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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述而篇第七-论语新解
述而篇第七
(一)
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於我老彭。”
述而不作:述,傳述舊聞。作,創始義,亦制作義。如周公制禮作樂,兼此二義。孔子有德無位,故但述而不作。
信而好古:謂信於古而好之。孔子之學,主人文通義,主歷史經驗。蓋人道非一聖之所建,乃歷數千載眾聖之所成。不學則不知,故貴好古敏求。
竊比於我老彭:老彭,商之賢大夫,其名見《大戴禮》。或即《莊子》書之彭祖。或說是老耼、彭祖二人,今不從。竊比於我,謂以我私比老彭。
本篇多記孔子之志行。前兩篇論古今賢人,進德有漸,聖人難企,故以孔子之聖次之。前篇末章有有德無位之感,本篇以本章居首,亦其義。是亦有憾歎之心。
【白話試譯】
先生說:“只傳述舊章,不創始制作,對於古人,信而好之,把我私比老彭吧!”
(二)
子曰:“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何有於我哉!”
默而識之:識,讀如志,記義。謂不言而存之心。默而識之,異乎口耳之學,乃所以蓄德。
何有於我哉:何有,猶言有何難,乃承當之辭。或說:除上三事外何有於我,謂更無所有。今從前說。
本章所舉三事,盡人皆可自勉,孔子亦常以自居。然推其極,則有非聖人不能至者,其弟子公西華、子貢知之。或以本章為謙辭,實非。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不多言說,只默記在心。勤學不厭,教人不倦,這三事在我有何難呀?”[光案:“不多言說,只默記在心。勤學不厭,教人不倦,這三事在我有何難呀”,三民版原作“(不多言說,)只默記在心。勤學不厭,教人不倦,(這三事)在我有何難呀”,“不多言說,”與“這三事”二處加小括號。]
(三)
子曰:“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
德之不修:德必修而後成。
學之不講:學必講而後明。或說:講,習義。如讀書習禮皆是講,[光案:“如讀書習禮皆是講,”之逗號,東大版原作“如讀書習禮皆是講。”之句號。]朋友講習、[光案:“朋友講習、”之頓號,東大版原作“朋友講習,”之逗號。]討論習行亦是講。
聞義不能徙:聞義,必徙而從之。
不善不能改:知不善,必不吝於改。
本章所舉四端,皆學者所應勉。能講學,斯能徙義改過。能此三者,自能修德。此所謂日新之德。孔門講學主要工夫亦在此。本章亦孔子自勉自任之語,言於此四者有不能,是吾常所憂懼。
【白話試譯】
先生說:“品德不加意修養。學問不精勤講習。聽到義的,不能遷而從之。知道了不善的,不能勇於改正。這是我的憂懼呀!”
(四)
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
燕居:閒居義。
申申如:伸舒貌。其心和暢。
夭夭如:弛婉貌。其心輕安。或說:申申象其容之舒,夭夭象其色之愉。
本章乃所謂“和順積中,英華發外”,[光案:“所謂‘和順積中,英華發外’”,東大版原作“所謂和順積中,英華發外”,“和順積中,英華發外”八字無引號。]弟子記孔子閒居時氣象,申申,夭夭,似以樹木生意作譬。[光案:“以樹木生意作譬。”之句號,東大版原作“以樹木生意作譬,”之逗號。]此乃整個神態,不專指容色言。大樹幹條直上,申申也。嫩枝輕盈妙婉,夭夭也。兼此二者,不過嚴肅,亦不過鬆放;[光案:“亦不過鬆放;”之分號,東大版原作“亦不過鬆放,”之逗號。]非其心之和暢輕安,焉得有此?孔門弟子之善為形容,亦即其善學處。或說:申申,整飭義,言其敬。夭夭,言其和。
【白話試譯】
先生閒暇無事時,看去申申如,像很舒暢。夭夭如,又像很弛婉。
(五)
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
吾衰:年老意。
夢見周公:孔子壯盛時,志欲行周公之道,故夢寐之間,時或見之。年老知道不行,遂無復此夢矣。
此章斷句有異,或作“甚矣”斷,“吾衰也久矣”斷,[光案:“或作‘甚矣’斷,‘吾衰也久矣’斷”,東大版原作“或作甚矣斷,吾衰也久矣斷”,“甚矣”、“吾衰也久矣”二處無引號。]共三句。今按:甚矣言其衰,久矣言其不夢。仍作兩句為是。或本無復字,然有此字,感慨更深。此孔子自歎道不行,非真衰老無意於世。
【白話試譯】
先生說:“吾已衰極了!吾很久不再夢見周公了!”
(六)
子曰:“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
志於道:志,心所存向。
據於德:據,固執堅守義。道行在外,德修在己。求行道於天下,先自據守己德,如行軍作戰,必先有根據地。
依於仁:依,不違義。仁者,乃人與人相處之道,當依此道不違離。
游於藝:游,游泳。藝,人生所需。孔子時,禮、樂、射、御、書、數謂之六藝。人之習於藝,如魚在水,忘其為水,斯有游泳自如之樂。故游於藝,不僅可以成才,亦所以進德。
本章所舉四端,孔門教學之條目。惟其次第輕重之間,則猶有說者。就小學言,先教書數,即游於藝。繼教以孝弟禮讓,乃及灑掃應對之節,即依於仁。自此以往,始知有德可據,有道可志。惟就大學言,孔子十五而志於學,即志於道。求道而有得,斯為德。仁者心德之大全,蓋惟志道篤,故能德成於心。惟據德熟,始能仁顯於性。故志道、據德、依仁三者,有先後,無輕重。而三者之於游藝,則有輕重,無先後,斯為大人之學。若教學者以從入之門,仍當先藝,使知實習,有真才。繼學仁,使有美行。再望其有德,使其自反而知有真實心性可據。然後再望其能明道行道。茍單一先提志道大題目,使學者失其依據,無所游泳,亦其病。然則本章所舉之四條目,其先後輕重之間,正貴教者學者之善為審處。顏淵稱孔子“循循然善誘人”,[光案:“顏淵稱孔子‘循循然善誘人’”,東大版原作“顏淵稱孔子循循然善誘人”,“循循然善誘人”六字無引號。]固難定刻板之次序。
【白話試譯】
先生說:“立志在道上,據守在德上,依倚在仁上,游泳在藝上。”
(七)
子曰:“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嘗無誨焉。”
束脩:一解,脩是乾脯,十脡為束。古人相見,必執贄為禮,束脩乃贄之薄者。又一解,束脩謂束帶脩飾。古人年十五,可自束帶脩飾以見外傅。又曰:束脩,指束身脩行言。今從前一解。
本章謂只修薄禮來見,未嘗不教誨之。古者學術在官,事師必須宦學,入官乃能學藝。私家講學之風,自孔子開之。自行束脩,未嘗無誨,故雖貧如顏淵、原思,亦得及門受業。
【白話試譯】
先生說:“從帶着十脡乾脯為禮來求見的起,吾從沒有不與以教誨的。”
(八)
子曰:“不憤不啟。不悱不發。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
不憤不啟:憤,心求通而未得。啟,謂開其意。
不悱不發:悱,口欲言而未能。發,謂開發之。
不以三隅反:物方者四隅,舉一隅示之,當思類推其三。反,還以相證義。
不復:不復教之。
上章言孔子誨人不倦,編者以本章承其後,欲學者自勉於受教之地。雖有時雨,大者大生,小者小生,然不沃不毛之地則不生,非聖人之不輕施教。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不心憤求通,我不啟示他。不口悱難達,我不開導他。舉示以一隅,不把其餘三隅自反自證,我不會再教他。”
(九)
子食於有喪者之側,未嘗飽也。子於是日哭,則不歌。
喪者哀戚,於其旁不能飽食,此所謂惻隱之心。曰“未嘗”,[光案:“曰‘未嘗’”,東大版原作“曰未嘗”,“未嘗”二字無引號。]則非偶然。哭指弔喪。一日之內,哭人之喪,餘哀未息,故不歌。曰“則不歌”,[光案:“曰‘則不歌’”,東大版原作“曰則不歌”,“則不歌”三字無引號。]斯日常之不廢弦歌可知。然非歌則不哭。餘哀不懽,是其厚。餘懽不哀,則為無人心。顏淵不遷怒,孔子稱其好學。是哀可餘,樂與怒不可餘。此非禮制,乃人心之仁道。本章見聖人之心,即見聖人之仁。或分此為兩章,朱《注》合為一章,今從之。
【白話試譯】
先生在有喪者之側進食,從未飽過。那天弔喪哭了,即不再歌唱。
(一0)
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唯我與爾有是夫!”子路曰:“子行三軍則誰與?”子曰:“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
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有用我者,則行此道於世。不能有用我者,則藏此道在身。舍,同捨,即不用義。
唯我與爾有是夫:爾指顏淵。身無道,則用之無可行,舍之無可藏。用舍在外,行藏在我。孔子之許顏淵,正許其有此可行可藏之道在身。有是夫“是”字,[光案:“有是夫‘是’字”,東大版原作“有是夫是字”,“是”字無引號。]即指此道。有此道,始有所謂行藏。
子行三軍則誰與:凡從學於孔門者,莫不有用世之才,亦莫不有用世之志。子路自審不如顏淵,而行軍乃其所長,故以問。古制,大國三軍,則非粗勇之所勝任可知。
暴虎馮河:暴虎,徒手搏之。馮河,徒身涉之。此皆粗勇無謀,孔子特設為譬喻,非謂子路實有此。
臨事而懼,好謀而成:成,定義。臨事能懼,好謀始定。用舍不在我,我可以不問,行軍不能必勝而無敗,勝敗亦不盡在我,然我不可以不問。懼而好謀,是亦盡其在我而已。子路勇於行,謂行三軍,己所勝任。不知行三軍尤當慎,非曰“用之則行”而已。[光案:“非曰‘用之則行’而已”,東大版原作“非曰用之則行而已”,“用之則行”四字無引號。]孔子非不許其能行三軍,然懼而好謀,子路或有所不逮,故復深一步教之。
本章孔子論用行舍藏,有道亦復有命。如懷道不見用是命。行軍不能必勝無敗,亦有命。文中雖未提及“命”“道”二字,[光案:“文中雖未提及‘命’‘道’二字”,東大版原作“文中雖未提及命道二字”,“命”、“道”二字無引號。]然不參入此二字作解,便不能得此章之深旨。讀《論語》,貴能逐章分讀,又貴能通體合讀,反復沉潛,交互相發,而後各章之義旨,始可透悉無遺。
【白話試譯】
先生告顏淵說:“有用我的,則將此道行於世。[光案:“則將此道行於世”,三民版原作“則(將此道)行於世”,“將此道”三字加小括號。]不能有用我的,則將此道藏於身。[光案:“則將此道藏於身”,三民版原作“則(將此道)藏於身”,“將此道”三字加小括號。]只我與你能這樣了。”子路說:“先生儻有行三軍之事,將和誰同事呀?”先生說:“徒手搏虎,徒身涉河,死了也不追悔的人,我是不和他同事的。定要臨事能小心,好謀始作決定的人,我纔和他同事吧。”[光案:“定要臨事能小心,好謀始作決定的人,我纔和他同事吧。”,三民版原作“定要臨事能小心,好謀始作決定的人,(我纔和他同事)吧。”,“我纔和他同事”六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定要臨事能小心,好謀始作決定的人(,我纔和他同事)吧。”,將逗號一併放入小括弧中。]
(一一)
子曰:“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
死生有命,富貴在天,此言不可求而必得。執鞭,賤職。《周禮》〈地官〉、〈秋官〉皆有此職。若屬可求,斯即是道,故雖賤職,亦不辭。若不可求,此則非道,故還從吾好。吾之所好當惟道。孔子又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昔人教人“尋孔顏樂處”,[光案:“昔人教人‘尋孔顏樂處’”,東大版原作“昔人教人尋孔顏樂處”,“尋孔顏樂處”五字無引號。]樂從好來。尋其所好,斯得其所樂。
上章重言道,兼亦有命。此章重言命,兼亦有道。知道必兼知命,知命即以善道。此兩章皆不言道命字,然當以此參之。
【白話試譯】
先生說:“富若可以求,就是執鞭賤職,吾亦願為。如不可求,還是從吾所好吧!”
(一二)
子之所慎,齊,戰,疾。
慎:不輕視,不怯對。
齊:讀齋。古人祭前之齋,變食遷坐,齊其思慮之不齊,將以交神明。子曰:“我不與祭,如不祭。”若於齋不慎,則亦祭如不祭矣。
戰:眾之死生所關,故必慎。
疾:吾身生死所關,故必慎。
此章亦言道命。神明、戰爭、疾病三者,[光案:“神明、戰爭、疾病三者”之有二頓號,東大版原作“神明戰爭疾病三者”之無二頓號。]皆有不可知,則亦皆有命。慎處其所不可知,即是道。孔子未嘗屢臨戰事,則此章殆亦孔子平日之言。
【白話試譯】
先生平常謹慎的有三件事:一齋戒,二戰陣,三疾病。
(一三)
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於斯也。”
子在齊聞韶:〈韶〉,舜樂名。或說:陳,舜後,[光案:“陳,舜後”之有一逗號,東大版原作“陳舜後”之無逗號。]陳敬仲奔齊,齊亦遂有〈韶〉樂。
三月不知肉味:《史記》作“學之三月”,謂在學時不知肉味。或說:當以“聞〈韶〉三月”為句。[光案:“當以‘聞韶三月’為句”,東大版原作“當以聞韶三月為句”,“聞韶三月”四字無引號。]此三月中常聞〈韶〉樂,故不知肉味。
不圖為樂之至於斯:孔子本好樂,聞〈韶〉樂而深美之,至於三月不知肉味,則其好之至矣。於是而歎曰:“不圖為樂之移人有至此。”或說:斯字指齊,謂不圖〈韶〉樂之至於齊。
今按:本章多曲解。一謂一旦偶聞美樂,何至三月不知肉味。二謂《大學》云:“心不在焉,食而不知其味。”豈聖人亦不能正心?三謂聖人之心應能不凝滯於物,豈有三月常滯在樂之理。乃多生曲解。不知此乃聖人一種藝術心情。孔子曰:“發憤忘食,樂以忘憂。”此亦一種藝術心情。藝術心情與道德心情交流合一,乃是聖人境界之高。讀書當先就本文平直解之,再徐求其深義。不貴牽他說,逞曲解。
【白話試譯】
先生在齊國,聽到了韶〈樂〉,三月來不知道肉味。他說:“我想不到音樂之美有到如此境界的。”
(一四)
冉有曰:“夫子為衞君乎?”子貢曰:“諾,吾將問之。”入,曰:“伯夷叔齊何人也?”曰:“古之賢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為也。”
為衞君乎:為,贊助義。衞君,衞出公。靈公逐其太子蒯聵,靈公卒,衞人立蒯聵之子輙,是為出公。晉人納蒯聵,衞人拒之。時孔子居衞,其弟子不知孔子亦贊助衞君之以子拒父否?
伯夷叔齊:已見前[光案:參見公冶長篇第二二章,,子曰:“伯夷、叔齊不念舊惡,怨是用希。”]。其父孤竹君將死,遺命立叔齊,叔齊讓其兄伯夷,伯夷尊父命逃去,叔齊亦不立而逃之。子貢不欲直問衞君事,故借問伯夷叔齊是何等人。
怨乎:孔子稱許伯夷叔齊為古之賢人,子貢又問得為國君而不為,其心亦有怨否?
求仁而得仁:此“仁”字亦可作“心安”解。[光案:“此‘仁’字亦可作‘心安’解”,東大版原作“此仁字亦可作心安解”,“仁”與“心安”二處無引號。]父命叔齊立為君,若伯夷違父命而立,在伯夷將心感不安,此伯夷之能孝。但伯夷是兄,叔齊是弟,兄逃而己立,叔齊亦心感不安,遂與其兄偕逃,此叔齊之能弟。孝弟之心,即仁心。,孝弟之道,即仁道。夷齊在當時,逃國而去,只求心安,故曰求仁而得仁,何怨也。
夫子不為也:夫子既許伯夷叔齊,可知其不贊成衞君之以子拒父。
【白話試譯】
冉有說:“我們先生是否贊助衞君呢?”子貢說:“對!吾將去試問。”子貢入到孔子之堂,問道:“伯夷叔齊可算何等人?”先生說:“是古代的賢人呀!”子貢說:“他們心下有怨恨嗎?”先生說:“他們只要求得心安,心已安了,又有什麼怨恨呀?”子貢走出,告訴他同學們說[光案:“子貢走出,告訴他同學們說”,三民版原作“子貢走出,(告訴他同學們)說”,“告訴他同學們”六字加小括號。]:“我們先生不會贊助衞君的。”
(一五)
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
飯疏食:飯,食義。食,音嗣。疏食,粗飯義。
曲肱而枕之:肱,臂也。曲臂當枕小臥。
樂亦在其中矣:樂在富貴貧賤之外,亦即在富貴貧賤之中。不謂樂貧賤。
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中庸》言:“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然非言不義之富貴。孔子又言:“富與貴,人之所欲,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不義而富且貴,是以不道得之,存心不義,營求而得。浮雲自在天,不行不義,則不義之富貴,無緣來相擾。
本章風情高邈,可當一首散文詩讀。學者惟當心領神會,不煩多生理解。然使無下半章之心情,恐難保上半章之樂趣,此仍不可不辨。《孟子》書中屢言此下半章之心情,學者可以參讀。
【白話試譯】
先生說:“喫着粗飯,喝着白水,曲着臂膊當枕頭用,樂趣亦可在這裏了。不義而來的富貴,對我只像天際浮雲般。”
(一六)
子曰:“加我數年,五十以學,亦可以無大過矣。”
加我數年,五十以學:古者養老之禮以五十始,五十以前未老,尚可學,故曰:“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光案:“故曰:‘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東大版原作“故曰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故曰”二字之後無冒號及引號。][光案:見本書子罕篇第二二章。]如孔子不知老之將至[光案:參見本篇第一八章,,葉公問孔子於子路,子路不對。子曰:“女奚不曰:‘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如衞武公耄而好學,此非常例。加,或作假。孔子為此語,當在年未五十時。又孔子四十以後,陽貨欲強孔子仕,孔子拒之,因謂如能再假我數年,學至於五十,此後出仕,庶可無大過[光案:參見本書陽貨篇第一章,,陽貨欲見孔子,孔子不見。歸孔子豚。孔子時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諸塗。謂孔子曰:“來!予與爾言。”曰:“懷其寶而迷其邦,可謂仁乎?曰:不可。好從事而亟失時,可謂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歲不我與。”孔子曰:“諾。吾將仕矣。”]。或以五十作“卒”,[光案:“或以五十作‘卒’”,東大版原作“或以五十作卒”,“卒”字無引號。]今不從。
亦可以無大過矣:此“亦”字《古文論語》作“易”,[光案:“此‘亦’字古文論語作‘易’”,東大版原作“此亦字古文論語作易”,“亦”與“易”二字無引號。]指《周易》,連上句讀。然何以讀《易》始可無過,又何必五十始學《易》?[光案:“又何必五十始學易?”之問號,東大版原作“又何必五十始學易。”之句號。]孔子常以《詩》《書》禮樂教,[光案:“孔子常以詩、書、禮、樂教。”之有三頓號,東大版原作“孔子常以詩書禮樂教”之無三頓號。]何以獨不以《易》教?[光案:“何以獨不以易教?”之問號,東大版原作“何以獨不以易教,”之逗號。]此等皆當另作詳解。[光案:參見《錢賓四先生全集》之《先秦諸子繫年》,〈孔子五十學易辨〉一文。]今從《魯論》作亦。
【白話試譯】
先生說:“再假我幾年,讓我學到五十歲,庶可不致有大過失了。”
(一七)
子所雅言,《詩》、《書》、執禮,[光案:“詩、書、執禮”之有二頓號,東大版原作“詩書執禮”之無二頓號。]皆雅言也。
雅言:古西周人語稱雅,故雅言又稱正言,猶今稱國語,或標準語。
詩書:孔子常以《詩》《書》教,誦《詩》、讀《書》,[光案:“誦詩、讀書”之有頓號,東大版原作“誦詩讀書”之無頓號。]必以雅音讀之。
執禮:執,猶掌義。執禮,謂詔相禮事,[光案:“謂詔相禮事。”之無二頓號,東大版原作“謂詔、相、禮事”之有二頓號。蓋,詔相禮事,乃國君下詔要求孔子為禮之儐相,乃一事,非三事,二頓號宜刪,當遵聯經版。]亦必用雅言。孔子魯人,日常操魯語。惟於此三者必雅言。
今按:孔子之重雅言,一則重視古代之文化傳統,一則抱天下一家之理想。孔子曰:“如有用我者,我其為東周乎!”[光案:“我其為東周乎!”之驚歎號,東大版原作“我其為東周乎。”之句號。] [光案:參見本書陽貨篇第五章。]此章亦徵其一端。
【白話試譯】
先生平日用雅言的,如誦《詩》,讀《書》,及執行禮事,都必用雅言。
(一八)
葉公問孔子於子路,子路不對。子曰:“女奚不曰:‘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光案:“女奚不曰:‘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東大版原作“女奚不曰:‘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二者差在“云爾”二字有無納入女奚不曰:‘’之引號中。觀錢子之註解,當以“云爾”二字不納入引號中為當。東大版誤,當遵聯經版改。]
葉公:葉,讀舒涉反。葉公,楚大夫沈諸梁,字子高。為葉縣尹,僭稱公。
子路不對:葉公問孔子之為人,聖人道大難名,子路驟不知所以答。
云爾:爾,如此義。云爾,猶如此說。
此章乃孔子之自述。孔子生平,惟自言好學,而其好學之篤有如此。學有未得,憤而忘食。學有所得,樂以忘憂。學無止境,斯孔子之憤與樂亦無止境。如是孳孳,惟日不足,而不知年歲之已往,斯誠一片化境。今可稍加闡釋者,凡從事於學,必當從心上自知憤,又必從心上自感樂。從憤得樂,從樂起憤,如是往復,所謂“純亦不已”,亦即“一以貫之”。[光案:“所謂‘純亦不已’,亦即‘一以貫之’”,東大版原作“所謂純亦不已,亦即一以貫之”,“純亦不已”與“一以貫之”二處無引號。]此此種心境,實即孔子之所謂仁,此乃一種不厭不倦不息不已之生命精神。見於行,即孔子之所謂道。下學上達,畢生以之。然則孔子之學與仁與道,亦即與孔子之為人合一而化,斯其所以為聖。言之甚卑近,由之日高遠。聖人之學,人人所能學,而終非人人之所能及;[光案:“非人人之所能及;”之分號,東大版原作“非人人之所能及,”之逗號。]而其所不能及者,則仍在好學之一端。此其所以為大聖歟!學者就此章,通之於《論語》全書,入聖之門,其在斯矣。
【白話試譯】
葉公問子路:“你們先生孔子,究是怎樣一個人呀?”子路一時答不上,回來告先生。[光案:“子路一時答不上,回來告先生。”,三民版原作“子路一時答不上,(回來告先生)。”,“回來告先生”五字加小括號。疑三民版宜改作“子路一時答不上(,回來告先生)。”,將逗號亦放入小括號內。]先生說:“你何不答道:‘這人呀!他心下發憤,連喫飯也忘了。心感快樂,把一切憂慮全忘了,連自己老境快到也不知。’你何不這般說呀!”[光案:“你何不答道:‘這人呀!他心下發憤,連喫飯也忘了。心感快樂,把一切憂慮全忘了,連自己老境快到也不知。’你何不這般說呀!”,東大版原作“你何不答道:‘這人呀!他心下發憤,連喫飯也忘了。心感快樂,把一切憂慮全忘了,連自己老境快到也不知。你何不這般說呀!’”,二者差在“你何不這般說呀!”七字之是否納入引號內。觀錢子之註解,當以“你何不這般說呀!”七字不納入引號中為當。東大版誤,當遵聯經版改。]
(一九)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非生而知之:時人必有以孔子為生知,故孔子直言其非。
好古:好學必好古。若世無古今,人生限在百年中,亦將無學可言。孔子之學,特重人文,尤必從古史經驗前言往行中得之,故以好古自述己學。
敏以求之:敏,勤捷義,猶稱汲汲。此章兩“之”字,其義何指,[光案:“兩‘之’字”,東大版原作“兩之字”,“之”無引號。]尤須細玩。
【白話試譯】
先生說:“我不是生來便知的呀!我是喜好於古,勤快求來的呀!”
(二0)
子不語怪、力、亂、神。
此四者人所愛言。孔子語常不語怪,如木石之怪、水怪山精之類。語德不語力,如盪舟、扛鼎之類。語治不語亂,如易內、蒸母之類。語人不語神,如神降於莘,神欲玉弁朱纓之類。力與亂,有其實;[光案:“有其實;”之分號,東大版原作“有其實,”之逗號。]怪與神,生於惑。
【白話試譯】
先生平常不講的有四事。一怪異,二強力,三悖亂,四神道。
(二一)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三人行,其中一人是我。不曰三人居,而曰三人行,居或日常相處,行則道途偶值。何以必於兩人而始得我師,因兩人始有彼善於此可擇;[光案:“彼善於此之可擇;”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彼善於此之可擇,”之逗號。]我縱不知善,兩人在我前,所善自見。古代善道未昌,師道未立,羣德之進,胥由於此。孟子曰:“舜之居深山之中,與木石居,與鹿豕遊,及其聞一善言,見一善行,沛然若決江河。”《中庸》亦言:“舜善與人同,樂取於人以為善。”皆發揮此章義。
孔子之學,以人道為重,斯必學於人以為道。道必通古今而成,斯必兼學於古今人以為道。道在人身,不學於古人,不見此道之遠有所自。不學於今人,不見此道之實有所在。不學於道途之人,則不見此道之大而無所不包。子貢曰:“夫子焉不學,而亦何常師之有。”可知道無不在,惟學則在己。能善學,則能自得師。
本章似孔子就眼前教人,實則孔子乃觀於古今人道之實如此而舉以教人。孔子之教,非曰當如此,實本於人道之本如此而立以為教。孔子曰:“性相近,習相遠。”此後孟子道性善,皆本於此章所舉人道之實然而推闡說之。然則孔子之創師道,亦非曰人道當有師,乃就於人道之本有師。《中庸》曰:“道不遠人”,其斯之謂矣。
【白話試譯】
先生說:“三人同行,其中必有我師了。擇其善的從之,不善的便改。”
(二二)
子曰:“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
天生德於予:德由修養,然非具此天性,則修養無所施。孔子具聖德,雖由修養,亦是天賦。不曰聖德由我,故曰天生。
桓魋:宋司馬向魋,宋桓公之後,又稱桓魋。《史記》:“孔子過宋,與弟子習禮大樹下,桓魋伐其樹,孔子去。弟子曰:‘可速矣。’”[光案:“弟子曰:‘可速矣。’”,東大版原作“弟子曰:可速矣。”,“可速矣”三字無引號。]孔子作此章語。
其如予何:猶云無奈我何。桓魋縱能殺孔子之身,不能奪孔子之德;[光案:“孔子之德;”之分號,東大版原作“孔子之德,”之逗號。]德由天生,斯不專在我。桓魋之所惡於孔子,惡孔子之德耳。桓魋不自知其無奈此德何。既無奈於此德,又何奈於孔子。弟子欲孔子速行,孔子告之以此,然亦即微服而去,是避害未嘗不深。然避害雖深,其心亦未嘗不閒。此乃孔子知命之學之實見於行事處,學者其深玩之。
按:此章乃見聖人之處變,其不憂之仁,不惑之智,與不懼之勇。子貢所謂:“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蓋實有非言辭所能傳而達,知識所能求而得者。學者當與“文王既沒”章、“在陳絕糧”章參讀。[光案:“學者當與‘文王既沒’、章‘在陳絕糧’章參讀”,東大版原作“學者當與文王既沒章在陳絕糧章參讀”,“文王既沒”與“在陳絕糧”二處無引號,其間無一頓號。]
【白話試譯】
先生說:“天生下此德在我,桓魋能把我怎樣呀!”
(二三)
子曰:“二三子以我為隱乎?吾無隱乎爾!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
二三子以我為隱:二三子,指諸弟子。隱,匿義。諸弟子疑孔子或有所隱匿,未盡以教。
無隱乎爾:爾指二三子。孔子言:[光案:“孔子言:”之冒號,東大版原作“孔子言,”之逗號。]我於諸君,無所隱匿。或云:乎爾,語助辭。孔子直言無隱。今不從。
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此重申上句意。孔子謂我平日無所行而不與二三子以共見。諸君所共見者,即丘其人。學於其人,其人具在,復何隱?此處孔子特地提出一“行”字,可謂深切之教矣。蓋諸弟子疑孔子於言有隱。孔子嘗曰:“不憤不啟,不悱不發。”又曰:“天何言哉?”“予欲無言。”不知天雖無言,時行物生,天道已昭示在人,而更何隱?諸弟子不求之行而求之言,故孔子以“無行而不與”之道啟之。[光案:“故孔子以‘無行而不與’之道啟之”,東大版原作“故孔子以無行而不與之道啟之”,“無行而不與”五字無引號。]
本章孔子提醒學者勿儘在言語上求高遠,當從行事上求真實。有真實,始有高遠。而孔子之身與道合,行與學化。其平日之一舉一動,篤實光輝,表裏一體,既非言辨思議所能盡,而言辨思議亦無以超其外。此孔子之學所以為聖學。孔子曰:“默而識之”,其義可思矣。
【白話試譯】
先生說:“諸位以為我對你們有所隱匿嗎?吾對諸位,沒有什麼隱匿呀!我那一行為不是和諸位在一起?那就是我了呀!”
(二四)
子以四教,文、行、忠、信。
文,謂先代之遺文。行,指德行。忠信,人之心性,為立行之本。文為前言往行所萃,非博文,亦無以約禮。然則四教以行為主。
本章緊承上章,當合而參之。
【白話試譯】
先生以四項教人。一是典籍遺文,二是道德行事,三和四是我心之忠與信。
(二五)
子曰:“聖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有恆者斯可矣!亡而為有,虛而為盈,約而為泰,難乎有恆矣。”
聖人、君子以學言,善人、有恆以質言。[光案:“聖人、君子以學言,善人、有恆以質言”之有二頓號,東大版原作“聖人君子以學言,善人有恆以質言”之無二頓號。]亡,通無。時世澆漓,人尚誇浮,匿無為有,掩虛為盈,心困約而外示安泰,乃難有恆。人若有恆,三人行,必可有我師,積久為善人矣。善人不踐迹,若能博文好古,斯即為君子。君子學之不止,斯為聖人。有恆之與聖人,相去若遠,然非有恆,無以至聖。章末申言無恆之源,所以誡人,而開示其入德之門。
本章兩子曰,或說當分兩章,或說下“子曰”二字衍文。[光案:“或說下‘子曰’二字衍文”,東大版原作“或說下子曰二字衍文”,“子曰”二字無引號。]今按:兩子曰以下,所指稍異,或所言非出一時,而意則相足。子曰字非衍,亦不必分章為是。
又按:當孔子時,聖人固不易得見,豈遂無君子善人與有恆者?所以云然者,以其少而思見之切。及其既見,則悅而進之,如曰“君子哉若人”是也[光案:參見本書憲問篇第六章,,南宮适問於孔子曰:“羿善射,奡盪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夫子不答。南宮适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凡此類,當得意而忘言,不貴拘文而曲說。
【白話試譯】
先生說:“聖人,吾是看不到的了,得看到君子就好了。”先生又說:“善人,吾是看不到的了,得看到有恆的人就好了。沒有裝作有,空虛裝作滿足,困約裝作安泰,這所以難乎有恆了。”
(二六)
子釣而不綱,弋不射宿。
釣而不綱:釣,一竿一鈎。綱,大索,懸掛多鈎,橫絕於流,可以一舉獲多魚。
弋不射宿:古人以生絲繫矢而射為弋。又繫石於絲末,矢中鳥,石奮繫脫,其絲纏繞鳥翼。故古之善射,有能一箭獲雙鳥者,雙鳥並飛,長絲兼纏之也。絲謂之繳,若不施繳,射雖中,鳥或帶矢而飛,墜於遠處。宿,止義。宿鳥,棲止於巢中之鳥。射宿鳥,有務獲掩不意之嫌,並宿鳥或伏卵育雛,故不射。
本章舊說:孔子之釣射,乃求供祭品。然漁獵亦以娛心解勞,豈必臨祭然後有射釣。孔子有多方面之人生興趣,惟綱魚而射宿,其志專為求得,斯孔子不為耳。故此章乃游於藝之事,非依於仁之事[光案:參見本篇第六章,,子曰:“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否則一魚之與多魚,飛鳥之與宿鳥,若所不忍,又何辨焉。
【白話試譯】
先生亦釣魚,但不用長繩繫多鈎而釣。先生亦射鳥,但不射停止在巢中之鳥。
(二七)
子曰:“蓋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知之次也。”
不知而作:此作字或解著作,然孔子時,尚無私家著作之風。或解作為,所指太泛,世之不知而作者多矣,不當用“蓋有”二字。[光案:“不當用‘蓋有’二字”,東大版原作“不當用蓋有二字”,“蓋有”二字無引號。]此作字當同“述而不作”之作,[光案:“此作字當同‘述而不作’之作”,東大版原作“此作字當同述而不作之作”,“述而不作”四字無引號。]蓋指創制立說言。
多見而識之:識,記義。聞指遠。古人之嘉言懿行,良法美制,擇而從之,謂傳述。見指近。當身所見,是非善惡,默識在心,備參究。
知之次也:作者之聖,必有創新,為古今人所未及。多聞多見,擇善默識,此皆世所已有,人所已知,非有新創,然亦知之次。知者謂知道。若夫不知妄作,自謂之道,則孔子無之。
此章非孔子之自謙。孔子立言明道,但非不知而作。所謂:“我非生而知之,好古敏以求之。”是孔子已自承知之。又曰:“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孔子以師道自居,則決非僅屬多聞多見之知可知。本章上半節,乃孔子之自述。下半節,則指示學者以從入之門。
【白話試譯】
先生說:“大概有並不知而妄自造作的吧!我則沒有這等事。能多聽聞,選擇其善的依從它,能多見識,把來記在心,這是次一級的知了。”
(二八)
互鄉難與言。童子見,門人惑。子曰:“與其進也,不與其退也,唯何甚?人潔己以進,與其潔也,不保其往也。”
互鄉難與言:互鄉,鄉名。其鄉風俗惡,難與言善。或說:不能謂一鄉之人皆難與言,章首八字當通為一句。然就其風俗而大略言之,亦何不可。若八字連為一句,於文法不順愜,今不從。
門人惑:門人不解孔子何以見此互鄉童子。
與其進也,不與其退也:與,贊可義。童子進請益,當予以同情,非即同情及其退後之如何。
唯何甚:甚,過分義。謂如此有何過分。孟子曰:“仲尼不為已甚”,即此甚字義。
人潔己以進:潔,清除污穢義。童子求見,當下必有一番潔身自好之心矣。
不保其往也:保,保任義,猶今言擔保。往字有兩解。一說指已往。一說指往後。後說與“不與其退”重複,[光案:“後說與‘不與其退’重複”,東大版原作“後說與不與其退重複”,“不與其退”四字無引號。]當依前說。或疑保字當指將來,然云不保證其已往,今亦有此語。或又疑本章有錯簡,當云“與其潔不保其往,與其進不與其退”始是。[光案:“當云‘與其潔不保其往,與其進不與其退’始是”,東大版原作“當云與其潔不保其往,與其進不與其退始是”,“與其潔不保其往,與其進不與其退”十四字無引號。]今按:與其進,不與其退,始為凡有求見者言。與其潔,不保其往,此為其人先有不潔者言。乃又進一層言之,似非錯簡。
此章孔子對互鄉童子,不追問其已往,不逆揣其將來。只就其當前求見之心而許之以教誨,較之自行束脩以上章,更見孔門教育精神之偉大。
【白話試譯】
互鄉的人,多難與言善。[光案:“多難與言善”,東大版原作“多難與言(善)”,“善”字放入小括號內。括號內乃錢子所添,以助語意之豁然,不宜刪動,當遵東大版。]一童子來求見,先生見了他,門人多詫異。先生說:“我只同情他來見,並不是即同情他退下的一切呀!這有什麼過分呢?人家也是有一番潔身自好之心纔來的,我只同情他這一番潔身自好之心,我並不保證他以前呀!”
(二九)
子曰:“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仁道出於人心,故反諸己而即得。仁心仁道皆不遠人,故我欲仁,斯仁至。惟求在己成德,在世成道,則難。故孔子極言仁之易求,又極言仁之難達。此處“至”字,即“日月至焉”之至,[光案:“此處‘至’字,即‘日月至焉’之至”,東大版原作“此處至字,即日月至焉之至”,“至”與“日月至焉”二處無引號。]當與彼章參讀。
【白話試譯】
先生說:“仁遠嗎?我想要仁,仁即來了。”
(三0)
陳司敗問:“昭公知禮乎?”孔子曰:“知禮。”孔子退,揖巫馬期而進之,曰:“吾聞君子不黨,君子亦黨乎?君取於吳為同姓,謂之吳孟子。君而知禮,孰不知禮?”巫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過,人必知之。”
陳司敗:陳,國名。司敗,官名,即司寇。
昭公:魯君,名稠。
巫馬期:名施,孔子弟子。
黨:偏私義。
君取於吳為同姓:取同娶。魯、吳皆姬姓。[光案:“魯、吳皆姬姓”之有頓號,東大版原作“魯吳皆姬姓”之無頓號。]
謂之吳孟子:禮同姓不婚,吳女當稱孟姬,昭公諱之,稱曰孟子,子乃宋女之姓[光案:“子乃宋女之姓”,“子”字未加私名號,宜補加,改作“子乃宋女之姓”。]。魯人謂之吳孟子,乃譏諷之辭。
苟有過,人必知之:昭公習於威儀之節,有知禮稱。陳司敗先不顯舉其娶於吳之事,而僅問其知禮乎;[光案:“知禮乎;”之分號,東大版原作“知禮乎,”之逗號。]魯乃孔子父母之邦,昭公乃魯之先君,孔子自無特援此事評昭公為不知禮之必要,故直對曰知禮;[光案:“知禮;”之分號,東大版原作“知禮,”之逗號。]此本無所謂偏私。及巫馬期以陳司敗言告孔子,孔子不欲為昭公曲辨,亦不欲自白其為國君諱。且陳司敗之問,其存心已無禮,故孔子不論魯昭公而自承己過。然亦不正言,只說有人說他錯,這是他幸運。此種對答,微婉而嚴正,陳司敗聞之,亦當自愧其魯莽無禮。而孔子之心地光明,涵容廣大,亦可見。
【白話試譯】
陳司敗問孔子道:“昭公知禮嗎?”孔子說:“知禮。”及孔子退,陳司敗作揖請巫馬期進,對他說:“我聽說君子沒有偏私,君子也會偏私嗎?魯君娶於吳國,那是同姓之女,致於大家稱她吳孟子。若魯君算得知禮,誰不知禮呀!”巫馬期把陳司敗話告孔子。孔子說:“丘呀!也是幸運。只要有了錯,人家一定會知道。”
(三一)
子與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後和之。
反,復義。本章見孔子之愛好音樂,又見其“樂取於人以為善”之美德。[光案:“又見其‘樂取於人以為善’之美德”,東大版原作“又見其樂取於人以為善之美德”,“樂取於人以為善”七字無引號。]遇人歌善,必使其重複再歌,細聽其妙處,再與之相和而歌。
【白話試譯】
先生與人同歌,遇人歌善,必請他再歌,然後再和他同歌。
(三二)
子曰:“文莫,吾猶人也。躬行君子,則吾未之有得。”
文莫:有兩義。一說乃忞慔之假借。[光案:“有兩義。一說乃忞慔之假借”之句號,且有“一說”二字。東大版原作“有兩義,乃忞慔之假借”之逗號,且無“一說”二字。改為句號及添“一說”二字,語意更顯豁而不傷語氣,當遵聯經版。]《說文》:“忞,強也。”“慔,勉也。”[光案:“說文:‘忞,強也。’‘慔,勉也。’”,東大版原作“說文:忞,強也。慔,勉也。”,“說文”二字以下無二引號。]忞讀若旻,忞莫雙聲,猶言黽勉,乃努力義。一說以“文”字斷句,“莫”作疑辭。[光案:“一說以‘文’字斷句,‘莫’作疑辭”,東大版原作“一說以文字斷句,莫作疑辭”,“文”與“莫”二字無引號。]謂文或猶人,行則不逮。兩說均通,但疑孔子決不如此自謙。今從前解。
躬行君子:躬行者,從容中道,臻乎自然,已不待努力。
本章乃孔子自謙之辭。然其黽勉終身自強不息之精神,實已超乎君子而優入聖域矣。
【白話試譯】
先生說:“努力,我是能及人的。做一個躬行君子,我還沒有能到此境界。”
(三三)
子曰:“若聖與仁,則吾豈敢?抑為之不厭,誨人不倦,則可謂云爾已矣。”公西華曰:“正唯弟子不能學也。”
聖與仁:聖智古通稱。此孔子自謙,謂聖智與仁德,吾不敢當。蓋當時有稱孔子聖且仁者,故為此謙辭。
為之不厭,誨人不倦:此“之”字即指聖與仁之道言。[光案:“此‘之’字即指聖與仁之道言”,東大版原作“此之字即指聖與仁之道言”,前一“之”字無引號。]為之不厭,謂求知與仁努力不懈。亦即以所求不倦誨人。
可謂云爾:云爾,猶云如此說,即指上文不厭不倦言。
正唯弟子不能學也:正唯猶言正在這上,亦指不厭不倦。
本章義與上章相發。為之不厭,誨人不倦,正是上章之文莫,黽勉終身,若望道而未至也。孔子不自當仁與知,然自謂終其身不厭不倦,黽勉求仁求知,則可謂能然矣。蓋道無止境,固當畢生以之。《易》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人道與天行之合一,即在此不厭不倦上,是即仁知之極。四時行,百物生,此為天德。然行亦不已,生亦不已,行與生皆健而向前。故知聖與仁其名,為之不厭、誨人不倦是其實。[光案:“為之不厭、誨人不倦是其實”之有頓號,東大版原作“為之不厭誨人不倦是其實”之無頓號。]孔子辭其名,居其實,雖屬謙辭,亦是教人最真實話。聖人心下所極謙者,同時即是其所最極自負者。[光案:“同時即是其所最極自負者。”之句號,東大版原作“同時即是其所最極自負者,”之逗號。]此種最高心德,亦惟聖人始能之。讀者當就此兩章細參。
【白話試譯】
先生說:“若說聖與仁,那我豈敢?只是在此上不厭地學,不倦地教,那我可算得是如此了。”公西華說:“正在這點上,我們弟子不能學呀!”
(三四)
子疾病,子路請禱。子曰:“有諸?”子路對曰:“有之。誄曰:‘禱爾於上下神祇。’”子曰:“丘之禱久矣。”
疾病:疾甚曰病。
請禱:請代禱於鬼神。
有諸:諸,猶之乎。有之乎,問辭。或說:有此事否?病而禱於鬼神,古今禮俗皆然,孔子何為問此?或說:有此理否?孔子似亦不直斥禱神為非理。此語應是問有代禱之事是否。如周公〈金縢〉,即代禱也,然未嘗先告武王,又命祝史使不敢言。今子路以此為請,故孔子問之。
誄曰:誄一本作讄,當從之。讄,施於生者,累其功德以求福。誄,施於死者,哀其死,述行以謚之。
禱爾於上下神祇:子路引此讄辭也。[光案:“子路引此讄辭也”之“辭”字,東大版原作“子路引此讄詞也”之“詞”字。查先生此書多用“辭”字罕用“詞”字,本章註解亦用“問辭”、“代禱之辭”諸“辭”字,似宜據聯經版改用“辭”字作“讄辭”。]上下謂天地,神屬天,祇屬地。爾訓汝。“禱爾於”三字,[光案:“‘禱爾於’三字”,東大版原作“禱爾於三字”,“禱爾於”三字無引號。]即別人代禱之辭,故子路引此以答。
丘之禱久矣:孔子謂我日常言行,無不如禱神求福,素行合於神明,故曰禱久矣,則無煩別人代禱。
今按:子路之請禱,乃弟子對師一時迫切之至情,亦無可深非。今先以請於孔子,故孔子告之以無須禱之義。若孔子而同意子路之請,則為不安其死而諂媚於神以茍期須臾之生矣,孔子而為之哉?
又按:孔子遇大事常言天,又常言命,獨於鬼神則少言。祭祀所以自盡我心,故曰:“吾不與祭,如不祭。”知命則不待禱,故曰:“獲罪於天,無所禱也。”然此章固未明言鬼神之無有,亦不直斥禱神之非,學者其細闡之。
【白話試譯】
先生病得很重,子路請代先生禱告。先生說:“有此事嗎?”子路說:“有的。從前的讄文上說:‘禱告你於上下神祇!’”[光案:“從前的讄文上說:‘禱告你於上下神祇!’”之有引號,東大版原作“從前的讄文上說:禱告你於上下神祇!”之無引號,即“禱告你於上下神祇!”八字無引號。]先生說:“我自己已禱告得久了。”
(三五)
子曰:“奢則不孫,儉則固,與其不孫也,寧固。”
奢者常欲勝於人。孫字又作遜,不遜,不讓不順義。固,固陋義。務求於儉,事事不欲與人通往來,易陷於固陋。二者均失,但固陋病在己,不遜則陵人。孔子重仁道,故謂不遜之失更大。
【白話試譯】
先生說:“奢了便不遜讓,儉了便固陋,但與其不遜讓,還是寧固陋。”
(三六)
子曰:“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
坦,平也。蕩蕩,寬廣貌。君子樂天知命,俯仰無愧,其心坦然,蕩蕩寬大。戚戚,蹙縮貌,亦憂懼義。小人心有私,又多欲,馳競於榮利,耿耿於得喪,故常若有壓迫,多憂懼。本章分別君子小人,單指其心地與氣貌言。讀者常以此反省,可以進德。
【白話試譯】
先生說:“君子的心胸氣貌常是平坦寬大,小人的心胸氣貌常是迫促憂戚。”[光案:“君子的心胸氣貌常是平坦寬大,小人的心胸氣貌常是迫促憂戚”,東大版原作“君子的(心胸氣貌)常是平坦寬大,小人的(心胸氣貌)常是迫促憂戚”,兩處“(心胸氣貌)”之均有小括號。小括號內乃錢子所添,以助語意之豁然,不宜刪動,當遵東大版。又,疑東大版“的”字亦宜加入小括號中,改作“君子(的心胸氣貌)常是平坦寬大,小人(的心胸氣貌)常是迫促憂戚”,讀之似較順。]
(三七)
子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
溫,和順義。厲,嚴肅貌。厲近有威,溫近不猛。恭常易近於不安。孔子修中和之德,即在氣貌之間,而可以窺其心地修養之所至。學者當內外交修,即從外面氣貌上,亦可驗自己之心德。
【白話試譯】
先生極溫和,而嚴厲。極有威,但不猛。極恭敬,但安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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