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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北东园笔录续编
卷二
◎馆陶令
姚伯昂先生(元之)尝述其同年张(琦)者,为山东馆陶令,死即为馆陶城
隍。将卒之前一夕,其子请以身代,焚书于馆陶城隍庙。无一人知者,署中惟一
洒扫夫素为走无常者知之,云:“我太爷阳寿虽未终,无如旧城隍已升作济南府
城隍,只好请太爷前去,阳寿另有处分也。”张到城隍任后,忽于演戏日擒一生
员跪神像前,于是众目不观戏而观城隍,则俨一张太爷也。生员尝以唆讼受责于
张者七次,县中皆有案可稽,是日盖责其怙恶不悛云。按前熟闻家大人言官山东
臬使时,有张汉峰(琦)者,最为循吏,古貌古心而善于听断,学问亦好。当时
甚赏异之,每举以为诸令长钦式。初不料其身后之为城隍也。聪明正直,其为神
也宜矣。
◎陈曼生
陈曼生郡丞(鸿寿),以名下士,官南河同知。文采意气倾其流辈。未第时,
家甚贫,岁暮,索逋者盈门。有馈以二十金者,计还债仅及三分之一。正在踌躇
间,有友人向其告急,其数适与所馈相符,即举以畀之。其妻闻而愀然,颇有怨
声。郡丞多方宽解之,语未终,有人叩门,赠以百金者。偿负之外,尚有盈余,
郡丞慨然曰:“此所谓得帮人处且帮人也。”忆家大人官京师时,每度岁率皆拮
据,然当岁除前后,必强划出数金,扃置别箧,适一年所入较丰,因得百金,另
行缄固。家人请其故,则曰:“正月观厂是冷京官一最乐生涯,例须数金以收几
种旧书旧字耳。”既而除夕甫晡,有同部友来告贷者,情甚迫切,遂将所缄金应
之。其人甫去,而即有馈百金来者,家大人笑谓余兄弟辈曰:“天无绝人之路,
信哉。”此与曼生郡丞事真如规周矩值也。
◎蔡太守
杭州蔡太守(澄),官四川保宁府。兼摄川北道。时值金川用兵,所调索伦
兵势张甚,沿途抢掠,州县不敢诘。公召其统兵官,谓之曰:“兵以戡乱,若如
此是创乱也。余止知保护我民耳,汝再不戢,余惟白之大帅,且兵备亦可按军法
也。”兵竟肃然。是役也,川中颇骚扰,惟川北一境帖然。又制宪某素黩货,时
公以军功将得保举,制府先期语之,且曰:“保宁产绸甚好。”公伪为不知者,
竟送绢二匹。制府大恚,以年老劾去。去官日,人争出钱立碑,至今川中庙祀之。
公之孙名(任)者,辛酉进士,官自隶知县,慈祥恺悌,有佛子之称。其子柄墉
患重疾,恍惚中入冥府,遇其父执,引至一所,香案供一生位,指谓曰:“汝父
居官仁慈,此间亦敬礼之。”是年,为辛卯科,其子无力应试,屡梦其先人告以
今科必须进场。余系总理科场事务,上帝以我家忠厚,赐汝登科,不得以艰于措
置因循不赴试也。于是竭力摒挡进场,果中式。
◎良吏有后
嘉庆十八年,河南滑县教匪滋事,夺城戕官,其势甚张。泸县密迩邻封,势
甚危急。时知县事者为桂林朱蕴山先生(凤森),坚壁清野,力捍孤城,全活生
灵不翅亿万,以叙功加同知衔。其长嗣濂甫太史(琦)应辛卯乡试,主司得其卷,
满纸如云烟,悉现圈形,遂以定元。是科北闱解首董似谷,即同时守城县尉之子,
亦成进士,入词垣矣。濂甫近已转西台,其弟容庵(辂)亦登乡荐。先生于事平
后即辞官去,家大人尝题其遗照云:“贼平身退若无事,鸿鹄飘然日高举。回首
漓江旧草堂,玉树干寻切琼宇。”盖纪实也。冥冥中报功之典,固如是昭彰哉。
◎侠客
嘉庆间,苏州某商挟重赀归,舟行遇雨,见有冒雨呼搭船者,衣衫淋漓,商
悯而许之。引入舱,易以袍,给以酒食,其身外无长物,恣意饮啖而商亦略无
厌倦。数日后,忽有盗十余人,持械登舟肆劫。舟人皆哭,计无所施,惟束手待
尽而已。忽搭船人大呼曰:“有我在,毋恐也。”跳出船头,连击数人落水,盗
遂引去。其人珍重一声,瞥然登岸,不知所之。桂林周熙桥孝廉目击其事,作
《侠客传》纪之。夫客固侠矣,而某商之遇险不险者,则不忍之一念为之也。
◎李封翁
临川李诚封翁,以义举起家,已载《前录》,兹复得其遗事一条云:封翁
始至粤西,投酒肆为贱役,主人以其笃减,特拔之,令司帐务。主人本家山西,
一日病重,召李语之曰:“我病势殆不起,此店计可收得千余金,身后托汝为我
殡殓周妥,并运柩回山西,付与吾儿,余金即为汝酬劳。”李诺之,如命运至其
家,将遗书与余银悉交还其子。子以父书中有遗金酬劳之语,坚不受金。李委之
而去。忠诚任恤,于此已见一斑矣。
◎借银代偿
余《前录》载徐辛庵侍郎与其族兄科名互换事,时浦城令郭少汾邑侯与侍郎
为儿女亲家,尚未知有此事,颇以为疑。兹余复从福州闻浙人述侍郎事,情状又
异,因并录之,其足为劝则一也。浙人云:今少司空徐辛庵先生,嘉庆戊寅科浙
省解元也。秋闱前,偶与族兄游城隍山,适有妇人入庙求签,以签文求道士指示。
道士令请教先生,先生询其所问何事,妇人曰:“予夫病重,医言须眼人参方有
转机,予家贫,不得不重息称贷以为参价计。夫病能挽回,偿债自易,否则累上
加累,身实难当,故决之于神,相公为我剖之。”先生以好言慰之而去,其族兄
忽于神案旁检得一布包,解之有银约二十余两,笑向先生曰:“今夕不患无酒资
矣”。先生曰:“此必顷妇人所遗,汝既闻其言币忍取之乎?”族兄以为迂谈,
竞自携去。须臾,妇人踉跄复至,寻觅不见银包,号啕大哭曰:“予此物遗失,
与吾夫性命俱休矣”。先生解之曰:“物已落他人手,不可复得。汝向告予言,
予深知汝苦,予不能力止人之携去,是予劣也。今愿代赔,故在此候汝。汝可告
我姓氏住址,我下山为汝设措,下午当如数送至汝家。”妇人始不肯信,后思无
可如何,只得先回。侍郎立向各亲友借凑成数,亲送其家付之。是科发解,次年
已卯会试连捷,入词林,跻九列。壬午科主试江南,本年又作会试总裁、江南学
政,不可谓非厚德之报也。
◎持金刚经
持诵《金刚经》之灵异,自晋宋以来备著传记,至唐益显。段成式家世持诵,
历受其益,有《金刚经鸠异摭拾》,至二十余则,皆当时目击情事,非子虚也。
余少随侍京师,见翁覃溪先生年逾八十,犹每年于先人忌日,必用精楷书《金刚
经》全册,分送各名刹及诸交好。家大人时在苏斋谈诗,亦乞得一册。每疑先生
索不佞佛,何以亦于此。先生尝言:“金刚乃佛家木强之神,党同伐异,有
呼必来,有求必应,全不顾理之是非曲直也。故佛氏坐之门外为壮观御侮之用。
乾隆间,有某司寇之戚徐姓者,能持《金刚经》,司寇卒后,徐为作功德,诵经
日每百遍。一夕,病中忽梦为鬼役召至阎罗殿,上坐王者谓曰:某司寇办事太刻,
奉上帝檄发交我处,应讯事甚多,忽然金刚神闯门入大嚷大闹,不许我审,硬向
我要某司寇去。我系地下冥司,金刚乃天上神将,我不敢与抗,只好交其带去,
金刚竟将他释放。我因人犯脱逃,不能奏覆亡帝,只得行查到地藏王处,方知是
汝在阳间多事,替他念《金刚经》所致,姑念汝也是一片好意,无大罪过,然妄
召尊神,终有小谴,已罚减阳寿矣。特召汝告此情节,仍放汝还阳,俾知此经非
可妄持。其某司寇已蒙地藏王重复解到听审矣。”按此覃溪先生为家大人所述如
此,不知受自何人。先生非妄言者,即此一事,足见佛力无边,天条难犯,两者
盖并行不悖云。
◎持大士斋
坦中寡妇某氏,家极贫,以女红鞠二子,素持大士斋甚谨。初其次子病目,
久不愈,势将瞽矣。妇日夕祷所供大士前。一日夜,梦一妪曰:汝欲儿愈,盍诵
《大士救苦经》乎?妇以不识字对,妪教之念,醒而了了不忘。明日,诵以问人,
果《救苦经》也。遂日夜持念,子目渐愈,由是持斋益虔。然日中有所为,夜辄
见金甲神谯诃之。一日,邻家豕溺其门,妇持帚驱之。夜寐中闻神谴语曰:“尔
何等人?敢以物击豕。”妇力辨为驱之而未尝击也,神怒不已,其子再四代哀之
而醒。又尝过邻家,见其烹鱼,鱼跃釜外,妇从旁曰:“盍盖之。”是夜,复梦
神盛怒责之曰:“人家烹鱼,尔不劝之放生。罪矣。又教之加盖,罪若何?”遂
于床上起跪,两手反接,哀号痛楚,若被杖状、良久乃苏。后其子渐长,能营生,
尝于斋日买油一斤,熬熟沃瓜食之。是夕甫寝,即闻神大詈曰:“尔称持斋,有
如许受用者。”手即ㄏ妇发,以匕取沸油浇其顶,痛不可忍,号声彻于四邻,其
子力呼而苏,首尚痛不可耐。稍定,复寐,则见神将复擒治,乃急走之草间伏焉。
旋见白兔数十成群,争舐其首,不觉爽然,顶痛尽愈。徐出视,则神已去,有一
老妪立其旁,指成群者曰:“汝知此何物乎?”妇以白兔对,曰:“非也,此白
猿,吾驱之来救汝也。”自是不敢他有所嗜,然偶有言语之过,辄于夜间受鞭挞,
日以为常。今犹健在,不知其究竟何如也。按此林樾亭先生杂稿中所载,盖乾隆
末年事,未详其何里何氏。先生早归道山,无从质证,然足见持大士斋者甚非可
以率尔从事矣。
◎持大悲咒
家大人曰:叶健庵中丞(世倬)由吾闽监司廉访氵存晋巡抚,道光元年入觐
京师,于宫门外待漏,时与余晤谈良久。旧闻中丞持诵《大悲咒》甚得力,因叩
其说。中丞曰:“余二十许岁时,尝患疟甚重,其寒热交战时,苦不可言。医言
下次当更重,忧惧几不欲生。忽见书架有《大悲咒》一卷,自念持诵或可稍减病
苦,且借以却疟鬼。遂发心以次日焚香祷誓佛前,摄心虔诵,而疟恰以是日顿止。
于是连日诵之,疟竟不发。故自通籍以来,数十年持诵不辍也。”按《大悲咒》
列于密部,即《陀罗尼经》。屠琴坞曰:“观世音菩萨告梵王,言大慈悲心是平
等心,是无为心,是无染着心,是空观心,是恭敬心,是卑下心,是无杂乱心,
是无见取心。是无上菩提心,是菩萨已将八十四句咒义诠释明白。持诵者须将慈
悲、平等、无为、空观等心十句细心寻绎,身体而力行之,即可到应时身生千手
千眼地位。极之八万四千陀罗尼手眼,皆不出此十句妙用,故曰:当知此咒,犹
如妙药,名阿伽罗,一切诸病无所不治也。今人多信奉《金刚经》而不敢轻持
《大悲咒》,辄谓此咒妙蹄、真诠在语言文字之外,持之不谨反恐致殃,则亦未
尝笃信力行之过耳。
◎溺鬼自拔
吴江有渔者李正,所居一港甚僻。一夕得鱼,沽酒独酌。俄有一人立门外,
李曰:“予何来?”闩:“予,鬼也。溺此港中数年矣。见翁独酌,欲分一杯,
可乎?”李曰:“子既欲饮,可入坐。”鬼遂对酌,后因常至。越半月,无谓曰:
“明日代我者至,我将去矣。”问何人?曰:“驾船者。”明日伺之,果一人驾
船来,并无他故而去。及夜鬼至,李曰:“何以不汝代。”曰:“此人少年丧父,
养一幼弟,吾害之,彼弟亦不能生矣,故释之。”又半月,鬼又曰:“明日代我
者至。”次日果一人到岸边,徘徊数次而去。其夕鬼至,复问何以不代?鬼曰:
“此人家有老母,死则无依,故释之。”李曰:“汝如此存心,岂久堕下泉者哉?”
又数日,鬼曰:“明日有一妇人代我,我特来告别。”次日伺之,傍晚有妇人临
岸,意欲下水。复循岸去。鬼又至,李曰:“何以又舍此妇?”曰:“此妇怀孕
在身,若不阻之,是丧二命也。予为男子,没水滨数年,尚无生路,况此孕妇,
何日超生?故又舍之。任予魂消魄散于水中,誓不敢丧人二命也。”潸然泪下,
别数日,鬼忽绯袍冠带、侍从甚众来辞李曰:“上帝以吾仁德好生,敕为本方土
地。”言讫不见。按此条载《感应篇旁证》,盖嘉庆初年事。后评云:宁自忍而
不忍人,一而再,再而三,此心不变,善根定矣。堕鬼道者犹能格天,况生人哉。
◎盛封翁
浙中盛陶村(唐),嘉庆乙丑进士。相传其祖越湖封翁在杭州开盐厂,一日
有桐庐县诸生投之,初不相识也。留住数月,始知其被仇陷害,缉捕将至。封翁
急挈之妇家,藏夹墙中。年余,其妻子亦逋逃继至,封翁并收之。聚居年余,事
平始送回,而陶村得馆选矣。
◎幸灾乐祸
甘肃有两县令,甲强而乙弱,皆劣员也。值家大人在藩任,办理计典,将劾
乙以疲软,外间以揣摩及之。甲与乙素有隙,闻而大喜,即于公庭面诋之,乙怒
形于色而隐忍不敢较,众皆为不平。未几,计典榜发,则甲适亦以浮躁被劾。乙
乃反唇相讥,闻者快之。甲两颧发赤,几欲戟手而前,为众所格。而愦跳愈不可
耐,时成兰生方伯(世)为兰州守,目击其事,令仆役挟之归寓,遂成狂易之
疾以终。方伯笑语人曰:“昔有人自言,今早登黄鹤楼,欲观江中覆舟以为乐,
竟无一舟覆者。归见荷磁器者入城,失足尽碎,差快人意。似此幸灾乐祸,心术
阴恶,其言至令人不忍闻。此在市井无赖之徒或所不免,不料士大夫于功名得失
之际,竟有蹈此辙者,宜乎灾及其身也。”
◎放雀获报
镇江范某其妻病痨疾濒死,有医者教之曰:“用雀百头制药末饵之,又于三
七日服其脑,当痊。然一雀不可减也。”范依言聚雀而笼之,妻闻之,恚曰:
“以吾一命残物百命,虽死,决不为也。”开笼放之。未几,病自痊,且得妊,
生男。男两肩上各有黑斑如雀形。
◎黑额人
金陵有数十人共一舟渡江者,中流风骤起,忽闻空中语曰:“黑额人。”中
有黑额者,自思空中既指我,何为累人,遂跳入水。舟随覆,无一得免者。惟黑
额人先附一巨木,漂水至岸,独不死。
◎纨挎子弟
家大人曰:“余十一岁即随先资政公游学厦门,馆于厦防厅署,东人为汉军
刘某。时台湾林爽文之滋事,军兴梗阻,留滞三年始归。厦防厅为吾闽第一优缺,
海舶集,市尘殷赡,官厅尤极豪奢,大堂左右设自鸣钟两架,高与人齐。内署
称是,署中蓄梨园两班,除国忌外,五日不演唱。馆中学徒六人,二弱冠,余则
十三四岁不等,无人不佩时辰表者。十三四岁者,遇岁时必盛服,头上必红顶花
翎,腰间必荷囊素扮(即飘带),日与梨园子弟相追逐。但一近书馆门,辄为资
政公所呵禁,不令人。学徒在馆中尚知严惮,一出馆门.则无所不为。东人常令
司阍者缚其子至馆,请施夏楚,而内东旋入馆面求宽免,以故学徒皆无所顾忌。
余每望而畏之,资政公常饬之曰:“汝不必畏他,亦不必慕他,此古人所谓纨挎
子弟也。杜诗有云:‘纨不饿死’,若此辈者,十年之后,吾真恐其饿死也。’
后东人以军功擢嘉兴守,入觐,和坤知其在厦防缺久,索贿四十万。不应,遂摭
其冒功蚀饷状,籍没之。余初次公车,至京访之,则已散居各庙庑,萧条无以自
存。后余官京师,再访之,仅存一名四格者,与其所生母促居草屋中,蓝缕不堪,
余每月以制钱二千资之,复令其以佣书津贴,其笔法尚是资政公当日所授也。迨
余出守荆州,荆州将军某首宗室公也,与刘有亲谊,余犹因将军寄资之。未几,
余擢淮海监司去,将军亦物故,此后遂不知其所终。
◎雷击洋商
英吉利滋事之初,尚有所畏忌于国中。其暗中羽翼而保护之者,则粤东洋商
之罪不容诛也。当林少穆先生总制两粤时,日思以计擒其酋义律,而洋商辄侦知
之。一日,制府以事招义律谕话,即将羁之。义律乘轿诣督署,已入外辕门,适
有洋商伍绍琼者,由督署出,即于轿中以手摇挥之。义律会意,遽回轿,迨制府
闻而追之,则出城已远矣。此粤东人众目所共瞻,切齿所同恨者也。先是,有英
夷数百万金寄在洋商家,至是取还,皆伍绍琼密为布置。无何,雷起洋商屋后,
将伍绍琼从第四进厅事提至头进庭中,摄击毙之。众洋商暨英夷始稍知畏惧。余
时随侍桂林,不数日即闻其事,盖无不抚掌称快者。
◎实心教学
侯官谢退谷学博曰:“今人读书多不免于处馆,或以为迫于贫而妨于学,其
实非也。既处馆,则当以误人子弟为忧,如教童子读四书、读经书必与讲解,自
家不了然于口,不得不先自用心研究。且有看书时自谓已晓,及至与人讲解,反
觉口中辞理不顺者,则又不得不加研审一番。如此反覆,则弟子所得者仅二三分,
而师之所得已六七分矣。惟身虽处馆,而以子弟之功课为厌物,苟且了事,频年
处馆弟子无得,师亦无聊,不数年间,以求馆之难为怨望矣。故贫士处馆而立身
行已于此觇焉,前程通塞于此定焉。圣人不厌不倦,是彻上彻下之事以圣人为之,
终身不过如是。”以初入门学者为之,亦必如是。”此言最为确切。
◎蛇冤
黄霁青先生尝语家大人曰:“道光丁酉夏,予于南园观叠石,见一螳螂飞扑
奴子笠檐上,双举怒臂,若欲搏击然。奴将捉而杀之,时木渎卖花人顾姓在旁,
摇手戒勿杀,曰:“物有知也,安可与之结怨对耶?”予闻其语,异而诘之,顾
因言数年前伊戚王姓者,尝以花木易米,往来湖广。一日,舣船汉阳村落间,忽
来一小青蛇,沿跳板(舟人停泊布木板以便上下名跳板)作叩头状。王异之,寻
缘隙入头舱泥中而蛰。因其非毒螫者,听之。后返棹至江宁之浦口,刚系缆,则
蛇出,仍缘板登岸,回顾叩头如前状。益诧异,伺其所之。蜿蜒半里许,瞥入道
旁人家篱下,匿不复见。越日,闻有人为蛇啮毙者,心知其异。往视则一少年,
衣冠甚都,倒前蛇匿处,似营县奉差人也。其仆方往来无措,叩之,知毙者策骑
过篱下,鞭忽堕,勒马俯而拾之,一小青蛇突出啮其指,嗷然失声,滚地呼痛,
顷之遂绝,而蛇迹杳然矣。视其所啮,则右手食指青黑而肿,似中毒甚深者。王
不胜叹异,归以语顾者如此,顾因所闻推以儆奴子耳。按小青蛇,即俗所谓青条
蛇,我乡人家屋宇及田野阡陌间所在都有,非如赤练、寸银(昔蛇名)之毒也,
从未闻有啮人至死者。汉阳小青,不远千里,吁求附舟,择地潜匿,若早知其人
之必由此路,有堕鞭之事,欲得而甘心者。苟非积仇宿怨,曷至此。愿世人多结
善缘,勿留孽果。乃或谓此段公案,适然遭逢,若雷出地奋,触之者毙。亦安知
天下之广大,人物之蕃庶,胡为而适然遭逢耶?盍亦思其故矣。
◎负妻果报
道光戊子科顺天乡试,首场有拔贡生某者,入号后垂帘偃卧,不饮不食。诘
朝,题纸下已久,日且高,某亦无声息。号军及邻舍疑其病也,更迭觇之,见其
起撤所卧板,移矮杌向内坐,始喃喃语不可辨,继而自批其颊。号军虑不测,
禀巡绰官入号看视,某辄言貌如常。官去,仍垂帘寂然矣。有顷伺之,则已自绞
死,所缢绳两端悬于壁钉,绝无圈结,仅络项而已。而项间则爪痕稠叠深陷,若
遭痛掏者。然时有识其人知其事者,云生幼孤寒,伶仃无依,拾马通换胡饼以延
喘,而质颇聪慧,时于村塾间听群儿读,辄能依样记诵。其乡有某翁者家小康,
怜而异之,招至家,给其饮食,具束修命之就傅。且以女年相若,遂许字焉。生
成童游庠,及冠,与拔萃科,声名鹊起。生与女素不避面,意得后,遂乘间偷合,
翁不知也。嗣入都久,翁信问婚期,生自负才名,不患无富贵良姻,而顾与田舍
翁缔婚乎?竟萌侮意,覆书言其女不贞,难怪背盟之语。翁接阅恚甚,诘责其女,
遂吐实。复浼媒宛转,而生坚不可回,翁无奈烦啧于室,女竟衔愤投环,此其辜
恩负心之报乎。
◎赵太守
桂林赵复斋太守(宜本)为诸生时,偶行市中,遇老人呼其名曰:“汝祖德
厚,立品亦端,今科当中第,牛犬肉尚宜戒食,毋忽”。赵方疑讶间,见其径登
鼓楼,亟蹑其后,闲寂无人。是科果获售,榜后,复梦老人让曰:“何忘吾言?”
赵自念持成甚力,惊醒,遍告家人,始知日间以犬肉祝都鲁神也。相传都鲁为元
裨将,兵败匿山谷中,因犬吠为敌所觉,遂遇害。后为神,威灵赫濯,故土人祀
必以犬云。闻太守之尊人精申韩学,主粤东西大幕,值其卧病濒危,适有疑狱,
大府亲至其居,叩之床榻间,力疾定谳,所全活者众。太守登第后,分职秋曹,
本其家学,为时所推重。有昏夜辇千金嘱托者,峻却之。今四子皆入仕版,少子
以贤书出刺山西隰州,时州治背山荒僻殊甚。一日,微行遇虎,长揖祷祝而虎竟
退。今州人立赵公祠于遇虎处,则其人、其政均可想见矣。
◎故祖首逆
湖州戴氏子,自幼失欢于父,被逐出外,流佣积年,小有赀蓄。逾冠,能营
生而娶妻矣。其父穷老无依,闻之来探,且冀收养焉。至则其子作白眼,谓昔不
我子而今欲父事耶?恝置之,不留餐宿。父丧气,垂涕归。已阅时矣,一日,其
子忽具舟迎父,叩首悔过。自是,骨肉完聚,奉养无稍懈,始逆终顺,若出两人
也。有知其事者,言其父归后,值四月四日,邑人奉城隍神出游,子方倚门观,
蹶然倒地,口喃喃作官语,继复呼痛乞恩,了了可辨,似其已故之祖以忤逆乃父
诉诸吴兴冥司,邑神准移,适摄魂而惩责也。及苏,询之,虽讳不复承,然观其
率然改行而为父子如初者,众目昭昭,阴阳相证,知其悔悟为有因矣。按戴氏子
之忍于其所生,乃父不明首于官,而厥祖顾代诉诸幽阴,卒使其孙为顺孙,不为
逆子,冥冥中之挽回,非犹是生前一腔慈爱耶?世人于亲族稍疏者,每谓去祖已
远,视如陌路,岂知由子孙观之,则枝分叶散。由祖宗观之,固一本同源也。后
嗣之于贤不肖有异视,先代于后嗣之贤不肖无异视也。观此可油然生孝弟之心矣。
◎仙画
道光初,常州杨姓母子二人,母衰老,子年十五六,担卖鲜果为生,孝养无
缺。尝遇母疾笃,侍奉不离,既乏生理,医药益艰。一日持方向肆,赊贳再三,
哀恳肆中,人以所负多,不复许。忧危无措,适一蓝缕道人过,询状,旋乞得肆
中包裹素纸长三寸许者,并索笔砚,倚积台画柳下一老翁坐船头,手把一卷,卷
端书雪舟渔唱四字,眉目须髯,勾点写意而已。掷笔,付其子曰:“若计医药费
及经营赀当几许耶?”子曰:“十贯钱够矣。”曰:“若将此至某门外官塘石桥
侧,张画就盘陀坐。有问价者,如数售之可也。”时市人聚观,谓此草草笔墨,
又无装潢,谁其出重赀以购耶?率嗤为妄。其子见道人意良善,且计无复之,姑
如所指往俟。良久无遇,懊怅欲归,则远远闻鸣锣声,顷三四大舸旗枪鲜明类官
肪者,至桥,倏尔停泊。一短衿袍褂俨然贵人出舱四眺,睹所张画,急上岸趋视,
把玩而不能释,问欲售耶?曰:“然。”问值,以十贯对。微怪其昂,遽携入舱,
呈一老妇。妇捧卷而笑,若不胜其喜者。招其子询所自来,欢曰:“此仙笔也。”
命仆囊钱如数送其家而去,市人咸惊异,信为孝行之报也。其子由是顿偿药债,
母病旋愈,生理欣欣,竟得小康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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