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朝典故卷之十九 建文皇帝遺蹟(明)不著撰人


  (建文皇帝遺蹟,一卷,無撰者名氏。臺灣學生書局出版的明代史籍彙刊中收有建文皇帝事蹟備遺錄一卷,與此書內容同,題為大嶽山人撰,亦未詳為何人。)

  建文皇帝諱允炆,在位五年,懿文皇太子之長子,太祖皇帝之嫡孫也。母妃懿敬皇后常氏。其先為句容縣人,宋季時,五世祖懿祖恒皇帝避兵, (「五世祖懿祖恒皇帝避兵」,「祖」原作「孫」,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挈家渡准甸。未幾,皇高考德祖玄皇帝再遷鳳陽之泗州。 (「皇高考德祖玄皇帝再遷鳳陽之泗州」,原無「玄」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傳至皇曾考仁祖淳皇帝,復以元末兵亂,又徙虹縣,而皇祖考太祖高皇帝實生其地。值胡運將傾,天下擾亂,羣雄鼎沸,太祖以天縱之聖,龍飛濠梁,不數年間,剪滅羣雄,遂開六合,掃除百年腥膻之俗,以復三代華風之美,觀其帝德規模,自禹、湯、文、武以來,功烈未有如斯之盛者也。

  洪武元年戊申,太祖始正大統于天下,國號大明,改元洪武。皇考以聖子居長,兼又賢德著聞,遂正位春宮。天性慈仁,每見太祖誅戮,輒苦諫止。且友愛諸兄弟,罔有間隙。周王嘗得罪,太祖欲誅之。太子晝夜號泣,為之代請,太祖不能決。 (「太祖不能決」,原無「能」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一日臨朝,召問御史袁凱,凱對曰:「陛下欲誅之者,法之正;太子欲宥之者,心之慈。」太祖怒以為持兩端,命繫于獄。明日視朝,因問弘文館學士劉基,基對曰:「創業之君,法不可不嚴;守成之主,法不可不寬。」太祖意遂決,乃宥周王罪。

  洪武十七年秋七月,孝慈高皇后上仙。太子呼號擗踊,大慟幾絕,不食者三日,服斬衰, (「服斬衰」,「斬」原作「齊」,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朝夕痛哭奠之。至是過哀成疾,不久而薨。太祖哭謂侍臣曰:「四海方欲太子平治天下,不期以至孝哀死,此痛何逭哉!爾禮官可上謚議挽章,少伸朕躬哀切之情。」于是謚曰「懿文太子」。時少帝尚髫齔,居皇考喪,盡禮如成人者。每見太祖痛思,輒自掩泣諫曰:「死生固有命耳,勿得過傷,伏望陛下以天下為重,萬一龍體違和,臣等復驚惶無已。」太祖聞而奇之。尋立為皇太孫,命儒臣開東閣教之。而少帝年日益富,德日益進,太祖日親寵愛。

  是時燕王潛有奪嫡計,而天下莫之知也。初,太祖生十王,燕王即第四子也。母元妃所生。少而悍勇,及長,有落落大志,好遊俠,善騎射。甫冠,為娶于功臣除武寧王女。而王嘗不得于君親,然不知何以為計。太祖恒欲廢棄,賴廷臣力諫得免。太祖嘗因夜寢,夢二龍入殿搏擊,其黃者勝而得氣,其白者負而如蝘蜓。明旦,太祖親朝,見皇太孫居于殿右角,燕王侍于左前,太祖見之怒,以王位居太孫上,始知其有奪嫡計,然不形于言。上命幽于別苑,令宮中不許進食。賴高后憐之,因私自飲食,得不死。久之,始從釋放。洪武中,大分封諸王居國,而王實得燕冀地,與母太妃居北平。

  辛未歲,太祖以秦、晉、燕、周等國強大,慮他日太孫難制之,因召選高僧,一國一人,令出守藩府導善,歲以報政。時燕王府得僧道衍。蓋太祖慎天下而防後世之心,可謂至矣。

  三十一年丁丑秋七月十二日,太祖高皇帝崩。遺命燕王不許渡江進香,除朝廷大事許令藩臣齎表,毋得擅自離國。時諸王子皆得赴京奔喪吊泣,惟王于中途聞此而止,王大怒,欲令進舟,見江口設兵以阻,遂不果。道衍進曰:「大王以至孝渡江,奈何有違治命,反為不孝也。惟願殿下養成龍虎之威,他日風雲感會,羽翼高舉,則大江投鞭可斷也,今日何得屑屑于此哉?」王深然其意,遂返國,日與道衍謀畫帳中,共圖大舉。

  是月十五日,建文皇帝即位於柩前。明年戊寅,改元建文。翰林院修撰王叔英首陳八策:曰務學問,曰謹好惡,曰辨邪正,曰納諫諍,曰審才否,曰慎刑賞,曰明利害,曰定法制。皆援古證今,鑿鑿可行。且曰:「太祖高皇帝除奸剔穢,抑強鋤梗,不啻如醫者之去疾,農夫之去草。急于去疾,則或傷其體膚,嚴于去草,則或戕於禾稼,固自然之勢。然體膚疾去之餘,則宜調爕血氣;禾稼草去之後,則宜培養其根苗,亦宜然之理也.」疏入,嗣皇帝覽之,嘉納。侍講方孝孺進曰:「叔英此疏,誠為陛下經綸遠略之圖,有國者不可不採行之。」孝孺與叔英日見信用,寵命薦加。且孝孺文學英邁,德望素隆,一時倚重,凡將相所行,惟孝孺之咨。

  明年乙卯,水旱相仍,下詔求言得失。禮部尚書陳迪條陳清刑獄,恤流民二十餘事,兼陳太祖皇帝時用人,狥其名而不求其實,以小善而遽進之,以小過而遽退之,因歷陳古人所以教養任用之道,嗣皇深采納之。

  三年庚辰春三月,廷試進士,賜王艮狀元及第。將傳臚,以貌不及胡廣,遂以廣易之,艮次焉。

  夏五月,戶科給事中陳繼之上疏,以江南僧道多占腴田,蠶食百姓,乃奏請僧道人給五畝,餘以賦民,從之。工科給事中楊惟中薦平江知縣陳彥回文學廉幹,宜加擢用,遂陞徽州知府。明年朝覲,以考覈稱職,蒙賞賚甚厚。

  四年辛巳,齊藩不靖。廷議凡藩國所在,悉更置守臣,必素負重望者,使居其地。密奏燕邸終必貽禍邦家,尤宜慎之可也。時朝廷既與燕藩絕好,聲息不通數年,然莫知其潛自治兵,以為異舉也。乃用黃子澄、齊泰計,尋命風力憲臣張昺為北平左布政使,令察其機事以聞。及昺至,見掾史李友直頗有智略,遂寄以心腹,于是燕藩謀叛之情,巨細皆知。昺因密陳上,乞速宜備禦其變亂,上猶豫久之,不果伐。

  夏六月,天兵靖難師起,昺與都指揮謝貴俱先被執,昺不屈而死。事聞,嗣皇驚懼,即命曹國公李景隆出師十萬禦之。尚書陳廸、齊泰、太卿黃子澄等論景隆奸邪不忠,不可使任兵權,萬一挫辱國威,悔將何及?不聽。時御史練子寧有敢言直諫之風,候景隆辭朝,即于朝班內執其首,數其罪,奏請誅之,不聽。子寧奮激 (「子寧奮激」,原無「激」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稽首請先伏誅,言甚剴切, (「言甚剴切」,「剴」原作「凱」,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不顧忌諱,上怒,罷朝。景隆師既渡淮,靖江王府長史蕭用道、衡府紀善周以德各上書論大計,凡千餘言,皆指斥用事者罪過,書下羣臣及兩人議。用事者怒,盛氣以詬兩人,因共挫折之,兩人屹不為動。子寧奮激曰:「國事至此,尚不用直言者乎?顧所論吾過,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用事者媿而止。七月庚子,景隆師駐德州。前軍都督府左斷事高巍上疏建議,乞效主父偃下推恩之令,分封宗藩,疏遠子弟,以少其力。遂令巍從曹國公帳前參贊軍務。景隆師至兖州府,山東參政鐵絃督漕運,飛芻挽粟,水陸並進。時沛縣知縣顏環頗有智略, (「時沛縣知縣顏環頗有智略」,原無「知縣」二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因督民給軍餉,措畫有方,未嘗之缺。俄而軍士戰敗,景隆南奔,遇鐵鉉、高巍,相見于臨邑,遂協兵固守濟南。既而被圍,相持不下,城有被攻破者,鉉輒完之。

  明年壬午正月,奉天兵直擣濟寧,已過徐州,沛縣民皆竄匿,顏環招徠之。尋設沛豐軍民指揮使司,集民壯五千人,築堡備禦。三月,參政鐵鉉師起濟南,圍始釋。事聞,遣使賜以金帛,鐵鉉封及三代。鉉入謝,陞本司布政,仍令保障山東地方。未幾,召陞兵部尚書,佐大將軍歷城侯總天下兵。鉉既去,則東藩一帶不可守矣。

  二十二日,靖難師至沙河。大將軍張輔攻沛縣,城將破,知縣顏環遣縣丞胡先詣徐州告急。既而度不能支,預送其子有為出走,曰:「汝還家白大人,子職弗克盡矣。」夜三鼓,師入東門,指揮王顯迎降。環冠帶升堂,拜哭死之。其子亦還父所自刎,主簿唐子清、典史黃謙亦死之。

  吏部侍郎茅大芳、太常少卿盧原質,奏請勑諭天下宗藩勤王,從之。詔略曰:

  朕躬冲幼,受領神器,于今五年,寡德闇昧。近被北燕侵耗,圖我社稷,以致遭家不造,國有多難。爾諸王皆太祖皇帝子,其中能有赤心竭忠,奉順殲逆者,必厚獲茅土之薦,世享榮名,不惟有益帝室,抑且自衞國家,是以此舉豈徒然哉!如其各擁強兵,不扞君父之難,吾恐唇亡齒寒,理之自然,他日竈突炎上,棟宇將焚,雖欲悔諸,其可得乎哉?且天命未去,人心未離,尚不可忽也,不則諸藩將有何顏以見,可不省哉!然卒無至者。

  四月初一日,朝廷聞靖難師張大, (「朝廷聞靖難師張大」,原無「張」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攻破郡邑無算,邊報羽書日急,于是詔募天下義勇勤王入援。時朝議欲遣使致書燕王,封以強藩大號,請罷兵歸國,卒無敢行者。監察御史曾鳳韶獨請行,至軍前慷慨陳義,聞者駭服。時僧道衍參贊營中,勸卻其書,王從之。鳳韶又取竹剖通節入書, (「鳳韶又取竹剖通節入書」,原無「取竹」二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鼓風達之,亦不報。既而歸第,大慟曰:「事去矣,我尚何為哉!」以後斷事高巍, (「以後斷事高巍」,原無「以後」二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挺身不顧死, (「挺身不顧死」,原無「死」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激烈之義見于顏面。亦累上書燕王,請罷兵歸國, (「請罷兵歸國」,原無「罷」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奈何道衍變詐百出,初陽許之,後竟踰盟。

  四月 (「四月」二字原無,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靖難師克山西晉陽、雁門等處。從征斷事高巍度京城不能固守,乃縊死驛舍。五月,天兵渡淮,所過城郭皆降之。事聞,詔命禮部侍郎黃觀、修撰王叔英、知府陳彥回等三十人,令各方募兵,入援國難。未幾,馳報燕王大舉兵,飛渡江北,朝臣束手無策。及聞,嗣王震懼不已,特命都督僉事陳瑄操練舟師,于龍江設備。瑄反獻渡江策,率舟師迎濟,燕王大悅,以瑄知順天府,封為平江伯。

  夏六月壬戌,靖難師至金川門,戶科給事中龔泰自城上投下死,時泰年三十六。燕王聞泰死,大怒,命剉其屍。時師駐金川門。久之,有約開門迎納者,大理寺丞鄒瑾、監察御史魏冕率同僚十八人,即殿前毆之幾死。其日以兵亂輟朝,二人大呼曰:「請速加誅,臣等義不與同生。」不聽。次日清晨,師克金川,京城陷,時九月某日也。宮中已烟焰漲天,皆為竄匿奔走,母后與宮中俱自焚,後宮從死者甚眾。初,太祖臨崩,治命密敕一封櫃,召太孫曰:「此櫃不可妄啟,汝若遇難時,速啟視之,即無害也。」至是,靖難師將逼,啟視其櫃,見一刀、一度牒,上有敕曰:「汝欲生,可將此牒投往它處為僧,後宮某處有密地可通。汝其不然,將刃自盡。」于是少帝竟削髮以逃,天下之人實皆不知其生也。

  已而太宗文皇帝師入南京,繼統皇極。工部尚書茹瑺入殿,首賀即位。文帝呼謂之曰:「瑺,吾今日得罪于天地祖宗,奈何?」瑺叩首曰:「殿下應天順人,何謂之得罪乎?」文帝大悅,進封忠誠伯。

  文帝以京都已定,欲首詔天下,然後大封靖難功臣。時道衍功居第一,文帝首召,復姚姓,賜名廣孝。尋拜柱國、太子少師,固辭,不許。欲令草詔,廣孝薦方孝孺,三召不至。十月,乃命大學士楊士奇于內閣草詔,其略云:

  太祖高皇帝以某年蚤逝,青宮建儲之議,出于皇考之心。初欲立朕,朕躬自揆度,小宗不得干預正統,力辭其命,乃讓太孫。夫何即位以來,素乏人君之度,每存盆子之態,况親倖邪臣,黜逐正人,權佞當朝,國政日壞。兼之以資稟昏庸,罔有聞知。如此欲望其為君以致治天下,豈不難哉!且祖宗成法,率意變亂,宗親無罪,輒被勦除。又嘗喜怒任刑,無辜受戮,實失四海民望,人心為之久離,天下聞之痛怨。朕竊思我皇考創業天下,實為艱難而得,豈一旦付孺子喪之可乎?故不得已行湯武之舉,隨行順旅,直擣江南。朕膺天命寵眷,遂繼祖宗大統。少帝聞天討之威,心實赧惶,潛自引决後宮。朕今釋其前非,復其故號,厚德溥矣。至于僣稱建文年號,可革除之,併為洪武三十五年。明年癸未,可改元永樂。嗚呼!鼎新革命,再造國家,厥隆懋化,以躋斯世斯民于仁壽之域,豈不同符永樂也哉!

  文皇復下故帝二少子于中都之獄,使禁錮終身焉,令子孫世不許出仕。

  宣德元年丙午孟春,宣宗章皇帝即位。少帝自江南來歸京師,上書云:「吾當時避難後宮,密竇以出,人不知也。就祝髮為僧某寺,約居幾十秋矣。吾于革代之際,深自退藏,故人無聞我生者,且皇帝尚有密敕在此可考。吾今年餘七十,來無所望,祇欲還家,死于自土上耳,何得淹沒異鄉而不知者哉!他日史官亦知我非自刎也。」于是奏聞,章皇敕當時故老之臣,以物色辨其真偽。至則一老衲而已,莫知其為故君也。獨一老宦頗憶少帝舊容,遂訪問焉。而故帝視其老宦若素識者,不覺涕泗流溢,乃云:「吾于七夕之時,賜桃實三枚與爾,爾匍匐階下,食其一,以懷其二。吾問爾藏之由,爾對曰:『臣有父老在家,欲懷此以獻。』吾嘉爾孝,復賜五枚,今頗憶此否?」老宦忽覺悟,遂抱持大哭。已後吏部尚書蹇義、右都御史洪英等聞故君復在,皆來訪問先朝密事,歷歷無差謬言,始知其為不死矣。乃相向拜而泣者久之,一時故臣皆來吊探,莫不哀痛。至是,僉舉以實聞,章皇帝詔厚養于諸王館中。未幾,一夕暴卒,眾皆疑其遇毒也,後命以公禮葬于郊外。少帝在京師有感懷詩一律云:「淪落江南數十秋,可憐霜雪已盈頭。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漢無情水自流。長樂宮中雲氣散,昭陽殿上雨聲愁。新浦細草年年錄,野老吞聲哭未休。」此詩感慨無窮,含蓄無限,凄凉意思,吾固知其失天下而獨飲恨于萬世矣。嗚呼!是誠可悲哉!讀少帝之詩而不墮淚流涕者,亦幾希。

  ○方孝孺

  孝孺字希直,號遜志齋,又號正學,寧海人。少以孝謹節儉知名。其父嘗仕于魯,因被誣謫戍。孝孺丱角時,上書代役,名已播海內。嘗從宋景濂甫先生游,學益大進,心實希聖,遂為四海文宗。洪武中,辟教西漢,造就多士,遐邇徹聞。蜀王聞其賢,嘗聘置左右,輒啟正道。每見,必以仁義道德之言陳于王前。建文初,館閣交章薦其有輔弼才,於是召入翰林,方將大展初蘊,不久竟罹國難。

  文皇師入南京,首召姚廣孝曰:「朕欲詔天下,必得文學冠世者,方可任之。」廣孝以孝孺薦,於是遣使者召聘。孝孺聞之,閉門嫚罵,使者回奏,文皇優容之。 (「文皇優容之」,「容」原作「密」,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又遣使者齎璽書,以太子賓客徵,孝孺抵徵書于地,仍大詬不已。事聞,文皇怒,復今以乘輿來促。孝孺自京城失守之日,已閉戶絕足不出,居嘗憂沮,輒不食,日就羸憊,有時悽然泣下,衣盡濕,家人為之感動。至是,三遣徵書迫之,自度不免,乃服斬衰以見。

  文皇見之,勃然變色,因命草詔,孝孺大慟于殿前曰:「有死而已。」文皇怒曰:「汝服重服,不顧九族矣!」孝孺奮然曰:「殺我十族亦無奈!」因出不遜語,乃命出斬之, (「乃命出斬之」,原無「乃」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孝孺張目大憤,出都門尚詈不已。臨刑時顏色不變,從容作絕命辭:其略曰:「奸臣得志兮謀國用猷,忠臣發憤兮血淚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嗚呼哀哉兮庶不我尤。」孝孺沒後,誅及九族,五服之親,盡皆滅戮。文皇怒不已,必欲誅十族,後將其朋友代為一族誅之。自古忠臣得禍之烈,未有如孝孺以儕輩代刑兼及室家之辱者,是誠異聞也哉!

  ○練安

  練安,字子寧,以字行,新淦人。 (「新淦人」原作「當塗人」,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子寧性資英邁,志操不凡。幼從鄉長者竹莊先生游,竹莊命賦水竹村居, (「竹莊命賦水竹村居」,「水」原作「冰」,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有「千山暮雨石泉通,一夜春雷長籜龍」之句,竹莊甚奇之。後遊泮宮,與金文靖幼孜相友善,嘗謂:「子異日必為良臣,我當為忠臣。」

  洪武乙丑,入對大廷,賜進士及第,授翰林修撰。子寧益以名節自勵,於是聲望藹然,中外咸以文學行義稱之。未幾,以母喪去位,杜門屏跡,力行古喪禮。服闋,陞吏部左侍郎,尋遷前職。革除元年,與孝孺等特見信用。時朝廷命李景隆出師十萬禦燕,子寧候景隆辭朝,即於朝班內執其首,數其罪,奏請誅之,不聽。子寧稽首請先伏誅,言甚剴切。會蕭用道、周以德上書指斥用事者,用事者盛氣以詬兩人,子寧奮激曰:「國事至此,尚不容直言者乎?顧所論,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用事者愧而止。

  文皇定南京,召子寧聽用。子寧不肯臣服,曰:「有死而已。」上大怒,竟斬之。

  ○黃觀

  黃觀,字伯瀾,一字尚賓,貴池人。父贅于許,幼從其姓,及第後始復姓。觀自幼穎異,長受業于元待制黃殷士。天兵入大都,殷士死之,觀亦砥礪以忠義自許。嘗築翠微精舍,讀書其間。

  洪武庚午,領鄉薦。辛未,入陳禦戎策,大要以天道、福善、禍淫之機,人事、練兵、講武之法為言也。高廟嘉之。擢狀元及第,受官翰林。尋陞吏部右侍郎。

  建文年間,嗣皇改官制,增侍中員,次尚書,以觀為之,與方孝孺日見寵用。後奉命徵兵上游諸郡入援,奮不顧家,且行且募兵。至安慶,聞天兵渡江,知事不濟,痛哭謂人曰:「吾妻素有志節,必不受辱。」遂招魂,葬之江上。明日,家僮自京逃來,果言夫人翁氏暨二女俱被執,有象奴得之,給取釵釧出市酒肴, (「紿取釵釧出市酒肴」,「紿」原作「叱」,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夫人遂攜二女赴淮清橋下溺焉。觀舟至李陽河,度大事已去,不可為,乃東向再拜,于羅剎磯湍急處,紿舟人奮棹,遂自溺焉。

  ○鐵鉉

  鐵鉉,鄧州人。 (「鄧州人」,「鄧」陳作「鄭」,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洪武年間,由國子生授禮科給事中,改都督府斷事,奏對詳明,高廟善之,賜字曰「鼎石」。嘗有訴藩府違法狀者,召至,屬法司鞫之,數月獄未成, (「數月獄未成」,「月」原作「日」,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不能決。高廟怒,屬鉉鞫之,片時而成。自是益見愛重,凡法司疑獄,必以屬鉉。未幾,改大參東魯,歷陞尚書,竟以死節。

  ○張紞 (「張紞」原作「張鉉」,據明史卷一五一張紞傳改。)

  張紞,字昭季,號鷃庵,關中人,少以才識通敏文行知名。

  洪武間,由明經舉,歷雲南參政,進左布政使。 (「進左布政使」,「左」下原有一「右」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刪。) 凡雲南土地貢法,賦令條約,祀神壇祠,公署廨宇,與夫上下典儀,公用程度,悉紞裁定,夷民心孚,遠近奠安。洪武三十年三月入覲,考最為天下第一,欽賜十二牧首褒章。建文改元,召陞冢宰。及聞文皇御極,因自堂上投于地,曰:「臣當一死報國。」即痛哭一晝夜。淚盡,繼之以血。迨明晨,徑自縊于部之後堂。

  ○陳迪

  陳迪,字景道,宣城人。自幼倜儻有志操。勝國時辟舉寧國司訓。己未,以通經召除翰林編修。乙丑,陞侍講,預修皇明大典。辛未,出為少參東藩,捕蝗弭盜,民甚德之。甲戌年內難,奪情起復。辭,不允。乙亥,左轄南藩。時諸夷苗賊猖獗,迪率王師擊破之,獻俘于朝,有白金采帛之賜。戊寅,召為大宗伯。

  壬午,文皇御極,以迪名重金稜,三遣使臣,以冊書徵聘,不起。上怒,命輿至奉天門。迪入殿,但長揖而已。文帝諭其歸附之意,迪仰天大哭曰:「國君既亡,我將何所倚?身為大臣,自分不能救之,死有餘責矣,尚何以叨新命哉?」上大怒,竟縊之死。時廷臣與迪同約死義者二十餘人:尚書齊泰、侯泰、侍郎郭任、毛泰亨、盧廻、暴昭, (「郭任」原作「郭仁」,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毛泰亨」原無「亨」字,據明史卷一五一張紞傳補。) 太卿黃子澄,少卿胡閨、盧原質, (「胡閏」原作「胡潤」,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宗人府經歷宋徵, (「宗人府經歷宋徵」,原無「府」字,「徵」字下原有一「宗」字,據明史卷一四一練子寧傳補、改。) 御史董鏞、高翔, (「董鏞」原作「董庸」,據明史卷一四一王度傳改。) 主事巨敬,左拾遺戴德彝,修撰景清等皆不屈死之。唯李景隆、蹇義、夏元吉、尹昌隆、黃福、王汝玉、鄭賜等輩數十人皆歸附,獨景隆以不忠受誅。

  文皇復以敕書遣使召在外募兵之臣,若兵部尚書鐵鉉,都御史茅大芳,給事中陳繼之,知府姚善、陳彥回等,俱不肯歸順。命械至京師,皆不屈死。

  ○茅大芳

  茅大芳,泰興人。洪武間由儒士應辟,典教淮南。考績入朝,高廟召對,悅之,擢相秦藩,且勉以董子輔相之業,賜賚期待者甚隆。大芳以為特受寵遇,懼無以稱聖天子眷知之恩,遂深自感激,諫諍彌綸,得大臣體。未逾年,秦國稱治。因大書揭其正堂曰「希董之堂」,以章聖訓,且著其志云。建文年間,奏請敕諭天下宗藩勤王,詔從之。及聞國事將去,乃以詩寄淮南守將,忠義激烈,聞者壯之,莫不灑泣。

  ○姚善

  姚善,字克一,興國州人。 (「興國州人」,明史卷一四二姚善傳作「安陸」。) 洪武中,以舉人授縣丞,歷選祁門知州,皆有遺愛。不久,擢知蘇州府,後竟死節。其在外表表以義亡者, (「其在外表表以義亡者」,原無「其」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若解元劉政,感慨不食死。 (「感慨不食死」,原無「死」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憂制給事黃鉞,投于橋而卒, (「憂制給事黃鉞,投于橋而卒」,原無「憂制」、「而卒」四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山東僉事胡子韶、鎮南指揮宋忠、知府葉惠仲、長史葛誠、知縣鄭恕、散騎廖鏞、周璿、謝昇,皆其最著者也。

  ○陳彥回

  陳彥回,莆田人。少孤無所倚,嘗衣食于鄉人。後以明經薦教保寧,九載考績,擢知平江縣。高廟晏駕,彥回捧香入臨,尋遷知徽州府。壬午,奉命募義勇赴援,後亦不屈死。

  ○周以德 (「周以德」,明史卷一四三周是修傳作「周德」。)

  周以德,字是修,以字行。為衡府紀善,痛國是以去,因留書別友人江仲隆、解縉、胡光大、蕭用道,且付以後事,暮入應天府學自縊死。歸附御史朱某言以德不順天命,請加誅戮其族,以警餘者。文皇曰:「彼食其祿,自盡其心爾。」置不問。以德平生負氣節,嘗曰:「忠臣不以得失為憂,故其言無不直,貞女不以死生為慮,故其行無不果。」卒能償其志云。

  ○王艮

  王艮,字敬止,吉水人。庚辰,廷試狀元及第,將傳臚,以貌不及胡廣,遂次之。時為翰林修撰,聞京城陷,獨闔門痛哭不已,與妻子訣曰:「吾聞食人之祿者,死人之事,吾不可復生矣,豈能復顧爾等耶!」是夜服腦子死。

  ○王叔英

  修撰王叔英奉命募兵廣德,知京城已陷,度事不可為,乃沐浴具衣冠,書絕命辭曰:「人生穹壤間,忠孝貴克全。嗟予事君父,自昔多過愆。有志未及竟,其疾忽見纏。肥甘空在案,對之不能咽。意者造化神,有命歸九泉。嘗聞夷與齊,餓死首陽巔。周粟豈不佳?所見良獨偏。高蹤遠難繼,偶爾無足傳。千秋史臣筆,慎勿稱希賢。」復書于案曰:「生吾已矣,愧無補于當時;死亦徒然,庶無慚于後世。」遂自縊而死。以書抵祠山道士盛希年曰:「可葬我祠山之麓。」希年卒收葬之。蓋希年亦台州人,故托以後事。

  ○鄒軒  魏冕

  靖難師駐金川門,有約開門迎納者,大理寺丞鄒瑾、監察御史魏冕率同寮十八人,即殿前毆之幾死。羣臣多往迎附,或勸二人宜急歸順,二人叱曰:「既吾二人改其臣節,明君必所不用。汝奸臣也,何來凂我?」因共捶之。及文皇正位,復徵之。二人俱不應,即日皆自殺。

  ○高巍

  高巍,遼州人。洪武中,應貢入太學。十七年,以孝行被旌表,尋授試左斷事。十八年,上疏欲墾河南、山東、北平兵後荒田,及抑末役,慎選舉,惜名器數事,高廟深嘉納之。後因斷事不稱旨,當議以謫戍貴州關索嶺,仍許以侄代役。建文初,上疏請乞歸田里,許之。既而遼守王欽辟送赴銓曹,遂命從征曹國公幕前參贊軍務。累曾上書燕王,請罷兵歸國,不聽。度京城不能固守,乃縊死。

  ○王省

  靖難師克濟陽,教諭王省為遊軍所獲,從容引譬,辭義慷慨。眾聞之悚然,因令舍之。省乃升明倫堂,召諸生謂曰:「若等知此堂如何名明倫?今日且都不說,只說君臣之義一節如何?」遂大哭,諸生亦哭。以頭觸堂柱而死。後有司立祠學宮祀之。其子禎為夔州通判,是日亦死于賊,遂成雙節。

  ○顏瓌

  大將軍張輔攻沛縣,城將破,知縣顏瓌遣縣丞胡先詣徐州告急。既而度不能支,預送其子有為出走,告之曰:「汝還家白大人,子職弗克盡矣。」題察院壁曰:「太守諸公鑒此情,只因國難未能平。丹心不改人臣節,青史誰書縣尹名?一木豈能支大廈,三軍空擬築長城。吾徒雖死終無憾,望採民囏達聖明。」夜三鼓,師入東門,指揮王顯迎降。瓌冠帶升堂,南拜大哭曰:「臣無以報國矣!」乃自縊死。其子不忍去,復還,父已死矣,遂自刎以死。俄擒主簿唐子清、典史黃謙至,亦死之。胡收瓌父子屍,葬沛南關,題曰「父子雙節墓」。

  ○曾鳳韶

  文皇以前御史曹鳳韶嘗奉書軍中,辭義激烈,以其有貞節,因賜璽書旌之。復以御史召,不赴。尋而加吏部侍郎召, (「尋而加吏部侍郎召」,原無「加」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又不赴。乃刺血,書憤詞于襟。其略曰:「予生居廬陵忠節之鄉,素負立朝骨鯁之強,讀書而登進士之第,仕宦而至繡衣之郎。慨一死之得宜,可以含笑于地下,而不愧吾天祥。」囑妻李氏、子公望勿易衣,遂自殺,時年二十九歲。李氏亦死于節。

  ○太獄太和山金身玄武神  南京大報恩寺

  太宗文皇帝御法服,登大寶,受羣臣朝賀。明日,普敕天下,賜內外臣僚爵秩有差。尋上母妃尊號,詔建大殿太和山,宮宇制度,極其宏麗。蓋文皇舉兵時,嘗得北方水神陰助,故鑄金身以報之。未幾,復命增修大浮屠于南京都城。初,太祖得天下時,創造此浮屠以報天地者,賜寺額曰「報恩」。至是鳩工增飾,規模雄偉,宛如太嶽之氣象也。

  ○姚廣孝

  長洲有僧名道衍,姓姚氏,居相城妙智庵。少師事靈應觀道士席應真,執弟子禮甚恭。時應真兼通兵家之術,而尤深于機事。道衍盡得其學,然深自退藏,人知者少。有王行獨深知之,曰:「他日必當有所遇,固不可以人廢言也。」時道衍嘗以才氣自負,屢欲返初服。入城,見僧官道從頗盛,乃慨然嘆曰:「僧中亦自有富貴乎?又何必他求!」遂不果。

  洪武十五年,以高僧薦選侍燕王于藩邸,居北平慶壽寺,深見親信,日與寵渥。他日王之舉兵犯闕,大抵多其密謀。高皇帝崩,遺命燕王不許渡江。王怒,欲進舟,道衍進曰:「大王以至孝渡江,有違治命,反為不孝也。惟願殿下養成龍虎之威,他日風雲感會,羽翼高舉,則大江投鞭可斷也,今日何得屑屑于此哉!」王深然其意,遂反國,日與道衍謀畫帳中,共圖渡江大舉。

  及靖難功成,文帝以京都已定,欲首詔天下,然後大封靖難功臣。時道衍功居第一,事定,未嘗自言。文帝首召,復衍姓,賜名廣孝。尋拜柱國、太子少師。固辭,不受命。文皇謂廣孝曰:「今內難已靖,家邦中定,朕欲詔告天下,必得文學冠世者方可任之。朕旦夕思念,當代儒冠,恨少其儔,非卿等大筆,何以塞朕望?」廣孝奏曰:「臣非才,不足以副陛下盛望,臣當舉代草者,惟方孝孺為當代之俊才,斯能克其任。」未幾,文皇特命再官姚廣孝為太子少師。廣孝辭之甚力,文皇曰:「朕非少師默運神算,何能得天下大統?如此功烈,豈敢忘乎!今日屢欲加官以報,少師遽爾輒辭,將何意也?」廣孝奏曰:「臣本一江南浮屠,叨賴陛下聖文神武,得成大業,臣何功之有?况殊恩已蒙薦加,不勝感激,若又受厚爵賞,非臣等自處之義。伏望陛下聖慈,給還原牒,放臣復為僧人,則死無憾矣。」上不許。

  一日召見,令人潛以冠服被體,亟命宣謝,廣孝不得已受命,然終不畜髮娶妻,所居多在僧寺。未幾,文皇特賜大第于崇文門,又為娶婦于功臣家,廣孝皆辭之。後賜二宮人日侍起居,而廣孝不敢近。然文皇眷禮彌篤,賜賚極厚,每稱少師而不名。廣孝嘗陳疏求退,文皇懇留之,最後覺其辭語哀愴,因賜其入朝自便,蓋特恩也。廣孝初心既許文皇謀圖帝業,功既大擴,事業已定,然居常輒自侮以咎,曰:「我誠得罪于後世, (「我誡得罪于後世」,原無「世」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將何逭矣!」故文皇屢欲官之輒辭。尋復削髮自誓曰:「我當再墮輪廻于地下也!」

  永樂二年春,冊仁宗昭皇帝為皇太子。以廣孝勳臣元寮,首命輔導,詔皇太子出閣拜為師傅。廣孝舉措無已,乃苦辭之,不許。文皇龍興潛邸,不忘舊地,尋欲遷都燕冀。乃詔建北京,以舊藩大建宮室,改北平布政司為順天府,令皇太子留守南京監國。

  明年乙酉,廣孝從皇太子朝北京,遂命廣孝賑濟南直隸蘇、松等府。於是欽奉朝命,威聲赫赫,車從甚盛。及南行,有醜詆者,廣孝若弗知。從官欲究之,廣孝遽止之曰:「豈無同名者耶?」及公事畢,過蘇州省墓,暇日往謁郡中隱士王賓。賓素與廣孝友善,至是愧其所為,拒不肯見。後廣孝屏去騎從,乃衣短褐以扣門,賓閉戶不納。廣孝哀請甚至,賓始問為誰,廣孝曰:「是昔日道衍也。」賓不應。廣孝大聲曰:「光庵不棄舊日之雅,容我老僧一見乎!」賓隔戶謂之曰:「吾在此剖薪,忙不暇見。」廣孝于是哀鳴久之。賓憐其誠,因與之期而去。 (「因與之期而去」,「期」原作「斯」,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至是天未曙, (「至是天未曙」,原無「是」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廣孝已俟立門外待之。日出,賓方啟門,遂相與再拜。坐定,賓語不及他,但連聲曰:「和尚誤矣,和尚誤矣!」廣孝大慙。久之,進曰:「彼時老僧真是大誤, (「彼時老僧真是大誤」,「是」原作「惜」,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蓋亦天命所關,實不由我也。」賓叱曰:「汝既大誤,尚何歸咎于天命乎!且一沙彌,特受高皇隆遇,既不能報,又反背之,不義孰甚焉!此心安忍致宗室傷殘,血流漂杵,天下為之痛心,皆由汝佛口蛇心也。汝萬世之下,烏得無罪于二帝,何可勝言哉?」廣孝聞之面赤,赧然求退。賓弗為禮,乃怏怏自恨而去。

  不久,廣孝以病篤,文皇駕幸其第,遣太醫診視,命中使存問頻頻。疾將殆,文皇復幸其第,乃問後事,終不肯言。逼之,對曰:「出家人復何所戀!」仍強之,終無言。卒年六十一。文皇念其功,命官諭祭,葬殮之優擬于元之劉秉忠,追賜榮國公, (「追賜榮國公」,原無「國」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補。) 謚恭靖。復詔加以奉天靖難輔運功臣號,卒配享文廟。未幾,又特官養子姚繼為尚寶少卿,蓋追隆其功也。

  廣孝博通內外典籍,亦工文辭,所著有知虛子集,皆浮誕無根之談。別有道餘錄,則專詆程朱。其友翰林修撰張洪曰:「少師于我厚,今惜其死矣。吾無以報之,且見道餘錄輒為焚棄。」嗚呼!廣孝本端不正,無父無君,不忠不孝,其為世之所棄亦明矣。况排斥正學,誹議先儒,得罪豈淺淺哉!雖然,廣孝幸得令終,吾知其死有餘辜,百世之下,難逃亂臣賊子之誅矣,可不懼夫!

  按:姚廣孝以高僧薦選侍燕王于藩邸,王之靖難,多其密謀,亦甚奇矣。余謂廣孝亦一代奸雄,非高僧也。觀其入城,見僧官道從甚盛,慨然嘆曰:「僧中亦自有富貴乎?何必他求!」已隱然有不羈之想矣。遭時際主,臭味風雲,言聽計從,遂成大功于天下,僧亦自有富貴矣。後逸士王賓責其負高皇隆遇,致骨肉傷殘,血流漂杵,為得罪于二帝。修撰張洪譏其道餘錄,排斥正學,誹議先儒,且百世而下,難逃亂臣賊子之誅,廣孝雖百喙,無由自解。當其功成不受爵賞,飄然有物外之思,則非一代功臣所能及也。

  附录:

  建文事迹備遺錄一卷(左都御史張若溎家藏本)

  不著撰人名氏前有自序稱嘉靖辛卯陽月太嶽山人書於水竹村居考明史藝文志黃虞稷千頃堂書目皆不載此書之名不知其爲何人明人惟張居正號太岳亦不聞有此書莫能詳也錄中皆紀建文死事諸臣殊多傳聞失實其稱太祖恒欲廢燕王賴廷臣力諫得免又嘗幽於别苑不許進食賴高后私食之得不死皆荒唐無稽之言不足取信(四庫全書總目·史部·雜史類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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