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空的王朝:嘉靖年代的最后岁月


  严嵩身死前后,荒淫的嘉靖帝也“崩”了。这位君王的末年,沉溺道教尤甚。宫中宦官为了“安慰”他,常常趁他呆坐时从旁边扔落一个大桃,报称“天赐神桃”。为此,嘉靖帝会大喜连日,又兴“报恩”醮礼数日,耗费金银无数。即使是兔子生下两只崽,或者殿庭阴凉处生出几枝大个狗尿苔(灵芝),在宫中也令被当作“祥瑞”来庆贺一大番。

  嘉靖四十五年初,户部主事海瑞的上疏,道出了这位皇帝崇道废财的真实情况:

  陛下即位初年,敬一箴心,冠履分辨,天下欣然。望治未久,而妄念牵之,谬谓长生可得,一意修玄,二十余年,不视朝政,法纪弛矣;推广事例,名器滥矣。二王不相见(指嘉靖帝听从道士劝言,不与自己两个儿子见面),人以为薄于父子;以猜疑诽谤戮辱臣下,人以为薄于君臣;乐西苑而不返,人以为薄于夫妇。吏贪官横,民不聊生,水旱无时,盗贼滋炽,陛下试思今日天下为何如乎?古者人君有过,赖臣工匡弼,今乃修斋建醮,相率进香,仙桃天药,同词表贺,建宫筑室,则将作竭力经营,购香市宝,则度支差求四出。陛下误举之,而诸臣误顺之,无一人肯为陛下言者,谀之甚也。自古圣贤垂训,未闻有所谓长生之说,陛下师事陶仲文(老道士),仲文则既死矣,彼不长生,而陛下何独求之?诚一旦幡然悔悟,日御正朝,与诸臣讲求天下利病,洗数十年之积误,使诸臣亦得自洗数十年阿君之耻,天下何忧不治?万事何忧不理?此在陛下一振作间而已。

  嘉靖帝览疏狂怒,非要马上杀海瑞。幸亏一名名叫黄锦的太监谏劝:“此人素有刚直痴名,上疏前已经与妻子相诀,购买棺材待死。如皇上你现在杀了他,适成其名。”

  因此,海瑞只被收监论死。

  可巧,这年底,嘉靖帝就崩了。其子明穆宗继位第二天,海瑞即得释,且被视为忠耿直臣。

  嘉靖帝死因,也是死在“道”上。道士王金献“仙丹”,药方诡秘不可识。药性燥烈,估计都是矿物质剧毒物和大麻等麻醉药的混合品,吃下去一会儿很舒服,连服就会肾衰竭。“大力丸”吃了一个月,这位荒淫帝王就“升天”了。

  嘉靖一朝,内有权臣,外有海患边患,他本人又媚道崇道,奢侈无度,倾竭天下人民膏血以供一人迷信之用,国内经济情况日益恶化,真正把大明帝国带到了岌岌可危的边缘。特别是财政方面,嘉靖帝屡建宫殿、道宇。“中年(嘉靖中期)以后,营建斋醮,采木、采香、采珠玉宝石,吏民奔命不暇给,黄白蜡至三十余万斤……沉香、海漆诸香至十余万斤……太仓之银,颇取入承运库,办金宝珍珠,于是猫儿晴、祖母绿石、绿撒索尼石、红剌石、北河洗石、金钢铬、朱蓝石、紫英石、黄甘石,无所不购。”除此以外,军费开支巨大,沿海和近蒙古部落的境都有战事,督抚大臣趁机贪污,军费达至天文数字。举嘉靖三十一年为例,当年户部所奏岁入只有二百万银,而军费开支一项却高达一千多万,严重超支。由于国内矛盾激化,各处起事不断,农民、矿工、盐徒、各种民间宗教团体纷纷揭竿而起,按倒葫芦又起瓢,搞得明政府焦头烂额。大明帝国,已经成为“大暗”帝国。

  此篇写至此,笔者感严嵩大学士之死,念其青壮年时代诗歌的清丽,真让人心中感慨无限:

  闲客请宵抚玉琴,露凉新月在高林。凭君洗净松风耳,无限人间郑卫音。(《听琴》)

  山泉野饭聊今夕,金谷铜驼非故时。随缘自有数椽竹,题俭真成一字师。(《师歛堂》)

  山塘深且广,逦迤抱山麓。隔浦见人家,依依桑柘绿。日落烟水寒,绕塘飞属玉【山塘】

  石磴盘秋萝,危亭出峰树行人上山道,望望云飞处。洞口晓钟声,林僧独归去。【仰山】

  【扬州】观忆琼花色,桥怜万柳阴芜城今夜月,怀古一悲吟。胜迹那堪问,长江独至今.波间饰龙舰,早晚翠华临。

  殊俗聊相值,空堂谁与同。灯明深雪里,岁尽漏声中。野暗孤城柝,庭高古树风频年远为客,此夕意何穷。【全州岁夜】

  我还喜其与诗友亲切赠和之作,雅人深意,情意涓涓:

  天南岁晚更依依,朔雪寒云绕树飞。投馆惊看风土异,临觞怅忆故人违情同漓水仍西注,身似春鸿向北归想见邮亭频驻马,独吟千嶂已斜晖。【暮次灵川怀寄师舜天益二乡丈】

  溪上梅花玉作林,溪边茅屋苦寒侵孤山倚棹逢诗兴,颍水移家见客心。日暖渔歌来浦溆,雪晴花色上衣襟。风尘拥传劳为郡,时向沧洲寄一吟。【萧子卜居梅林赋赠】

  累朝望重经纶地,五亩怡情水竹间。天下正须安石起,雒中犹放涑翁闲。诗寻丁卯桥边宅,舟放金焦寺里球马烨如尊俎胜,隐园高会渺难攀。【寄寿少傅邃翁先生】

  文酒高怀强自宽,风烟异域若为欢。哀歌漫引冯驩铗,感遇空弹贡禹冠。梁月渐低回远梦,塞鸿初至得新翰。春愁只恐销容鬓,莫向天涯重倚栏。《见用修赠张生诗和以寄之》

  即使与老恩人、老仇人夏言,严嵩当年也有真诚的诗作相赠:

  灯烛通宵晃禁庐,雾窗云阁近宸居瑞烟入座香浮苑,寒影窥帘月到除。缑岭乍闻丹凤吹,穀城先访赤松书。归来未向人间说,天语亲承燕对余。【无逸殿直舍和少师夏公韵】

  经营一生,操劳一生,费尽心机一生,终是一场空忙。严嵩

  最终死于荒丘,恶名播于万古,正应了他早年《铃阁秋集》中一句诗:

  万事浮生空役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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