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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漢光武皇帝紀卷第三
建武元年(乙酉、二五)
春正月,鄧禹攻安邑。
王匡、成丹、劉均等合兵十餘萬,共擊禹。禹與戰不利,驍騎將軍樊崇臨陣死。會日暮,兵疲,韓歆及諸將見戰敗而敵盛,皆諫禹,欲夜去,禹不聽。明且癸〔亥〕(丑),匡等以六甲窮日不出〔一〕,禹得益治兵。敕軍中曰:「匡等雖出,無妄動,令至營下乃擊。」匡等悉至,禹鼓而並進,大破之,斬劉均、河東太守楊寶,遂定河東。禹承制拜軍祭酒李文為太守,悉更置令鎮撫之。
〔一〕 鈕永建曰:「鄧禹傳『癸丑』作『癸亥』。按六甲窮日者,謂六十甲子之盡日也。十干始甲而終癸,十二支始子而終亥,范書是,紀文寫誤。」據以改。又按是年正月庚午朔,無癸丑日,亦無癸亥日,袁紀置此役於三月前似係二月事。然范書光武帝紀作六月事恐當以范書為是。
王擊銅馬於元氏〔一〕,使耿弇、吳漢將精兵在前,大破之。追至慎水北〔二〕,漢兵乘勝薄之,賊皆殊〔死〕戰〔三〕,漢軍大壞。王親揮刃以禦賊,未交鋒,耿弇射之,賊不得前。岸高不得上,王自投馬下。值突騎王豐,豐以馬授王,王撫豐肩曰:「幾為賊所突。」馬武在後,戰甚用力,故賊不得進。軍士奔散者先保范陽,或言「王已沒矣」,軍中恐懼,不知所為。吳漢曰:「王兄子在南陽,何憂!」有頃,王至,眾乃復振。夜,賊引去,(王)退入漁陽〔四〕,破之。吳漢別追至右北平,斬首三千餘級〔五〕。
〔一〕 鈕永建曰:「按銅馬已於前一年破滅,餘眾十餘萬悉降,無復遺類,故關西號光武為『銅馬帝』。此云擊銅馬,不可解。光武紀及耿弇、吳漢、馬武等傳皆云光武北擊尤來、大槍、五幡於元氏,不云擊銅馬,疑紀文有誤。」按:河北諸義軍,銅馬最強,他軍多以銅馬之命是從。時銅馬雖敗沒,餘部尚存,并與五幡、尤來、大槍諸軍合兵並進。范書吳漢傳載,建武二年,漢破銅馬、五幡於新安,即可為證。又水經注亦曰:「光武追銅馬、五幡,破之於順水。」可見袁紀乃按當時習慣,以銅馬統稱諸義軍。鈕說失考。
〔二〕 范書耿弇傳亦作「慎水」,但光武紀作「順水」。李賢曰:「酈元水經注云:『徐水經北平縣故城北,光武追銅馬、五幡,破之於順水,即徐水之別名也。』在今易州。本或作『慎』者,誤也。」李說是。「酈元」即酈道元。
〔三〕 據范書及陳璞校記補。
〔四〕 范書光武紀曰:「賊雖戰勝,而素懾大威,客主不相知,夜遂引去。大軍復進至安次,與戰,破之,斬首三千餘級。賊入漁陽。」則退入漁陽者非王明矣。袁紀作「王退」云云,與其上下文義亦不合。「王」系衍文,故刪。
〔五〕 范書耿弇傳曰:「弇與吳漢、景丹、蓋延、朱祐、邳彤、耿純、劉植、岑彭、祭遵、堅鐔、王霸、陳俊、馬武十三將軍追賊至潞東,及平谷,再戰,斬首萬三千餘級,遂窮追於右北平、無終、土垠之間。」與此異。
更始遣廩丘王田立、大司馬朱鮪、白虎公陳僑將三十萬眾,助李軼守洛陽。馮異與李軼書曰:「愚聞明鏡所以照形,往事所以知今也〔一〕。昔微子去殷而入周,項伯叛楚而歸漢,周勃迎代王而黜少帝,霍光尊孝宣而廢昌邑。彼皆畏天知命,重祖宗而憂萬民,睹存亡之符效,見廢興之必然,故能成功於一時,垂業於萬世。今長安壞亂,赤眉在郊,王侯構難,大臣分離,朝無紀綱,而四方分崩,異姓並起,此劉氏之憂也。故蕭王跋涉霜雪,躬當矢石,經營河北。英俊雲集,百姓歸往,豳岐見慕〔二〕,不足為喻。今馬子張皆復親幸爵位如此,謝躬達戾伏辜如彼,又明效也。季文誠能覺悟,亟斷大計,論功古人,轉禍為福,在此時矣。如猛將長驅,嚴兵圍城,雖有悔恨,亦無及已矣。」初,軼譖害伯昇,欲降而不自安,冀王開納之。乃報異書曰:「軼本與蕭王首謀造漢,約結死生,邂逅中道別離。今軼守洛陽,將軍鎮孟津,俱據機軸,千載一會,思成斷金〔三〕。唯有深達蕭王,冀得進愚策,以得佐國安人。」異奏軼書,王報異曰:「季文多詐,人不能得其要領。今移其書告守、尉當警備者。」眾以軼擁大眾,據名都,欲有降意,怪上露之也。軼書既布,朱鮪得其書,使人殺軼,雒陽大眾乖離,多出降者。
〔一〕 沈欽韓曰:「大戴禮保傅篇:『明鏡者,所以察形也;往古者,所以知今也。』」
〔二〕 史記周本紀曰:古公亶父復脩後稷、公劉之業,積德行義,國人皆戴之。薰育戎狄攻之,乃與私屬遂去豳,度漆沮,踰梁山,止於岐下。豳人舉國扶老攜弱,盡復歸古公於岐下,及他旁國聞古公仁,亦多歸之。
〔三〕 易繫辭之語。
蕭王之北,朱鮪使蘇茂將三萬人,渡河襲溫,鮪自將數萬人攻平陰。寇恂乃發屬縣兵,令與恂會溫。軍吏皆諫曰:「洛陽兵渡河,前後不絕,宜待眾兵畢至,乃可擊之。」恂曰:「溫者,郡之藩蔽,如失溫,郡不可得守也。」遂馳赴之。明旦,陳兵未合,而馮異適至,恂乃令士卒乘城鼓噪曰:「公兵至!」茂陣動,因奔擊,大破之。茂兵自投河死者過半,斬其副將賈彊,遂乘勝渡河,環洛陽城乃還。自是洛陽震恐,城門晝閉。初,傳聞朱鮪破河內,有頃恂檄至,上大喜曰:「吾知寇子翼可任也。」
三月,李松與赤眉戰於蓩鄉,松大敗。
李熊說公孫述曰:「山東饑饉,人民相食,百姓塗炭,城邑丘墟。今蜀土豐沃,稼穡嘗熟,果實所生,不穀而飽。女工之業,覆衣天下。陸有器械之用,水浮轉漕之便。北據漢中,杜褒、斜之險;東守巴郡,拒扞關之口。地方數千里,戰士百萬。見利則出兵而略地,無利則堅守而力農。東浮漢水以闚秦地,南順江流以震荊、揚。所謂用天因地,成功之資也。今君王之聲聞于天下,號位不定,志士狐疑,宜即大位,使遠人有知。」述然其言。有龍出府殿中,夜有光,述以為符瑞。
夏四月,公孫述自立為天子。
廣濮人李業〔一〕,字巨遊。嘗為郎,王莽居攝,謝病去,不應辟召,隱跡山谷。述素聞業名,欲以為博士,因辭病不起。述羞不致業,乃遣大鴻臚尹融奉詔持鴆曰:「業起,則授大位;不起,則賜鴆。」融喻業曰:「今天下三分,孰非孰是,何為區區身投不測之泉!朝廷募名德,於子厚矣。宜上奉知己,下為妻子計之,身名俱全,不亦優乎?今阻疑眾心,凶禍立加,非計之得者也。」業乃歎曰:「『
危邦不入,亂邦不居『〔二〕,蓋為此也。君子見危授命,何可誘以高位哉?」融見持心彌堅,復曰:「宜呼室家計之。」業曰:「丈夫內斷於心久矣,何妻子之為乎?」遂仰鴆而死。
〔一〕 黃本、南監本均作「〈濮,去"亻"〉」,蔣本改作「濮」。按范書獨行傳作「廣漢梓潼人」。又華陽國志公孫述劉二牧志亦曰:「廣漢李業刎首死節,表其門閭。」與袁紀作「仰鴆而死」異。「漢」「漢」形近而訛,作「漢」是。
〔二〕 見論語泰伯篇。
袁宏曰:夫名者,心志之標牓也〔一〕。故行著一家,一家稱焉;德播一鄉,一鄉舉焉。故博愛之謂仁,辨惑之謂智,犯難之謂勇,因實立名,未有殊其本者也。太上,遵理以修實,理著而名流。其次,存名以為己,故立名而物懟〔二〕。最下,託名以勝物,故名盛而害深。故君子之人,洗心行道,唯恐德之不修,義之不高。崇善非以求名,而名彰於外;去惡非以邀譽,而譽宣於外。夫然,故名盛而人莫之害,譽高而世莫之爭。
〔一〕 標牓,相表揚也。同標榜、標搒。
〔二〕 懟,怨也,音墜。
末世陵遲,大路巇險。雖持誡行己,不求聞達,而讒勝道消,民怨其上。懼令名之格物〔一〕,或伐賢以示威;假仁義以濟欲,或禮賢以自重。於是有顛沛而不得其死,屈辱而不獲其所,此又賢人君子所宜深識遠鑒,退藏於密者也〔二〕。
〔一〕 禮記大學:「致知在格物。鄭注:「格,來也。物,猶事也。其知於善深則來善物,其知於惡深則來惡物,言事緣人所好來也。」
〔二〕 密,深也。退藏於密,見易繫辭。
易曰「無咎無譽」〔一〕,衰世之道也。若夫潔己而不汙其操,守善而不遷其業,存亡若一,滅身不悔者,此亦貞操之士也。嗚呼!天道之行,萬物與聖賢並通。及其衰也,君子不得其死,哀哉!
〔一〕 見易坤卦。
更始諸將懼赤眉至,申屠建等、御史大夫隗囂共勸更始讓帝位,〔一〕更始不應。建等謀劫更始,未行其計,侍中劉能卿知其謀,告之。更始召申屠建斬之。張邛、廖湛、胡殷於是自為王〔二〕,勒兵燒宮門,隗囂將賓客奔天水。更始與三王戰宮中,不勝,將妻子、車騎百餘人東至新豐,從大司馬趙萌。萌以為王匡、陳收〔三〕、成丹皆與三王有謀,可收斬之。更始乃召陳收、成丹即斬之。王匡不應召,因並將收、丹兵歸長安,從三王於太子宮。趙萌、李松亦將其眾從更始於太倉中。
〔一〕 范書劉玄傳曰:「卬與諸將議曰:『赤眉近在鄭、華陰間,旦暮且至。今獨有長安,見滅不久,不如勒兵掠城中以自富,轉攻所在,東歸南陽,收宛王等兵。事若不集,復入湖池中為盜耳。』申屠建、廖湛等皆以為然,共入說更始。」按此無勸玄讓帝位事。而隗囂傳曰:「流聞光武即位河北,囂即說更始歸政於光武叔父國三老良,更始不聽。諸將欲劫更始東歸,囂亦與通謀。」據此則勸更始讓帝位者唯囂而已。
〔二〕 范書劉玄傳曰:「更始託病不出,召張卬等。卬等皆入,將悉誅之,唯隗囂不至。更始狐疑,使卬等四人且待於外廬。卬與湛、殷疑有變,遂突出,獨申屠建在,更始斬之。卬與湛、殷遂勒兵掠東西市。昏時,燒門入,戰於宮中,更始大敗。」
〔三〕 陳收與上卷作「陳茂」同誤,皆當依卷一作「陳牧」。收、牧形近易訛,今明其誤而存其異文。
五月,蕭王自漁陽過范陽,命收葬士卒死者。至中山,群臣上尊號曰:「大王初征昆陽則王莽敗亡,後伏邯鄲則北州平定,此豈人力哉!三分天下而有其二,跨州據土,帶甲百萬。武功論之,無所與爭;文德論之,無所與讓。宜正號位,為社稷計。」王不聽。諸將固請,王曰:「寇賊未平,四面受敵,如遽欲正位號乎?諸將出〔一〕。」耿純進曰:「天下士大夫捐親戚,棄土壤,從大王於矢石之間者,其計固望攀龍鱗,附鳳翼,以成其志耳〔二〕。今功業已定,天時人事已可知矣。而大王留時逆眾,不正位號,純恐士大夫望絕計窮,則有去歸之思,無從大王也。」王感其言,使馮異問以群臣之議〔三〕。異至曰:「三王背叛,更始敗亡,天下無主,宗廟之憂,在於大王。宜從眾議,上以安社稷,下以濟百姓。」〔四〕王曰:「我昨夢乘赤龍上天,覺悟,心中悸動,此何祥也?」異再拜賀曰:「此天帝命發於精神。心中悸動,大王重慎之至也。」會諸生彊華自長安奉赤伏符詣鄗,群臣復請曰:「受命之符,人應為大,今萬里合信,周之白魚,焉足〔比〕(此)乎〔五〕?符瑞昭晢,宜答天神,以光上帝。」
〔一〕 范書光武帝紀「出」上有「且」字,袁紀恐脫。
〔二〕 按范書「固望」下有「其」字。楊樹達曰:「土壤,謂鄉里。前書孫寶傳云:『我與稚季幸同土壤。』謂同鄉里也。古人單言土。論語云:『小人懷土。』易云:『安土敦乎仁,故能愛。』是也。漢人乃云『土壤』。『固望其』,『其』字疑衍。」今按袁紀正無「其」字,是。
〔三〕 范書馮異傳曰:「乃召異詣鄗,問四方動靜。」據此則「使」下脫「召」字。「下召」「使脫」字。
〔四〕 通鑑考異曰:「光武本紀,馮異破蘇茂,諸將上尊號,光武還至薊,皆在四月前。而馮異傳,異與李軼書云:『長安壞亂,赤眉臨郊,王侯搆難,大臣乖離,綱紀已絕。』又勸光武稱尊號,亦曰:『三王反叛,更始敗亡。』按是年六月己未,光武即位,是月甲子,鄧禹破王匡等於安邑,王匡、張卬等還奔長安,乃謀以立秋貙瞜時,共劫更始。然則三王反叛,應在光武即位之後,夏秋之交,馮異安得於四月之前已言之也!或者史家潤色其言,致此差互耳!」按袁紀據馮異之言,將更始諸將謀劫更始東歸事置於前,似不妥,然恐別有所據,亦未可知。
〔五〕 據黃本及范書改。
六月己未,即皇帝位于鄗。改年為建武元年,大赦天下,改鄗為高邑。
袁宏曰:夫天生蒸民而樹之君,所以司牧群黎而為謀主。故權其所重而明之,則帝王之略也。因其所弘而申之,則風化之本也。夫以天下之大,群生之眾,舉一賢而加于民上,豈以資其私寵,養其厚大!將開物成務,正其性命,經綸會通,濟其所欲。故立君之道,有仁有義。
夫崇長推仁,自然之理也。好治惡亂,萬物之心也。推仁則道足者宜君,惡亂則兼濟者必王。故上古之世,民心純樸,唯賢是授,揖讓而治,此蓋本乎天理,君以德建者也。
夫愛敬忠信,出乎情性者也。故因其愛敬,則親疏尊卑之義彰焉;因其忠信,而存本懷舊之節著焉。有尊有親,則名器崇矣;有本有舊,則風教固矣。是以中古之世,繼體相承,服膺名教,而仁心不二。此又因於物性,君以義立者也。
然則立君之道,唯德與義,一民之心,莫大於斯。先王所以維持天下,同民之極,陳之千載,不易之道。
昔周秦之末,四海鼎沸,義心絕於姬氏,干戈加於嬴族,天下無君,六合無主,將求一時之傑,以成撥亂之功,必推百姓所與,以執萬乘之柄。雖名如義帝,彊若西楚,焉得擬議斯事乎?由是觀之,則高祖之有天下,以德而建矣。
逮於成、哀之間,國嗣三絕〔一〕,王莽乘權,竊有神器。然繼體之政,未為失民,劉氏德澤,實繫物心。故立其寢廟,百姓睹而懷舊〔二〕;正其衣冠,父老見而垂泣〔三〕。其感德存念如此之深也。如彼王郎、盧芳,臧獲之儔耳〔四〕,一假名號,百姓為之雲集,而況劉氏之冑乎?
〔一〕 李賢曰:「成、哀、平俱無子,是三絕也。」按「國嗣三絕」,一般如李賢所言。然袁紀作「成哀之間」,似不當置平帝于其間。據漢書外戚傳,成帝時,班倢妤有男,數月失之。又許美人及故中宮史曹宮皆產子,為趙昭儀所害,故「國嗣三絕」,當以此應之。
〔二〕 指隗囂初起,納方望之策,立漢高廟,以見信於眾。詳見卷一。
〔三〕 指劉秀任司隸校尉,前往洛陽整修宮室,以迎更始。時其官屬衣冠皆如舊儀,父老舊吏見之,莫不垂涕悲喜曰:「何幸今日又見漢官威儀!」事見卷一。
〔四〕 臧獲,奴婢等下等勞動者之蔑稱。荀子王霸曰:「如是,雖臧獲不肯與天子易業。」注曰:「臧獲,奴婢也。方言曰:『荊淮海岱之間,罵奴曰臧,罵婢曰獲。燕齊亡奴謂之臧,亡婢謂之獲。』」按王郎、盧芳,一為卜相工,一為安定邊民,皆下等人,故宏以臧獲況之。
于斯時也,君以義立。然則更始之起,乘義而動,號令稟乎一人,爵命班乎天下。及定咸陽而臨四海,清舊宮而饗宗廟,成為君矣。世祖經略,受節而出,奉辭征伐,臣道足矣。然則三王作亂,勤王之師不至;長安猶存,建武之號已立,雖南面而有天下,以為道未盡也。
初,赤眉二道入關,至弘農,復大合,分其眾萬人為一營。軍中嘗有齊巫祠城陽景王〔一〕,巫言:「景王大怒!當為縣官則可,何故為盜賊?」有〔笑〕(災)巫言輒病〔二〕。方望弟陽怨更始殺其兄,乃說樊崇等曰:「更始荒亂,政令不行。將軍擁百萬之眾,西向帝城,而無稱號,且為群賊,不可以久。不知挾宗室,以行誅伐,不敢不服!」崇等然之,又迫於巫言,乃求景王後,得七十餘人,唯盆子最親。
〔一〕 范書劉盆子傳李賢注:「以其定諸呂,安社稷,故郡國多為王立祠焉。盆子承其後,故軍中祠之。」惠棟曰:「沈約云:漢時城陽國人以劉章有功於漢,為之立祠,青州諸郡轉相放效,濟南尤盛。」楊樹達曰:「此因尊崇景王而求立其孫,非因盆子為景王之後而祠景王也。注說殊誤。光武十王琅邪孝王京傳:『國中有城陽景王祠。』耿弇傳注引伏琛齊地記云:『臨淄小城內有漢景王祠。』風俗通義卷九城陽景王祠條下云:『有琅邪青州大郡及渤海都邑鄉亭聚落皆為立祠,雖陳蕃曹操一切禁絕,陳曹之後,稍復如故。』知漢時民間祀景王極盛矣。」楊、惠二說是。
〔二〕 災、笑形近易訛:據范書劉盆子傳改。
是月,赤眉立盆子為天子。盆子年十五,被髮徒跣,見眾人拜,恐怖欲啼。崇等自相署置。崇本先起,有勇力方略,自徐宣等皆宗之,然不能書。徐宣故獄吏,通易經。於是推宣為丞相,崇為御史大夫。
盆子者,故式侯萌子。王莽時廢為家人。〔赤眉〕(更始)過式〔一〕,略盆子與二兄恭、茂俱在軍中。〔崇等〕(更始)之詣洛陽〔二〕,恭隨見南宮。恭前頓首曰:「故式侯世子,大漢復興,聖主在堂,不勝歡喜,願上壽。」有詔引上殿,稱壽曰:「九族既睦,平章百姓。」更始悅之,即封為式侯。恭通尚書,以明經數幸言事,擢為侍中,從更始入關。茂與盆子留赤眉中,嘗為劉俠卿牧牛〔三〕。盆子即立,猶朝夕拜俠卿,俠卿為之跪。後祠景王於郭北,使盆子乘鮮車大馬。草中牧兒皆隨車觀曰:「盆子在是中。」至祠所,盆子拜,崇等皆為之拜。祠罷,復歸俠卿所,時欲出從牧兒戲;俠卿怒止,崇等亦不復候視也。
〔一〕 按漢書地理志,式屬泰山郡,非更始軍活動地區,更始豈能至式掠盆子及二兄於軍中?范書劉盆子傳作「赤眉過式」,甚是,據以改。下文「茂與盆子留赤眉中」亦為明證。
〔二〕 范書劉盆子傳曰:「恭少習尚書,略通大義。及隨崇等降更始,即封為式侯。」則「更始」乃「崇等」之誤,故據以改,文義始通。
〔三〕 太平御覽卷八一四引袁山松書,「俠卿」作「仲卿」。他書均與袁紀同。
秋七月辛未,前將軍鄧禹為大司徒,封酇侯〔一〕。野王令王梁為大司空,封武彊侯。初,赤伏符曰:「王良主衛作玄武。」〔二〕上以野王衛徙也,玄武水神也,大司空水土之官也,乃以梁為大司空。又以讖言,以平狄將軍孫臧行大司馬事〔三〕。眾大不悅,僉曰:「吳漢、景丹應為大司馬。」上曰:「景將軍舊將,是其人也。然吳將軍有建策之謀,又誅苗曾,收謝躬,其功大。」於是以吳漢為大司馬,封武陽侯〔四〕,景丹為驃騎大將軍。
〔一〕 楊樹達曰:「高祖封蕭何為酇侯,初食邑八千戶,後益二千戶,合為萬戶。光武此封,以蕭何擬禹也。
〔二〕 讖文「王良」,類聚卷四七引續漢書、初學記卷一一引華嶠書、范書、通鑑均作「王梁」。唯汪文臺七家後漢書所輯華嶠書與袁紀同。按讖文或本作「良」,後以梁應讖出任司空,而諸書改之,袁紀當仍其舊文也。
〔三〕 東觀記曰:「讖曰:『孫咸征狄』。今以平狄將軍孫咸行大司馬事。咸以武名官,以應圖讖。」他書均作「孫咸」袁紀作「孫臧」,恐誤。
〔四〕 范書吳漢傳作「舞陽侯」。兩漢志,武陽在犍為郡,為公孫述轄地,光武不可得而封也。袁紀誤。
袁宏曰:夫天地之性,非一物也;致物之方,非一道也。是以聖人仰觀俯察,而備其法象,所以開物成務,以通天下之志。故有神道焉,有人道焉。微顯闡幽〔一〕,遠而必著,聰明正直,遂知來物,神之所為也。智以周變,仁以博施,理財正辭,禁民為非,人之所為也。故將有疑事,或言乎遠,必神而明之,以一物心。此應變適會,用之神道者也。辯物設位,官方授能,三五以盡其性,黜陟以昭其功〔二〕。此經綸治體,用之人道者也。故求之神物,則著策存焉;取之人事,則考試陳焉。是〔故〕善為治者〔三〕,必體物宜,參而用之,所以作而無過,各得其方矣。
〔一〕 「微顯」似當作「顯微」。
〔二〕 「黜」原誤作「默」,逕改。
〔三〕 「故」字據南監本補。
若夫讖記不經之言,奇怪妄異之事,非聖人之道。世祖中興,王道草昧,格天之功,實賴台輔。不徇選賢,而信讖記之言,拔王梁於司空,委孫臧於上將,失其方矣。苟失其方,則任非其人,所以眾心不悅,民有疑聽,豈不宜乎?梁實負罪不暇,臧亦無所聞焉。易曰:「鼎折足,覆公餗。」〔一〕此之謂也。
〔一〕 見易鼎卦。
上璽書勞鄧禹曰:「將軍與朕謀謨帷幄,決勝千里。孔子曰:『
自吾有回,門人益親。』〔一〕平定山西,功效尤著,爾作司空,敬敷五教。」禹遂渡汾陰〔二〕,入夏陽。更始中郎將公乘歙將十萬眾拒禹於衙,禹擊破之。時赤眉入關,三輔擾亂,民無所歸。聞禹至衙,軍兵整齊,百姓喜悅,相隨迎禹,降者日以千數,號百萬眾。禹時年二十四,所止住儀節,白首耆老及諸將在軍下,莫不飽滿,名震關西。
〔一〕 語見史記仲尼弟子傳。
〔二〕 自汾陰渡黃河也。范書作「汾陰河」,誤。
八月壬子,初祠社稷于懷。
是時上新即位,軍食不足,寇恂轉運不絕,百官賴焉,以為奉上。上數璽書勞恂,茂陵人董崇說恂曰:「上新即位,四方未定。而以此時據大郡,內得人民,外破蘇茂,威震遠近,此讒人所因怨禍之時也。昔蕭何守關中,悟鮑生之言而高祖悅〔一〕。今君所將,皆宗族兄弟也,無乃以前人為鏡戒哉?宜從功遂身退之計。」恂然其言,稱病不親事,自請從上征。上曰:「河內未可離也。」固請,不聽。恂乃遣兄子寇張、姊子谷崇願為前鋒。上悅,以為偏將軍。
〔一〕 史記蕭相國世家曰:「漢三年,漢王與項羽相距京索之間,上數使使勞苦丞相。鮑生謂丞相曰:『王暴衣露蓋,數使使勞苦君者,有疑君心也。為君計,莫若遺子孫昆弟能勝兵者悉詣軍所,上必益信君。』於是何從其計,漢王大悅。」
廩丘王田立降。趙萌、李松攻三王,三王敗走,更始徙居長信宮。三王降赤眉,別兵出戰。李松拒之,赤眉生得松。時松弟汎為城門校尉,赤眉使人誘汎曰:「開城,活汝兄。」汎遂開城門。
九月,赤眉入長安,更始出渭濱。式侯恭以盆子之立,自繫有司。赤眉入,吏民奔,式侯從獄中出,三械。見定陶王劉祉,解其械言:「帝在渭濱。」遂相隨見更始於舟中。弘農太守公乘歙謂京兆尹解惲曰:「送帝入弘農,我自保之。」惲曰:「長安已破,吏民不可信。」右輔都尉嚴本恐失更始,為赤眉所誅,即曰:「高陵有精兵,可往。」時虎牙將軍劉順、定陶王劉祉、尚書任延君、侍中劉恭步將更始至高陵。嚴本將軍兵城守,外如宿衛,內實圍之。
上聞更始失城守,未知所在,詔:「封更始為淮陽王,敢有害及妻子者,罪大逆;其送詣吏者封列侯。」
赤眉〔下書曰〕〔一〕:「更始降者,以為長沙王。過二十日者,不受。」更始知嚴本所守,恐其(自)〔日〕盡〔二〕,即遣劉恭請降。赤眉遣大司徒謝祿受之。〔坐〕更始於庭下〔三〕,議殺之。式侯與謝祿共請,不聽,逐更始去。式侯舉刃欲自刎,崇等共止之,乃捨更始,封為畏威侯。式侯復守崇求本約〔四〕,竟封更始為長沙王。常依謝祿,式侯擁護之,頗得與故人賓客相見。故人有欲盜更始去者,事發,皆繫獄。於是祿閉更始,自是式侯不得見也。
〔一〕 據陳澧校及范書補。
〔二〕 據四部叢刊本改。
〔三〕 據果親王校及陳澧校補。
〔四〕 原作「守崇本求約」。陳璞曰:「『求』疑當在『守』字上。」按守即作求解,不當相疊,實「求本」誤倒耳,今正之。
赤眉諸將日會爭功,各言所欲封,拔劍斫柱。稍得王莽時中黃門數十人,皆曉故事,頗得差整,數日輒復亂。初,三輔畏赤眉兵彊,又見更始降,諸縣營長皆遣使奉獻〔一〕,絡繹道路;赤眉兵輒遮殺,取其物,吏民由是皆城守。上書封拜者不關盆子〔二〕,盆子日夜號泣,詣黃門中共臥起,登諸臺榭,諸黃門皆哀憐之。
〔一〕 胡三省曰:「時三輔豪傑處處屯聚,各有營長。」
〔二〕 關,報也。不關盆子,即封拜諸事皆不報盆子而自行之。
式侯知赤眉必敗,自恐兄弟俱死,即勸盆子歸璽綬,教習為辭讓語。後崇等大會,式侯先於眾中跪言:「諸君共立恭弟為君,德誠深厚。立且一年,散亂益甚,誠不足以相成,恐死而無益。願得兄弟退為庶人,宜更求賢聖。今有君而更求,恐賢人不出,不知空其位而博選賢聖,唯諸君省察!」崇等謝曰:「皆某等罪也。」盆子因下床解璽綬,叩頭曰:「今設為縣官,而為盜賊如故。流聞四方,莫不怨恨,不復信向。此皆非其人之所致也。願乞骸骨以避賢,兄弟備行伍。必欲殺盆子以塞事者,無所離死,誠冀諸君相哀之耳!」因涕泣歔欷。崇等及郎吏數百人,無不感慟,崇等下座頓首曰:「無狀,負陛下,請自今已後相檢敕,不敢放縱。」因共扶盆子,帶以璽綬〔一〕。盆子號泣不得自在。崇等既罷,各閉門,不出鹵掠。三輔聞之翕然,百姓爭入長安中,市里且滿。後二十餘日,赤眉貪其財物,因大放兵虜掠,因縱火燒宮室。
〔一〕 原作「授」,據黃本改。
三王謝祿曰:「三輔營家多欲得更始者,一朝失之,必合兵攻赤眉,不如殺之也。」於是謝祿使兵殺更始。式侯夜往葬之。
諸將勸鄧禹取長安,禹曰:「璽書每至輒曰:『無與窮赤眉爭鋒。』〔一〕今吾眾雖多,能戰者少,前無可仰之積,後無轉運之饒。赤眉新拔長安,財富日盛〔二〕鋒銳不可當也。盜賊群居,無終日計,財貨雖多,變故萬端,非能堅守長安也。上郡、北地饒穀多畜,吾且休兵北道,就糧養士,觀其弊,乃可圖也。」於是引軍北行,所至郡縣皆降。頃之,積弩將軍馮愔與車騎將軍宗歆在〔栒〕(愔)邑,〔三〕爭權,愔殺歆,與禹相攻〔四〕上聞之,遣尚書宗廣持節喻降馮愔〔五〕,及更始諸將王匡、胡殷、(成丹)等。廣至安邑,盡誅之〔六〕。
〔一〕 通鑑考異曰:「按世祖賜禹書,責其不攻長安,不容有此語。二年,十一月,詔徵禹還,乃曰『無與窮寇爭鋒』。袁紀誤也。」
〔二〕 「富」原作「賦」,他本與范書俱作「富」,蔣本妄改,今正之。
〔三〕 栒邑,袁紀涉馮愔之愔而誤作「愔邑」今據陳澧校及范書改。
〔四〕 東觀記曰:「馮愔反,禹征之,為愔所敗。」
〔五〕 宋廣,范書及通鑑均作「宗廣」。
〔六〕 范書鄧禹傳曰:「乃遣尚書宗廣持節降之。後月餘,防果執愔,將其眾歸罪。更始諸將王匡、胡殷、成丹等皆詣廣降,與共東歸。至安邑,道欲亡,廣悉斬之。愔至洛陽,赦不誅。」據此則所誅者乃更始諸將,不及愔也。二書所記,未知孰是。又沈家本曰:「按聖公傳,更始復疑王匡、陳牧、成丹與張卬等同謀,乃並召入,牧、丹先至,即斬之。是爾時已無成丹,『成丹』二字衍。」今按袁紀上文亦曰「更始乃召陳牧、成丹即斬之」。則此成丹亦當是衍文,故刪。
隗囂之奔天水,復聚其眾,自稱西州大將軍〔一〕。長安既壞,士人多奔隴西,囂虛己接之。以谷恭、范逡為師友〔二〕,趙秉、鄭興為祭酒,申屠剛、杜林為治書〔三〕,王遵、周宗、楊廣、王元為將帥。
〔一〕 范書隗囂傳曰:「自稱西州上將軍。」又曰:「建武二年,馮愔引兵叛禹,西向天水,囂逆擊,破之於高平,盡獲輜重。於是禹承制遣使持節命囂為西州上將軍,得專制敘州、朔方事。」與袁紀異。
〔二〕 范書隗囂傳曰:「以前王莽平河大尹長安谷恭為掌野大夫,平陵范逡為師友。」
〔三〕 李賢曰:「治書,即治書侍御史。」
於是竇融始據河西。融字周公,右扶風平陵人也。融家貧,少時為驃騎將軍王舜令史〔一〕,汎愛好交游。女弟為大司空王邑小婦。出入貴戚,結交豪傑,以任俠為名;然事母兄,養弱弟,內行修整。漢兵起,融從王邑敗昆陽。漢兵得新豐,邑薦融可任用,莽拜融為波水將軍,賜金千斤,引兵新豐。會三輔內潰,融降大司馬趙萌。萌以融為校尉,絕重之;薦融於更始,拜為鉅鹿太守。融見更始立,東方擾攘。融祖父為張掖太守,從祖父為護羌校尉,從弟又嘗為武威太守,累世在河西〔二〕,知其土俗,融心樂之,獨謂兄弟曰:「天下安危未可知,河西人民殷實,帶河為固,張掖屬國精兵萬騎,欲求為之,且以避世,一旦有緩急,杜絕河津,足以自守,此真遺種處也。」〔三〕兄弟皆勸之,融乃辭讓鉅鹿,求張掖屬國都尉。萌為言,竟得之。融大喜,遂將家屬而西,撫養吏民,結雄傑〔四〕,懷集羌胡,河西翕然而治。
〔一〕 范書竇融傳曰:「王莽居攝中,為強弩將軍司馬。」注曰:「強弩將軍即莽明義侯王俊。」惠棟曰:「俊當作駿。」又按漢書王莽傳,王舜曾任車騎將軍,非驃騎將軍,袁紀恐誤。
〔二〕 按范書融傳,「融祖父」作「融高祖父」。沈欽韓曰:「王莽傳有護羌校尉竇況。」今按新唐書宰相世系表曰:融祖父猛為安定太守,從曾祖父壽為護羌校尉,從弟林後漢武威太守、太中大夫,避難徙居武威。」而竇林傳又曰:「融從兄子林為護羌校尉。」與表異。諸書記述淆亂,未知孰是,錄以存疑。
〔三〕 李賢曰:「遺,留也,可以保全,不畏絕滅。」
〔四〕 蔣國祚字句異同攷曰:「一本結納雄傑,有一納字。」按諸本均無「納」字,蔣言「一本」不詳為何本。范書作「撫結雄傑」。此句必有脫字,俟考。
是時酒泉太守梁統、金城太守庫鈞、張掖都尉史苞、酒泉都尉竺曾、敦煌都尉辛彤皆州郡英俊,與融有舊。更始欲敗,融與統等議,皆以為「天下擾亂,未知所統。河西斗絕在羌、胡中〔一〕,不同心並力,則不能自守;權均力齊,又不相率,當推一人為將軍,共全五郡,觀世變動。」皆曰:「善。」以梁統為太守,先共推之。統固辭曰:「昔陳嬰不受王者,以有老母。今統內親老,又德能鮮薄,不足以當督師也。」竇融典兵馬,又家世為河西二千石,吏民所向,即共推融行河西五郡大將軍事。統字仲寧,安定烏氏人。少治春秋,好法律。更始時為中郎將,安集敘州,因為酒泉太守〔二〕。
〔一〕 馮班曰:「斗與陡通。」
〔二〕 黃本、四部叢刊本「統字仲寧」以下接於「不足以當督師也」句後。蔣國祚曰:「一本『不足以當督師也』下接云『竇融典兵馬』云云,文氣乃順,今從之。」按蔣曰「一本」,乃南監本也。
是時武威太守馬期、張掖太守任仲二人孤立無黨,融等議定,移書告喻之,即時解印綬避位。於是梁統為武威太守,史苞為張掖太守,竺曾為酒泉太守,辛彤為敦煌太守。融居屬國,領都尉如故,置從事監察,而太守各治其郡。尊賢養士,務欲得吏民心,修騎射,明烽燧,羌胡犯塞,融躬自擊之,諸郡相應,莫不富殖〔一〕。
〔一〕 莫不富殖置此,文殊不類。范書竇融傳作『皆如符要』。袁紀恐誤。
初,更始遣將軍鮑永撫河東,北及并州。永好文德,雖為將帥,常儒服從事〔一〕素重杜陵人馮衍,以為謀主,同心戮力,以奉更始。上使諫議大夫儲伯持節徵永〔二〕,時或傳更始猶存,永奪伯節,執而梏之。遣使至長安,知更始審被害,乃哭泣盡哀,罷兵,與衍幅巾詣上〔三〕。上問永眾所在,永離席曰:「臣事更始,不能令全,豈可以眾獲貴,故悉罷之。」上不悅。
〔一〕 東觀記曰:「永性好文德,雖行將軍,常衣皁襜褕,路稱尚書兵馬。」
〔二〕 儲伯,范書鮑永傳作「儲大伯」,東觀記亦同,袁紀恐脫「大」字。
〔三〕 東觀記曰:「永與馮欽共罷兵,幅巾而居,後歸上。」又李賢曰:「幅巾,謂不著冠,但幅巾束首也。」欽即衍也。
時魯郡多盜賊,以永為魯郡太守。降者數千人,唯彭豐,虞休各將千人〔一〕,稱「將軍」,不肯降。永數以恩禮曉喻之,猶不移。孔子闕里荊棘自除,從講堂至里門外。永異之〔二〕,召府丞、魯令告曰:「方今世道艱難,而闕里無故荊棘自除,意者,豈非夫子欲令太守行饗禮,而誅姦惡邪?」乃求民好學者,修學校之禮,召豐等觀禮。豐等持牛酒,因謀欲害永。永覺之,手刃殺豐等,擒破黨與,封關內侯。
〔一〕 陳璞曰:「范書尚有皮常。」
〔二〕 惠棟曰:「連叢子云:鮑府君謂孔子建曰:『為之奈何?』對曰:『庠序之儀,廢來久矣,今誠修之,民必觀焉。且憲、豐為盜,或聚或散,非有堅固部曲也。若行饗射之禮,內為禽之之備,外示以簡易,憲等無何,依眾觀化,可因而縳也。』府君從之,用格憲等。」按范書,彭豐等皆董憲偏裨,永所誅非憲,連叢子曰「格憲」,誤。
於是馮衍未得官。永謂之曰:「昔高祖賞季布之罪,誅丁公之功〔一〕。今遭明主,亦何愛哉!」衍曰:「人有挑其鄰之妻者,挑其長者,長者罵之,挑其少者,少者報之。俄而其夫死,而娶其長者。或謂之曰:『非罵汝邪?』曰:『在人之所即欲〔其報〕(罵)我,〔二〕在我之所即欲其罵人。』夫天地難知〔三〕,人道易守,守道之臣,何患死乎?」頃之,衍為曲陽令,誅劇賊郭勝等,降五千餘人。論功當封,以讒不行。
〔一〕 按史記季布傳,布「項籍使將兵,數窘漢王」。高祖即位,赦布,以為郎中,以示立國不報私怨,廣納忠賢之才也。又曰:「布母弟丁公,為項羽將,逐窘高祖彭城西。短兵接,漢王急,顧謂丁公曰:『兩賢豈相厄哉!』丁公引兵而還。及項王滅,丁公謁見高祖,以丁公徇軍中,曰:『丁公為項王臣不忠,使項王失天下者也。』遂斬之,曰:『使後為人臣,無做丁公也。』。
〔二〕 范書馮衍傳作「在人欲其報我」。袁紀文義不暢,作「欲罵我」,誤,故正之。
〔三〕 陳澧曰,「地」是「命」之誤。
甲申,以故密令卓茂為太傅,封褒德侯〔一〕。茂字子康〔二〕,南陽人。溫而寬雅,恭而有禮,其行己處物,在於可否之間,不求備於人,鄉黨老少,雖行不逮,茂皆受而容之。常有認茂馬者,茂問:「亡馬幾時?」曰:「有日月矣。」茂解馬與之,曰:「若非公馬,幸即歸我。」後馬主得馬,詣門謝之。
〔一〕 按范書卓茂傳與袁紀同。李賢曰:「東觀記、續漢書皆作『
宣德侯』。」楊樹達曰:「北堂書鈔設官部、藝文類聚職官部、太平御覽職官部引漢官儀亦均作『宣德侯』。」文選李善注作「字子容」。
茂以德行舉為侍郎〔一〕,給事黃門,遷為密令。其治視民如子,舉善而教,口無惡言。民常有言亭長受米肉者,茂問之曰:「亭長從汝求之乎?汝有事囑之受取乎〔二〕?將平居以恩意遺之乎?」民曰:「往遺之而受。」茂曰:「遺之而受,何故言邪?」民曰:「聞君賢明,使民不畏吏,吏不敢取,民不敢與。」茂曰:「汝為敝民矣!凡人所以貴於禽獸者,以其仁愛相敬也。鄰伍長老,歲時致禮,人道如此,乃能勸愛。即不如是,側目相視,怨憎忿怒所由生也。吏固不當乘威力彊請求耳。誠能禁備盜賊,制禦彊暴,使不相侵,民有事爭訟,為正曲直,此大功也。歲時修禮敬,往相見之,不亦善乎?」民曰:「苟如是,律何故禁之?」茂曰:「律設大法,禮順人情。今我以禮教汝,汝必無所怨;以律治汝,汝無所措手足。一門之內,小者可論,大者可殺也。且歸念之!」民曰:「誠如君言也。」茂教民制法,皆此類也。
〔一〕 范書卓茂傳作「以儒術舉為侍郎」。
〔二〕 王先謙曰:「囑,俗字。東觀記作屬。」
初,茂到官,吏民皆笑之,鄰縣及府官以為下治。河南太守為置守令,茂治自若〔一〕。數年,教化大行,路不拾遺。天下嘗蝗,河南二十縣皆傷蝗,獨不入密境。是時,王莽為安漢公,置大司農六部丞,勸課農桑〔二〕。茂遷京部丞,吏民老小皆啼泣道路。王莽居攝,茂以病免,常為郡門下掾,不肯為職吏。更始立,以茂為侍中〔三〕,從至長安,知更始敗亂,以老乞骸,至是年七十餘矣。
〔一〕 東觀記曰:「茂為密令。河南郡為置守令,與茂並居。久之,吏人不歸往守令。」
〔二〕 東觀記、范書與袁紀同。而漢書平帝紀曰:「大司農部丞十三人,人部一州,勸農桑。」通鑑從漢書。愚意以為元始元年平帝詔未完全施行,後實設六部丞而已,故東觀諸書皆作「六部丞」。
〔三〕 按續漢百官志曰:「侍中,比二千石。本注曰:無員。本有僕射一人,中興轉為祭酒,或置或否。」又王先謙集解引李祖楙曰:「卓茂傳:更始立,以茂為侍中祭酒。建武十七年,拜承宮侍中祭酒。是侍中祭酒,更始之官號,中興仍其舊制,而置此官也。又見儒林傳,附見蔡邕傳。」袁紀恐脫「祭酒」二字。
袁宏曰:夫帝王之道,莫大於舉賢。舉賢之義,各有其方。夫班爵以功,試歷而進,經常之道也。若大德奇才,可以光昭王道,弘濟生民,雖在泥塗,超之可也。傅〈血嚴〉磻溪之濱,頃居宰相之任〔一〕,自古之道也。卓公之德,既已洽於民聽,光武此舉,所以宜為君也。
〔一〕 按史記殷本紀曰:「武丁夢得聖人,名曰說。於是迺使百工營求之野,得說於傅險中。是時說為胥靡,築於傅險。武丁舉以為相,殷國大治。」又尚書大傅曰:「呂尚釣於磻溪。」史記周本紀曰:周西伯獵,遇太公于渭之陽,號之「太公望」,立為師。
吳漢率耿弇等十將軍圍朱鮪於洛陽〔一〕,數月不下。世祖以岑彭常隸於鮪也,使彭說之。鮪在城上,彭在城下,相勞如平生。彭因說鮪曰:「赤眉已得長安,更始為二王所反,今公為誰守乎?陛下受命,平定燕、趙,盡有幽、冀之地,百姓歸心,賢俊雲集,誅討群賊,所向破滅。今北方清靜,振大兵來攻洛陽,正使公有連城之守,猶不足當,今保一城,欲何望乎?」鮪曰:「大司徒被害時,鮪與其謀,誠自知罪深,故不敢降。」世祖曰:「夫建大事者,不思小怨。今降官爵可保,況誅罰乎?河水在此,吾不食言!」彭以告鮪。辛卯,鮪降,以為平狄將軍、扶溝侯〔二〕。
〔一〕 鈕永建曰:「光武本紀作吳漢率十一將軍。今按諸將名具見岑彭傳:彭與吳漢、王梁、朱祐、萬脩、賈復、劉植、堅鐔、侯進、馮異、祭遵、王霸共十二人,除吳漢共十一人,與光武紀適合。袁紀作十將軍,疑『十』下脫『一』字。又按耿弇傳及光武本紀,弇是時與陳俊等正攻賊於滎陽、敖倉之間,並未與於洛陽之役,紀文作吳漢率耿弇等亦誤。」鈕說甚是。然非紀文有脫,實紀文本誤,故不改補其文,而引鈕說以正之。
〔二〕 東觀記作「成德侯鮪」,當是日後所徙封。
冬十月癸丑,上都洛陽宮。
十一月,蘇茂降。既而奔劉永,永以為淮陽王。
十二月,赤眉去長安,西略郡縣〔一〕。
〔一〕 范書劉盆子傳作建武二年正月事,其文曰:「自南山轉掠城邑,與更始將軍嚴春戰於郿,破春,殺之,遂入安定北地。至陽城番須中,逢大雪,坑谷皆滿,士多凍死,乃復還。」鈕永建以為「西略」當作「東略」,蓋誤以范書建武二年十二月史文與此混淆,甚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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