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佚名诗人仅存两句的残篇又言:山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此后,便有了一叶知秋,意思是由一片树叶凋落,知秋天将要到来。
但一叶,又何止知秋。古人通过感知细微迹象,悟势的趋向与结果,借一叶,可观四时以至味万物。
一幅古画,是绢纸之上的方寸景色,往往也是画者眼中的万千世界,所以载于其上的树叶,看似随意,实则暗含着太多信息和密码。
如你足够细致,仅仅是通过那一片小小的树叶,也能够与古人相交。
古籍中记载,刘松年擅写生,所绘树叶多为双勾,且不同的树叶勾法也不尽相同。平日里,他常常端坐于树石环绕的庭院内,曲径通幽的小桥边,静静地看着风动的树叶,对景造意。
一日,《四景山水图》搁笔交付。除去“冬景”里扑面而来的凉意透露着坚定不移的寒冬季节外,其余三景均需细细品察,方可获知时节。如“秋景”,梧桐长于院内,高大挺拔,郁郁葱葱。此树长于春末,发叶较晚,于深秋落叶,跨越三季。
仅凭此一片树叶,大致是难以断出具体时节的。
向院内深处看去,一棵窄叶树和初长的红叶树从石后争先露出,其形与色,都预示着隐晦的秋意正在慢慢生成。庭中窗明几净,一派闲情逸趣,未觉秋风力道。再次回望,梧桐树叶未落,朱紫叶片初现,便知此图应为初秋。
四时之景,各有差别,向来为古人所重视。它们与人的关系,亦有微妙之处,郭熙于《林泉高致》里曾写:
不论是人还是景,夏和冬总是容易分辨。春与秋,温度相近,皆适宜游赏,如若入画,偶会不易辨出。就像赵孟頫之子赵雍的《挟弹游骑图》,图画一乌帽朱衣的士人,骑于黑花马之上,手持挟弹,正回顾身后高树,欲猎禽鸟。
士人手中的挟弹,即弹弓。古时,弹弓作为远射的兵器,多用于狩猎,但同时,它也是身份的象征,许多富贵人家习惯挟弹出游,以此炫耀家世富足和自身悠闲。
赵雍笔下的游骑虽为狩猎,却并无紧张急迫之感。相反,士人回首,树叶翳然,发觉并无飞鸟可猎,其轻松姿态恰与挟弹出游相应,也是悠闲。
赵雍题道:至正七年( 1347 年)四月望,仲穆(赵雍)画。望,为每月月圆的那一天,通常是农历十五,这一天,太阳西下时,月亮刚好从东方升起,两者短暂会面后,各自安好。相应的,朔,是每月农历初一,因在这一天,太阳与月亮同升同落,所以我们终夜无法看到那一弯月牙。
实际上,即使没有题款,细观这幅画,仍是可以感知到季节——图中的重色小片树叶为香椿叶,香椿多是发芽于清明前,谷雨前后成熟,可采摘顶芽,于是通过一片树叶,我们又能够知晓画中的时节了。
于古人来说,识别这些可可爱爱的树叶,并不难,这是他们习以为常的朴素又内敛的生活观。
他们用几片树叶相互佐证,呈现出了自己看待自然和世界的方式,他们对周遭事物有强烈又细致的感知力,在不经意间告知了庸庸碌碌的今人,我们到底缺失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