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诗人刘笑伟新近出版的诗集《岁月青铜》(中国言实出版社),为诗坛吹来一股时代的“风云气”。长久以来,中国诗坛的私人化风气太重,许多诗作脱离时代、远离人民。《岁月青铜》紧密联系时代的风云,为现代军旅诗注入了新的活力。
军旅的本质是军人主体的战争意识和忧患意识。不为战争准备的军人不是合格的军人。刘笑伟是军人,虽然不是每天在训练场上摸爬滚打,在边境线上站岗放哨,但他像拆解和组装武器的部件一样,一次次试验文字的威力。
“我把每一个字都当成一颗子弹/弹头上折射青铜的光”(《不一样的诗》)。他的每一首诗,都出自一颗军人的心,一颗装满国家和军队的沉甸甸的心。这颗心催生出的军旅诗,自然显出“不一样”的风貌。也许是因为诗人把心中随时能爆裂燃烧的情感当作火药压入弹壳,子弹才获得了滑出枪膛、破坚摧刚的源动力。
青铜是刘笑伟军旅诗的颜色。“周身又长出一层/绿色的皮肤/这是谁都撕扯不掉的/包括岁月”(《渐渐地,军装与我的衣服融为一体》)。军装把人染成了绿色,岁月又把绿色磨蚀出青铜的韵致和光泽。那颜色即便只是在人群中匆匆一瞥,相互间也会立刻辨认出。这颜色浸透到诗中,就是一种勇武的英雄气概和昂扬格调,使得军旅诗与军人之间也有了天然的呼应。
“战斗的集群在集结/金属浸透迷彩,峥嵘写满军旗……我们是中国军人,是绿色的海洋,是枪炮所构造的金属的鸽子,是夏日乐章中最热烈的一节,是峭壁上的花朵和黄金……”(《朱日和:钢铁集结》)。他的军旅诗是“峭壁上黄金和花朵”,彻彻底底地属于军人的生活、情感和精神世界,也不需要过多思考,曾身在军旅的人都懂。但即便身处军旅这片沃土,也需要用军人的精神和深情才能点燃诗意之光。诗人需要从历史与时代的激荡中,从个体军旅生涯的心灵搏击中,去感应军人的精神世界,把新时代官兵的思绪化为笔下波澜。
大风起兮云飞扬,军旅诗之于当今诗坛,如边塞诗之于唐诗,军旅诗以其一种独特的气魄、格调,背负着崇高的社会责任感、民族自信感和一种庄重的不可侵犯的国家尊严感。刘笑伟自觉用军旅诗的气魄、格调来规范和成就他的诗篇。从入伍开始,军人就要打靶。只是诗人将日常的打靶训练抽象、凝练,把枪械训练视为一种精神和意志上的训练。他说,枪是世界上最刚强也最懦弱的种族,在这个种族里,“只有一句话,不容你回答/或者站起来,或者死亡/不允许你有别的选择”(《枪族》)。枪的语言虽然简洁,却振聋发聩,除了胜利,我们无路可走。诗人田间说:假使我们不去打仗,/敌人用刺刀/杀死了我们,/还要用手指着我们骨头说:/“看,/这是奴隶!”没有一个强大的国防,就没有人民和平安宁的生活。枪族就是兵族,懦弱还是刚强,有尊严的生还是像奴隶一样死,军人没有其他的选择。同样,军旅诗也没有其他选择。
战争和军旅生活是文学艺术家们创作的重要题材。诗人几乎把所有的意象都赋予了战争和军旅的色彩,哪怕是静夜、星河。“草原的天穹之下/繁星击沉了我的身影”(《星空之下》)。草原上,诗人望着黑洞洞的苍穹,凝思着未来的战争。悄然间,诗人以为自己被繁星击中,那地上的身影仿佛是他即将倒下的身躯。他索性“让生命在星空下铺展/我的血液化为溪流/我的骨头化为刀剑/如流星般/以片刻的灿烂/给黑暗致命的一击”。诗中没有密如雨下的炮火,没有军号冲锋的呐喊,仅仅是野外驻训时原野上的星空,一片静谧的夜,诗人却写出了硝烟和战味,写出了履行使命的坚决。和平时期,诗人没有耽于柔美的夜色。他随时随地把一切都想象成对手,即便有一天对手的火力织得像星光一样细密,以至于诗人无法逃遁,但是即便在倒下的那一刻,诗人也要用自己的身躯去赢得“片刻的灿烂”, 击溃黑暗。
诗人独具一格的诗意与想象,让新时代军旅诗丛开出了更多缤纷绚烂的花朵。他用山的伟岸歌颂戍边战士的心胸。诗人写道,山仿佛是一个猛士,“在蓝空中,形成一把把冰刀,刺向突兀晴空万里的湛蓝”。原来是战士在这里戍守久了,“岩石也会有肌肉的质感与体温/这是坚韧的力量,沉默的力量/把一万吨雷声压进胸膛的力量/把一种信念托举到/天空和太阳之上的力量”(《昆仑》)。他把边境线比作“岁月的年轮”,曲曲折折、清晰可辨,“70年了/这条线从没有收缩过/哪怕是一分 一毫”(《石头上的边境线》)。曲折的年轮不只是与边境线形似,年轮自身所具有的那种生长性、向心性,更蕴含着深刻的意味,边境线永远是国家这个生命体存在的证明。
军旅诗人的重要责任就是为新时代军人画像。在实战化练兵的背景下,诗人把军人引弓待发的状态,比作一匹草原上的马,“奔波,隐忍/无惧生死,通体刺出光芒的利剑/成为时光草尖上的神”。写朱日和的蓝军,是在绝境生存下来的令人感到神秘与可怕的群狼。在金头盔比武中,诗人感受到了,“这世上最快的事物/不是光/而是生死/一瞬间”的抉择。在演训中,只有练就超群的技艺,战场才会为我们的军人选择生。
诗集中不仅有动如雷霆的多变词组,还有军人温婉的静谧与深情。在那里,更能看到诗人别出心裁的诗意与想象。诗人写道,一位军嫂来高原雪山探望丈夫,却被狂风暴雪留在山下,山上的丈夫多么想有一座他们可以相遇的鹊桥,丈夫“呼喊爱人的声音/编织起一座鹊桥/它胜过了无数飞鸟/胜过了一切没有沧桑的爱情”。(《鹊桥》)这声音发自丈夫的心底,呼喊时还带着血丝,军人对妻子的爱,胜过了牛郎织女,更胜过了一切庸常的婚姻。如果说牛郎织女的分别是无可奈何的,被迫的,而军人作出的选择是自由的,焕发出军人崇高理想的光彩。
“只有今夜,我才感觉身如壁虎。/头倒悬着,紧贴着墙壁一角,/身材矮小,面对你和孩子的爱。/你的泪水流成一条青蛇,/一下咬在了我的尾巴上。/我一阵剧痛,尾巴总是要断的,/且让它挣扎一会儿。”(《移防之夜》)一篇短小的诗章,把绵绵不尽的情感蕴蓄在笔端,在纸上沙沙作响。离别的思念,是千百年来永恒的诗题。诗人借移防之夜夫妻分别的叙事,抒写了一篇军人家庭聚少离多的寓言:壁虎断尾求生,他必须舍弃尾巴,但免不了那剧痛。虽然军人可以为国舍命,但对家庭的爱丝毫不会减损。那尾巴总会从心底生长出来,军人的勇毅能承受住这种痛,但一遍一遍,每一次都是那么痛,痛彻心扉。虽然短短八行诗,每一个字都如汩汩泉源,涌出无尽的军人离别的故事。
诗人用“一天四季”去诉说军人的爱情,高原上的云来云散,冬夏在瞬时间转换。“正如老兵,捧着一封女友的来信/夕阳把信纸染得金黄/心情随即转向深秋”,女友的思念就像高原的云,瞬间化成了秋日的空旷与寂寥,诗人接着说,“当他想起祖国,想起戍守的边关/下陷的指甲,皲裂的手掌/瞬间绽放出高原上极为罕见的春天的绿苗”。诗人的这篇短章题为“一天四季”,据说,冷峻的高原上没有春天。春天在诗中并没有出现,我想,春天是藏在了人的心里。哪怕再冷再苦,人心里“一天四季”都贮满春意。
诗人也写到月亮这个古老的思乡命题。星夜的演训场上,战士们驯服了爆裂的火炮,把“炮管略微抬高,指向夜空”,仿佛还要驯服月亮。阵地上,士兵们的思绪,如“一只细小的蟋蟀/触角挑起了几缕夜风/将渐渐冷却的炮管/化为绕指柔”。炮弹轰膛而出,飞入天际,与月光相互碰撞,落下“一地散碎的白银”,希望“足够远方的亲人/支付所有美丽的夜色”(《军营观月》)。
除了瑰丽的想象,在诗歌创作手法上,诗人最鲜明的特点是他擅长运用通感来表达微妙的情感。写烛火铿锵的回音,“延安窑洞的烛火,响彻我们灵魂的四壁”,语言的通感是以心灵的通感为依据,就像看到延安窑洞的烛火时,谁的灵魂不受震动?写战士在雪山上巡逻,“重阳节是一种气味/缠绕在鼻尖。这种思念/比天空更湛蓝,比诗句更古老/战士在巡逻,山道像家乡话一样蜿蜒……”在重阳节这天,战士们被一种气味包裹着,这气味是家的气味,循着家的气味往前走,起起伏伏的山道也似乡音一样婉转。
这部诗集所蕴含的“风云气”,是贴近时代、抒写时代的“大视野、大情感、大气派”。诗人说,“用诗讴歌和记录这个伟大的时代”,是军旅诗人的神圣使命和庄严答卷。
诗人用“比太阳更闪耀的语言”去歌颂时代,极大地扩展了军旅的题材范围。构成这些诗歌最核心的元素,是诗人感受时代巨变的震颤,是中国和中国军队日新月异的变化和巨大成就——战机、大舰、潜艇、导弹、神舟、北斗、嫦娥、蛟龙、勋章、撤侨……诗人以新时代的磅礴意象,吹响军旅诗奔赴潮头的冲锋号。
诗人很早就已经在近距离地观察时代。诗人在青年时是驻港部队的第一任新闻干事,他回忆说,“那一天/瓢泼大雨”,祖国失去香港的150多年沧桑的历史书页即将翻过,在神圣而庄严的使命的感召下,诗人感觉到,“我的皮肤上带着火焰/我的心脏跳动着火种”,谁也不能阻止“青春的燃烧”,谁也无法浇灭“这滂沱大雨中的火焰”。军人生来都肩负着责任和担当,使命和理想的召唤,让升腾的火焰在大雨中越燃越旺。军人的心中都应有这样一簇火焰,一簇肩负起国家神圣使命的火焰,一簇把磨难当做助燃剂的火焰,一簇吸吮着理想汁液永不熄灭的火焰。
也许正是诗人心里的这簇火焰,照亮了他眼中的时代。诗人说,“你看不到花海/假如你不带着前年的喜悦/你触不到花海/假如你不是神圣的士兵”。诗人进驻香港的那一刻,他看到了花海,看到了“紫荆花洒满蓝天”。生在如此灿烂的时代,却有许多人为找不到素材而烦扰。置身于这个伟大的时代,如果不能有所作为,那是耻辱,因为“每一粒种子的出征/都会点燃整个春天”。
刘笑伟的诗,不管是什么题材,都属于这个伟大的灿烂的时代。
平心而论,诗人有的就是这一支笔,一片诗的芳草地,还有一颗敏锐如导体般的心。诗人们,请摘下雷同的面具,起竖诗意的触角,敞开胸怀,让时代的光影穿越心灵,吟唱出最新鲜感性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