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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四-台湾文献丛刊035 靖海志
卷四
庚戊(康熙九年)
辛亥(康熙十年)
壬子(康熙十一年)
癸丑(康熙十二年)
十一月,平西王吳三桂據雲南、四川、貴州以叛,遂陷湖南岳州諸郡縣,稱大周元年。初,平南王尚可喜疏稱歸老遼東,而留其子安達公之信襲鎮廣東,朝議許之,並令舉家歸旗。平西、靖南相繼疏請,俱報可。至是平西反。乃命平南、靖南仍留駐鎮。時耿繼茂已死,耿精忠襲王。三王交通逆命,雖復停留,而反謀益決。
甲寅(康熙十三年)
三月十五日,耿精忠據福建傳各官入府議事,伏甲執總督范承謨、巡撫劉秉政以叛。知府王之儀、建寧同知喻三畏走出被殺。范承謨被拘。以劉秉政為偽統制使,鄉宦蕭震為偽布政使,自稱「總統兵馬上將軍」,移檄各府州縣,俱望風而降。
十九日,耿精忠檄至泉州,提督王進功是夜縱諸將焚燒南街、西街譙樓,殺掠到晚,紳庶無遺,傳檄各屬縣皆降。興化鎮馬惟興劫興化,守備郭維藩劫惠安,獨同安城守張學堯、晉江水師營李尚文所部無犯。
耿精忠再遣通事黃鏞至臺灣。初,耿精忠將拒命,遣鏞通鄭經請師為聲援。至是,又遣鏞見鄭經,請以舟師由海上出江南,而己統陸師出浙江。鏞回言,海上船不滿百,兵不滿萬,精忠始輕之。
耿精忠以黃梧為偽平和公。梧病疽,受印不數日,疽壞而死;其子黃芳度襲封,管其兵。
駐防漳海道陳啟泰黨於范承謨,與精忠有隙,聞變,先殺家屬十餘人,乃自縊。陳為官則甚貧,於死則甚烈。
漳浦鎮劉炎、海澄鎮趙得勝俱降耿。福寧鎮吳萬福貪刻失將士心,謀拒耿,眾不從。耿精忠遣偽都尉曾養性督兵至,萬福出降,養性誘殺之,並其兵,遂乘勝長驅至平陽,總鎮蔡朝佐降,溫、處二府望風皆下。
四月,潮州總鎮劉進忠降耿,密請師,耿令劉炎率兵會之,夜攻同城,續順公沈瑞並其兵。精忠召王進功,至福州,留之,徵其兵。
鄭經遣協理禮官柯平至福州報命。時耿聲勢已振,謾應曰:『鄭世藩來,甚喜,但兵多餉少,各分地自戰可也』。由是兵端遂起。
鄭經親軍侍衛馮錫範、鎮將劉國軒率舟師數十,兵數千,先至廈門。
耿精忠檄諸路兵出關。黃芳度遣黃翼領兵千人應命。趙得勝不從,與馮錫範陰約,以海澄歸命於鄭經,隨將兵進攻同安。
王進功之入福州也,耿精忠調張學堯鎮泉州,以化尚蘭代守同安。鄭經兵至,尚蘭迎降。獲學堯家眷。學堯聞變趨回,施福引之,俱降鄭經。
五月,鄭經至思明州。以趙得勝為左提督,封興明伯;張學堯為左先鋒鎮,化尚蘭為仁武鎮。遣人至精忠處,議撥地方安插船隻兵丁,精忠不答,又禁買竹木麻繩修船等物,遂成仇隙。至是,耿精忠聞同安之失,乃遣王進率步卒千餘人入鎮泉州(王進號王老虎,原任漳州副將)。時提督五營兵將不肯應調。王進至,與城守賴玉相詰納,用提標守備戴國用為爪牙,勒王進功家眷入省。耿精忠復遣兵接應,兵將至,進功之子藩錫與其屬楊青等議先發以制之。
六月初一日,王藩錫以提督夫人之命召諸將議事,誘賴玉、戴國用、李尚文等執之,率兵攻王進。進走登塗門樓,意氣自若,提標兵散而無統帥,相持至晚不決。進恐海船至,更深整隊出城西去。
初三日,藩錫等殺賴玉,分其屍。初四日,絞殺戴國用,釋李尚文,迎鄭經入城。鄭經以藩錫為指揮使,暫理提督軍務。
黃芳度襲殺漳州城守劉豹。豹,耿氏所署也。鄭經遣人諭之,芳度遂降,封德化公,授前提督,漳屬錢糧聽其徵給。芳度終不自安,遣人間道齎密疏入京。
七月,平南王尚可喜遣兵圍劉進忠於潮州。耿精忠不能救,進忠納款於海上。鄭經遣援勦後鎮金漢臣率舟師援之。以進忠為右提督,封定虜伯。
九月,耿精忠以步騎二萬,遣漳浦新降總兵劉炎同王進攻泉州。鼓行至惠安,肆行焚掠。鄭經命劉國軒督諸鎮,並統五營兵禦之,對壘逾旬,進退屯楓亭,列營二十餘里。
十月,國軒兵至塗嶺,嚴陣會戰。王進見前陣皆新募之兵,直前奮擊之,兵皆懼怯死戰。國軒令許耀分兵襲其後,焚其營壘,進兵大敗。國軒追至興化城外,三日夜而還。
十一月,偽周吳三桂遣禮曹錢點聘於海,值鄭、耿交惡,回報。復遣禮曹員外周文驥至海和解。
劉炎在漳浦,不降鄭經,密請援於耿逆。耿遣兵會之。至平和,鄭經檄黃芳度擊走之。耿逆復遣其親軍都尉徐鴻弼從間道入漳浦。鄭經以馮錫範、趙得勝督諸軍攻之。徐鴻弼、劉炎會雲霄鎮劉成龍合兵迎戰於羅山嶺。右虎衛何祐揮軍擊之,鴻弼等大敗,走回城。馮錫範以紅夷大砲擊入城中,劉炎等大懼,同鴻弼、成龍俱出降。
十二月,趙得勝督諸軍援潮州,與平南王兵戰於黃岡,大破走之,潮圍始解。初,進忠被圍,金漢臣一軍殲焉。進忠極力守禦,將及半載。至是,廣兵燒營而遁。
鄭經分設六官,名曰協理:洪磊為吏官,楊英為戶官,鄭斌為禮官,柯平為刑官,楊賢為工官,兵官缺。置六科都事、都吏、察言司、承宣司、賓客等司。陳永華為總制留守,兼管勇衛,馮錫範為侍衛(二衛皆親軍);薛進思為左武衛,劉國軒為右武衛,何祐為左虎衛,以施福為五軍;其左右先鋒及諸鎮營皆聽五提督調遣。凡文武事宜,皆贊畫參軍陳繩武、侍衛馮錫範主之。
初,鄭經之來思明州也,兵饟取給於東寧。洪磊承其父洪旭遺命,助餉銀十萬兩,至是兵眾餉多,轉運不給,乃以六官督比紳士富民以充之。以鄭省英為宣慰使,總理各府州縣錢糧。百姓年十六以上、六十以下,每人月納銀五分,名曰「毛丁」;船計丈尺納稅,名曰「梁頭」;特設各府鹽司,分管鹽場,以給兵食。
乙卯(康熙十四年)
正月,耿賊遣張文韜至鄭賀正議和,送船五隻。鄭經遣禮官鄭斌報之,約以楓亭為界。自是鄭、耿交好。
二月,永春馬跳峰寨民呂華不服鄭氏徵派,薛進思圍之。三閱月不下。知縣鄭時英諭之出降,釘殺之,家族發淡水充軍。
續順公沈瑞駐饒平,劉進忠攻之不克。廣兵來援,何祐遇之於百子橋,破走之,瑞出降,改封懷安侯。
流洪經略承疇胞姪士昌、天恩、天倫及眷口於東寧之狼嶠,從公論也。流前進士楊明琅及眷口於狼嶠,以其過崇禎帝梓宮不下馬,又修南安縣志以海上為海寇也。後皆死於流所。知南安南縣事劉祐云:『洪經略未必盡是,鄭國姓未必盡非』。鄭經悅其言,召之,已逃回籍矣。
五月,劉進忠請海師南下,鄭經許之。初六日,鄭經入海澄,遣鄭斌入漳,慰諭黃芳度,或束兵入見,或統兵隨征。芳度終不受命,密調回黃翼出關之兵。耿逆移檄召之,亦以疾辭。鄭經遂定攻城之計。
劉國軒率諸鎮兵至潮,與進忠規取屬縣之未附者。安達公尚之信悉力守禦,相持日久,糧乏兵病。之信調兵十餘萬盡銳來攻。國軒自新墟寨一日一夜退至鱟母山,以餘糧露載車上,宣慰使洪磊懸金以賞有功,軍心稍定。進忠與國軒議曰:『之信大兵必從小路而來,出我不意,須得勁將當之;惟何祐可任,然不可言其故,恐其心怯。子可嚴陣以待,而余將騎兵背城以為應援』。國軒從之。是夜見敵營從大路火光照耀,進忠發大砲擊之,見火光不動。進忠曰:『是空營也,我兵可安寢以待』。次日,之信率兵從小路而來,何祐見大隊突至,欲退不可,冒死直前,奮勇擊之,無不以一當百。之信大敗走。國軒等窮日夜追之,殺死不計其數。是役也,祐以饑率數千破敵兵數萬,由是何祐之名,大振粵東。祐,別號「何錐子」。
六月,鄭經自海澄移檄萬松關;黃芳度令其下俱薙髮,率兵拒守,不降。遣其兄芳泰突圍入粵請援。鄭經進攻不利,援勦後鎮萬宏雲梯登城,中砲死。鄭經迺築長圍以困之。調何祐從潮州先攻平和縣,守將賴陞降,諸屬縣皆下。
十月,海澄公標將吳淑以漳州降於鄭經。初,淑投誠屬公標,黃梧待之厚;將死,呼淑托曰:『吾兒年少,君可保全之』。及城被圍日久,淑謂其弟潛曰:『我本鄭氏降將,公雖待我厚,我負罪於先藩實深。今世藩待我眷族,恩尤加重,豈可反圖逆命』?遂以初六日開城出降。鄭經兵入,芳度倉皇投開元寺井而死。獲其將黃翼、蔡龍、朱武、張濟、戴麟、陳驥、黃琯等,皆斬之。沒其家。剖黃梧棺戮尸斬首,並芳度首揭竿以徇眾。有議發梧祖塋者,鄭經曰:『罪止其身,與先死者何預』?不許。後朝命贈芳度為忠勇王。時芳泰往粵求援,會其兄芳世由汀州至永定,亦以是日破永定縣,聞漳州陷,迺大掠而遁。鄭經以吳淑為後提督,吳潛為戎旗二鎮。
十一月,鄭經令龔淳往日本取回鄭泰所寄之銀。淳乃泰委寄之人,並執有收票可據。先是,兩家紛爭,日本王皆不肯與;至是,番人皆混開支銷銀凡四十五萬,僅得二十六萬而回。
丙辰(康熙十五年)
正月,鄭經以右虎衛許耀、前衝鎮洪羽等率師會在潮諸將攻取廣東州郡。
二月,平南王昏病日甚,會偽周師克肇慶、韶州等處,廣州人人自危。駐韶諸軍聞報,燒營而遁。劉國軒、劉進忠、何祐等分南北兩路而進。碣石鎮苗之秀軍程鄉,其妻在汛,遣人迎降,仍勸之秀納款,鄭經許其回鎮碣石。國軒等水陸並進,圍惠州,攻博羅不下,旋下長樂、新安、龍門等縣。之信窮蹙,遂乞降三桂。三桂封之信為輔德公,檄讓惠州於經。之信檄提督嚴明撤守兵回廣,遣使餽弓馬、幣帛通好於鄭氏。鄭經迺以國軒鎮惠州。東莞守將張國勳亦降鄭經,經以為後勁鎮。自是鄭與吳分界而守。
五月,耿逆調汀州鎮劉應麟兵出關,應麟不從,密通款於鄭經。經乃遣吳淑統兵,馳書於精忠,言欲假道汀州以出江右。耿賊遣兵防城,應麟懼其圖已,率所部出掠瑞金、石城。吳淑兵至,應麟與之合兵共攻汀州,遂下之。鄭經以應麟為前提督。
七月,鄭經調劉進忠出師,進忠稱疾不行。進忠自潮州定後來見,鄭經待之禮意疏略,見左右用事者皆錄錄,知不足與有為。及取汀州,歎為失計。至興寧,與諸將不協,流言日起,遂稱病回潮,陰為自守之計。
九月,耿賊師出浙江者為總督李之芳所扼,多被摧敗,朝命遣康親王提兵乘機入閩。耿賊兵出江西者為總督蔡毓榮及滿洲兵移駐防兵合力拒之,耿兵大敗,廣信遂失。既而棄建昌不守,大勢已潰。又聞汀州已破,耿賊益憂內顧,諸將遂密謀,詐作耿賊投誠獻關。耿賊聞變,大懼,收王進、范承謨、蕭震絞殺之,欲乘船奔海,為都尉徐文耀所脅,不得出城。遣王進功回泉州取救兵,密囑曰:『我忍死以待也』!然延建已失,不得已於十九日薙髮迎康親王入福州。後耿賊入京,與徐文耀及諸將領皆伏誅。
興化守將馬成龍以城降於鄭氏,鄭經令許耀率兵赴之。
十月,鄭經令許耀督諸軍進取福州,駐師烏龍江;許耀驕縱,諸將不服,飲酒嬉戲,不知軍事。大兵渡江,有議於半渡擊之,不聽;既登岸,倉皇出戰,先鋒死鬪,不能分兵救援,及少卻,又不殿後,引兵先走,委棄輜重器械不可勝計。鄭經乃遣趙得勝、何祐屯興化以代之。
耿賊檄曾養性等自溫州航海回閩,朱天貴以舟師降於鄭氏,其餘逃入福州。鄭經遣奇兵鎮黃應邀擊之,獲巨船數十艘。
十一月,精忠邵武守將楊德獻款於吳淑,淑入據之,始請盟。
十二月,大兵至邵武,吳淑禦之。時大雪嚴寒,諸軍冒雪涉溪拒戰,皆大凍,不能支。遂棄邵武,退劄汀州。大兵進至建寧縣,薛進思守汀,聞之驚懼失措。劉應麟願傾貲餉兵固守,進思猜疑不從,棄城而走。應麟奔潮州依劉進忠,發憤病死。
平南王尚可喜於九月病故,之信遣使報訃,並請其妹奔喪。妹,沈瑞叔母也。鄭經許之,並遣使弔喪。偽周封之信為輔德親王。
丁己(康熙十六年)
正月,大兵至興化。時鄭軍銳氣已喪,何祐又與趙得勝不睦,疑其納款於我,戰敗不救,得勝死之,何祐奔回泉州。
二月初九日,大兵至泉州。鄭氏守將林定無備,城陷,標將林孟、參宿營謝貴死之。林定素與民相安,逃於民間,削髮走免。諸軍潰散。
十九日,大兵至漳州。鄭經倉皇登舟,至海澄,棄而不守;至廈門,欲回東寧,百姓號哭攀留。角宿營吳桂整兵防守,泉賴以安。繼而餘眾稍集,迺遣水師防衛分汛而守。
鄭經祭趙得勝,親臨哭之。斬薛進思(原姓名斐德),許耀綑責。耀病痢,不數日死。何祐、吳淑戴罪自效。
鄭經遣諸將家眷搬回東寧。王進功、沈瑞、張學堯等陸續起程。劉炎以母老病,至外洋勒兵劫船,乘風下碣石衛,依苗之秀;後投誠至京,流徙寧古塔。
三月,鄭氏諸將退集思明州。時兵餉不給,迺分汛南北地方,措餉召募。以前虎衛林陞、水師樓船中鎮蕭琛等駐晉南及定海、福寧一帶地方;以後提督吳淑、揚威前鎮陳昌、戎旗一鎮林應、奇兵鎮黃應等駐同安至揭陽、潮陽一帶地方。
漳浦巫者朱寅挾左道,詭稱朱三太子,聚集海上殘兵二百餘人,於十九夜襲泉州,攀堞而上,鳴鼓揚旗,從開元寺前至西街。守兵以為海師復至,迺於雙門前發一大砲。寅迺抽回出城而去。人以為神,附者日眾,屢戰皆勝,蔓延於漳、泉屬縣,凡深山窮谷岩寨,無所不到,派糧以食。頭裹白布,時人謂之「白頭賊」。
六月,劉進忠擁兵觀望。鄭經遣戶官至潮徵餉,不應;買運,又閉糴,獻款於偽周。尋歸王朝,磔死燕市。
劉國軒在惠州,尚之信既歸命,孤城難守,鄭經遣水師迎之,迺率所部航海而歸。
朝命以黃芳世襲封海澄公,授汀漳總鎮。公標守備黃蘭授海澄總鎮。芳世請兼水師提督,許之。芳世至閩,驕傲,專用北兵,人心不附。
三桂將韓大任據守吉安,大兵圍之經年,無援,迺造小舟於城內,乘夜以繩引舟,截江渡兵,潰圍走入閩界,欲下海,有信通於鄭氏。
十月,鄭經遣何祐等至南靖小溪收兵,吳淑等至長泰,扎天成寨以遙應之。大任意以糧盡,就閩省投誠。後歸旗,旋從大兵征噶爾旦,衝陣而死。
十二月,大兵圍吳淑於天成寨,朱寅率眾來援,吳淑迺突圍而出。
康親王遣漳、泉二知府同泉紳黃志美等照朝鮮例與鄭氏議和,鄭經不從,亦無報使。
戊午(康熙十七年)
正月,泉州提標兵巡界,駐日湖鄭氏水師四營陳陞擊之,大為所敗,標兵乘勝侵掠東石等處。
二月,鄭經以劉國軒為中提督,總督諸軍,後提督吳淑為副。初十日,國軒督軍至海澄攻玉州,我守將劉宗降;徇三■〈氵义〉河、福滸皆下。十八日,進取江東橋。我守將王重祿、呂韜等奔潰,遂燒斷橋梁以絕漳、泉大路。漳州援兵至,國軒分兵擊敗之。三戰三捷,軍聲大振。二十三夜,取石碼,獲我守將劉符、楊朝宗,遂軍於祖山頭,以逼海澄。我副都統孟安等自潮來援,國軒退屯石碼,築垣拒守,仍分兵屯漳州郭外。我提督段應舉自泉州來,寧海將軍喇哈達自福州至。平南將軍賴哈自潮州來,先後應援。國軒倏水倏陸,我滿漢諸軍疲於奔命。
三月初一日,國軒列陣郡東赤嶺,我兵背城迎戰。鄭氏前虎衛林陞一軍當其鋒,殺傷相當。朱寅統兵扎天寶山以牽漳兵之勢,黃芳世擊敗之;寅遁入長泰。國軒樹柵雙橋一帶,離漳數里。滿漢諸軍會議,以一股同黃芳世扎水頭山灣腰樹,一股扎鎮門安砲以斷其往來水路。國軒偵知,十一日黎明焚營撤兵。漳兵意其遁也,少頃,舉帆直抵水頭登岸,涉嶺進戰。芳世素不知兵,又與滿將不協;吳淑攻之,戰敗墜馬,遇救得免,走入漳城,病月餘死。
自水頭之敗,海澄餉道阻絕,段應舉會綠旗兵及滿洲將軍滿兵數萬,列營祖山頭。十八日午刻,國軒兵至,應舉揮兵迎敵,何祐少卻。江勝、吳淑等繞出祖山頭之背,國軒督勁卒登山,直衝滿漢兵。滿漢兵敗走,眾大潰。國軒又以疑兵截漳州大路,滿漢兵棄輜重,自相蹂踐,奔入海澄。國軒連夜令軍士鑿塹,一人一尺,引江水環城圍之,外又鑿溝數里,沿堤兩岸,安砲守之。由是內外阻絕。
是月,吳三桂以初三日稱帝於衡州,國號偽周,僭元昭武。
四月,朝命召總督郎廷佐入京,以布政司姚啟聖代之。勒巡撫楊熙致仕,以按察司吳興祚代之,調江南提督楊捷代段應舉。援兵四集,屯筆架山以救海澄。
五月,劉國軒以筆架山南小寨懸崖,狀如掛燈,俗呼「燈火寨」,下臨大溪,順流可通海澄,問誰可扼守?吳淑請行。乘夜率兵進寨,天明,寨柵完備。初十日,滿兵發砲攻擊,連夜不絕。淑令軍士穴地藏身,無死傷者。馳報國軒,以為乘夜發砲,意不在寨,當別防之。信至,滿漢兵齊至振(振字衍)祖山岳嶺,破林彪、張鳳二營,鳳戰死。又進攻林陞營。國軒援兵至,姚啟聖之子姚儀統韓大任降兵,以牛載土囊填溝,至第三重,國軒發大砲齊擊之,死者無數,滿漢騎兵多填於塹,遂進去。時京中上諭有能救海澄者及城中兵將有能拔圍而出者,皆重賞。奈國軒鑿塹通潮,圍至數重,不可復救矣。
六月初十日,國軒攻海澄,陷之,段應舉、穆伯希佛自縊死,黃藍不知所終,獲孟安、馬虎等滿漢官三十餘員,皆釋之,授銜給俸。滿兵千餘,遷之東寧。時城中滿甲二千,馬八千餘匹,綠旗城守兵二萬餘,圍八十三日,糧盡殺馬而食,馬盡,屑馬骨食之,死亡及泅水而出者過半。閩省震恐,諸援兵退守漳郡。
朱寅下海,封為蕩虜將軍,改名蔡明義,歲餘病死。
國軒議乘虛攻泉州,吳淑分兵下長泰縣。國軒兵至同安,都統雅大里走回泉州,擒鄉兵總黃朝光斬之,與何祐、江欽、楊德數十騎離隊伍先行,至泉城,循清源山至東嶽廟相視營地。城中兵不敢出。久之,隊伍始至,扎營於平地;城中兵終不敢出。
七月,國軒水陸並進。江欽攻南安,殺守將。諸縣守兵相繼棄城走,遂取南門橋銃城。載龍熕及大銃數十號攻南門城,城崩壞四十餘丈,盡為平地。城內再築短牆以守。我城守馬勝等以釘釘船板鋪於地上,兵入城無踔足處,損傷甚多。會天大雨,城竟不拔。鄭兵圍泉州兩月,援師四集。將軍喇哈達從漳平問道出安溪,巡撫吳興祚同浙江提督石某由白鴿嶺出永春,江南提督楊捷由廣橋進河市,三路會師,至南安,皆未敢向前。將軍又調水師林賢、黃鎬等出閩安鎮,遙為聲援。
八月,鄭氏水師鎮總督蕭琛守定海。林賢等舟師至,琛戰船不先期整頓,議以舟寡且小,欲據上流牽制之。水師五鎮章元鎮欲先發制人,率所部十舟進戰。林賢等擊之,元鎮眾寡不敵,阻風逐流,一軍盡沒,被擒入福省殺之。蕭琛不防備,遇敵大潰,退泊海山,遂妄報福州水師大至。鄭經遂令劉國軒退兵,以守思明。國軒於二十四日退兵下船,隔三日,城中兵始敢出。鄭經召回蕭琛斬之,以援勦左鎮陳諒、後鎮陳起明督朱天貴等水師防禦北船。
偽周主吳三桂病死衡州,孫世璠僭立。其侄應奇守岳州,驕而貪;大兵攻之,棄岳州遁回,於是湖南、雲貴皆不守,遂亡。
九月,劉國軒入江東橋,至長泰;滿漢兵遇之,皆披靡。乘勝長驅至耿精忠營,衝之,馬中砲,掀國軒墜地;有滿洲披甲前蒙國軒釋放,遇之,以己騎授國軒,始走免。滿洲主將詢知,怒而殺之。國軒出江東,守三■〈氵义〉河,列營觀音山,與滿漢諸軍營壘相望。
十月,時鄭氏漳泉縣屬盡棄,惟據守海澄。姚啟聖等難於復命,乃遣人至海議息兵安民,意欲得海澄也。鄭經竟不從。
十二月,再議遷界。甲寅之變,閩當遷民,悉復故土。丙辰,八閩已復,康親王疏請遷界累民,罷之。至是,督撫請再遷,從之。
己未(康熙十八年)
正月,時雖設界,而海汛往來內地,派糧如故,朝議上自福寧,下及詔安,三十里(內),量地險要,築小寨,屯守兵,限以界牆。由是瀕海數千里,無復人煙。先是,鄭氏諭思明州每月每戶輸米一斗,自二月起每戶再加一斗。劉國軒請停文武官俸,自出糧餉兵三月;從之。
三月,姚啟聖以果堂寨迫近江東橋,欲發兵守之。國軒偵知,同吳淑發兵入據其寨。漳兵至,擊走之。
鄭經自定海失守,以朱天貴守海壇,陳諒為水師提督。於廿九日早,各船乘南風迅發,進泊定海。福州集船百餘號,由五虎門而出。陳起明、朱天貴率熕船衝■〈舟宗〉而入,擊破十餘船,獲大烏船一隻。值大風暴起,福船收入五虎門,海船收泊海壇。
四月,陳永華啟請元子克■〈臧上土下〉為監國,時年十六,號曰「監國世孫」。
六月,鄭經命鄭時英駐東石督餉。時禁界鹽貴,居人多私來東石販鹽。時英獻策,欲掘沿海鹽埕,則利盡歸於海。鄭經迺檄林陞令楊忠率兵在潯尾掘南北場鹽埕。忠至深滬,舍舟登岸,發掘兩日夜,兵不就船。竿頭守將密請泉城大隊兵至,四面合攻,忠力戰不支,中砲沒於海,餘眾死傷逃亡過半。界禁既嚴,私販亦絕。
七月,國軒築潯尾寨,一夜而成。同安守將兵至,擊走之。復築丙洲城。由是同港八漿船不敢出。
朝命以萬正色為福建水師提督。正色,晉江人,歸誠授參軍,以四川朝天關之功陞岳州水師總鎮。湖南平,遂擢是任。
八月初,耿逆之變,漳浦人江機與楊一豹同時聚眾於江右依耿逆,及大兵克復江西,招降不從,攻之不能克,據皇禁山攻掠村社。至是,通款於海。鄭經授為征夷將軍,率眾入閩。建寧守將劉起龍禦之,陣傷敗回而死。機足跛,號「拐子」;一豹,青年勇壯;後投誠,俱流古寧塔。
九月,右武衛林陞汛守東石,取給軍餉。及楊忠敗死,林陞調兵隨征,僅以散卒二百餘人委施廷、陳申守寨。時有叛卒入泉城報知,城中發馬步數千,於廿五日四面環攻。施廷被創,陳申戰死,寨破,兵民赴海死者無數。我朝仍築三寨犄角以守。
十月,國軒離漳城五里而軍。時援漳滿漢兵共十餘萬,國軒兵只有萬餘,營壘咫尺相望,指揮自如,諸軍畏之如虎。國軒以果堂扼要重地。初八夜,率兵就果堂後版尾地方再築一寨。初九日,工未就,滿漢將軍提督集兵數萬齊至,銳不可當。國軒與吳淑、何祐、林陞、江欽(改江勝),兵不滿二千,奮勇死鬪。自午至申,衝擊數疊。國軒戒依寨,且戰且守。每次發砲,無不披靡。陣斬章京巴石兒等,其餘帶傷而遁者以數千計。自是奪氣,兵不敢出。國軒時縱卒數百人,皆持鹿銃,間以鳥槍,渡河衝擊,自登土阜,據胡床張蓋而觀之。滿漢兵遇之,無不摧破,皆堅壁自守不暇。又善用間諜,敵人情形,纖悉必知。時謂之「劉怪子」。
姚啟聖遣人至海上議息兵。又說國軒使罷兵就撫,國軒巽詞以謝。啟聖又設修來館,懸重賞。臺灣文武兵將來者,次第俱賞銀有差。降者日數百人。時諸軍缺糧,國軒一切不禁,頭領與兵丁,長髮與短髮,往來循環,而國軒兵額亦不缺。
十一月,吳淑守版尾寨。大兵築壘環攻,砲聲日夜不絕,淑處之宴如。身被傷,復染病,不以為意。時值陰雨,新築壘垣多壞,揮左右避之,自踞床而臥。初八夜二更,牆崩壓死,舁至思明,鄭經親臨哭之。以其次子吳天駟為建威右鎮,統其兵。
十二月,姚啟聖、吳興祚大集舟師攻廈門,題請浙粵水師剋期協攻。鄭經調各洋船私船配兵北上,以右武衛林陞為總督,右虎衛江勝、樓船右鎮朱天貴為左右副總督,率諸軍禦之。
庚申(廉熙十九年)
正月,水師提督萬正色及總兵林賢、陳賢、黃鎬、楊嘉瑞督舟師出閩安鎮,巡撫吳興祚率兵沿海援之。林陞分船三十號守海壇,自統船六十號退泊泉州臭塗灣。
二月,萬提督至海壇,海船俱退至泉州迎敵。萬提督至圍頭,朱天貴以七舟衝其■〈舟宗〉,所向無前。偶海風大作,萬提督乘風收各船入泉州港,而沿海岸上安砲,陸師防守。鄭氏各師無所取水,迺退至金門。
鄭經所親幸施福,密通姚總督,欲為內應。使授降兵數百人,挈眷來歸,乘機欲舉事。國軒諜知,啟鄭經收殺,併及施齊(福即施亥。齊,施將軍琅長子)。
鄭經議欲撥國軒兵三千,配小船直入泉州港,攻萬提督,使人持令箭抽兵。時兵已乏糧,盡皆潰散,國軒禁不能止。守海澄陳昌以城投誠。國軒至廈門,知勢不可為,收拾餘眾下船,百姓遮道跪留。
二十六日,兵變,據掠百姓。鄭經焚演武亭行營,盡率將士登舟。協理五軍吳桂收散卒據廈門,以待大兵。
二十八日,萬提督兵入思明州。
二十九日,鄭經至澎湖。朱天貴舟泊銅山,姚總督招之,遂投誠。二月十二日,鄧經回至東寧。
五月,東寧地有聲如驢鳴。半路店雨雹,大如雞子。
六月,鄭氏總制陳永華畫坐,見有衣冠甚偉者,自稱行災使者,欲借其衙署,約住三月然後去。永華設席張樂讌之,與之譚甚久,餘人不見也。即對衙署借之。
偽承天府豬生子,四耳三目,前二足向上。
鄭氏令曰:『十甲出丁壯一名』。
七月,陳永華病故。
十月,劉國軒營中豬生子,獸身人面。
十一月,白氣長數丈,見於西方。
辛酉(康熙二十年)
正月二十八日丑時,鄭經卒於臺灣偽承天府行臺。三十日,馮錫範、劉國軒調兵駐臺灣偽承天府,會六官議立嗣。經母董太妃與諸公子收監國印,克■〈臧上土下〉不肯與,擁兵自衛。群議以克■〈臧上土下〉迺乳母抱養之子,非鄭氏出,遂縊殺之;妻陳氏永華之女,亦自盡。
二月初一日,董太妃率世子克塽登位,時年十二歲,錫範之婿,百官朝賀畢,太妃起,出位,諭所以誅監國故,以世子付託馮、劉等,俾竭力匡扶,涕淚沾襟,眾心大慰。
董太妃以馮錫範為忠誠伯,劉國軒晉為武平侯(初以海澄功封武平伯,至是封侯)。大赦國中。以經第二子聰為輔政公,領護衛。
三月,以經第五子智為右武驤將軍,募兵。
四月,以經第三子明為左武驤將軍,募兵。
臺灣偽承天府火災。
五月,總督姚、巡撫吳、陸提諸、水提萬題為報明事:『本年四月二十二日,據舉人黃金從呈繳偽官傅為霖密稟,內開偽藩於正月廿八日病故,三十日縊死其監國長子欽舍,二月初一日立泰舍,叔侄相猜,文武解體,主幼國疑,時不可失等情到臣等。又據龍溪縣送到偽官廖康芳稟稱相同。俱與臣等密探相符。此迺天亡之時,但臺灣孤懸海外,統師遠勦,時地難測,非臣等所敢擅定。會同具題,請旨密示,臣等遵奉施行』。
六月十六日,董太妃卒。時協理刑官柯平已病故,陳繩武閒住,國事錫範主之,兵事國軒主之。
八月二十八日,中軍營火。
九月初三日,塗輕庭火。
十月,賓客司傅為霖通款事發,逃亡;廿八日,獲之。
十一月初一日,誅傅為霖及同謀宣毅左鎮高壽、都吏陳典威,盡殺其子弟;續順公沈瑞令自縊,家屬入官發配(禮官斌之女)。
總督姚上疏請攻臺灣,力薦內大臣伯施琅可任水師提督。萬提督言臺灣難攻,且不必攻。朝命召見施琅,仍以靖海將軍充水師提督,改萬正色為陸師提督代諸邁。
壬戌(康熙二十一年)
正月,施將軍出京至閩,於廈門各處調兵整船。劉國軒以銃船十九號、戰船六十餘號、兵六千人,撥諸將守澎湖;親身往來督視。
五月,姚總督率官兵至銅山候風。劉國軒至澎湖,臺灣列兵守各港澳。
六月,姚總督官兵回汛。
七月,劉國軒歸自澎湖。安平鎮火。施將軍題請專征,奉旨相機進取。
十月,歲飢。
十一月,國軒赴澎湖。
十二月,臺灣偽承天府火災,沿燒一千六百餘家,米價騰貴,民不堪命。國軒歸自澎湖。
癸亥(康熙二十二年、臺灣稱永曆三十七年)
正月,馮錫範備兵鹿耳門。
二月,米價大貴,人民飢死甚多。
五月,劉國軒率師至澎湖。
六月十四日,施將軍自銅山開船,大小五百餘號,姚總督撥陸兵三千隨征。十五日,到八罩。十六日,進攻澎湖。國軒列砲架巨艦各數十以待。諸將士皆望風逡巡,惟提標游擊藍理、曾成、張勝、正黃旗侍衛吳啟爵、同安游擊趙邦試、海壇游擊許英、銅山游擊阮欽以七船冒險深入鏖戰。國軒分兩翼,海艘齊出,四面合圍我師。施將軍琅恐數船有失,自將坐駕衝入,內外夾攻,敵稍卻。施將軍遂同七船隨流而出。時天色將晚,遂於西嶼頭洋中拋泊。
十八日早,次於八罩,以收諸軍。國軒聞而喜曰:『誰謂施琅能軍!天時地利,莫之能識,諸君但飲酒以坐觀其敗爾』!遂不設備。蓋澎湖自六月數起臺颶,無三日晴,而近澎諸島下有老古石,嵯枒若鐵樹,剛利無比,凡泊舟下札,遇風起立刻而覆,乘船者莫不危之。然停泊數日,浪靜風恬,亦天幸也。
十八日,移至虎井。施將軍泊小舟於內外塹峙間,密覘形勢。於是再申軍令,嚴明賞罰,令總兵陳蟒等領船五十號,從東畔峙內直入四角山;又令總兵董義等領船五十號,從西畔內塹直入中心灣,以為疑兵,示以若欲登岸者。將軍身率諸鎮將,部署大鳥船五十六號居中,分為八股排入,餘船以次而進,以為後援。指畫既定,俟風而舉。
二十二日已刻,南風大發,南流湧起,遂下令揚帆聯進。風利舟快,瞬息飛駛,居上流上風之勢,壓攻擠擊,無不一當百。又有火器、火船乘風縱發,煙焰彌天,大小海舟二百餘艘燒燬殆盡。國軒見勢蹙難支,遂乘小舟從北門孔道逸去,而全軍覆沒矣。是役也,惟前鋒林賢、朱天貴二船初入灣澳,天貴倏中砲而死,林賢被傷兩箭,餘軍皆無恙。
國軒敗回,群情洶洶,魂魄俱奪,惟有束手待斃而已。於是施將軍駐師澎湖,休勞士卒,收拾船隻,為進取臺灣之計。下令戮一降卒抵死。諸島投戈者數千人,皆厚恤之。有欲歸見父母、妻子者,令小船送之。降親相謂曰:『軍門恩澤,及我骨肉矣,死難報也』。歸共傳述之,臺灣兵民莫不解體歸心,惟恐王師之不早來也。
世子克塽與錫範、國軒泣相謂曰:『民心既散,誰與死守?浮海而逃,又無生路。計惟有求撫之著耳』。於是遣鄭平英、林惟榮、曹蜚、朱紹熙齎乞撫書表,於閏六月初八日至軍前,且求聽居臺灣。將軍曰:『削髮登岸,煌煌明旨也,何敢不遵!且若輩不親到軍門,而遣人代齎書表,詐也,為緩兵計耳』。復令曾蜚、朱紹熙回諭之。
七月十五日,世子復遣馮錫珪、陳夢煒、劉國昌、馮錫範、韓同、曾蜚、朱紹熙再至軍前,一遵嚴令焉。
故明寧靖王術桂,袞冕拜告祖宗,從容投環死。
施將軍令侍衛吳啟爵及筆帖式常在同馮錫範等前往臺灣宣佈德意,且密察臺灣虛實情形。吳啟爵於七月十九夜再至安平鎮,翌日見世子克塽,謂之曰:『足下遠居島嶼,原與三王不同(三王謂吳與耿、尚也)。三王,國家叛臣也,罪在不貰。足下三世仗義於海澨,亦人之所難也;今若嚮化歸德,使海宇廓清,朝廷必有格外殊恩,當不失爵祿也』。克塽曰:『使君惠及宗祐,敢不唯命是聽』。啟爵見國軒曰:『澎湖之役,天也,非人也。君雖挫衂以歸,而雄邁之風不衰。島上英傑,惟君一人耳!然所謂英傑者,在識時務,今大師臨門,或戰或降,決之一心足矣;何必遷延觀望,致誤大計乎』?國軒曰:『天威遠震,波臣革面,誰敢復有貳心?使君但安坐以待,必得契約以報軍門也』。蓋臺灣世子年幼,內政馮錫範主之,外政劉國軒主之。錫範庸懦豎子,進退無據,故相持未決焉。侍衛復謂國軒曰:『築舍之謀,終無成日。君但令兵民遵制薙髮,則大事可定矣』。國軒曰:『謹奉教』。遂下令兵民薙髮。錫範亦遂與世子遵繳冊印,而舉國歸降焉。侍衛回報將軍,將軍喜曰:『不待勞師而傾國效順,朝廷之福也』。即令侍衛馳驛入奏,並繳歸誠冊印。
九月初一日,侍衛至京。朝廷召見,特加慰勞。因問澎湖克捷事情,侍衛披圖指畫,備言渡海艱難,藍理等冒險進攻,凡兩舉而後得之。又言諸將士竭力用命,摧鋒血戰之苦;朝廷為之揮淚。因諭部臣曰:『閩師遠出海疆,冒險勦寇,非滇黔陸地可比,論功再加一等』。朝廷又問臺灣事,對曰:『臣至其地,視偽幼子未諳事,國事盡委於馮錫範、劉國軒。錫範懦而無斷,低徊猶豫,其實無能為也。劉國軒傾心歸命,挾以必從之勢,故臣得畢事而歸』。又問臺灣形勢,侍衛條對甚悉。問『提督重兵入險,得無有慮否』?對曰:『臺灣兵既敗之後,莫與共命者,但恐提督後至,〔議論不一,或至中變耳。若總督與提督能一心共濟,事可萬全。今提臣係督臣保舉,必無異心,指日可定;如謂奔敗之餘,再奮螳臂,敢拒巨轍,必無之理』。上悅,自解所御龍袍並賦詩以賜提督,加授靖海將軍,封靖海侯,以示酬庸焉。
八月十五日,施將軍統率大師至臺灣,百姓壺漿相繼於路;海兵皆預製清朝旗號,以迎王師。十月十七日,侍衛自京回至軍前,啣命申告,軍民莫不以手加額。
部議以臺灣番民雜處、山海要津,設總兵一員、副將二員統水陸官兵一萬鎮守之。設道官一員、一府、三縣,以統治百姓及番眾。府曰臺灣府,附郭為臺灣縣,〕(館藏抄本原缺數行,用海上見聞錄之文補之,並加〔〕以示區別)。南路為鳳山縣,北路為諸羅縣。建置既定,經畫事竣。
十月初六日,世子克塽、馮錫範、劉國軒、何祐等並眷口登舟。
十一月初六日,至泉州。初七日,往福省進京。
十二月,總督姚啟聖病死。
克塽至京,封為漢軍公;弟克■〈與上土下〉准開牛彔;叔鄭聰等俱以三品、五品官食俸,隨旗。馮錫範、劉國軒俱封伯。國軒隨補天津衛總兵,其子准開牛彔。
鄭氏自丁亥年起,至癸亥年亡,共三世,三十七年。
附錄一鄭芝龍受撫(谷應泰「明史紀事本末」卷七十六)
熹宗天啟七年六月,海寇鄭芝龍等犯閩山、銅山、中左等處。
芝龍,泉州南安縣石井巡司人也。芝龍父紹祖為泉州庫吏,蔡善繼為泉州太守。府治後衙與庫隔一街相望。芝龍時十歲,戲投石子,誤中善繼額,善繼擒治之,見其姿容秀麗,笑曰:『法當貴而封』,遂釋之。
不數年,芝龍與其弟芝虎流入海島顏振泉黨中為盜。後振泉死,眾盜無所統,欲推擇一人為長,不能定,因共禱於天,貯米一斛,以劍插米中,使各當劍拜,拜而劍躍動者天所授也。次至芝龍,再拜,劍躍於地,眾咸異之,推為魁。縱橫海上,官兵莫能抗,始議招撫。以蔡善繼有恩於芝龍,因量移泉州道,以書招之。芝龍感恩,為約降。
及善繼受降之日,坐戟門,令芝龍兄弟囚首自縛請命。芝龍素德善繼,屈意下之。而芝虎一軍皆譁,竟叛去。六年春,遂據海島,截商粟。閩中薦饑,望海米不至,於是求食者多往投之。七月,劫商民船,勢浸大,其黨攻廣東海豐嵌頭村以為穴。芝龍乃入閩,泊於漳浦之白鎮,時六年十二月也。
巡撫朱一馮遣都司洪先春率舟師擊之,而以把總許心素、陳文廉為策應。鏖戰一日,勝負未決。會海潮夜生,心素、文廉船漂泊失道。賊暗度上山,詐為鄉兵出先春後。先春腹背受敵,遂大敗,身被數刀。然芝龍故有求撫之意,欲微達於我兵,乃舍先春不追,獲盧游擊不殺。又自舊鎮進至中左所,督師俞咨皋戰敗,縱之走。中左人開城門求不殺,芝龍約束麾下,竟不侵擾。
警報至泉州,知府王猷知其詳,乃曰:『芝龍之勢如此,而不追、不殺、不焚掠,似有歸罪之萌。今勦難猝滅,撫或可行。不若遣人往諭退舟海外,仍許立功贖罪,有功之日優以爵秩』。興泉道鄧良知從之,遣人諭意。
懷宗崇禎元年春正月,工科給事顏繼祖劾福建總兵俞咨皋下獄。初,巡撫朱欽相招撫海寇楊六、楊七等。鄭芝龍求返內地,楊六紿其金不為通,遂流劫海上。繼祖上言:『海盜鄭芝龍生長於泉,聚徒數萬,劫富施貧,民不畏官而畏盜。總兵俞咨皋招撫之議,實飽賊囊。舊撫朱欽相聽其收海盜楊六、楊七以為用。夫撫寇之後必散於原籍,而咨皋招之海,即置之海。今日受撫,明日為寇,昨歲中左所之變,楊六、楊七杳然無蹤,咨皋始縮舌無辭。故閩帥不可不去也』。疏入,逮咨皋下於理。
三月,禁漳泉人販海。芝龍縱掠福建、浙江海上。
六月,兵都議招海盜鄭芝龍。
九月,鄭芝龍降於巡撫熊文燦。工科給事顏繼祖言:『芝龍既降,當責其報效』。從之。
二年春二月,海盜李魁奇伏誅。魁奇本鄭芝龍同黨,芝龍忌之,擊斬粵中。
夏四月,廣東副總兵陳廷對約鄭芝龍勦盜。芝龍戰不利,歸閩。不數日,寇大至,犯中左所近港,芝龍又敗。寇夜薄中左所。
四年春正月,上召廷臣及各省監司於平臺,問福建布政使吳暘、陸之祺:『海寇備御若何』?暘曰:『海寇與陸寇不同,故權撫之。但官兵狃撫為安,賊又因撫益恣,致數年未息』。上曰:『前撫李魁奇,何又殺之』?暘曰:『魁奇非芝龍比,即撫終不為我用。今鐘斌雖撫,亦反側不可保也』。上問:『實計安在』?祺曰:『海上官兵肯出死力,有司團練鄉兵,多設火器,以守為戰,勦之不難』。上問巡撫熊文燦,暘曰:『文燦才膽俱優,但視賊太易,故前有吉了之敗』。祺曰:『鍾斌與鄭芝龍勢不兩立,七月閒斌擾福州,撫臣計誘往泉州。前聞撫臣同芝龍討賊,僇其兄,賊遁去』。問廣東布政使陸問禮,對曰:『廣東海寇俱自福建至,舟大而多火器,兵船難近,但守海門勿令登陸,則不為害』。
五年冬十一月,海盜劉香老犯福建小埕,游擊鄭芝龍擊走之。
六年夏六月,海盜劉香老犯長樂。
七年夏四月,海盜劉香老犯海豐。
十二月,總督兩廣熊文燦奏道將信賊目陷。時文燦令守道洪雲蒸、巡道康承祖、參將夏之本、張一傑往謝道山招劉香老,被執。上以『賊渠受撫,自當聽其輸誠,豈有登舟往撫之理?弛備長寇,尚稱未知,督臣節制何事』?命巡按御史確覈以聞,已令文燦戴罪自效。
八年夏四月,福建游擊鄭芝龍合粵兵擊劉香老於田尾遠洋。香老脅兵備道洪雲蒸出船止兵。雲蒸大呼曰:『我矢死報國,亟擊勿失』!遂遇害。香老勢蹙,自焚溺死。康承祖、夏之本、張一傑脫歸。
八月,香老家屬六十餘人、部屬千餘人至黃華,降於溫處參軍。
十三年秋八月,加福建參將鄭芝龍署總兵。芝龍既俘劉香老,海氛頗息;又以海利交通朝貴,寢以大顯。
十六年冬十一月,設南贛兵三千,以副總兵鄭鴻逵統之。
十七年春正月,前兵科都給事中曾應遴薦副總兵鄭鴻逵緩急可用,詔益南贛兵二千,命鴻逵鎮守。踰年,鴻逵以舟師守鎮江,我大清兵南下,潰歸。鄭芝龍降。
谷應泰曰:海上亡賴奸民多相聚為盜,自擅不討之日久矣。蓋以魚鹽蜃蛤商舶往來剽掠其間者累千金,利則乘潮上下,不利則嘯聚島中,儼然以夜郎、扶餘自大,東南邊徼益騷然苦之矣。
泉州人鄭芝龍,筦庫之子也。年未弱冠,為海寇顏振泉所掠。振泉愛芝龍狀貌,因有寵。泉死,眾推為魁。然而龍特饒智數,桀黠喜持兩端,其他無絕殊者。
方其侵暴外洋也,輸金於楊六,緩追於洪先春;黃巾未破於曹公,赤眉約降於光武,其持兩端者一也。及其受撫內地也,私鬪則勇於魁奇,公戰則怯於廷對;殺陳餘於泜水,縱匡術於石頭,其持兩端者二也。又若擁兵閩越,援立外藩,定策功高,闔門橫玉,而乃陰懷首鼠,百計沮軍;滹沱既未合兵,東吳豈能遽下,居異人為奇貨,以澶淵為孤注,其持兩端者三也。又若關門既下,釋甲入臣,居第京師,招搖海上,曾無麟閣之功,但比遼東之豕;隗囂侍子而身反於外,延之在臺而子更舉兵,其持兩端者四也。
夫奉先之失在於去就輕脫,故依建陽別背建陽,依董卓則背董卓;牢之之敗在於天性反覆,故附道子則反道子,附元顯則反元顯。今芝龍以盜賊之雄,挾遨遊之智,而鷹眼不化,狼心已成,身在樊籠之中,志存江湖之上,一旦緩急,可得信乎?
然予又怪崇禎之初,芝龍既撫,銳意行金,織皮丹珀來目賈胡,明珠文犀至皆兼兩,是以薦剡頻上,爵秩屢敗,坐論海王,奄有數郡。人但知元龜象齒都自淮來,而不知寶玉大弓原從魯竊。若能卻盜泉之水,則不至奪君子之器矣;說在孔子之對康子也。
附錄二記荷蘭人據臺灣事(俞正變「癸巳類藁」一則)
萬歷中,臺灣為日本倭所據。末年,荷蘭紅毛人自西洋來,欲據香山,不可,則據澎湖,又不可,乃南據美洛居及葛留巴。以鴉片煙誘葛留巴,葛留巴人俱臃腑不能動,役於荷蘭。
既而荷蘭聚集精銳,攻香山,戰敗,揚帆東走至澎湖。使人行重賄於福建巡撫,援意大里亞人居香山故事,以求澎湖必得。巡撫使人善諭之,則投日本於臺灣,歲納鹿皮三萬,求臺灣互市也。適日本倭居臺灣者新奉天主教,遂許之,築赤嵌城以居,今安平鎮是也。
荷蘭既得地,即數數與日本倭搆爭。倭既染其教,爭不勝,盡屬東去,憤甚,盡誅其人之習天主教者,並約束琉球。而荷蘭據有臺灣,置揆一王亦不漢東。
鄭芝龍者,閩人也,為日本婿,家於臺灣。日本之東歸也,芝龍以舟楫人眾橫於海。大清順治二年,芝龍自安平奉表降,其子成功逃入海。晚年,率舟師數百艘攻臺灣,荷蘭寡不敵,遂去而伺於葛留巴。臺灣人猶有習其教者,曰「教冊」,成功則盡除之。
康熙初,鄭克塽降,廷議棄臺灣。施琅力爭曰:『是資荷蘭也』!卒置郡縣,功施至今。
附錄三日本乞師記(黃宗羲「行朝錄」一則)
明季海盜有周崔(鶴)芝者,福清人也。少讀書不成,去而為盜於海。其人饒機智,嘗往來日本,以善射名,與日本之薩摩島主結為父子。日本三十六島,每島各有王統之。其所謂東京者,乃國主也;國主曰京主,擁虛位而已。一國之權,則大將軍掌之;其三十六國王,則如諸侯之職。薩摩王於諸島為最強,王與大將軍為首尾。崔(鶴)芝既熟日本,故在海中無不如意。久之招撫,以黃華關把總稽察商舶。
乙酉秋,唐王隆武加水軍都督,副黃斌卿駐舟山。其冬,崔(鶴)芝遣人至薩摩島,訴中國喪亂,願假一旅,以齊之存衛、秦之存楚故事望之。將軍慨然約明年四月發兵三萬,一切戰艦、軍資、器械,自取其國之餘資,供大兵中華數年之用。自長琦島至東京三千餘里,馳道、橋梁、驛遞、公館,重為修輯,以待中國使臣之至。崔(鶴)芝大喜,益備珠璣玩好之物以悅之。參謀林籥舞(一作學舞)為使,期以四月十一東行。籥舞將解維,而斌卿止之曰:『大司馬余煌書來曰:「此吳三桂乞師之續也」』!崔(鶴)芝怒而入閩。
福州既破,鄭芝龍降。丁亥三月,崔(鶴)芝克海口、鎮東二城,遣其義子林皋隨安昌王至日本乞師,不得要領而還。
戊子,御史馮京第謀於黃斌卿,偕其弟黃孝卿往日本。至長琦島,其王不聽登陸。始有西洋人為天主教者,入日本作亂於其國。日本勒兵盡誅教人,焚其船於島口,絕西洋人往來。於中衢置銅板,刻天主教像於其上以踐踏之。囊橐有西洋一物,搜得必殺無赦。西洋人復以大舶載砲,來與日本為難,日本拒之,甫退一日,而京第至,故戒嚴同於外國。京第效包胥故事,於舟中朝服拜哭不已。會東京遣官行部,如中國巡方御史,禿頂坐籃輿,京第因致其血書。薩摩王聞長琦王之拒中國也,曰:『中國喪亂,我不遑恤,而使其使臣哭於我國,我國之恥也』!與大將軍言之,議發各島罪人出師。京第還,日本致洪武錢數十萬。蓋其國不自鼓鑄,但用中國古錢;舟山之用洪武錢由此也。而黃孝卿假商舶留長琦島。長琦島多官妓,皆居大宅,無壁落,以綾縵分為私室。當月夜,每室懸各色琉璃燈,諸妓各賽琵琶,中國之所未有。孝卿樂之,忘其為乞師而來者,見輕於其國,其國發師之意益荒矣。
己亥冬,有僧湛微自日本來,為盪胡伯阮進述請兵不允之故,且言『金帛不足以動之。日本最敬佛經,誠得普陀山藏經為贄,則兵必發矣』。進與定西侯張名振上疏監國,以澄波將軍阮美為使。王親賜宴。十一月朔,出普陀。十日至五島山,與長琦相去一程。是夜大風,黑浪兼天,兩紅魚乘空上下,船不知所往。十二日見山,舵工驚曰:『此高麗界也』。轉帆而南,又明日乃進長琦。
凡商舶至國,例撥小船稽出入,名曰班船。阮美喻以梵篋乞師。其王聞之大喜。已知船中有湛微者,則大駭。初,湛微之在日本也,長琦島有三大寺:一曰南京寺,中國北僧居之;一曰福州寺,閩浙廣僧居之;一曰日本寺,本國人居之。南京寺住持名如定,頗通文墨,國人重之,湛微拜為師。湛微所能不若師,而狡獪多變。乃之一島名■〈月斐〉泉者,其島無中國人往來,不辨詩字之好醜,湛微得妄自高大。惡札村謠,自署金獅子尊者,流傳至東京,大將軍見之曰:『此必為西洋人之為天主教者潛入吾國』,急捕之。既知其為江西僧,逐之過海。日本不殺大唐僧,有犯法者止於逐,再往則戮及同舟。湛微欲以此舉自結於日本。於是阮美始知為其所賣也,遂載經而返。
然日本自寬永享國三十餘年,母后承之,其子復辟,改元義明,承平久矣。其人多好詩書、法帖、名畫、古奇器。十三經、十七史,異日值千金者,捆載既多,不過一、二百金。故老不見兵革之事。本國且忘,豈能渡海為人復仇乎?即無西洋之事,亦未必能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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