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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稗类钞 知遇类
清稗类钞知遇类汪钝翁知宋既庭畴三宋既庭与宗弟畴三俱以孝廉知名,时称大宋、小宋。或问汪钝翁曰:「大宋何如人?」汪言阮思旷都不及真长、逸少,而能撮有诸人之胜。
赵千门知王丹麓王丹麓早年高隐,甚负才望,莱阳赵千门司李亟称之,喻以天地私蓄。丹麓名晫,杭人。
应嗣寅知张元时辞奇杭人张广平,名元时,少与弟辞奇同执经于应嗣寅之门,应亟称赏之,赏赠广平以诗云:「子既张目无不识,弟亦下笔如有神。儿如亚子真可畏,元方季方安拟伦。」后果以诗文著称于时.应名撝谦,仁和人。
查伊璜知吴顺恪海宁查孝廉培继, 字伊璜, 明崇祯时名士也。 家居岁暮, 值雪, 偶步至门, 见一丐避雪庑下, 强直而立, 心异之, 因呼之入, 坐而问曰:「闻市中有手不曳杖, 口若衔枚, 敝衣枵腹, 而无饥寒之色, 人皆称为鐡汉者, 汝耶? 」曰:「是也。 」问:「能饮乎? 」曰:「能。 」因以壶中余酒倾瓯与饮, 丐者举瓯立尽. 查复炽炭发醅, 与之约, 曰:「汝以瓯饮, 我以 酬, 竭此醅, 乃止。 」丐尽三十余瓯, 无醉容, 而查颓卧胡床矣, 侍童扶挟入内。 丐巡出, 仍宿庑下。 达旦雪霁, 查酒醒, 使人以絮袍与之, 丐披袍而去, 亦不求见致谢.明年,查至杭,暮春之初,遇丐于西湖放鹤亭侧,露肘跣足,昂首独行。复挈之归寺,询以旧袍。曰:「时当春杪,安用此为,已质钱付酒家矣。」因问曾读书识字否,丐曰:「不读书识字,不至为丐也!」查悚然心动,熏沐而衣履之,徐谂其姓氏里居,丐曰:「仆系出延陵,心仪曲逆,家居粤海,名曰六奇。祇以早失父兄,性好博弈,遂致落拓江湖,流转至此。因念叩门乞食,昔贤不免,仆何人斯,敢以为污!不谓获遘明公,赏于风尘之外,加以推解之恩。仆虽非淮阴少年,然一饭之惠,其敢忘乎!」查亟起而捉其臂曰:「吴生,固海内奇杰也。我以酒友目吴生,失吴生矣。」仍与痛饮,盘桓累月,赠资遣归.六奇世居潮州,为明吴观察道夫之后。略涉诗书,耽游卢雉,失业荡产,寄身邮卒。时王师由浙入广,舳舻相衔,旌旗钲鼓,喧耀数百里不绝,所过都邑,人民避匿村谷间,路无行者。六奇独贸贸然来,逻兵执送麾下,因请见主帅,备陈粤中形势,传檄可定。奇有义兄弟三十人,素号雄武,苟假奇以游札三十道,先往驰谕,散给羣豪,近者迎降,远者响应,不踰月而破竹之势成矣。如其言行之,粤地悉平。由是六奇运箸之谋,所投必合,扛鼎之勇,无坚不破,征闽讨蜀,屡立奇功。数年之间,官至通省水陆提督。康熙初,开府循州,即遣牙将赍三千金存问查家,别奉书币,邀之至粤,舟舆供帐,俱极腆备。居一载,军事旁午,得查一言,无不立应,义取之赀,几至巨万.其归也,复以三千金赠行。
先是,苕中有富人庄廷鑨者,购得朱相国《史概》,博求三吴名士,增益修饰,刊行于世。前列参阅姓氏十余人,以查夙负重名,亦借列焉。未几,私史祸发,凡有事于是书者,皆论置极典。吴力为查奏辩,得免。后吴卒,赠少卿,兼太子太师,谥顺恪。
龚芝麓知马世俊马章民世俊下第留京,落拓殊甚,以行卷上合肥龚芝麓尚书鼎孳。龚读至「而谓贤者为之乎」题,至后比「数亡主于马齿之前,遇兴王于牛口之下」,「河山方以贿终,而功名复以贿始」,「七十年以前之岁月已沦,七十年以后之星霜复变」,「少壮未闻谏书,而衰龄反同贩竖」云云,泪即涔涔下,曰:「李峤真才子也!」岁暮,赠诸名士炭金,章民得白金八百两,明年遂及第。
张自由识拔白谦陈州环城皆水,产佳鲫.康熙初,张自由抚河南,陈州牧以鲫馈之,折书鲊鲫百头.张甚骇愕,促召中军以手折视之曰:「送鱼者称尾,此独称头.陈州牧由进士得官,当必有说.」中军曰:「职有知书之胥白谦,可令入对。」须臾,谦至,跪而言曰:「小人尝读《诗经》,有《在藻》之篇,其首章云:「鱼在于藻,有颁其首。」其次章云:「鱼在于藻,有莘其尾。」故鱼有称尾,亦有称首者。今州牧之称头而不称尾,正见其尊上之意。」张大惊喜,手扶谦起曰:「汝有此大学识,岂可屈居下役!汝即入我幕府,专掌书记可也。」自后事必谘谦,谦行则行,谦止则止,不踰年,拔为本省提塘,复改文职,旋以同知解秩归.颜习斋知朱越千博野颜习斋,名元。曾于开封市上见一少年甚伟,问其姓字,知为朱越千也,沽酒与饮,叩其志不凡,半醉起舞,为之歌曰:「八月秋风凋白杨,芦荻萧萧天雨霜,有客有客夜彷徨。彷徨良久鸜鹆舞,双眸炯炯空千古。纷纷世儒何足数,直呼小儿杨德祖。尊中有酒盘有餐,倚剑还歌行路难.美人家在青云端,何以赠之双琅玕.」
汤文正知冯山公钱塘冯山公景条陈淮扬民困于江苏巡抚汤文正公斌,因万季野以上之。文正见书三叹息,语季野致意,谓宜勉立德功,不在徒言也。又尝语沈昭嗣曰:「令友冯山公固是不朽人。青史名长,不在暂时科第也。」
尤悔庵知宋荔裳宋荔裳标格意气,风流文采,并足推倒一世,尤悔庵目为东海伟人。悔庵名侗。
尤悔庵知王西樵阮亭新城王西樵阮亭昆仲之出游也,每过邮亭野店,辄题诗于壁,诗既惊人,使笔斗大,龙拿虎攫。尤悔庵道经燕齐,见之,解鞍造食,坐对移晷,不能去。阮亭名士祯,官至刑部尚书,谥文简。
王阮亭知吴天章吴雯字天章,蒲州人,进士允升之子,授临颍县知县.康熙己未,举博学宏词,放归.有《莲洋集》。初至京师,未知名。王阮亭亟赏其诗,谓为天才。一日,待漏朝房,诵其句于叶讱庵云:「泉遶汉祠外,雪明秦树根。浓云湿西岭,春泥沾条桑。」又「门前九曲昆仑水,千点桃花尺半鱼.」叶大惊异,下直,即命驾访之。自是吴之诗名大噪都下。
王西樵知林铁崖王西樵尝称林铁崖有异人者三:须眉奇古,畧如李伯时所画罗汉相,则异在容貌;下笔落落,能为峍屼俶诡之词,出入于孙樵、刘蜕之间,则异在文笔;每当燕会,竹肉间作,或值徜徉山水之际,时而意得忘言,如释迦拈花,达摩面壁,时而快论斗发,又如春雷奋蛰,奇鬼搏人,则异在性情言语.吴庆百知毛季莲吴庆百以应康熙己未博学宏词之荐入京,止竹林寺。毛季莲尝偕其叔大可过吴庑,坐甫定,辄据柳林,自吟其宴集及登临诸作,大声撼四壁。吴顾大可曰:「君家阿咸,正复不减,将不使卿单行。」
毛大可知史讷斋毛大可尝谓史讷斋雝睦居家,事父怡愉,不闻嘻嗃,似陈季方;把臂堪托以妻孥,似朱生;见利思义,不因人炎热,似童子鸿;嗜酒疏脱,每一饮,必陶然尽醉,而诸务不失简则,似张黄门;训诸经百氏,钩深致远,可使担囊负笈,执经问字者不绝门舍,虽倾筐倒箧,随叩随应,犹鼠壤有余物,似马季长.史名廷柏,与毛皆萧山人。
彭羡门知沈去矜董文友海盐彭羡门尚书孙遹在广陵,见沈去矜、董文友词,笑谓邹程邨曰:「泥犂中皆若人,故无俗物。」
黄俞邰知周栎园晋江黄俞邰,名虞稷,尝谓周栎园吏事精能,抚戢残暴,如张乖崖;屡更盘错,乃别利器,如虞升卿;文章名世,领袖后进,如欧阳永叔;博学多闻,穷搜远览,如张茂先;宏奖风流,座客恒满,如孔北海;心好异书,性乐酒德,如陶渊明;敦笃友朋,信心不欺,如朱文季;孺慕终身,友爱无间,如荀景倩、李孟元;登朝未久,试用不尽,如范希文;遭谗被谤,坎壈挫折,如苏长公。栎园名亮工。
丁药园知李湘北丁药园仪部澎尝典试河南,在闱,搜采玮异,得一卷,奇之。同考官以波澜简质,度其人已老,请置于乙。丁曰:「才与胆峙,岂老生所办,此必年少知名,终为大器者也。」榜发,乃永城李湘北天馥也。同考官出语人曰:「吾以世目衡文,几失此佳士。」李年方弱冠,名振西清,以文章道谊有声于世,后官侍郎。
许原孝知许彝干许彝干少而岐嶷,总角时,偶诣从祖原孝。原孝冠见之,左右曰:「孙见祖,何必冠?」原孝曰:「此子是许氏南来之秀。」
万季野姜西溟知方望溪古文大家, 必推桐城方侍郎苞为正宗, 裁成而引掖者, 实赖一二先 吉。 侍郎少游京师, 下笔为古文。 辄工。 万季野奇之, 告之曰:「勿读无益之书, 切为无益之文。 」侍郎终身诵之, 遂一心穷经。 后读徐所雕九经解三过, 为文益峻洁。 时姜西溟方以古文伏天下, 扬于众曰:「后来之秀也。 」侍郎名遂大起。
陈筠受知于海外国王吴县陈筠字友石,幼孤,善书,能琴棋,独不能治家。年长未娶,父产已荡然无存,乃挟三十金入山贩笋,至昆山王彦修家卖之。居数日,彦修语之曰:「天气蒸热,笋包宣开矣。」开则笋已腐烂。囊余二金,乃贩时宪书数十本,卖以度日。既而鬻字于苏州阊门,为扇肆写扇。一日,有满洲大员奉旨封王至海外者,方南下,泊舟阊关外,令家人买扇,筠为书之。满洲大员阅之称善,酬白金一两,邀至舟。茶罢对弈,欢若平生,谓筠曰:「我奉旨航海,倘不弃,与我同行,则幸甚。」筠诺之。馈三十金为安家资,筠以十金奉母,十金制衣,更以十金买肴馔,徧款同舟之人。既而舟至琉球、安南诸国,其王尊天使,并及同来之客,所至分庭抗礼,各求其字,一小字酬一小银钱,一大字酬一大银钱.舟至高丽,高丽王太子好音律,与筠鼓琴,乃授以新声数曲。太子喜,谓其侍官曰:「我国僻处海中,得陈先生至此,天赐也,宜厚赠之。」于是所赠金银珍宝象犀珠玉之物,不可数计。归舟至大洋,舟重不能行,柁工命以所载金银撒入海中,约存二三万两,舟始能行。趁风至福建漳州,值漳、泉大荒,筠所至赈饥,费万两,而自以二万金归家娶妻。后与其妇兄贸易,不数年,复荡尽,为窭人。晚年卖药于阳澄湖之滨,跌损一足,然兴甚豪,犹不肯作寒乞相也。
高丽使臣购徐成顾词吴汉槎戍宁古塔,行笥携有徐电发釚《菊庄词》、成容若德《侧帽词》、顾梁汾贞观《弹指词》三册,会高丽使臣仇元吉、徐良崎见之,以一金饼购去。元吉题《菊庄词》云:「中朝寄得《菊庄词》,读罢烟霞照海湄。北宋风流何处是,一声铁笛起相思。」良崎题《侧帽》、《弹指》二词云:「使车昨渡海东边,携得新词二妙传。谁料晓风残月后,而今重见柳屯田。」以高丽纸书之,寄至我国。王阮亭《渔洋续集》有「新传春雪咏,蜚徼织弓衣」句,即指此。
蔡文勤知张鹏翼连城张鹏翼耄而好学,尝曰:「考亭易箦之年,乃我下帷之始。」所居乡曰新泉,男女往来,分二桥,道不拾遗,市中交易,先让外客,皆服其教也。漳浦蔡文勤公世远甚器之,尝书「醇学」二字以表其闾,语人曰:「吾知蔡君甚深也。」
方观承一生知遇桐城方氏以《南山集》一案,牵连遣戍者十余人,观承之父亦与焉。于是方观承岁恒只身徒步,省亲于塞外。尝转徙至浙之宁波访戚某,比至,岁已逼除,见其戚倚门诸奴,皆貂帽狐裘,甚豪倨,自顾褴缕,往谒恐遭逐,乃于其巷中赁屋以居。惟以资斧将尽,进退两难,日于门檐下探听其戚居乡状况.对门一屠奇方状貌,询邦族,诘来意,曰:「我与之同巷二十年,未见其恤一亲族,去恐无益。」方闻言,深悔轻至。屠曰:「先生既士族,必能书,亦解算否?」方曰:「略谙之。」屠曰:「时将度岁,我有帐目,烦一结,代开账单,以便索欠。寒舍伊迩,便请下榻,何如?」方遂往。屠呼妻出见,款接甚殷。方持筹握算,半日已毕。屠出索逋,得钱较往岁为丰.除夕,具酒肴,延方上坐,作守岁宴。屠女五岁,亦随母侧坐。元旦,方欲行,屠坚留之,并嘱其妻为制絮袍相赠。至六日,屠捧絮袍,妇携袜履至,奉方服讫,见方帽破碎,乃脱己毡笠易之,并赠钱二千为路费,遂别去。
方至杭,偶游西湖,见数十人围星士而谈相。星士瞥见方,遽离案出揖曰:「贵人至矣。」方疑其揶揄,正色曰:「我不求相,何遽相戏!」星士谛视曰:「此非深谈处。」遂收卜具,邀入小庙,揖之坐,曰:「予跋涉江湖数十年,阅人多矣,无一失者。子某年为何官,某年至总督,惜不能令终耳。今官星已透,可速赴都,以应机缘。」方曰:「无论罪人子无仕进路,即有机缘,徒手何由北上?」星士取二十金赠之,并出一名条,嘱曰:「他日节制陕甘,有总兵迟误军机当斩,千万留意拯之,此即以报我也。」叩其姓氏,枝梧以对。遂行,至直隶,行李为盗掠。将至保定,访其素识某,至白河,遇大雪,冻毙古寺外。僧启户,见方僵卧雪中,掖入灌救,始苏.颇相契,留数月,始行。
先是,寺中有老僧,蓄金石极多,老僧圆寂后,无讲此者,因悉出所蓄,浼方鬻之,捆载至保定,就督署前设行肆焉。制府出,前导嗔方收肆迟,横加鞭扑。方愤甚,弃去,赴都,至东华门,以测字资旅食。适平郡王舆过,见招帖,善之,呼问,知为方书,延归,掌记室,备蒙礼遇。久之,藩邸楹帖尽出方手,世宗临幸见之,询何人笔,王以方对,即召见,赏中书,从此受知。由监生至建节,不过十年。方既贵,招屠至,赠以三千金,令改业,并为其女择佳婿。遣人至白河,修古寺。后果总制陕甘,督饷嘉峪关外,总兵某违误军机当斩,力为开脱,则星士乃其父也。方思晚节不终之语,恒惧不免,及总制直隶,迎星士至署,求解免法。星士曰:「定数也。惟作大善事,救千万人命,或可感动彼苍.」方徧检案牍,见直隶通省报流民路毙者,岁多至数百起,思设留养局以拯之,方定见而未发也。翌晨,往见星士,星士遽贺曰:「公满面祥光,必已有莫大功德,不特获免刑戮,并可望累代贵显矣。果何事而至此?」方详告之,遂奏行焉。后陕甘军营事发,两督抚、一将军皆罹法,方亦应坐,奉特旨原免。
鄂文端知孙文定世宗朝,合河孙文定公嘉淦被诬有焚赃,据以入告者,某亲王也。上询鄂文端公尔泰,文端曰:「孙嘉淦性或偏执,若操守,臣敢以百口保之。」上意解,即命文端弟讯问。事白,抵诬者罪。文端弟名尔奇,时与文定同以少司空兼祭酒,亦贤者也。
梁文庄知侯夷门台州侯元经,字夷门,才士也。词赋敏赡,屡踬场屋。年五十,官县佐,解饷至户部,筦库之吏有所需,不即予批回,侯末僚而贫,大窘。时钱塘梁文庄公为侍郎,见侯名曰:「此夷门也。」语司官:「某尚书祭文,诸公谦让不作,盍以属之?」即召至户部后堂,给笔札。不移晷,成骈体,极庄丽。某司官复进曰:「此堂官公祭文,诸曹司尚需一首,亦以相属。」侯磨墨濡笔,复成四言韵文,于是堂上下啧啧称赏不已。彼筦库者已袖批回,俟侯出而付之,明日,束装行矣。后镇江黄太守永年试童子,延至署阅卷,后如厕,陷而卒。身后萧条,无一长物,江宁令袁枚以百金资之,始归其丧。
尹文端知程镜涛程镜涛尝为尹文端公幕客,宾主甚契。初,尹下车江南,微行巡郡邑,至嘉定城隍庙灵苑中。时方春游,士女杂沓,尹踞坐盘石,镜涛适至,遇妇女,侧身避之。有遗钗者,镜涛拾得,亟访其夫,还之,其夫感谢,且叩姓氏,不以告,拱手遥去。尹追而擥其袪曰:「先生一举有三善焉:不目色,一也;不拾遗,二也;不徼名,三也。观子于微,知非矫饰所致。某阅人多矣,未有高谊如先生者。」遂与订交,已而延之幕府。尹督两江,贤声大着,章奏悉出其手。
纪文达知朱子颖试帖初兴,多尚典赡,纪文达公始变为意格运题,馆阁中人辄呼此体为纪家诗。乾隆丙子,文达以扈从道出古北口,偶见旅壁一诗,剥落过半,中有「一水涨喧人语外,万山青到马蹏前」二句,奇赏之。壬午,顺天乡试,文达充同考官,得朱子颖运使孝纯,投诗作贽,则是联在焉,因叹针芥之契,果有夙因。后出督闽学,道浙,尝于严江舟中赋诗云:「山色空蒙淡似烟,参差绿到大江边。斜阳流水推篷望,处处随人欲上船。」尝语子颖,谓此诗实从「万山」句脱胎。人言青出于蓝,今日乃蓝出于青矣。
金冬心感惓知己钱塘金冬心名农,续集自序,多述其自少至七十所遇前辈诗老闻人评诗赞美之语,文颇诡玮无绳幅,而感惓佑己,真气在胸。节录数段,以存逸事。南山之南吴庆伯征君,隐居闭关,却轨著书,比牛腰粗。隔月,舁软舆过谈亦谙 「 亦谙,杭诗僧。」 禅窟,见予《林逋墓上作》,谓亦谙曰:「吾新营生圹,宜乞此子寒瘦诗,阿师为吾乞之,吾以高辛氏铜盘、太康玉辟邪相报。百载后,幽光藉之不泯也。」又乾隆丙戌,渡罗剎江,访九十一翁毛西河太史,至会稽禹穴,观窆石,作九言诗。太史激赏,夸示宾坐曰;「吾年逾耄耋,忽覩此郎君,紫豪一管,能颠狂耶!」又读书吴中,秀水朱检讨在慧庆寺主东南诗盟,怀刺往谒.检讨出迎,笑曰:「子非秀水周林张高士宅赋木莲花钱塘金二十六乎?吾齿虽衰脱,犹能记而歌也。」又辛丑游扬州,谢秀才前羲驰誉江表,不可一世,见予《景申集》雕本,槌壁发颠曰:「吾目如炬,不轻让第一流,何来狂夫,夺吾赤帜!」又予赴莱东,道经临淄,邂逅赵秋谷詹事,索予诗,哑哑抚掌曰:「子诗造诣,不盗寻常物,亦不屑效吾邻家鸡声, 「 邻鸡即指王文简公士祯不忘谈龙旧隟也。」 自成孤调.」又客泽州陈幼安学士四载,相国午亭,留咏殆遍,中条、王屋,无处不放胆题诗,学士叹曰:「吾不幸十六中进士,翱翔禁庭十年,罢归,不深读书。今夜镫相对,受益良多。君乡查翰林兔园挟策,吾最薄之。君诗如玉潭,如灵湫,绠汲不穷.非吾友,实吾师也。」从此执业称诗弟子。又华亭张得天尚书, 「 即文敏公照。」 曾屏车骑访予樱桃斜街云:「昨见君《风氏园古松歌》,病虎痴龙,造语险怪。君善八分,遐陬外域争购,极类建宁、光和笔法,曷不写五经以继鸿都石刻,吾当言之曲阜上公。」又予在新安,临川李侍郎来游黄山,乃云:「君刻集自称冬心先生,吾谪官时,曾诺君作记,记古人自称先生四十九家,今可偿夙愿矣。若君诗,凌颜轹谢,含任吐沈,久播人口,吾不复称说也。」
阿文成拔擢人材阿文成善拔擢人材,每遇散僚卒伍,一二语,即知其器识,辄登荐牍,故人乐为用。尝识兴奎于军校,奇其状貌,令攻某寨,即日授副将。海兰察权奇自负,同时无一当其意,独服文成驱使,辱骂惟命,遇他帅,虽礼下之,不乐为用。
桑调元推器卢抱经余姚卢抱经学士文弨,少传父业,敦笃翫古,妇翁桑调元甚推器之,以为风韵似其外祖冯景,其湛深乃过之也。学士父藏景遗藁于家,有示抱经诗云:「外祖冯山公,文章惊在宥。衣钵无后人,瓣香落汝手。」抱经谨识之,晚乃出景《解春集》,请长洲彭绍升别择锓行。
塾师赏钱大昕之破题钱大昕幼时,塾师以「至则行矣」命作破题,大昕援笔书曰:「入其室,阒无人,但见鸡毛一堆而已。」盖从上文「杀鸡为黍」而言之也。塾师见之,大激赏,谓文思迥不犹人。此足与郑成功幼时作「当洒扫应对进退」题文:「尧舜之揖让,一洒扫应对进退也;汤武之征诛,一洒扫应对进退也」数句,并传不朽。
李穆堂知刘海峯刘海峯名大櫆,桐城人,古文名家。少以文谒临川李穆堂侍郎绂,李惊曰:「五百年无此作者,欧、苏以来一人而已。」
纪文达知陶文毅陶文毅公澍某年会试下第,无力出都,不得已,鬻谢石之术于某胡同。其地近纪文达公昀寓邸,文达出入,习见之。一日,询阍者,以湖南举人对。命延入,索阅其文,亟赏之,属假馆余屋,善视之,俾俟再试。陶自是德纪甚,及贵,则厚恤纪之诸孤,两家往还如族姓。
阮文达知蒋征蔚干、嘉间,元和有三蒋:伯莘,字于野;仲征蔚,字蒋山;季夔,字希甫。皆工诗,人各一集。蒋山尤渊博,治经史小学,兼通象纬,著述甚精,诗文才力雄富,无所不有。弱冠游浙,阮文达公元方督浙学,一见倾倒,留之署,约为异姓兄弟,复序其《经学斋诗》,谓研精覃思,梦见孔、郑、贾、许时,不失颜、谢山水怀抱也。
王兰泉得淮海四士青浦王兰泉侍郎昶尝曰:「吾于淮海得四士焉:给事中王念孙及子引之善苍、雅之学,汪中为杨、马之文,刘台拱有曾、闵之养.」时谓四士三美,宜矣。
巨室识林文忠福州林文忠公则徐之父,以卖柴为生。幼时,辄随父力作。有巨室某,见其器宇非凡儿,颇以为异,试与语,应对有序,聪颖殊常。计其必有成就,乃谋于其父,令伴诸儿读,时仅十二龄也。由是遂得通显,历任巡抚总督者十三省。
汪文端知姚石甫山阳汪文端公廷珍尝督学安徽,闻姚石甫乡试中式,语萍乡刘金门侍郎凤诰曰:「吾昔于皖中佳士,无所遗,独惜未得姚莹,今君暗中得之,何快也。」及姚成进士,为福建平和县知县,赴官,过钱塘。时汪督学浙江,姚谒之,纵谈三日,索观诗文,为题诗卷首,有「众鸟啁啾中,独见孤凤皇」之句。石甫名莹,桐城人,后官台湾道。
何文安知李文恭湘阴李文恭公星沅尝以编修督学广东,时道州何文安公数主文,所在有清望,文恭叩以利弊,笔识之。文安敛手曰:「子能虚心问,实心行,吾不独为粤士庆,为异日封疆幸矣。」
李文恭知曾文正能办贼李文恭为钦差大臣时,曾遇曾文正公于逆旅。时粤寇方起,殊以为忧,谈竟夜。明日,李出京,临去时,按曾于坐而拜之曰:「吾视天下人,惟君真能办贼.星沅老矣,无足言者,此一拜,所以寄此任于君也。」
林文忠知左文襄左文襄微时,为林文忠所知。道光戊戌,林起自原籍,督师广西,胡文忠腾书荐左。林过湘,使县令觅左,时岁晚,将归家,拏舟江岸,县吏从小舟中大索得之,与共登林舟,忽失足落水,衣履尽湿。登舟,叙礼毕,即谓林曰:「闻古者待士以三熏三沐之礼,今三沐,已拜领之矣,若三熏,则犹未也。」林笑曰:「子犹作文语耶?速易衣,防中寒也。」是日,即宿舟中,为竟夕谈。谈次,及新疆边事,忽举手拍左肩曰:「他日竟某之志者,其惟君乎!」左亦殊自负,后卒如林言。左晚年尝引以语幕僚,谓一生荣幸,此为第一。是时,林即于舟中手书一联赠左,联云:「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邱。」上款书「季高仁兄先生大人法正」,下款署「愚弟林某某」。左极感之,晚年,犹悬此联于斋壁。
陶文毅知左文襄左文襄礼部报罢,回籍,侘傺甚,充醴陵书院山长,修脯至菲,几无以给朝夕。时安化陶文毅公澍方督两江,乞假回籍省墓。当时轮舶未通,吴楚往来,皆遵陆取道江西。文毅奉优诏,驰驿回籍,地方官吏供张悉有加。醴陵为赣、湘孔道,县令特假书院为行馆,嘱文襄撰书楹帖,其上房联曰:「春殿语从容,廿载家山,印心石在,大江流日夜,八州子弟,翘首公归.」印心者,文毅家有古石一,其形正方,名之曰「印心石」,故文毅斋名即以印心石屋命之,召见时宣宗尝从容询及也。文毅覩楹帖,激赏不已。问县令孰所撰,令具以文襄姓名对,即遣舆马迎之至,谈一日夜,大洽,即延入幕府,礼为上宾.文毅得子晚,其公子尚在髫龄,而文襄有一女,年与相若。文毅一日置酒,邀文襄至,酒半,为述求婚意。文襄逊谢不敢当,文毅曰:「君毋然,君他日功名,必在老夫上。吾老而子幼,不及覩其成立,欲以教诲累君,且将以家事相付托也。」文襄知不可辞,即慨然允诺.未几,文毅骑箕,文襄经纪丧事,挈公子归里,亲为课读,且部署其家事,内外井井,如文毅在时.陶氏族人欺公子年幼,羣谋染指,赖文襄之御侮,得无事。文毅藏书綦富,文襄暇日皆遍读之,学力由是日进,一生勋业,盖悉植基于是时也。
骆文忠信任左文襄咸丰初年,左文襄以在籍举人,就张石卿中丞亮基之幕。张去位,骆文忠公秉章继之,信任文襄尤专。文忠每公暇,适幕府,值文襄与幕僚数人慷慨论事,援古证今,风发泉涌,文忠静听而已,未尝置可否也。
胡文忠知鲍武襄鲍武襄公超,四川奉节人。微时在蜀,拐某民家妇,遁而至湘,寄其妇于长沙理问街某刀店。刀店主妇收养之,武襄乃呼为干阿奶,只身赴鄂,谒鄂抚胡文忠公。文忠一见器之,曰:「汝诚将才,若统一二营,必为出奇制胜之偏师也。」武襄大喜,亟还湘,召募湘人两营,率以见文忠。文忠讶之,意谓实未给札令募兵,然既来,姑给游饷.自是遂率师剿寇,然以无的饷,故每克一城,许部曲掠三日,三日后则严戒秋毫无犯。
朱伯韩知张忠武临桂朱伯韩观察琦尝居谏垣,与苏廷櫆、陈庆镛齐声,号称三直。粤西寇起,方在籍办团练。张忠武公国梁之来归也,官吏多疑之,观察独谓忠武可任事,毅然以十口保其无他,忠武卒为名将。
邓保之知王闿运邓绎字保之,湖南武冈人。少有大志,不屑屑章句,喜访求才俊,尝谓求才为经济第一事。湘潭王壬秋检讨闿运幼时读书村塾,绎闻人诵其诗,有「月落梦痕」之句,喜曰:「此妙才也。」即往访订交。王故贫,绎资之,使学于名师,又逢人誉荐之,由是闿运学益精,声名大昌。
锺建霞受知于司帐者咸丰朝,有广东运使锺建霞者,起家寒微,以卖油为业.时漕运方盛,必担油赴粮艘求售。一日,以索值往,适司帐者方句稽款目,盘珠格格不已,锺睨其旁。久之,司帐者问何人,以索油值对,并谓君帐于某某处有误,故不符合。乃属锺代算,数悉符,则大喜,询姓名里居,留之舟中,相助为理,月酬以金,视担油丰且逸矣。
越数年, 粮艘裁, 司帐者谓:「吾今亦无所事, 我二人盍业贾. 」遂托以三千金往来贩运, 赢利倍蓰, 其人欲与分, 钟不可, 但计月取辛赀, 固与而固辞焉。 因为纳粟, 得巡检, 选授湖北鬲 底司。 未几, 胡文忠驻兵新堤, 饟糈支绌, 钟以随办捐输, 保升沔阳州州同, 旋擢知州, 积官至广东盐运使, 以精明综核见称.胡元炜捐官之奇遇胡元炜之初仕也,告贷戚友,得数百金,将入都捐从九杂职。方在渡口僦舟,忽有一人来共渡,与语甚洽,因结伴同行。入都,僦屋同居。月余,其人忽问胡曰:「子来何事?」曰:「将捐官。」曰:「盍将履历示我。」胡示之。数日,忽谓胡曰:「吾已为子上兑,捐知府矣。子携来之物,即可作归费.大丈夫生当斯世,何必龌龊为小官。且朋友有无相通,我有余财,敢不为子图耶?」胡惊喜拜谢,云不敢忘德而已。
胡出都,到省未久,即奉檄置庐州府。时为咸丰癸丑,粤寇悍党方攻庐州也。胡资望浅,忽权守雄郡,盖亦其人为之经营,胡初不知也。及在围城中,一日,忽有人持名帖入署,胡视之,大惊,盖即代捐知府之人也,出都后已久不相闻矣。属胡毋衣冠相迎,恐涉张皇,令外人知也。胡迎入,拜述前德。其人曰:「子毋然,吾将以十二月十七日下庐州,子能迎降,必受封王之赏;不然,则命在今日矣。且子受我德甚大,今庐州兵饷两绌,决不能守,与其执迷而自速厥死,孰若报德以取富贵乎?」胡踌躇良久,决意从寇。届期,寇由胡所守之门入城。庐民闻胡通寇状,至城破时,相率入府署灭其家。胡降,寇使担水执爨,旋授以职。后官军克安庆,执而戮之。
谭绍洸待士人粤寇谭绍洸据苏州时,有一士人为其徒所掳,拥之入见。谭见其温文尔雅,体羸甚,谓之曰:「知书否?」士人曰:「十年窗下,苦读未成,今不幸见获,家有老父,当倚闾而望矣。」谭曰:「姑居此,吾当送还家也。」因与谈《左传》,刺刺不休,士人亦背诵如流。谭大喜,抚其背,知其寒,解衣衣之。士人素佞佛,夜静无人,辄礼斗。谭偶见之,戒曰:「此间以拜偶像为例禁,幸余见之,尚无害。营中有墨面大汉,最粗暴无礼,苟为所见,则汝颈不足血彼刃矣。彼故渡僧桥恶丐也,以军功擢大将,幸自注意,勿撄其怒也。」居数日,谭曰:「吾见汝身躯孱弱,此间不可久居。今派小队,送汝归家矣。」士人称谢而归.石达开知熊倔熊倔字屈人,尝挟策金陵,干粤寇洪秀全,不能用也。石达开与语,奇之,告秀全曰:「熊某,奇才也。若用之,天下不足平矣;不然,即杀之,勿以资敌。」秀全犹豫未决.寻某酋被收,倔以书告达开,劝速遁。达开就其馆访之,已不知所之矣。
李文忠知王韬咸、同间,吴县王紫诠广文韬曾上书于粤寇之号称忠王者,洋洋数千言,皆足致官军于死命,而不见用,乃走南洋,历诸岛,息影于香港百步梯。初亦曾客忠幕,多所擘画,忠于是书乃交臂失之,不可谓非朝廷之幸也。盖粤寇不能善用五人,故致颠覆如是之疾。五人者,石达开、李秀成、钱江、容闳与韬也。韬名籍甚,斯时李文忠拟以上宾待之,聘使交至,胥逊谢,其答书有「此心久灰,老朽难用。同根相伐,敢再加厉」等语.文忠得书,数叹息曰:「张元不为宋用,谁之过欤?」
曾文正知杨毓柟拔贡朝考,得知县,以到省先后为补缺之序,授职后,即诣吏部领凭,既领凭,未有不实时遄往者。曾文正为侍郎时,有两门生,皆得直隶知县,同时往谒.问行期,其一为杨毓柟,遽对曰:「已雇车,即行矣。」其一则某,曰:「方待束装.」文正疑杨为巧宦,已而闻先去者乃某也,因叹曰:「人固难知哉!杨向者之对,正其拙耳。」文正后颇遗书直隶大吏,言杨之贤.及杨复至,文正问相待如何,杨曰:「上官待属吏皆好,待毓柟亦好。」文正大笑曰:「若真老实矣,好,好!」杨后官至大名府知府,某竟以事被劾,如文正言。杨澹于宦情,文正督直隶时,欲委署道缺,竟辞归.乃赠以联云:「已喜声华侔召杜,更看仁让式乡闾。」
曾文正知江忠烈程忠烈江忠烈公忠源初谒曾文正于京邸,既别去,文正目送之,曰:「此人必名天下,然当以节烈死。」时天下方无事,众讶其言之不伦。后十余年,忠烈果自领偏师,战功甚伟,嗣殉难庐州。
文正东征时,沪上乞师,乃奏请以合肥李文忠赴沪,而以程忠烈公学启从。临发,文正送之登舟,拊忠烈背曰:「江南人誉张国梁不去口,君去,亦一国梁也。行闻君克苏州矣,勉之!」李至沪,由下游进兵,自青浦、昆山转战,拔名城,殪大憝。虽尝借助英、法兵,而西人独推忠烈功为淮军诸将最,其声威殊不出张忠武下。嗣克嘉兴,先登,中鎗仆地,卒不救。其以死勤事,亦与忠武同。
曾文正重罗忠节塔忠武曾文正生平所最器重者二人,曰罗忠节公泽南,曰塔忠武公齐布,分兵杀贼,屡建奇勋。后罗、塔同时殉难,曾臂援顿失,东西南北,往来无定。湘人为之口号曰:「拆掉一座塔,打碎一面锣,穿烂一部□。」盖纪实也。
曾文正识拔杜文澜秀水杜小舫方伯文澜始以钱幕入仕,曾文正至金陵,颇不然之。适由行台移节府,见堂室所揭楹联,于人地事事切合,奇赏之。询为杜之手笔,即延见,谭至盐务、洋务,尤指画详明,并条陈利害,灼然可行,叹为奇才。旋奏署江宁藩司,由是徧历三司五道,然未曾引对入都也。及沈文肃公葆桢莅任,乃以嗜好太深,劾之去职。
曾文正知容闳容闳字纯甫,香山人。年七岁,即学于英教士。十三,从美教士普拉温。普爱其才,携之至美,使肄业于叶尔大学,时年十九。后七年,毕业回国。又十年,始受知于曾文正。同治中,奏设机器制造局于上海。文正使容赴美购料,容乃建议,遣聪俊子弟游学于美。文正从之,使为监督,兼充驻美副使。适华工在秘鲁、古巴诸国受虐待,事闻,中朝使容就近往查,属实,遂禁止移民秘鲁。已而文正薨,李文忠悉召游美学生回国,皆未毕业.容大失意,遂留美二十年,不还。
先是,容娶美妇,举二子,皆三十余岁矣。光绪甲午中日之役,虽在海外,然仍不忘故国。时张文襄主战,幕客某与容识,容因献策于张,其一曰:「请亲赴伦敦借款一千五百万元,购办现成铁甲舰三四艘,招借洋兵五万,由太平洋出拊日本之背,以阻其西侵之势。」其二曰:「借款欧洲某国四亿元,以台湾为抵押,九十九年还,大兴海陆两军,以挽颓势。」张纳第一策,飞电促赴英。容急诣伦敦就富商谋之,富商咸欲以海关作抵,文忠与赫德皆不欲,议垂成而寝。
后数年,日皇简儿玉大将为台湾总督。一日,有白发短躯者来,投剌,书「容闳」两字。儿玉出见之,极道倾慕之意,已而曰:「今窃为足下危者一事。」容不解,促膝问之。儿玉曰:「前者闽浙总督致书,言容闳苟来,请捕拿解交。」盖谬传容为康党也。容泰然曰:「公欲捕我,固无所逃。虽然,我为祖国谋,为忌者所中,此士之荣也。」儿玉笑曰:「我不为贵国捕吏,请足下勿虑.」因出报纸示之,日:「此事为何人提倡?」盖所录者即容向所建第二策也。容受之读竟,曰:「此非他人,即我之策也。」举右手叩其胸者三,乃继语曰:「此言借款亿元,非事实也。吾欲借者,特其半耳。」儿玉笑而颔之。容曰:「他日苟临国难,吾将复建此策,人不能夺吾志也。」时儿玉将东归,劝容俱往。容适患喘,不果行,居数日,遂诣香港。儿玉派兵四人昼夜为之警护焉。
曾文正知李芋仙李芋仙名士棻,四川忠州人。尝为江西南丰令,刘仲良中丞秉璋劾罢之。初,芋仙客曾文正所,使酒嫚言,文正以方外蓄之,不甚重也。然时怜其才。文正官江南日,芋仙屡有干请,戒门者勿通,芋仙乃以四诗。用禀封达之文正,读之称善。次日,梅小岩方伯启照入见,文正曰:「李芋仙终是才人,务为之地,勿使失所。」于是芋仙得以温饱数年。文正卒,乃流落上海,教一二女伶度曲以自给.所藏书钤有「忠州李芋仙随身书卷」一印。其上文正诗有云:「怜才始信得公难.」文正为之动心者此也。
曾文正李文忠识刘省三刘铭传字省三,怀远人。自幼喜弄棍棒,粤寇据金陵时,刘纠合数百人练之为团,以卫地方。然以经费支绌,尝遣其所部刦资以为助。邑人大忿,控之于钦差大臣向忠武公荣,向命邑令就地正法。令使入站笼,将毙之也,然刘无所苦。守役奇之,与之谈。刘谓:「因公获罪,自问为全大局计,无所怼。惟吾死恐邑亦陷矣。」役心善之,乃与偕亡,中途,守役别去。
刘乃至苏州,以乡谊谒李文忠公鸿章,李畀以帮哨。未几,曾文正公国藩阅兵至苏,命传见,且纳为门生,旋令统领四十营,去待罪时仅十八日耳。其后洊至提督,改巡抚,遂开府台湾。
程忠烈感曾贞干合肥程忠烈公学启初从粤寇,后降于官军。降时,与所部数百人俱,严装持满,叩曾文正之弟贞干壁门,大呼曰:「我来降,追者在后,故不能释兵。信我,可开壁相迎;不信,亦请发炮相击,免使我死贼手也。」曾闻之,遽倒屣出视,传呼开垒门纳之。程以此感曾甚,誓效死以报。
酒家叟识王筱岚黔阳王筱岚,同、光间以诗文名。少时家贫,为村塾师,三应童子试,不售,人咸藐视之。王郁郁不乐,奇怀于酒,日持百钱至村店沽饮,必醉而归,醉则益詈人,或痛哭大叫不已。酒家叟独敬之,待遇不与常人同。王怪之曰:「汝酒家佣也,岂知我哉!何厚我?」叟曰:「君举止非碌碌者,何困于是?」王曰:「汝岂知,贫家子岂有读书分耶?终岁辛苦,得馆谷,不足买一书。富人图书满家,子孙窃出易狗马,然不得入寒士手。若吾,岂有福读书者?已矣,吾其醉死矣!」言已,掷杯,狂叫而起。叟曰:「君不闻映雪凿壁事耶?士岂患贫哉!虽然,老夫当为君助。」乃延王至家课子,兼督其自学,有所需,力为之谋.王感其意,肆力于学,数年乃大进.后王与叟子皆成进士,为诗古文辞,有名于时.时叟年七十余,犹亲见之,王尊为师。叟曰:「君力学之功也,老夫何与焉。」
左文襄知英果敏左文襄公在西疆时,湘军而外,旗营勇营,林立其间.遇有饷项支绌时,无不立予协济,以是人服其公。然意气甚盛,虽有与文襄官秩相等者,而言语酬酢,书函往复,若自处于卑下,则遇有所求,无不如志。英果公翰时任乌鲁木齐都护,一见倾倒,派兵派饷,以供使用,概辞不受。嗣奏陈边事艰难情形,极推文襄之功,遽得月协八万巨饷,情好以是日密。将军金顺颇不能事,将奏荐代领其众,未及,而英卒矣。英疾亟时,以寸纸手书告诀,文襄为之痛哭,告僚友曰:「西边少一替人,吾且伤一知己矣!」飞章表其夙勤,为理身后事。甚备。文襄向论旗员习气重,解事少,遇金顺,犹以部曲等之,至果敏,则称为有用才,同时督抚罕有其比也。
张文襄待遇僚属南皮张文襄公之洞督鄂,勋绩颇着,然颇有僻见。僚属以事晋谒,或上条陈,甫接见,张默坐无语,若倦而假寐者,久之而发言,果为所称许,当视为循例套语之敷衍而已;或摇首蹙额,未几且呵叱之,则其人不出数月,必再被传见,为所用矣。
张文襄待士张文襄博学强识,口若悬河。或有荐幕友者,无不并蓄兼收,暇时,则叩其所学,率不能对其十一,多有知难而退者。督鄂时,一日,有狂士某投刺入,命见。见已,遽曰:「我某某也。我通测绘学,公知否?」文襄命人授以纸笔,欲面试以穷其技,狂士一一胪列,了如指掌。乃大叹赏,即檄充画图局教习。某出,谓人曰:「某公固易与也。」
张文襄为某令之知己张文襄入赞枢密,出任封疆,久镇两湖,政绩卓著。其平日,凡僚属秀异者,罔不加以青眼。某令者,历任剧邑,号能员,适解任,侨寓省垣。一日,谒文襄,以楹帖进.文襄见而叹赏,立委某邑篆。句云:「师事几人心北面,感恩知己首南皮。」
张文襄赏梁崧生张文襄督鄂时,督署电报房领袖学生梁敦彦后为尚书字崧生者,时方专司译电报事。向例,朔望行礼,文案委员与电报学生皆分班行礼,梁在诸生之列,文案委员无一与谈者。一日,文襄瞥见之,自曳其手,使厕文案委员之列,曰:「汝在此。」众大愕。此后文案委员见梁,皆刮目视之矣。
潘文勤知赵舒翘长安赵展如司寇舒翘以寒素起家,致位六卿。晚节不终,失身奸党,论者辄诋诃之。然其历官治事,实有过人之才,不可没也。
赵初通籍,观政刑部。京曹本清苦,刑部事尤繁重,俸入又最廉。赵聪强绝人,耐艰苦,恒布衣蔬食,徒步入署,为常人所不能堪。秦士官秋曹多有声,赵尤冠其僚,论者谓薛云阶尚书允升以学力胜,赵则以天资胜,自二人外,前后数十年,无第三人也。吴县潘文勤公祖荫官大司寇时,尤器其才,奏留,未五年,即以提牢厅补主事缺,总办秋审,旋擢员外郎,外保京察一等。胡体安狱起,李鹤年为汴抚。初以王树汶代体安死,暨树汶临刑呼冤,则又援强盗不分首从立斩律,当树汶大辟,卒置体安不问。汴京官联衔参奏,文勤力主提案至京,委赵主其事。谳垂定矣,文勤忽入李鹤年客某言,欲寝其事弗究,而仍依汴中原谳定案。赵持稿,上堂力争,声色俱厉。文勤不能堪,然心亦知赵所持正,顾未欲于众司官前显示诎伏。方犹豫,赵遽拂衣出,归家缮呈,乞开缺回籍修墓,拟翼日入署呈递,而文勤以是夕丁外艰矣。继任者为南皮张文达公之万,文勤于倚庐中手书致文达,略谓「赵司官学问才品皆不居第二流,荫于五年中超擢其人,由筦股至律例馆提调.前日之事,曲实在荫.丈既接任秋卿,乞仍照赵君所谳定槀。赵君刚烈过人,尤望吾丈曲意保全之也。」时赵去志已决,文达以文勤手书示之,始已。是时赵名震中外,而人尤服文勤之勇于改过、笃于爱才也。
翁叔平知康长素光绪戊戌,常熟翁叔平相国同龢尝于德宗前言及南海康长素主政有为,赞其才。盖德宗奋发自强,欲求人才,一日,以康询相国,相国对以「才胜臣十倍」。
宝廷识吴武壮光绪乙亥,吴武壮公长庆授真定镇总兵。入觐,宝竹坡侍郎廷邂逅与之言,既定交,退而语人曰:「中兴名将,吾见多矣,未见有气度高朗若吴筱轩 「 武壮字」 者。异时国家有事,建功者必斯人也。」
张翼受知于醇王张翼字燕谋,顺天通州人。父为诸生,贫甚。父殁,母姊藉针黹以度日。张为人牧马,展转至醇王邸。一日,王出,见张怜之,召问焉,应对有序。王喜,令充近侍。一日,王忽病,几殆。羣医会商,非大黄不为功,顾以药力猛,未敢用。张瞰知其故,毅然曰:「汝曹第开方,别将药名重量,书条与我,我自购之,杂他药中。脱有他故,我负其责,与汝曹无涉也。」药进后,王病良已,问此方出自谁某,张直告之。王大称叹,曰:「不料汝竟有此忠心,且有此胆。」次日,孝钦后及德宗往视疾,王具告之。孝钦亦称赏,且曰:「俟张至二十岁时,可令其作官。」时张甫成童也。张及冠,纳资得道员,指省江苏.时左文襄公宗棠督两江,王于左陛辞时面托之。历供要差,旋返直隶,督采开平煤矿,累迁至礼部侍郎,以开平矿事镌职。张性孝友,年五十,母怒时,辄长跪不起,待其姊甚厚,奁资达数十万金,姊有所求,无弗应。
醇王信任许恭慎光绪癸未法、越之役,醇王以事关交涉,非寻常外侮可比,将发神机营出征。许恭慎公庚身不韪其策,乃委婉其词,以书达之,略谓:「以王之训练有素,自必所向克捷。惟虑南北水土异宜,且闻彼地有瘴,倘兵士遘疠,有所挫折,不特有损天威,且于王之神武亦有所碍.」王大悟,谓许为知言。翌晨,要许于朝房,语之曰:「昨君书大是,见识远到,匪急性人所思。且兵士战死固为本分,若死于瘴,势必挫损,岂不贻笑外人。吾昨已止前命矣。后有磋议事,还当不我遐弃耳。」由是王信任之弥笃焉。
袁忠节知施洛笙施洛笙名亦爵,吴县人。年十六,从父贾于沪,执业之暇,辄就娄县沈约斋习诗文,且工六法,似董香光。初主计于钱肆,继司招商局笔札,有肆应才。时董局者为严芝楣,器之,及老病,荐洛笙自代。袁忠节公昶见其诗札,与订交,语人曰:「此吴下后来之秀,非阿蒙也。」
希将军悦罗某湖北拔贡罗某,屡应乡试不售,喟然叹曰:「人身在世,能几何年。大丈夫欲立大事,成大名,必欲藉手于科举,则终老泥涂耳。」时潘文勤公在朝,酷好金石,博收古代遗物。罗因以旧藏汉砖及最大之同缸载以北上,趦趄燕京者久之,得识同仁堂主。同仁堂者,燕京药肆,著称于时,王公大臣所常藉以休息之地也。同仁堂主暇辄以罗意告潘,潘延罗入私邸,颇赏其所携金石,问何所欲:「金耶?官耶?幕府耶?抑推荐他处耶?」罗曰:「他皆非所愿,愿得一书投吴大澄麾下,得行吾志,以报国家,则幸甚矣。」潘壮其言,作书命往投之。
时吴方驻天津,罗至,则吴已出关,罗孑身往从,裘敝金尽,困于逆旅。一日,有同寓之某见而问焉,罗悉告无隐.某曰:「惜哉,失此机会。顾吾子之意奚若?」罗曰:「吾仍愿达吴帅处耳。」某曰:「关外险阻,非孑身可行也。吾向隶希将军麾下,将军方招致南方士子,君能从我往,川资不足计也。」罗大感之, 因偕行谒希。 希与语, 大悦, 因以转运之职托焉。 凡三年, 无过失。 希曰:「今俄人野心勃勃, 君为我侦之, 可乎? 」曰:「奚不可! 」希曰:「俄近与吾国有隙, 吾国人之履其境者颇危, 君其珍重。 」罗乃饰酒贾装, 操俄语, 往西比利亚鐡路详侦之。 归, 以所得告希, 上其所著见闻录。 希欲荐之, 使得大用也, 乃为达之部, 部臣置不问, 乃回里, 时已保至浙省候补知县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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