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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十九 申屠刚鲍永郅恽列传第十九-后汉书 李贤注
卷二十九 申屠刚鲍永郅恽列传第十九
申屠刚字巨卿,扶风茂陵人也。七世祖嘉,文帝时为丞相。刚质性方直,常慕史鳅、汲黯之为人。
《史记》曰,史鳅字子鱼,卫大夫也。《论语》孔子曰:“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前书》,汲黯字长孺。武帝时为主爵都尉,好直谏,时人谓之“汲直”。
仕郡功曹。
平帝时,王莽专政,朝多猜忌,遂隔绝帝外家冯卫二族,不得交宦,刚常疾之。
冯谓冯昭仪,平帝祖母也。卫谓卫姬,平帝母也,号中山太后。王莽专政,冯卫二族皆不得至京师交通仕宦。见《前书》。
及举贤良方正,因对策曰:
臣闻王事失则神祇怨怒,奸邪乱正,故阴阳谬错。此天所以谴告王者,欲令失道之君,旷然觉悟,怀邪之臣,惧然自刻者也。
惧,惊也,音纪住反。刻犹责也。
今朝廷不考功校德,而虚纳毁誉,数下诏书,张设重法,抑断诽谤,禁割论议,罪之重者,乃至腰斩。伤忠臣之情,挫直士之锐,殆乖建进善之旌,县敢谏之鼓,
旌,幡也。《淮南子》曰:“禹县钟鼓磬铎,置鞀,以待四方之士。为幡曰:‘教道寡人以道者击鼓,喻以义者击钟,告以事者振铎,语以忧者击磬,有狱讼者摇鞀。’”《帝王纪》曰:“尧置敢谏之鼓。”
辟四门之路,明四目之义也。
孔安国注《尚书》曰,开辟四方之门未开者,谓广致众贤也。明四目,谓广视于四方,使下无壅塞也。
臣闻成王幼少,周公摄政,听言下贤,均权布宠,无旧无新,唯仁是亲,
《尚书大传》曰:“武王入殷,周公曰:‘各安其宅,各田其田,无故无新,唯仁之亲。’”
动顺天地,举措不失。然近则召公不悦,远则四国流言。
《尚书》曰:“召公为保,周公为师,相成王为左右,召公不悦。”言周公既还政成王,宜其自退,今复为相,故不悦也。四国谓管、蔡、商、奄也。成王幼小,周公摄政,四国流言曰:“公将不利于孺子。”
夫子母之性,天道至亲。今圣主幼少,始免繦褓,
免,离也。平帝即位时年九岁,故云始免繦褓。《前书》音义曰:“繦,落也。褓,被也。”“褓”或作“褓”也。
即位以来,至亲分离,外戚杜隔,恩不得通。且汉家之制,虽任英贤,犹援姻戚。亲疏相错,杜塞闲隙,诚所以安宗庙,重社稷也。今冯、卫无罪,久废不录,或处穷僻,不若民庶,诚非慈爱忠孝承上之意。夫为人后者,自有正义,至尊至卑,其埶不嫌,是以人无贤愚,莫不为怨,奸臣贼子,以之为便,不讳之变,诚难其虑。今之保傅,非古之周公。周公至圣,犹尚有累,何况事失其衷,不合天心者哉?昔周公先遣伯禽守封于鲁,以义割恩,宠不加后,
伯禽,周公旦之子也。周公相成王,先封伯禽于鲁,令就国守封。后谓伯禽也。周公身既尊宠,不令伯禽复加荣贵,以自挹损也。《东观记》曰:“昔周公豫防祸首,先遣伯禽守封于鲁,离断至亲,以义割恩,使己尊宠,不加其后。”
故配天郊祀,三十余世。
自伯禽至顷公,为楚考烈王所灭,凡三十四公。鲁以周公大圣之后,故郊祀配天,一如天子之礼。
霍光秉政,辅翼少主,修善进士,名为忠直,而尊崇其宗党,摧抑外戚,
昭帝时霍光辅政,其子禹及兄孙云、山等皆中郎将、奉车都尉,昆弟诸婿皆奉朝请,给事中,唯昭帝外家赵氏无一在位者。
结贵据权,至坚至固,终没之后,受祸灭门。
霍光薨后,其子禹,宣帝时为大司马,谋反发觉,禹腰斩,母显及诸女昆弟皆弃市。
方今师傅皆以伊、周之位,据贤保之任,以此思化,则功何不至?不思其危,则祸何不到?损益之际,孔父攸叹,
《说苑》曰:“孔子读《易》至《损》、《益》,则喟然而叹。子夏问曰:‘夫子何为叹?’孔子曰:‘夫自损者益,自益者缺,吾是以叹之矣。’”
持满之戒,老氏所慎。
《老子》曰:“持而盈之,不如其已。”已,止也,言执满必倾,不如止也。
盖功冠天下者不安,威震人主者不全。今承衰乱之后,继重敝之世,公家屈竭,赋敛重数,苛吏夺其时,贪夫侵其财,百姓困乏,疾疫夭命。盗贼群辈,且以万数,军行众止,窃号自立,
兴军而行,拥众而止,无畏惮于危亡也。
攻犯京师,燔烧县邑,
谓平帝元始三年,阳陵人任横等自称将军,盗武库兵,攻官寺,出囚徒也。
至乃讹言积弩入宫,宿卫惊惧。自汉兴以来,诚未有也。国家微弱,奸谋不禁,六极之效,危于累卵。
《尚书大传》曰“貌之不恭厥极恶,言之不从厥极忧,视之不明厥极疾,听之不聪厥极贫,心之不睿厥极凶短折,皇极不建厥极弱”也。
王者承天顺地,典爵主刑,不敢以天官私其宗,不敢以天罚轻其亲。陛下宜遂圣明之德,昭然觉悟,远述帝王之迹,近遵孝文之业,
文帝即位,使将军薄昭迎薄太后于代。刚欲使平帝迎中山太后至京师者也。
差五品之属,纳至亲之序,
五品,五常之教也。《尚书》舜命契曰:“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左传》史克曰:“舜举八元,使布五教于四方;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
亟遣使者征中山太后,置之别宫,令时朝见。又召冯卫二族,裁与冗职,
冗,散也。
使得执戟,亲奉宿卫,以防未然之符,以抑患祸之端。上安社稷,下全保傅,内和亲戚,外绝邪谋。
书奏,莽令元后下诏曰:“刚所言僻经妄说,违背大义。其罢归田里。”
元后,元帝后,王莽之姑也。
后莽篡位,刚遂避地河西,转入巴蜀,往来二十许年。及隗嚣据陇右,欲背汉而附公孙述。刚说之曰:“愚闻人所归者天所与,人所畔者天所去也。伏念本朝
谓光武也。
躬圣德,举义兵,龚行天罚,所当必摧,诚天之所福,非人力也。将军本无尺土,孤立一隅,宜推诚奉顺,与朝并力,上应天心,下酬人望,为国立功,可以永年。
《今文尚书》曰“立功立事,可以永年”也。
嫌疑之事,圣人所绝。以将军之威重,远在千里,动作举措,可不慎与?今玺书数到,委国归信,欲与将军共同吉凶。布衣相与,尚有没身不负然诺之信,况于万乘者哉!
《烈士传》曰:“羊角哀、左伯桃二人为死友,欲仕于楚,道阻,遇雨雪不得行,饥寒,自度不俱生。伯桃谓角哀曰:‘俱死之后,骸骨莫收,内手扪心,知不如子。生恐无益而弃子之能,我乐在树中。’角哀听之,伯桃入树中而死。楚平王爱角哀之贤,以上卿礼葬伯桃。角哀梦伯桃曰:‘蒙子之恩而获厚葬,正苦荆将军冢相近。今月十五日,当大战以决胜负。’角哀至期日,陈兵马诣其冢,作三桐人,自杀,下而从之。”此殁身不负然诺之信也。
今何畏何利,久疑如是?卒有非常之变,上负忠孝,下愧当世。
言从汉何畏,附蜀何利,而久疑不决。
夫未至豫言,固常为虚,及其已至,又无所及,是以忠言至谏,希得为用。诚愿反覆愚老之言。”嚣不纳,遂畔从述。
建武七年,诏书征刚。刚将归,与嚣书曰:“愚闻专己者孤,拒谏者塞,孤塞之政,亡国之风也。虽有明圣之姿,犹屈己从众,故虑无遗策,举无过事。夫圣人不以独见为明,而以万物为心。顺人者昌,逆人者亡,此古今之所共也。将军以布衣为乡里所推,廊庙之计,既不豫定,
廊,殿下屋也;庙,太庙也。国事必先谋于廊庙之所也。
动军发众,又不深料。今东方政教日睦,百姓平安,而西州发兵,人人怀忧,骚动惶惧,莫敢正言,群众疑惑,人怀顾望。非徒无精锐之心,其患无所不至。夫物穷则变生,事急则计易,其埶然也。夫离道德,逆人情,而能有国有家者,古今未有也。将军素以忠孝显闻,是以士大夫不远千里,慕乐德义。今苟欲决意徼幸,此何如哉?夫天所祐者顺,人所助者信。
《易·系词》之言也。
如未蒙祐助,令小人受涂地之祸,毁坏终身之德,败乱君臣之节,污伤父子之恩,
不从光武,是乱君臣之节也。遣子恂入质而背之,是伤父子之恩也。
众贤破胆,可不慎哉!”嚣不纳。刚到,拜侍御史,迁尚书令。
光武尝欲出游,刚以陇蜀未平,不宜宴安逸豫。谏不见听,遂以头轫乘舆轮,帝遂为止。
轫,谓以头枝车轮也。王逸注《楚词》曰:“轫,止轮木也。”
时内外群官,多帝自选举,加以法理严察,职事过苦,尚书近臣,至乃捶扑牵曳于前,群臣莫敢正言。刚每辄极谏,又数言皇太子宜时就东宫,简任贤保,以成其德,帝并不纳。以数切谏失旨,数年,出为平阴令。复征拜太中大夫,以病去官,卒于家。
鲍永字君长,上党屯留人也。
屯留,今潞州县也。
父宣,哀帝时任司隶校尉,为王莽所杀。
莽辅政,诛不附己者,故杀宣。
永少有志操,习欧阳《尚书》。
欧阳生字和伯,千乘人。受《尚书》于伏生。见《前书》。
事后母至孝,妻尝于母前叱狗,而永即去之。
去音丘吕反。
初为郡功曹。莽以宣不附己,欲灭其子孙。都尉路平承望风旨,规欲害永。太守苟谏拥护,召以为吏,常置府中。永因子为谏陈兴复汉室,翦灭篡逆之策。谏每戒永曰:“君长几事不密,祸倚人门。”永感其言。及谏卒,自送丧归扶风。路平遂收永弟升。太守赵兴到,闻乃叹曰:“我受汉茅土,
王者封五色土为社,封诸侯则各割其方面土与之,焘以黄土,苴以白茅,使归立社也。
不能立节,而鲍宣死之,岂可害其子也!”来县出升,复署永功曹。时有矫称侍中止传舍者,兴欲谒之。永疑其诈,谏不听而出,兴遂驾往,永乃拔佩刀截马当匈,乃止。
当匈,以韦为之也。
后数日,莽诏书果下捕矫称者,永由是知名。举秀才,不应。
更始二年征,再迁尚书仆射,行大将军事,持节将兵,安集河东、并州、朔部,得自置偏裨,辄行军法。永至河东,因击青犊,大破之,更始封为中阳侯。
中阳,县,属西河郡,今汾州孝义县也。
永虽为将率,而车服敝素,为道路所识。
《东观记》曰:“永好文德,虽行将军,常衣皂襜褕,路称鲍尚书兵马。”俗本或有“为”上加“不”者,误也。
时赤眉害更始,三辅道绝。光武即位,遣谏议大夫储大伯
《风俗通》曰:“储姓,齐大夫储子之后也。”
,持节征永诣行在所。永疑不从,乃收系大伯,
《东观记》曰“封大伯所持节于晋阳传舍壁中,遣信人驰至长安”也。
遣使驰至长安。既知更始已亡,乃发丧,出大伯等,封上将军列侯印绶,悉罢兵,但幅巾与诸将及同心客百余人诣河内。
幅巾谓不著冠,但幅巾束首也。
帝见永,问曰:“卿众所在?”永离席叩头曰:“臣事更始,不能令全,诚惭以其众幸富贵,故悉罢之。”
幸,希也。
帝曰:“卿言大!”而意不悦。时攻怀未拔,帝谓永曰:“我攻怀三日而兵不下,关东畏服卿,可且将故人自往城下譬之。”即拜永谏议大夫。至怀,乃说更始河内太守,于是开城而降。帝大喜,
《东观记》曰:“永说下怀,上大喜,与永对食。”
赐永洛阳商里宅,
《东观记》曰:“赐洛阳上商里宅。”陆机《洛阳记》曰:“上商里在洛阳东北,本殷顽人所居,故曰上商里宅也。”
固辞不受。
时董宪裨将屯兵于鲁,侵害百姓,乃拜永为鲁郡太守。永到,击讨,大破之,降者数千人。唯别帅彭丰、虞休、皮常等各千余人,称“将军”,不肯下。顷之,孔子阙里无故荆棘自除,
阙里解见《明纪》。
从讲堂至于里门。永异之,谓府丞及鲁令曰:“方今危急而阙里自开,斯岂夫子欲令太守行礼,助吾诛无道邪?”乃会人众,修乡射之礼,请丰等共会观视,欲因此禽之。丰等亦欲图永,乃持牛酒劳飨,而潜挟兵器。永觉之,手格杀丰等,禽破党与。帝嘉其略,封为关内侯,迁杨州牧。时南土尚多寇暴,永以吏人痍伤之后,乃缓其衔辔,
衔曫,喻法律以控御人也。《说苑》曰:“理国譬若张琴,大弦急则小弦绝矣,故急于其衔曫者,非千里之御也。”
示诛强横而镇抚其余,百姓安之。会遭母忧,去官,悉以财产与孤弟子。
建武十一年,征为司隶校尉。帝叔父赵王良尊戚贵重,永以事劾良大不敬,
《东观记》曰“时良从送中郎将来歙丧还,入夏城门中,与五官将车相逢,道迫,良怒,召门候岑尊,叩头马前。永劾奏良曰‘今月二十七日,车驾临故中郎将来歙丧还,车驾过,须臾赵王良从后到,与右中郎将张邯相逢城门中,道迫狭,叱邯旋车,又召候岑尊诘责,使前走数十步。案良诸侯藩臣,蒙恩入侍,宜知尊帝城门候吏六百石,而肆意加怒,令叩头都道,奔走马头前。无藩臣之礼,大不敬’”也。
由是朝廷肃然,莫不戒慎。乃辟扶风鲍恢为都官从事,恢亦抗直不避强御。帝常曰:“贵戚且宜敛手,以避二鲍。”其见惮如此。
永行县到霸陵,路经更始墓,引车入陌,
墓在今万年县东北。南北为阡,东西为陌。
从事谏止之。永曰:“亲北面事人,宁有过墓不拜!虽以获罪,司隶所不避也。”遂下拜,哭尽哀而去。西至扶风,椎牛上苟谏冢。帝闻之,意不平,问公卿曰:“奉使如此何如?”太中大夫张湛对曰:“仁者行之宗,忠者义之主也。仁不遗旧,忠不忘君,行之高者也。”帝意乃释。
后大司徒韩歆坐事,
建武十五年歆坐直言免也。
永固请之不得,以此忤帝意,出为东海相。坐度田事不实,被征,诸郡守多下狱。永至成皋,诏书逆拜为兖州牧,便道之官。
《东观记》诏书迎下永曰“尹晨夜冒犯霜露,精神亦已劳矣。以君帷幄近臣,其以永为兖州牧”也。
视事三年,病卒。子昱。
论曰:鲍永守义于故主,斯可以事新主矣。耻以其众受宠,斯可以受大宠矣。若乃言之者虽诚,而闻之未譬,
譬犹晓也。
岂苟进之悦,易以情纳,持正之忤,难以理求乎?
言谄曲则易入,刚直则难进也。
诚能释利以循道,居方以从义,
方,直也。
君子之燍也。
昱字文泉。少传父学,客授于东平。建武初,太行山中有剧贼,太守戴涉闻昱鲍永子,有智略,乃就谒,请署守高都长。
高都,县,属上党郡,故城在今泽州也。
昱应之,遂讨击群贼,诛其渠帅,道路开通,由是知名。后为沘阳长,政化仁爱,境内清净。
《东观记》曰:“沘阳人赵坚杀人系狱,其父母诣昱,自言年七十余唯有一子,适新娶,今系狱当死,长无种类,涕泣求哀。昱怜其言,令将妻入狱,解械止宿,遂任身有子。”
荆州刺史表上之,再迁,中元元年,拜司隶校尉。诏昱诣尚书,使封胡降檄。
檄,军书也,若今之露布也。
光武遣小黄门问昱有所怪不?对曰:“臣闻故事通官文书不著姓,又当司徒露布,
《汉官仪》曰“群臣上书,公卿校尉诸将不言姓。凡制书皆玺封,尚书令重封。唯赦赎令司徒印,露布州郡”也。
怪使司隶下书而著姓也。”帝报曰:“吾故欲令天下知忠臣之子复为司隶也。”昱在职,奉法守正,有父风,永平五年,坐救火迟,免。
后拜汝南太守。郡多陂池,岁岁决坏,年费常三千余万。昱乃上作方梁石洫,
洫,渠也。以石为之,犹今之水门也。
水常饶足,溉田倍多,人以殷富。
十七年,代王敏为司徒,赐钱帛什器帷帐,除子得为郎。建初元年,大旱,谷贵。肃宗召昱问曰:“旱既大甚,将何以消复灾眚?”对曰:“臣闻圣人理国,三年有成。
《论语》孔子曰:“如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乃有成功。”
今陛下始践天位,刑政未著,如有失得,何能致异?但臣前在汝南,典理楚事,
永平十三年,楚王英谋反,连坐者在汝南,昱时主劾之也。
系者千余人,恐未能尽当其罪。先帝诏言,大狱一起,冤者过半。又诸徙者骨肉离分,孤魂不祀。一人呼嗟,王政为亏。宜一切还诸徙家属,蠲除禁锢,兴灭继绝,死生获所。如此,和气可致。”帝纳其言。
《东观记》曰:“时司徒辞讼久者至十数年,比例轻重,非其事类,错杂难知。昱奏定《辞讼》七卷,《决事都目》八卷,以齐同法令,息遏人讼也。”
四年,代牟融为太尉。六年,薨,年七十余。
子德,修志节,有名称,累官为南阳太守。时岁多荒灾,唯南阳丰穰,吏人爱悦,号为神父。时郡学久废,德乃修起横舍,
横,学也,字又作“黉”。
备俎豆黻冕,行礼奏乐。又尊飨国老,宴会诸儒。百姓观者,莫不劝服。在职九年,征拜大司农,卒于官。
子昂,字叔雅,有孝义节行。初,德被病数年,昂俯伏左右,衣不缓带;及处丧,毁瘠三年,抱负乃行;服阕,遂潜于墓次,不关时务。举孝廉,辟公府,连征不至,卒于家。
郅恽字君章,汝南西平人也。
《潜夫论》曰:“周先姞氏封于燕,河东有郅都,汝南有郅君章。”音与古姞同,而其字异。然《前书音义》郅音之日反。
年十二失母,居丧过礼。及长,理《韩诗》、《严氏春秋》,
韩,韩婴也。作《诗内外传》。严,严彭祖也。受《公羊》于眭孟,专门教授。见《儒林传》。
明天文历数。
王莽时,寇贼群发,恽乃仰占玄象,叹谓友人曰:“方今镇、岁、荧惑并在汉分翼、轸之域,
《尔雅》曰:“中央镇星,东方岁星,南方荧惑。”翼、轸者,南方鹑尾之宿,楚之分野。《演孔图》曰:“卯金刀,名为刘,中国东南出荆州。”故为汉分也。
去而复来,汉必再受命,福归有德。如有顺天发策者,必成大功。”时左队大夫逯并素好士,
王莽以颍川为左队,郡守为大夫。逯,姓;并,名也。《风俗通》曰:“逯,秦邑也,其大夫氏焉。”逯音录。
恽说之曰:“当今上天垂象,智者以昌,愚者以亡。昔伊尹自鬻辅商,立功全人。
鬻,自炫卖也。《史记》曰,伊尹欲干汤而无因,乃为有莘氏媵臣,负鼎俎以滋味说汤,乃任以国政也。
恽窃不逊,敢希伊尹之踪,应天人之变。明府傥不疑逆,俾成天德。”并奇之,使署为吏。恽不谒,曰:“昔文王拔吕尚于渭滨,高宗礼傅说于岩筑,桓公取管仲于射钩,故能立弘烈,就元勋。未闻师相仲父,而可为吏位也。
师,吕望也。相,傅说也。仲父,管仲也。
非窥天者不可与图远。君不授骥以重任,骥亦俯首裹足而去耳。”
恽以骥自喻,因自称骥。《史记》曰,吴兵入郢,申包胥走秦求救,昼夜驰驱,足肿跖盭,裂裳裹足,鹄立秦庭。盭音戾。
遂不受署。
西至长安,乃上书王莽曰:“臣闻天地重其人,惜其物,故运机衡,垂日月,
机衡,北斗也。
含元包一,甄陶品类,
《前书·志》曰:“太极元气,合三为一。”谓三才未分,包而为一也。甄者,陶人旋转之轮也。言天地造化品物,如陶匠之成才品者也。
显表纪世,图录豫设。
表,明也;纪,年也。言天豫设图录之书,显明帝王之年代也。
汉历久长,孔为赤制,
言孔丘作纬,著历运之期,为汉家之制。汉火德尚赤,故云为赤制,即《春秋感精符》云“墨、孔生为赤制”是也。
不使愚惑,残人乱时。智者顺以成德,愚者逆以取害,神器有命,不可虚获。上天垂戒,欲悟陛下,令就臣位,转祸为福。
上天垂戒,谓镇、岁、荧惑并在汉分也。
刘氏享天永命,陛下顺节盛衰,
享,受也。永,长也。汉家受天长命,运祚未绝,劝莽当顺其时之盛衰,衰则取之,盛则还之。
取之以天,还之以天,可谓知命矣。若不早图,是不免于窃位也。
窃,盗也。孔子曰:“臧文仲其窃位者欤?”
且尧舜不以天显自与,故禅天下,
尧舜盛德,天之所显,犹不自与,以位禅人。言尧之禅舜,舜禅于禹也。
陛下何贪非天显以自累也?天为陛下严父,臣为陛下孝子。父教不可废,子谏不可拒,惟陛下留神。”莽大怒,即收系诏狱,劾以大逆。犹以恽据经谶,难即害之,使黄门近臣胁恽,令自告狂病恍忽,不觉所言。恽乃嗔目詈曰:“所陈皆天文圣意,非狂人所能造。”遂系须冬,会赦得出,乃与同郡郑敬南遁苍梧。
遁,隐也。苍梧,山名也。《山海经》曰,南方苍梧之丘,苍梧之川,其中有九疑山焉,舜之所葬也。在今永州唐兴县东南。
建武三年,又至庐江,因遇积弩将军傅俊东徇扬州。俊素闻恽名,乃礼请之,上为将兵长史,授以军政。恽乃誓众曰:“无掩人不备,穷人于厄,不得断人支体,裸人形骸,放淫妇女。”俊军士犹发冢陈尸,掠夺百姓。恽谏俊曰:“昔文王不忍露白骨,
解见《顺纪》。
武王不以天下易一人之命,
《吕氏春秋》曰:“武王伐纣,至鲔水,纣使胶鬲候周,问武王曰:‘何日至?’武王曰:‘将以甲子日至。’胶鬲行,天大雨,日夜不休,武王疾行不辍。军吏谏之。武王曰:‘吾疾行以救胶鬲之死也。’”
故能获天地之应,克商如林之旅。
天地之应,谓夜雨止、毕陈、白鱼入舟之类。克,胜也。商,殷号也。旅,众也。如林,言众多。《尚书》曰:“武王伐纣,纣率其旅若林,会于牧野。”
将军如何不师法文王,而犯逆天地之禁,多伤人害物,虐及枯尸,取罪神明?今不谢天改政,无以全命。愿将军亲率士卒,收伤葬死,哭所残暴,以明非将军本意也。”从之,百姓悦服,所向皆下。
七年,俊还京师,而上论之。
上音时掌反。
恽耻以军功取位,遂辞归乡里。县令卑身崇礼,请以为门下掾。恽友人董子张者,父先为乡人所害。
《东观记》曰“子张父及叔父为乡里盛氏一时所害”也。
及子张病,将终,恽往候之。子张垂殁,视恽,歔欷不能言。恽曰:“吾知子不悲天命,而痛仇不复也。子在,吾忧而不手;子亡,吾手而不忧也。”
言子在,吾忧子仇未能报,而不须手自挥锋;子若亡,吾直为子手刃仇人,更不须心怀忧也。
子张但目击而已。
目击谓孰视之也。《庄子》曰“目击而道存”也。
恽即起,将客遮仇人,取其头以示子张。子张见而气绝。恽因而诣县,以状自首。令应之迟,
县令不欲其自首诣狱,故应对之缓也。
恽曰:“为友报仇,吏之私也。奉法不阿,君之义也。亏君以生,非臣节也。”趋出就狱。令跣而追恽,不及,遂自至狱,令拔刃自向以要恽曰:“子不从我出,敢以死明心。”
恽若不去,欲自刺以明心也。
恽得此乃出,因病去。
久之,太守欧阳歙请为功曹。汝南旧俗,十月飨会,百里内县皆赍牛酒到府宴饮。时临飨礼讫,歙教曰:“西部督邮繇延,
繇姓,咎繇之后。繇音遥。
天资忠贞,禀性公方,摧破奸凶,不严而理。今与众儒共论延功,显之于朝。太守敬嘉厥休,牛酒养德。”主簿读教,户曹引延受赐。恽于下坐愀然前曰:“司正举觥,
愀,变色貌。司正,主礼仪者。觥,罚爵也,以角为之。《诗·小雅》曰:“兕觥其觩,旨酒思柔。”觥音古横反。
以君之罪,告谢于天。案延资性贪邪,外方内员,
言延外示方直而内实柔弱也。孔子曰:“色厉而内荏。”
朋党构奸,罔上害人,所在荒乱,怨慝并作。明府以恶为善,股肱以直从曲,此既无君,又复无臣,恽敢再拜奉觥。”歙色惭动,不知所言。门下掾郑敬进曰:“君明臣直,功曹言切,明府德也,可无受觥哉?”歙意少解,曰:“实歙罪也,敬奉觥。”
遂受罚也。
恽乃免冠谢曰:“昔虞舜辅尧,四罪咸服,
《左传》曰:“舜臣尧,乃流四凶族。”《尚书》曰“乃流共工于幽州,放欢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也。
谗言弗庸,孔任不行,
庸,用也。孔,甚也。任,佞也。
故能作股肱,帝用有歌。
《尚书》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
恽不忠,孔任是昭,
昭,显也。恽自责不忠,故使甚佞之人昭显也。
豺虎从政,
豺虎,贪兽,以比繇延也。
既陷诽谤,又露所言,
露,显也。又对众显言繇延之罪也。
罪莫重焉。请收恽、延,以明好恶。”歙曰:“是重吾过也。”
重,再也。
遂不宴而罢。恽归府,称病,延亦自退。
郑敬素与恽厚,见其言忤歙,乃相招去,曰:“子廷争繇延,君犹不纳。延今虽去,其埶必还。
言歙后必召延也。
直心无讳,诚三代之道。
三代,夏、殷、周也。《论语》曰:“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
然道不同者不相为谋,吾不能忍见子有不容君之危,盍去之乎!”恽曰:“孟轲以强其君之所不能为忠,量其君之所不能为贼。
孟子对齐宣王曰:“力足以举百钧,而不足以举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则王许之乎?”曰:“不。”孟子曰:“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欤?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弗为也,非不能也。”曰:“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曰:“挟太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此强其君之所不能为也。又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有是四端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
恽业已强之矣。障君于朝,
障,蔽也。君谓歙也。言歙将以牛酒赏繇延,而恽障蔽不听之。
既有其直,而不死职,罪也。延退而恽又去,不可。”敬乃独隐于弋阳山中。
弋阳,县,属汝南郡,《前书》云弋阳山在县西北也。
居数月,歙果复召延,恽于是乃去,从敬止,渔钓自娱,留数十日。恽志在从政,既乃喟然而叹,谓敬曰:“天生俊士,以为人也。乌兽不可与同群,
《论语》孔子之言。
子从我为伊吕乎?将为巢许,而父老尧舜乎?”
若为巢父、许由,则以尧、舜为父老之人也。
敬曰:“吾足矣。初从生步重华于南野,
步犹寻也。重华、舜字也。南野,谓苍梧也。
谓来归为松子,
赤松子也。敬以归乡隐逸,自谓同之。刘向《列仙传》曰“赤松子,神农时雨师,至昆仑山,常止西王母石室,随风上下。炎帝少女追之,得仙俱去”也。
今幸得全躯树类,
树类谓有胤嗣。
还奉坟墓,尽学问道,
敬汝南人,今隐弋阳,不离坟墓。
虽不从政,施之有政,是亦为政也。
《论语》孔子之言也。言隐遁好道,在家孝悌,亦从政之义也。
吾年耄矣,安得从子?子勉正性命,勿劳神以害生。”恽于是告别而去。敬字次都,清志高世,光武连征不到。
《谢沈书》曰:“敬闲居不修人伦,新迁都尉逼为功曹。厅事前树时有清汁,以为甘露。敬曰:‘明府政未能致甘露,此清木汁耳。’辞病去,隐处精学蛾陂中。阴就、虞延并辟,不行。同郡邓敬因折芰为坐,以荷荐肉,瓠瓢盈酒,言谈弥日,蓬庐荜门,琴书自娱。光武公车征,不行。”案:王莽改新蔡县为新迁也。
恽遂客居江夏教授,郡举孝廉,为上东城门候。
洛阳城东面北头门也。
帝尝出猎,车驾夜还,恽拒关不开。帝令从者见面于门闲。恽曰:“火明辽远。”遂不受诏。帝乃回从东中门入。
东面中门也。
明日,恽上书谏曰:“昔文王不敢槃于游田,以万人惟忧。
盘,乐也。《尚书·无逸》曰“文王不敢槃于游田,以万人惟政之共”也。
而陛下远猎山林,夜以继昼,其如社稷宗庙何?暴虎冯河,未至之戒,诚小臣所窃忧也。”书奏,赐布百匹,贬东中门候为参封尉。
参封,县,属琅邪郡。
后令恽授皇太子《韩诗》,侍讲殿中。及郭皇后废,
建武十七年废。
恽乃言于帝曰:“臣闻夫妇之好,父不能得之于子,
得犹制御也。司马迁曰:“妃匹之爱,君不能得之臣,父不能得之子。况卑下乎?”
况臣能得之于君乎?是臣所不敢言。虽然,愿陛下念其可否之计,无令天下有议社稷而已。”帝曰:“恽善恕己量主,知我必不有所左右而轻天下也。”
左右犹向背也。言其齐等。
后既废,而太子意不自安,恽乃说太子曰:“久处疑位,上违孝道,下近危殆。昔高宗明君,吉甫贤臣,及有纤介,放逐孝子。
《家语》曰:“曾参妻为梨蒸不熟,因出之,终身不娶。其子请焉。曾参曰:‘高宗以后妻杀孝子,尹吉甫以后妻放伯奇,吾上不及高宗,中不比吉甫,知其得免于非乎!’遂不娶。”
《春秋》之义,母以子贵。太子宜因左右及诸皇子引愆退身,奉养母氏,以明圣教,不背所生。”太子从之,帝竟听许。
恽再迁长沙太守。先是长沙有孝子古初,遭父丧未葬,邻人失火,初匍匐柩上,以身捍火,火为之灭。恽甄异之,以为首举。后坐事左转芒长,
芒,县,属沛国,故城在今亳州永城县北,一名临睢城。《东观记》曰“坐前长沙太守张禁多受遗送千万,以恽不推劾,故左迁”也。
又免归,避地教授,
避地谓隐遁也。《东观记》曰:“芒守丞韩龚受大盗丁仲钱,阿拥之,加笞八百,不死,入见恽,称仲健。恽怒,以所杖铁杖捶龚。龚出怨怼,遂杀仲,恽故坐免。”
著书八篇。以病卒。子寿。
寿字伯考,善文章,以廉能称,举孝廉,稍迁冀州刺史。时冀部属郡多封诸王,宾客放纵,类不检节,
类犹皆也。
寿案察之,无所容贷。乃使部从事专住王国,又徙督邮舍王宫外,
近王宫置督邮舍,以察王得失。
动静失得,即时骑驿言上奏王罪及劾傅相,于是藩国畏惧,并为遵节。视事三年,冀土肃清。三迁尚书令。朝廷每有疑议,常独进见。肃宗奇其智策,擢为京兆尹。郡多强豪,奸暴不禁。三辅素闻寿在冀州,皆怀震竦,各相检来,莫敢干犯。寿虽威严,而推诚下吏,皆愿效死,莫有欺者。以公事免。
复征为尚书仆射。是时大将军窦宪以外戚之宠,威倾天下。宪尝使门生赍书诣寿,有所请托,寿即送诏狱。前后上书陈宪骄恣,引王莽以诫国家。是时宪征匈奴,海内供其役费,而宪及其弟笃、景并起第宅,骄奢非法,百姓苦之。寿以府臧空虚,军旅未休,遂因朝会讥刺宪等,厉音正色,辞旨甚切。宪怒,陷寿以买公田诽谤,下吏当诛。侍御史何敞上疏理之曰:“臣闻圣王辟四门,开四聪,延直言之路,下不讳之诏,立敢谏之旗,听歌谣于路,
歌谣谓诗也。禹置敢谏之幡,解已见上。《礼记·王制》曰:“命太师陈诗观民风。”郑玄注云:“陈诗谓采其诗而示之。”
争臣七人,以自鉴照,
孔子曰,天子有争臣七人。
考知政理,违失人心,辄改更之,故天人并应,传福无穷。臣伏见尚书仆射郅寿坐于台上,与诸尚书论击匈奴,言议过差,及上书请买公田,遂系狱考劾大不敬。臣愚以为寿机密近臣,匡救为职。若怀默不言,其罪当诛。今寿违众正议,以安宗庙,岂其私邪?又台阁平事,分争可否,虽唐虞之隆,三代之盛,犹谓谔谔以昌,不以诽谤为罪。
《史记》赵良谓商君曰:“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武王谔谔以昌,殷纣嘿嘿以亡。”
请买公田,人情细过,可裁隐忍。寿若被诛,臣恐天下以为国家横罪忠直,贼伤和气,忤逆阴阳。臣所以敢犯严威,不避夷灭,触死瞽言,非为寿也。
《论语》曰“侍于君子有三愆,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也。
忠臣尽节,以死为归。臣虽不知寿,度其甘心安之。诚不欲圣朝行诽谤之诛,以伤晏晏之化,
郑玄注《尚书考灵·耀》云:“道德纯备谓之塞,宽容覆载谓之晏。”
杜塞忠直,垂讥无穷。臣敞谬豫机密,言所不宜,罪名明白,当填牢狱,先寿僵仆,万死有余。”书奏,寿得减死,论徙合浦。
今廉州县。
未行,自杀,家属得归乡里。
赞曰:鲍永沉吟,晚乃归正。志达义全,先号后庆。
《易》曰“先号啕而后笑”,谓初凶后吉也。
申屠对策,郅恽上书。有道虽直,无道不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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