯,是唐朝未及第的进士。洒洒仪容,系朝游北海暮苍梧、三醉岳阳楼的神仙。

  那吕纯阳走入门来,见有芭蕉一株,就取案上之笔题诗于蕉叶上道:$夜君山玩月回,西邻小圃碧莲开。

  天风香雾苍华冷,名籍因由问汝来。

  又一诗道:白雪红铅立圣胎,美金花要十分开。

  好同子往瀛洲看,云在青霄鹤未来。

  吕纯阳题诗完,冷启敬实时走过去,跪在地下,叩首道:“弟子冷谦,愿求我师道法。”吕纯阳道:“子名列丹台,已登仙籍。我今日之来,亦专为传道法于汝而来也。我师正阳子道:‘汝两口当传两点。’我遵师命而来此。今见一缕青气,出于吴山顶上,果是汝有仙缘。”遂把修行秘密之诀、七返九还炼丹之法,并五假天遁剑法,一一传授,化云而去。冷启敬得吕纯阳传授了口诀,遂依方修炼。怎见得炼丹妙处?

  原夫金丹之法,本元产坤种干,全要取坎填离。天根月窟,垢夬剥复循环;尾闾泥丸,艮震屯蒙并用。汞龙铅虎,节损渐渐有恒;白雪黄芽,开革井井相比。上鹊桥,下鹊桥,升的,随的,遁的,晋的,尽是为丰为益为贲。天应星,地应潮,否的,泰的,蛊的,萃的,都要为解为豫为谦。若不是巽风吹动,兑泽和鸣,怎能够未济证成既济,归妹配作家人。要几番师旅交加,睽涣互讼,方才得小畜改换大畜。同人根乎大有履着中孚无妄,变化做姹女婴儿。戊己庚申,参观其大小过;晦朔弦望;全需乎噬嗑颐。顶聚三花,何曾困蹇。元朝五气,妙在咸临。

  炼精还气,岂有明夷之差;炼气还神,久矣大壮之化。

  冷启敬自炼成金丹之后,便就出幽入冥,飞行变化,分形出神,无不巧妙。那时冷启敬已得了仙道,便有那一班仙人与他往来,就是那张金箔、张三丰。怎么叫做张金箔?他原是山西平阳府人。山西并不晓得造金箔之法,张氏走到杭州,学了造金箔之法回去,因此就出名为“张金箔”。张金箔曾遇异人授以秘法,极骇听闻。一日,有一老道人来见张金箔道:“我也有些小法术,要把与你一看,明日当遣小童来迎。”明日果有二童子来,各骑着一条龙,又手里牵着一条龙,请张金箔骑。张金箔骑上之时,那条龙甚不伏骑。童子取出一条皮鞭,将龙鞭了数十下,方才驯伏。三人一同骑了乘空而行,到一高山茅庵之中,三人下了龙背,走入庵门,寂然无人。走入深处,方见昨日老道人坐于匡牀之上,双足倚于壁间,离道人一丈之路。道人道:“老夫久将双足卸下,盖不涉尘世久矣。今特为汝下榻。”遂把手招那双足,双足彳彳亍亍自走到道人牀前,凑在道人膝上,道人方才下牀,与张叙宾主之礼。礼毕,老道人命童子烹茶。童子烹茶而来,走到面前,身上无头。张金箔吃了一惊。老道人道:“这童儿全然无礼,有佳客在此,怎生自家只图安便,连头也不戴在颈子上,像什么模样?可快去戴了这个头来。”童子遂把手去颈子上摸了几摸,方才身子上钻出头来,那头却又朝着背后而生。老道人道:“不必如此。可照依朝转。”童子方把手去将头搓将转来,张金箔甚是吃惊。供茶已毕,老道人命童子屠龙作馔。童子走到灶下,牵出一条龙来,张牙舞爪,缚在柱上。童子把刀一挥挥去,断龙之首。龙连蜷蜿蜒,久之方死。张金箔心下好生慌张。那童子就像杀鳝鱼的一般,遂剖其腹,光耀夺目,满庭鲜血。童子将龙肉煮熟,放在桌上,五色光彩烂然。道人举起箸子,请张金箔吃。张金箔疑心,不敢下箸。道人大嚼数盘,余外的童子收拾去吃了。从此各谈道法,赌斗长技。张金箔怎生斗得道人的法过?遂留张金箔在茅庵中一连住了数月,得了道人许多奇异法术。将辞别而归,忽起大风一阵,播土扬尘,不能开目,及至风息开目,道人与茅庵、童子,都一齐不见矣。四围打一看时,都是平沙荒草,更不知是何地方。远远访问,乃是大同郊外。张金箔大惊,不知是何等仙人,作此怪事,只得徒步二旬而归。归来其法愈奇,尝与人游河上,见鱼游泳水中,那人道:“此鱼可得作馔么?”张问道:“你要几尾?”那人限了尾数。张就丸土投于水中,须臾,鱼浮水面,如数而得。遂到杭州,与冷启敬相处,闲时二人斗法玩耍,张将唾沫吐于水中,变成金色鲤鱼一尾;冷将唾沫吐于水中,变成大水獭吃那鲤鱼。张于冬日极寒之时,口中吐出赤气一口,满室如火一般炎热;冷亦于冬日取胡桃一枚掷去,变作霹雳之声,人人惊异。如此斗法,不一而足。

  后洪武爷闻张金箔之名,召至京中,问有何术,回言答道:“臣无他术,但能于水中顷刻开莲花,及瓶中出五色云为戏笑耳。”洪武爷就命为之。张于袖中取出一个铁瓶,注水,书五道符投于其中,用火四炙,瓶中气蒸蒸而出,渐渐结成五色彩云,布满于殿庭之上。又将莲子一把在手,请洪武爷登金水桥观莲花,遂将莲子撒于金水河中,霎时荷花竞发,菡萏交映,香风扑鼻,满金水河中尽是荷花。张复剪纸为舟,放于水面,变成彩莲舟。张拿舟而登其上,奏道:“臣能为吴歌。”遂举棹河中,往来间,复见张妻子、童婢都在舟中,张口唱彩莲歌道:荷叶荷花本异香,香风馥馥映池塘。

  烟深花满无人识,飞入荷花是故乡。

  歌儿唱完了,那妻子、童婢俱更迭而歌,情景如在仙境一般。洪武爷大悦,久之,歌声渐远,狂风骤起,人、舟与荷花一时不见,洪武爷甚以为异焉。有诗为证:道人传法并屠龙,金水河中显异踪。

  此等仙人真怪事,就中难识亦难逢。

  只因洪武爷原是位圣人,所以诸佛菩萨、圣僧、神仙,都来拥护他,一则辅佐太平,一则簸弄神通,以见二教不可磨灭之意。昔日孔子手植桧树曰:“后世有圣人,桧其生乎?”从来桧树不生一枝,直至我洪武爷降生,桧树方生一枝。可见我洪武爷是孔圣人之所授记者也,所以种种政事,超出古帝王之上,所以仙、佛二教,都来拥护。那仙人原有周颠仙,已曾说过。还有张三丰,一名玄玄,不知是何处人。洪武初,入武当山修炼,魁伟美髯,寒暑一衲,或处穷寂,或游市井,浩浩自如,旁若无人。时人称之为“张邋遢”。有问之者,终日不答一语。或与论三教经书,则吐词滚滚,都本于道德忠孝之经,凡过去未来,一一皆知。所啖升斗都尽,或数月不食,并无饿容,登山其行如飞,或冬日卧在雪中,齁鼾如常时。既入武当,往来于天柱、五龙、南岩、紫霄诸名胜。曾赋扬州琼花诗道:琼枝玉树属仙家,未识人间有此花。

  清致不沾凡雨露,高标犹带古烟霞。

  历年既久何曾老,举世无双莫浪夸。

  便欲载回天上去,拟从博望借灵槎。

  张三丰闻知冷启敬,特来吴山相访,二人见了甚是相得,各以道法相证。两人俱静坐一室之中,都从顶门出神,到福建彩荔枝而回。冷启敬尝画一幅《蓬莱仙弈图》,张三丰题诗其上。后来别了冷启敬,竟不知何往。冷启敬尝静坐出神,见海中一船将覆,船中人呼号求救,冷遂飞一道符,差伍子胥往救,船得不覆。曾有一个道士,八月中秋月色甚好,他便背了冷启敬自去赏月,冷飞一道符,变成一片黑云遮之。一日,路行求茶于一老妪,老妪道:“我洗了衣裳,要趁日色晒衣,那里有工夫烧茶?”仍口里骂道:“贼道!好不达时务。”冷启敬道:“我教你再忙一忙。”才走过数武,骤然洒下一阵雨,老妪所晒之衣尽数湿透。但只是老妪家有雨,邻家并无一点雨也。其年杭州亢旱,禾稻将坏,各处祷雨不应,百姓忧惶。冷启敬自写一道表文,申奏上帝,愿减自己寿命三年,祈一场雨泽,以救百万生灵。将表文焚化,登坛作法,踏罡步斗,敲起令牌,念了木郎、雷神二咒数遍,大呼风伯方道彰、雷公江赫冲,速速行云降雨,救吾百姓。那风伯方道彰、雷公江赫冲呼呼一阵风响,应命而来,禀道:“上帝恶杭州百姓好为奢侈,作践五谷,暴殄天物,杀生害命,奸狡贼猾,大斗小秤,瞒心昧己,作孽之人甚多,以此将四处水泉尽行封闭,要将百姓饿死。今览吾师章奏诚恳,敕下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差我等并五方行雨龙王,即刻兴云布雨。”说罢,那雷公、电母、龙王一齐发作,这场雨非同小可。但见:浓云似墨,大雨如倾。雷声响时,唿喇喇震开万层地轴,电光生处,金闪闪飞出千丈火蛇。

  爪张牙,鳞甲中藏成江海;雷轰电掣,烟雾里簇出蛟龙。天河水倒挂半空,钱塘江移来下地。这一场雨过处,到处田禾俱足,救了这百万生灵。

  那时第一个开国元勋青田刘伯温先生,与冷启敬相好,时常以道术互相参订。冷启敬尝于月下弹琴,琴声清雅,真是出尘之音,与俗工大不相同。刘伯温遂赋诗为赠,以赞其妙。洪武爷四年,厌元朝乐章淫乱鄙俚,失了古圣贤之元音,意欲变更其制,问刘伯温道:“谁人明于音律,可当此任?”刘伯温道:“臣浙江杭州有黄冠冷谦,隐于吴山顶上,其人精于音律,可办此事。”洪武爷就召冷谦为太常协律郎之职,并命尚书詹同、陶凯共理乐章。冷谦承命,改定九奏乐章:《本太初》《仰天明》《民初生》《品物亨》《御六龙》《泰阶平》《君德成》《圣道成》《乐清宁》冷谦更定了乐章,把五音六律之制尽数考订,分毫不差,率领一班协音律之人,奏于殿庭之间,果然有虞舜当年百兽率舞、凤凰来仪之意。天颜大悦曰:“礼以导敬,乐以宣和,不敬不和,何以为治?元时古乐俱废,唯淫词丽曲,更迭唱和,又将胡虏之声,与正音相杂,甚者以古先帝王祀典神祗,饰为舞队,谐戏殿庭,殊非所以导中和、崇治体也。今卿等所制乐章,颇协音律,不失元音,有浑噩和平广大之意。自今一切流杂喧(讠尧)淫亵之乐,悉屏去之。”冷谦承命而退。因此冷谦在京,得日日与刘伯温谈笑。刘伯温赋《吴山泉石歌》以赠之:君不见吴山削成三百尺,上有流泉发苍石。冷卿以之调七弦,龙出太阴风动天。初闻滑滑响林莽,悄若玄霄鬼神语。玲然穿崖达幽谷,竽籁飕飕振乔木。永怀帝子来潇湘,瑶环琼佩千鸣珰。女夷鼓歌交甫舞,月上九嶷鸣凤凰。还思娲皇补穹碧,排抉银河通积石,咸池泻浪入重溟,玉井冰斯相戛击。三门既凿龙池高,三十六鳞腾夜涛,丰隆咆哮震威怒,鲸鱼揵尾惊蒲牢。倏然神怪归寂寞,殷殷余音在寥廓,鲛人渊客起相顾,江白山青烟漠漠。伯牙骨朽今几年,叔夜《广陵》无续弦。绝伦之艺不常有,得心应手非人传。忆昔识子时,西州正繁华,笋笛沸晨暮,兜离僸(亻末)争矜夸。子独徜徉泉石里,长石松荫净书几。取琴为我弹一曲,似掬沧浪洗尘耳。否往泰来逢圣明,有虞制作超茎英,和声协律子能事,罔俾夔挚专其名。

  不说刘伯温赠他诗歌,赞他妙处。且说他一个相好的朋友姓孙名智,自幼与冷谦邻居,长大又与他同堂读书,争奈彻骨贫穷,无可为计。因见冷谦征聘做了协律郎之职,想穷官儿好如富百姓,俗语道:“肚饥思量冷碧粥。”走到南京来见冷谦,指望他周济。冷谦道:“你此来差矣。你不合相处了个姓冷的朋友,只好冷气逼人,怎生教我热得来?如今又做了这冷官,手里又终日弄的是冰冷的乐器,到底是个冷人,虽有热心肠,无所用之,有得多少俸禄好资助你?”孙智道:“如今‘肚饥思量冷碧粥’,没极奈何走来见你,随你怎么周济周济。”冷谦被他逼不过,道:“我有一个神仙妙法在此,为你只得将来一用。我今指你一个去处,切勿多取,只略略拿些金银之类以济困穷便罢,休得贪多,以误大事。”孙智连声的道:“决不多取。”冷谦遂作起神仙妙法,于壁上画一门,又画一只仙鹤守着门,口中念念有词,念毕,叫孙智竟自敲门。门忽呀然大开,孙智走将进去,见金银珠宝到处充满,原来是朝廷内库。孙智一生一世何曾见这许多金银珠宝,取了银,又要金,取了金,又要明珠异宝。恨不得把这一库金银珠宝尽数都搬了回去,反弄得没法起来,思量道:“珠宝不可取。”遂把金银满满藏了一身,仍从门中走出,那门便扑的一声关上,孙智仍旧立于画壁之下。冷谦见他取得金银太多,怨怅道:“我教你少取些,你怎生取得多了,恐为太上知道,谴责非轻。”孙智道:“我也只此一次了。”冷谦道:“这是犯法之事,谁许你再做第二次?”说罢,孙智欣欣而去。怎知孙智进库取宝之时,袖中有引子一张,写有姓名在上,孙智只管搬取金银,心慌撩乱,那曾照料到此?竟将这张引子遗失库内,连孙智也一毫不知。

  后来库官进库查盘,见库中失了金银,却拾得这张引子,实时奏上。洪武爷差校尉将孙智拿去,孙智一一招出冷谦之故,并拿冷谦审问,冷谦将到御前,对校尉道:“我今日决然死矣,但口渴极,若得一口水以救我之渴,恩德非轻。”说罢,一个校尉寻得一个瓶子,汲了一瓶水与冷谦吃,冷谦一边吃水,一边将吕纯阳所传天遁之法默默念咒,把瓶子放在地下,先将左足插入瓶中,校尉道:“你做些什么?”冷谦道:“变个戏法与你们瞧一瞧。”又将右足插入瓶中,渐渐插进腰边,校尉叫声“作怪”,恐他连身子钻入,便一把抱住,怎知这冷谦是个蹊跷作怪之法,随你怎么抱住,那身子便似浇油的一般,甚是滑溜,渐渐缩小,连身钻进。校尉慌张之极,见冷谦钻入瓶中,瞧瓶里时,其身子不过数寸之长。校尉大叫道:“冷谦,你怎生变做个小人儿钻进瓶里,可怎生去见驾?”冷谦在瓶里应道:“我一年也不出来了。”校尉甚是慌张,那瓶子不过尺余高,伸一只手进去摸,莫想摸得着,就如孙行者做的戏法一般。及至伸出手来瞧时,只叫得苦,连影子也通不见了。校尉大哭道:“冷谦,你怎生害我?你如今逃走了去,叫我怎生去见驾?我二人必然为你死了。”说毕,只听得瓶子里嘤嘤说道:“你二人不必心慌,我决不害你。你可竟将此瓶到御前,我在瓶里答应便是。”说罢,二人方才放心,捧了此瓶到御前禀道:“冷谦拿到。”洪武爷大怒道:“叫你拿冷谦来,怎生拿这瓶子来?”二校尉禀道:“冷谦在瓶子里。”洪武爷大异道:“怎么在瓶子里?”二校尉把前事一一禀明,洪武爷不信,试问一声道:“冷谦何在?”瓶子里果然答应道:“臣冷谦有。”洪武爷道:“卿出来见朕,朕今赦汝之罪。”冷谦在瓶里答应道:“臣有罪,不敢出见。”洪武爷又道:“朕已赦卿之罪,不必藏身瓶内,卿可出来一见。”冷谦又应道:“臣有罪,不敢出见。”洪武爷命取瓶子上来,一看,瓶内并无踪影,一问一答,其应如响。洪武爷再三要冷谦出来,冷谦只是答应“臣有罪,不敢出见。”洪武爷大怒,将此瓶击碎,亦无踪影,就地拾起一片问道:“冷谦!”这一片就答应道:“臣冷谦有。”又问道:“卿可出来见朕。”这一片又答道:“臣有罪,不敢出见。”另拾一片来问,亦是如此,片片都应,终不知其所在,真神仙奇异之事。

  风吹林叶,叶叶都风;月印千江,江江成月。瓶非藏身之地,身入瓶中,身乃变化之躯,瓶通身外。我蠢则物物俱蠢,身灵则处处通灵。左元放之变化无方,许真君之神奇更异。

  话说冷谦用神仙法隐遁而去,在遁法中名为“瓶遁”,顷刻之间,已遁去数千百里矣。洪武爷心中暗暗道:“这明明是汉朝之东方朔。昔日东方朔以岁星,十八年侍于武帝,而武帝不知。朕今亦如之矣。朕还要与他谈些变化之方,怎么就去了?”遂差人来到杭州,细细探访,竟无踪迹,后又遍天下行檄物色,竟不可得。

  直到洪武爷末年,冷谦知杀运将临,北方真武荡魔天尊应运将登宝位,遂以道法传授程济。那程济是朝邑人。程济得冷谦传授道法之后,日日练习。他有一个好朋友高翔,好厉名节,终日要死忠死孝。见程济作此术法,教他不要练习此事。程济道:“子不识时务,天下正要多事,不多几时,北方便有兵起,不可不预先练习,以救日后之急。俗语道‘闲时学得忙时用’。”高翔道:“如今天下正是太平之时,怎说此话?”程济道:“此非子之所能知也,汝亦当练习吾之法术以避难。”高翔道:“我愿为忠臣也。”程济道:“我愿为智士耳。”程济练成了法术,奇异不可胜言。后高翔为御史,程济为岳池教谕。那岳池去朝邑数千里,程济从空中飞来飞去,早晨到岳池去理事,晚间仍回朝邑。建文初年,荧惑守心。程济上书道:“北方兵起,期在明年。”朝廷大怒,说他妖言惑众,要将他杀死。程济仰面大叫道:“陛下且囚臣于狱中,至期无兵,杀臣未晚也。”逐囚程济于狱中。程济虽在狱中,却仍旧从空中飞来飞去。后永乐爷靖难兵起,人方知程济之奇,遂赦出为翰林编修,充军师,护诸将北行。徐州之捷,诸将立碑以叙战功,凡统军官尽数刻名于其上。程济一夜私自备了祭礼,悄悄走到碑下,披发仗剑,祭碑而回,人不知他什么缘故。后永乐爷统兵到于徐州,见碑大怒,叫左右取铁锤捶碎此碑,正捶得一二捶,便唤住道:“不要捶了,把碑上人名抄写来我看。”后登了宝位,将碑上所刻人名按名诛戮,无一人得脱者,独有程济姓名,正当捶碎之处,得免于难。

  那时建文又发兵出战,出兵之日,忽有一个道人高声歌于市上道:莫逐燕,逐燕自高飞,高飞上帝畿。

  众人看这道人,却是协律郎冷谦。众人喧哗道:“冷神仙,冷神仙!”说毕,便忽然不见,果然师出大败。到壬午年六月十三日,永乐爷围了南京,事在危急。程济占验气色,见城中黑气如羊,或如马形。从气雾中下,渐渐入城,大惊道:“此天狗下,食血之凶兆也,城即刻破矣。”急忙入宫对建文爷道:“城即刻将破,天数已定,无可为计,唯有出城逃难耳。”霎时间,已破了金川门,建文爷放火烧宫。当下有个铁铮铮不怕死的内臣,情愿以身代建文爷之死,穿戴了建文爷冠服,将身跃入火中而死。程济急召主录僧溥洽为建文爷剃发,程济自扮作道人,从隧道逃难而出。先一日,神乐观道士夜被洪武爷差校尉拿去,见洪武爷红袍坐于殿上,大声吩咐道:“明日午时,皇长孙有难,汝可急急舣船以待。若不听朕言,朕砍汝万段死矣。”道士恍惚如见,醒来惊得魂不附体,急急舣船等待。到于午时,果然建文爷同程济君臣二人从隧道内逃出,得船渡了,逃得性命。从此一同行走,每遇险难,程济便将法术隐遁而去,或追兵将至,便以符画地变成江河,兵不能过;或变成树林草木遮蔽,或以法术变幻建文之相,或老或小,使人认不出真形;或到深山远野,无饭得吃,程济就从空飞行,寻饭而来。永乐爷后知建文不曾焚死,遂差官密访,程济都预先得知,用法遁去。那时他好友高翔果然尽忠而死,诛了三族,成就了他忠臣之愿。程济果然做了智士,相从建文四十年。那时已是正统庚午年了。程济知建文难期已满,劝建文归朝。建文遂依其所说,走到云南布政使堂上,南向而立道:“吾即建文帝也。彼已传四朝,事既定矣。我今年老,特怀首丘之念,故欲归耳。妆等可为奏闻。”因袖中出一诗道:流落江湖四十秋,归来不觉雪盈头。

  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汉无情水自流。

  长乐宫中云影暗,昭阳殿里雨声愁。

  新蒲细柳年年绿,野老吞声哭未休!

  藩臣因奏送至京。那时旧人俱死,无从辨其真伪。独有旧人太监吴亮尚在,建文见了吴亮道:“汝吴亮也。”吴亮答道:“不是。”建文道:“你怎生不是?我昔御便殿食子鹅,弃一块肉在地,你手执酒壶,遂狗舑之。怎生不是?”吴亮遂伏地大哭,不能仰视,复命毕,自缢而死。遂取入西内佛堂供养之,程济见建文爷取进了西内,事君之忠已毕,遂隐身而去,竟不知其所终。有诗为证:冷谦道法实奇哉,钻入瓶中不出来。

  程济传之辅少主,艰难险阻共危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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