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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遗卷一
【圣祖兼三教】太祖深于竺干之学,如御制护持朵甘思乌思藏诏,及明施修教诸论,游新庵灵谷寺诸记,又宋濂所撰洪武四年蒋山佛会诸灵应纪,皆昭然耳目。至七年上手注《道德经》,出以示群臣。至十年上与群臣论日月五星之行,翰林臣傅藻等皆以蔡氏书传之说为对,上曰:天左旋,日月五星右旋,朕自起兵以来,与善推步者观天象十有三年矣。天气清爽夜一宿为主,则太阴渐逼而东,则是左旋。此历家亦尝论之。蔡氏谓为右旋,此则儒家之说,若不折而论之,岂格物致知之学乎?其后遂召诸名儒考订损益成《书传会通》一书,盖上于吾儒及释道二氏精究秘奥,虽专门名家有不及。然崇佛而无封帝师西天佛之异典,讲道而羽流辈无孤卿伯爵之横恩,即表章圣学,而不屑屑议笾豆舞佾升降,及改革公侯等事,至三教一论和合同异,具在御制集中,尤为抉微扼要,万古至言。真天生圣人也。
【义惠侯】洪武十一年,诰封刘继祖为义惠侯,其词略云:朕微时罹亲丧,难于宅兆,尔发仁惠之心,以己沃壤,慨然见惠。安厝皇考妣,大惠云何可忘!因赠以侯,并赠其妻娄氏为侯夫人,仍为文以祭。宅兆即今泗州祖陵是矣。不讳龙潜之事,不忘马鬣之恩,存故旧,报德施,大哉圣孝,真只千古矣!刘继祖,字大秀。
【里士社士】洪武十九年,上下诏,谓《大诰》颁行,民从朕命,吾民乐生有渐矣。今特命有司抚问高年及笃废残疾者,八十九十乡党称善人者,以时存问,给酒肉絮帛。惟应天、凤阳二府富民,八十以上者赐爵里士,九十以上者赐爵社士,与县官平礼。其优礼耆寿及富室如此。其年五月,以嘉兴崇德知县毕辉、县丞齐抟,执法不容奸恶,其年七月,以苏州知府王观、同知曹恒、经历王□棰死奸宄府吏钱英,俱遣行人赍专敕往谕,并劳以醴。其裁抑奸恶及吏胥又如此。一年之间,圣谕屡下,无一不为良民计。今有司所行多反是,或以摧锄豪富为辞,惟恐殷实之不贫;而市狙衙蠹,则傅以羽翼,令其恣吞良善,不知于圣祖法当何如?按里士社士之名甚古。至次年闰六月复下诏如前:其富民里社二士,咸许冠带复其家,命礼部以朕命申谕之。十九年,苏州常熟知县成天奇,以府吏至县,径由中道上公堂,奇怒而执之,事闻,上嘉其能,遣使赐敕以酒劳之。今上丁酉,崇德知县薛近兖,以事棰府吏,比薛至嘉兴,府吏聚众辱之,薛诉于署印同知陈文炅,竟不罪吏,薛不能堪,投劾以去。其倒置如此。
【总裁永乐大典】文皇帝修《永乐大典》,其书为古今第一浩繁,卷帙且至数万。嘉靖间遇大内灾,世宗夜三四传旨移出,始得无恙,后命重录一部,以备不虞,辅臣徐阶等以此被升赏。然其初纂集,用人多不次:先是常州府武进县人陈济字伯载,中外荐其学行,文皇命召至京,以为大典都总裁,书成,拜右春坊右赞善。永乐十五年,命侍皇太孙,后卒于官。其为总裁时,故布衣也。又都总裁之名,惟元时有之,在本朝未之见,斯亦异矣。今人但知济曾为重修《太祖实录》总裁耳。
《大典》一书,初文皇命翰林学士兼春坊大学士解缙等修辑,未期而书成,上赐宴赏拜恩者百四十七人,赐名《文献大成》,时永乐二年十一月也。既而上以纪载尚多未备,仍命重修,以太子少保姚广孝及解缙等董其事,翰林学士王景等为副总裁、纂修等官,开馆于文渊阁,光禄朝夕给膳,且命礼部简四方宿学老儒有文学者充之。陈济之得召,盖正此时也。至永乐五年十一月书成,凡二万二千九百余卷,共一万一千九十五本,上为更名曰《永乐大典》,御制序弁其首,时拜赐者。广孝以下二千六百一十九人,盖效力编摩者,较宋太平兴国中不啻十倍。此书藏之秘阁,未几文皇迁都,往来无定,且犁庭四出,多修马上之业,未暇寻讨,即列圣亦不闻有简阅展视者。
惟世宗笃嗜之,旃厦乙览,必有数十帙在案头。近李本宁太史云:其书冗滥可厌,殊不足观,绝非《太平御览》诸书可比。
盖当时以《洪武正韵》排比成帙,非有翦裁厘正之功。且太宗圣谕解缙等:欲仿韵府,如探囊取物,毋厌浩繁。其义例可知矣。
【直谏奇刑】李忠文初为侍读,以疏忤旨下狱,时永乐初年,至二十一年始释,得复官。已而洪熙改元,复上二疏,言人所不敢言,其一乞留中。疏入召问,对不屈,命金瓜士扑之,凡十七瓜而肋断,恍惚中见有朱衣人庇之,曳出下狱。先是折肋内向不相续,及用挺纽断,骨忽自接。至宣德初,以学士晋祭酒。至正统中,又以忤王振枷项,寻得释告归。此李本传所纪也。又宣德间,有刑部主事郭循者,以开拓西内皇城,大兴土木,极谏不可。上命以毡裹至大内,问之不屈,乃射伤其颅,血流被面,下锦衣狱。至正统改元,遇恩宥复职,仕至广东参政,卒于官,此见英宗史者。以仁、宣二圣神明,而二臣不免奇刑若此,李为安福人,郭为庐陵人,俱吉州产也。
【宣宗御笔】宣宗皇帝,天授奇慧,所御书画,俱非臣下可及。幼时曾见御笔一扇,上画折枝花及竹石,即自题六言于端云:湘浦烟霞交翠,剡溪花雨生香,扫却人间炎暑,招回天上清凉。烘染设色,直追宋人。书学颜清臣,而微带沈度姿态。
今上御书几出宣宗上,第不知绘事曾留意否?
宣宗此诗,屡见御笔,想得意之什。
【宣宗击射】永乐十一年五月午节,车驾幸东苑,观击球射柳,听文武群臣、四夷朝使,及在京耆老聚观。先是命行在礼部议,分击球官为两朋。是日天清日朗,风埃不作,命驸马都尉广平侯袁容领左朋,宁阳侯陈懋领右朋,自皇太孙而下,诸王大臣以次击射,皇太孙击射,连发皆中。上大喜,射毕,进皇太孙嘉劳之。因曰:“今日华夷毕集,朕有一言。尔当思对之,曰:万方玉帛风云会”。皇太孙即叩头对曰:“一统山河日月明。”上喜甚,赐名马锦绮罗纱及番国布,因命儒臣赋诗,赐群臣宴。时,太孙侍上在北京。明年上北征,仍以太孙随侍军中,比报大捷,劝上早还,遂以七月班师。盖太孙神武不杀,久为文皇所默契。即太子苦救汉王,文皇屡顾太孙,谓“朕不欲以祸本贻尔”。则神算托付,祖孙一揆。他年乐安州之叛,一举天戈,如摧枯拉朽,真天授,非人力也。
今京师午节尚有射柳之戏,俱在天坛,俱勋戚中贵居多。
各边文武大帅,例亦举射行宴犒礼;至禁中,则有走骠骑、划龙船二戏。上与宫眷临视极欢,命词臣进诗词对联,颁赐优渥。
迩年亦渐减矣。
【天顺初元盛德】英宗初复位,诛殛郕邸,故臣自于、王诸大臣外,以至内官武夫,稍有微隙者,俱谴责无遗。亦有为曹、石辈私怨滥及者不少。至本年八月,上谕户部曰:“王竑为首犯犯下原有阙字,据写本删,当死,朕不忍加诛,已遣为民。今念其漕运有功,户部可遣官送原籍陕西安置。该管官司务待以礼,不许欺侮。”竑即上北狩时,以给事中捶死王振党指挥马顺者。上初复位,以都御史谪参政,又令为民。兹复念旧劳而安置之,且命待以礼,想廉知其受侮不堪也。未几,遂复大用矣。十月,又命太监吴昱管送建文子孙庶人凤阳居住,任其自便,仍许亲戚往来。此心真天地之心也。时,徐有贞已远谪,石亨亦渐疏,此等仁厚俱出圣断。独僧道坚者,故西域僧也,景帝爱之,至召入禁中缉熙殿亲受法,后以复辟时谪戍矣,至是召还为右阐教。又命召故礼部尚书掌太常寺蒋守约还旧任。守约,直隶宜兴人,为道士,以郕邸旧臣例遣归,至是复起。此二事俱在元年内,似于新政不免少损,盖二氏之教入人易深,自古然矣。
道士为大宗伯者自蒋守约始,继之者成化四年之李希安,弘治十七年之崔志端。以黄冠领夔伯之寄,不谓乃见之清朝。
李文达、陈庄靖、刘文靖诸公,能辞责乎?
【世庙改称】嘉靖十五年十月,上谕礼卿夏言:“前以皇考庙比之世室,即名世庙,今思之不甚稳。且今分建宗庙,推尊太宗,世祭不迁是矣,恐皇考亦欲让尊于太宗。且世之一字,来世或用加宗号,今加于皇考,又不得世宗之称,徒拥虚名,不如别议,遂改为献皇帝庙。”盖是时上已为身后谥号计,正与邵经邦所云,谥为世宗者暗合,岂阳谴其人,而阴用其言耶?何渊小人,议立世室,不数年而改称,时张孚敬去位,而桂萼死久矣。至十七年用丰坊言,尊献帝为睿宗祔太庙,并改太宗为祖。时夏言拟称烈祖孝皇帝,上改为成祖,与睿宗主同入庙,盖上亦虑后世以亲尽议祧,故并尊二祖。则上为中兴有德之宗,永享禋祀,其后庙号果不爽,亦辅臣徐阶辈,能仰体上遗意也。
【穆宗仁俭】穆宗御极不久,然仁俭性成,尝思食果饼,询之近侍,俄顷尚膳监及甜食房,各开买办松榛粻饧等物,其值数千金以进,上笑曰:“此饼只需银五钱,便于东长安大街勾阑胡同买一大盒矣,何用多金?”内臣俱缩颈退。盖上在潜邸久,稔知其价也。又一日,思食驴赐,近侍请增入御膳中,上曰:“如此则大官将日杀一驴,以备上供矣。”竟不许。惟中宫偶以疾避别宫,御史詹仰庇闻之,具疏力谏,时中宫未有子,而今上生母已为皇贵妃,詹盖恐有容悦者引先朝恭让后及孝恭后故事,以此预诤,其虑甚远。上虽怒而内惭其直,仅批妄言姑不究。未几,借他事命廷杖为民。自是恩礼中宫有加焉,盖已行其言矣。其后仁圣、慈圣两宫,并享天下养,谓非当年主圣臣直之效不可。此事与近年王给事(德完)“笃厚中宫”一疏,词旨略同,均有裨圣德不浅。惜詹晚致通显,为世所薄,不克保令名耳。
初穆宗好观武事,时江陵为末相,遂于条陈疏中特列一款曰实武备,请上每秋大阅,躬诣校肄,上大喜,褒美允行,自是而内教场习射等事起矣。此公善于逢君如此。
【禁殿更名】今大内建极殿,故谨身殿也。建文三年八月改名曰正心殿,盖方、黄诸公正以格致圣学歆少帝,故易今名。
至文皇登极,始复旧。嘉靖三十六年,三殿俱毁,比落成又改为建极,此一殿名凡三易矣。建文三年九月,又改承天门为皋门,改午门为端门,改端门为应门,改前门为路门,盖仿成周之旧,亦靖难后还故名。当时辅政诸老,但知慕古,不知皇祖手定,无故议改,亦变乱旧章之一也。若金陵十五歌楼中,有醉仙等三楼,洪武间被火灾,至永乐八年,上命鼎新之,且仍旧号。盖先朝所建,有举莫废,即一教坊尚存故事如此,益觉建文纷更,总授燕师以口实耳。
【圣谕门工】嘉靖丁巳,三殿及朝殿及朝原作朝及殿,据写本改,门俱灾,时上急于门工,谓朝会之地,观瞻不雅,急欲先立奉天门楼。时,长工部者为赵文华,惶窘无计,支词以对,上怒逐之,而门工迄无建期。上乃谕大学士严嵩:“昨徐杲言门楼不敢以杉材代,深恐不坚;欲俟材至,又虑延久。昨工部所获门楼之料已有,所少者殿材耳,今其言又如此。若辈第弄纸笔支调,安有力任君事者?夫楠材坚矣。昨至大之质,未二日毁之,与烧材不异。久近非物可定,惟天神垂祐,苇亦可久。”于是门工不数月而就绪。圣谕真切,“苇亦可久”一语,真万世至言,令古来峻宇雕墙之主,愧汗入地。至辛酉年冬,万寿宫灾,次辅徐阶身任其事,仅三阅月告成,时永顺致仕,宣慰使彭明辅,其子宣慰彭翼南,各以献大材济急用,上喜甚,进明辅湖广都指挥使,赐以蟒衣;翼南进云南右布政使,赐飞鱼服。此二服惟宠司礼大榼,其后乃及辅臣,间有特赐部院大臣者,以为异数。今二酋父子兼得之,最为殊典,且非军功之赏,尤特恩也,与门工时圣谕所云敻别矣。
晋府交城王表柚,先以庶孽。纳贿故辅严嵩,冒袭郡爵。
迨《宗藩条例》颁行,表柚为滥封之首,应革,乃表进白鹿,自言得之平阳府藐姑射山仙洞中,且撰颂以献,其言俱妄也。
上大悦,赐白金百两,大红金彩衮龙袍三袭,自来人臣赐服,以坐蟒为极,时犹以为逼上,至《衮龙》二字,非至尊不敢称。
永乐间始有赐亲王及他王者,以为非常之典,然皆亲皇弟侄也。
自英宗以来,间及疏属郡王,最为滥典,而无人救正。世宗英主,亟宜厘革,反以宠贡谀裨王,时乙丑年事,正大小臣工相率献瑞时也。穆宗以后,藩府之得此赐者少矣。
赐夷王者止称蟒龙。
【圣学心法】永乐七年,上巡幸北京,赐太子《圣学心法》四卷,皆出上手纂。其纲曰君道、臣道、父道、子道,御制序文,亦至五千余言,且自比唐太宗《帝范》十二篇,以示仰止。盖两文皇靖内难、攘外夷、功德略同,故著作亦合辙如此。
【文华殿】文华殿在奉天门,今改称皇极之东北,其制度较诸殿稍小,而加精工焉。盖至尊所尝,御便殿,且为开设经筵之所。中设镀金鹤一双,东西相向立,以口衔香,乃外国所贡,状如细烛,遇开讲时,展书等官立鹤之下,及讲毕事,即知经筵大臣亦绕鹤下出。又赐酒饭于左顺门,今改会极之北,实奉天门东庑也。光禄官珍羞、良酝,二署设宴,惟此为第一精腆;讲官家人,以及隶胥,俱得随入挈馂余以归。先人每自讲筵返邸寓时,余甫龀亦得尝。今朝讲久不举行,此典希绝矣。
本殿之侧,则为精一堂、恭默室、九五斋,皆世宗所建,殿之后则名玉食馆,为上进膳之所。又过小门西北,曰省愆居,本殿东西厢,则称左右春坊。宪宗再立为太子,讲学文华,以上频御,避居左春坊即此。文华殿对曰:“念终始典于学期迈殷宗,于缉熙殚厥心若稽周后。又曰:“披皇图考帝文九寓化成于几席,游礼门翔艺圃六经道显于羹墙。又曰:纵横图史发天经地纬之藏,俯仰古今期日就月将之益。又曰:四海升平翠幄雍容探六籍,万几清暇瑶编披览惜三余。又曰:西昆峙群玉之峰宝气高腾册府,东壁耿双星之曜祥辉遥接书林。他不能复记。
此等对联,想亦诸殿所无也。殿旧覆青琉璃瓦,嘉靖中易以黄瓦,廿八年庄敬太子行冠礼,故事在文华殿中,至是礼臣以黄瓦避尊上,请上命设座文华殿门左南向,然以侍卫未备,暂止之。太子加冠甫三日而薨,时年十四,不及御门。今上元子出阁,亦在文华殿之东楹,不敢居中。
【禁革斋醮】嘉靖六年秋,时届圣诞,上谕辅臣曰:“朕思每年初度,一应该衙门援例请建斋祈寿,夫人君欲寿,非事斋醮能致,果能敬天,凡戕身伐命事,一切致谨,必得长生。
今将内二经厂,外二寺,凡遇景命初度,一应斋事,悉行禁止。
所谓省一分有一分益。止存朝天宫一醮,以仿春祈秋报,庶见崇正之意。”上此谕洞达天人之际,杜革淫祀,可谓至严。又十许年,而斋醮事兴,移跸西苑,躬尚玄修。自旱涝兵戎,以至吉凶典礼,先则叩玄坛,后则谢玄恩。若报捷,又云仰仗玄威,如此几三十年,视六年圣谕,遂若两截矣。
【建吴二庶人】天顺元年十月,上命太监吴昱,送建文君子孙、建吴二庶人、并其母杨氏,共一十八口,凤阳居住。每月支食米二十五石、柴三千斤、木炭三百斤,听其自择婚配,衣食许出市交易。仍令内使鲁传等看守门户,诏谕在廷文武知之。按此诏则从京师送至凤阳,而《吾学编》谓久锢中都广安宫,赦从自便者,误也。弇州亦因而不改,又误以为天顺四年出之凤阳,亦非是。建文少子文奎既释后,未几而逝,终无子。
吴庶人之卒,在永乐十三年,亦无子。懿文太子遂绝嗣。而吴庶人之妹,锢在高墙者,直至成化二十一年始卒,年八十六岁,上命为营葬域,然不闻所适者何人,盖竟以室女终身也。悲夫!
【大峪山用舍】献皇帝葬承天之纯德山,后崇为显陵,尊极矣。自张、桂辈以议礼骤贵重,垂涎者纷纷起,凿空妄议,创为迁奉献皇之说,始于百户随全,继以厨役王福等,又继以千户陈升、缘事监生詹■等,屡请屡不行。至听选官王维臣等被重谴,而此议遂息。至十四年四月,上恭谒诸陵寝,并营寿宫于西山,于是京师遂有讹传迁陵者。时顺天府儒士潘谦、锦衣军匠金桂,各上疏请迁显陵于天寿山,盖预为希恩地也。旨下礼部参看。尚书夏言等奏:“往者千户陈升等,尝以迁陵为言,陛下奉慈训寝之矣。今因上亲谒七陵,预建山陵,将谓有奉迁之心,潘谦等望风进言,必有奸人主使,希冀非望,宜重惩治。”上深然其言,下锦衣送法司讯治。于是议者益晓然知上意,无一人言及矣。至十七年十二月,章圣太后崩,上忽下诏,迁显陵梓宫改葬于北,六飞亲阅,得吉壤于天寿山之大峪,诏云:林茂草郁,冈阜丰衍,别在诸陵之次。命太师翊国公郭勋知山陵建造,总督工程,以十七年十二月十五日辰时兴工。
大学士夏言、尚书严嵩等,各具献皇梓宫启行图,及奉迁仪注上呈矣。上忽颁谕,谓:“奉藏体魄已二十载,启露风尘,摇撼远道,朕心不宁。”于是嵩等又会议从上圣意,停启攒三使不发,别遣锦衣指挥赵俊者往视,而迁事中辍。上命次年二月十五日太后梓宫南祔显陵,择日发引,礼部已移文所司遵行矣。
已而赵俊自承天还,言显陵玄宫有水,于是众啧啧又谓显陵当北迁。上命梓宫且停,待驾南行还京再奏。而上以二月朔立太子、裕王、景王,时车驾濒行,工部郎中岳伦上言:“梓宫南祔,未足遂陛下孝思之诚,请坚北迁之举,勿惑群臣之议。”
上怒,命锦衣逮讯,已而褫职,永不叙用。盖犹祖迁陵之说以媚上,不意其拂旨也。至十六日发京师,至四月朔自承天回銮,上谕行在礼部曰:“吉壤重卜,何为来此?惟纯德山皇考圣灵安悦宁妥久矣,视地悉已之,行宫道路止勿治。”盖上意欲皇考仍旧葬,而北葬太后于大峪,故示意如此。又途中得御史谢少南疏请庆都尧母祀典,上喜曰:“尧父母异陵可徵,合葬非古。少南才识可嘉,改司直郎兼检讨。”至四月十五日还京,十九日丙辰上谕辅臣曰:“大峪之工玄寝已成,不奉梓宫早安,恐夏雨流入,枉费人力。可于五月三日子时发引,五日抵陵,六日掩玄宫,七日神主还京。”盖力斥南行之说矣。是月二十七日,上复亲至大峪视太后陵工。既阅毕,召礼部尚书严嵩谕之曰:“朕南巡谒陵,今又视大峪山峪地空凄,岂如纯德山完美?决用前议,奉慈驾南祔,其发引吉辰另择。”至是显陵合葬之议始定,而太后梓宫仍南行矣。三数月之间,陵寝大事,或南或北,或行或止,更改数番,一惟圣意自裁。宰执大臣惟唯诺奉行,不复设一谋,出一见如傀儡之受牵,可恨亦可哂矣!
方大峪之初兴工也,御史陈让上疏,引舜葬九疑,二女不从之事,谓宜奉睿宗衣冠与章圣太后合葬大峪山,以章圣衣冠合葬显陵。若必欲迁显陵于大峪山,则承天旧陵为二圣衣冠几杖别藏,以当荆襄旺气。上曰:“并建二陵,用衣冠交葬,从古所无,尤见乖谬。”命斥为民。当时显陵建白,惟此一疏耳。
然其乖谬,则诚如圣语矣。
章圣后南祔显陵已竣事矣,次年五月锦衣千户李拱辰上言:圣母南祔之后,灾异屡作,乞迎二圣梓宫俱葬天寿山。上斥其狂悖庸愚,下镇抚司逮治。
【大峪山再用】大峪今为今上所建寿宫,向年江李诸公,谓其地不吉,归咎于首揆申吴县,及旧宗伯徐嘉定,举朝聚讼,至烦圣驾再出而始决。想世宗何等英断,始而曰丰衍,既而曰空凄,尚未有定见如此,况臣下书生臆断乎!
太仆少卿李植江东之议寿宫,止以大峪有石为言,而不及世宗改卜一事,想未谙先朝故实也。当时辅臣礼臣岂不知世宗再阅不用,特轻信钦天监官张邦垣等之言,致此纷纷。亦幸上不以“皇祖空凄”之语致诘耳,不然诸大臣祸且叵测矣。其后训导庞尚鸿等,又谓大峪开凿时,玄宫有水,督工诸臣用火炙干,不使上知。未知信否?但显陵遣阅时,赵俊亦有有水之言,世宗竟以梓宫南迁,何也?
孝宗山陵初起,吏部郎中杨子器亦上言石中有水,时内臣主其事,上不允行,仍切责子器。
【禁中演戏】内廷诸戏剧俱隶钟鼓司,皆习相传院本,沿金元之旧,以故其事多与教坊相通。至今上始设诸剧于玉熙宫,以习外戏,如弋阳、海盐、昆山诸家俱有之,其人员以三百为率,不复属钟鼓司。颇采听外间风闻,以供科诨,如成化间阿丑之属,以故恃上宠颇干外事。近日圣意颇觉之,进膳设剧,顿减于旧,此辈亦少戢矣。又有所谓过锦之戏,闻之中官,必须浓淡相间,雅俗并陈,全在结局有趣,如人说笑话,只要末语令人解颐。盖即教坊所称耍乐院本意也。今《实录》中谓武宗好武,遇内操时,组练成群,五色眩目,亦谓之过锦。似又是八虎及许泰、江彬辈营伍中事,即王恭襄(琼)亦在其中,非剧也。【原文】【供御茶】国初四方供茶,以建宁、阳羡茶品为上,时犹仍宋制,所进者俱碾而揉之,为大小龙团。至洪武二十四年九月,上以重劳民力,罢造龙团,惟采茶芽以进,其品有四:曰探春、先春、次春、紫笋。置茶户五百,免其徭役,按茶加香物,捣为细饼,已失真味。宋时,又有宫中绣茶之制,尤为水厄中第一厄。今人惟取初萌之精者汲泉置鼎,一瀹便啜,遂开千古茗饮之宗。乃不知我太祖实首辟此法,真所谓圣人先得我心也。陆鸿渐有灵,必俯首服,蔡君谟在地下,亦咋舌退矣。
【年号别称】文皇靖难兵起,屡进表章自雪者所不论,即他指斥书檄,俱用建文年号。直至建文四年六月登极,改次年为永乐元年,以本年不宜复称建文,乃仍洪武号为三十五年,实无所谓革除也。至正德十四年,宁王宸濠反,初欲改元顺德,为李士实力谏乃止,称己卯年,则逆状昭然,未几而败。按李煜为宋太祖所攻,遂罢开宝年号不书,竟署乙丑年,宸濠盖用此故事。尝见故老云:国初历日,自洪武以前,俱书本年支干,不用元旧号。又贸易文契,如吴元年、洪武元年,俱以“原”
字代元字。盖又民间追恨蒙古,不欲书其国号。如南宋写“金”
字俱作“今”字,曾见宋列帝御书,及妃后翰墨皆然,则又不共戴天仇也。以上各有所谓,且有所本,今人多不知。创见者则以为骇矣。
一岁两元,本朝所无,惟景泰已称八年,而正月十七日英宗反正,改称天顺元年。
【承天大志】《承天大志》者,世宗既追宗献皇,益务张大其事,以明得意,遂作《承天大志》一书。时工部尚书顾璘以督显陵工程在事,即命之总理,璘乃聘楚人颜木、王廷陈等纂修。盖诸君俱高名废弃,欲借此为出山计也。书成,而圣意不惬,遂报罢不复议。嘉靖末年,给事邱岳复迎上意,请重修,乃命阁臣徐阶等总裁,而诸词臣分领之。时情咸谓书成必有异擢。争求入局,以至徐华亭与袁慈溪之相左,瞿文懿与高新郑之相诟,俱起于此书。比进呈乙览,上以卷中脱简,不复叙劳,仅各得赏,诸公大失所望,时去鼎湖不数月耳。独邱岳以建议始功,超为礼部右侍郎。次年,穆宗大计京官,岳坐降调外任。
是时侍讲学士廖道南亦修《楚纪》以求媚,既而世宗南幸承天,又献《圣皇南巡江汉赋》,上以付史馆;又上《瑞应颂》四篇,亦命留览。既而朝见,时廖居忧,乃服绯袍,上大怒,褫其职,迨《楚纪》成,终不召。【原文】【今上史学】今上以冲圣御宇,张江陵相公进《帝鉴图说》以劝讲,内列“圣哲芳规”、“狂愚覆辙”二项,以寓劝戒。
上固天纵,自是益勤史学,更命进讲《贞观政要》。至十六年,阁臣进《太祖御札》在内阁者凡七十余通,上命留内恭藏,因索累朝实录进览。阁臣对以实录成时,史臣俱会同焚稿于芭蕉园,人间并无底稿。惟皇祖世宗,特建皇史宬以藏列圣实录宝训,但册样稍广,宜减为书册,庶便展阅,容令中书官誊进,陆续上呈。上允之。由是金匮石室之藏,俱登乙览矣。今上举动,每以祖宗为法,自冲年即有小世宗之号,然亦繇《帝鉴》一书,启沃圣心,故孜孜讲究不辍。宋朝大儒如王荆公,以《春秋》为断烂朝报,不列六经;如程伊川以看《资治通鉴》为玩物丧志,禁人弗习。宜其末造之不竞也。
初修《帝鉴》时,分派各词林编纂,江陵特总其成耳。比进御时,江陵竟以己名独上,上褒谕甚至,无一语及他臣。一时有事笔札者,相顾愕眙愤叹,此公之失欢于后辈,此亦其一事也。近年焦漪园之进《养正图说》,亦不以闻之同事,遂至被口语,挂谪籍。专之一字为祟如此。
【重修国史】《太祖实录》,建文一修,永乐两修,盖以初本及续纂,俱未允也。然而真是非,愈不可问矣。嗣后直至嘉靖元年,御史卢琼建议:《孝宗实录》成于焦芳之手,贤否混淆,是非颠倒,乞乘今纂修《武宗实录》并令儒臣改撰。上曰:孝宗录,虽焦芳笔削任情,但当时大政大议,及人才忠邪,天下自有公论,不必改修。其系一人一事者,令纂修官因事别白之。盖大典既定,恐改述者仍踵前辙,复任私意,上虑远矣。
○宫闱
【仁庙殉葬诸妃】《会典》云:献陵七妃,三葬金山,余俱从葬。按仁宗上仙,宣宗谥皇庶母、贵妃郭氏、淑妃王氏、丽妃王氏、顺妃谭氏、元妃黄氏五人,又益以先赠张氏顺妃、李氏丽妃,俱系潜邸,追共七人是矣。然前是登极所封贵妃郭氏、贤妃李氏、惠妃赵氏、淑妃王氏、昭容王氏,仅郭贵妃、王淑妃在所殉中,何也?况贵妃所出,有滕怀王、梁庄王、卫恭王三朱邸,在例不当殉,岂衔上恩,自裁以从天上耶?又上未崩前之两月,曾封张氏为敬妃,为荣国忠显王之孙,今太师英国公辅之女,册文中赞美甚备,亦不从殉,盖以乃祖父勋旧特恩也。是时六宫止以贵妃为极贵,下中宫一等,至宣庙始加孙氏为皇贵妃,寻正位中宫矣。
【妃谥】本朝典制,大行皇帝尊谥十七字,大行皇后十二字,皇妃及太子与太子妃止二字而已。惟永乐间高庙惠妃崔氏薨,谥庄靖安荣,四字谥始见于此。而文皇嫔御如淑妃杨氏之谥端静恭惠,惠妃李氏之谥恭和荣顺,丽妃陈氏之谥恭顺荣穆,顺妃王氏之谥昭惠恭懿,贤妃王氏之谥昭肃静惠,贤妃喻氏之谥忠敬昭顺,丽妃韩氏之谥康惠庄肃,顺妃钱氏之谥惠穆昭敬,惠妃吴氏之谥康穆懿恭,此皆殁于永乐间,亦谥四字,斯为异典。但文皇宾天后,从殉诸妃,史皆失载,今遂无可考据。至天顺七年,敬妃刘氏薨,上辍朝五日,特赠惠妃谥贞顺懿恭,盖仿文皇诸妃例。然前是天顺五年,宣庙贤妃吴氏薨,上仅辍朝一日,谥曰荣思。妃故景帝生母,景泰即帝位,尊为皇太后,上复辟仍为贤妃,而丧礼仅止此,曾不敢望敬妃万一。上友于素笃,惟此举似有遗憾。至成化间,惠妃王氏之谥端静安和,德妃惠氏之谥恭庄端惠。顺妃樊氏之谥恭和安靖,安妃杨氏之谥庄僖端肃,贤妃王氏之谥昭肃靖端,宸妃万氏之谥靖庄安穆,皆英庙所遗簪履,得谥四字,于礼亦称。其后直至正德中,英宗淑妃高氏薨,年八十二岁,谥曰庄靖安荣;英宗丽妃刘氏薨,年八十七,谥曰安和荣靖,皆四字。此二妃于上为庶曾祖母,盖又仰体先朝遗意,以慰裕陵在天之灵。且从来妃嫔寿考未有及二妃者,此英宗独见,禁止殉葬,使得享高年,其遗泽远矣。
成化十一年六月,淑妃纪氏薨,特谥恭恪庄僖,则孝宗生母,用天顺间刘妃礼,崇进四字非过也。而宪庙贤妃柏氏为悼恭太子生母,至嘉靖六年始薨,于上为庶祖母,盖亦年八十余,仅谥端顺,他典亦杀,似乎过薄。惟成化二十三年正月,皇贵妃万氏薨,辍朝至七日,谥曰恭肃端慎荣静,遂至六字,此本朝创见,则以上异宠特加,然较之唐玄玄字原缺,据旧唐书卷五十一后妃列传补,宗之追谥贞顺武皇后,宋仁宗追谥温成张皇后,大有间矣。此祖宗家法之严,不敢逾僭也。嘉靖十八年□月,贵妃阎氏薨,赠皇贵妃,谥荣安惠顺端僖,盖仿成化年间万妃之例,以阎为哀冲太子生母也。三十年庄敬太子生母皇贵妃王氏薨,谥端和恭顺□僖,又用阎妃例,可谓恩礼兼备。至三十三年正月,康妃杜氏薨,杜为裕王生母,尚书欧阳德等引先朝淑妃纪氏为比,宜令裕王服斩衰三年,上不从;辅臣严嵩等引太祖《孝慈录序》为证,上复谕当避君父之尊,不当服斩衰三年,欲用贤妃郑氏例;赖德等力争,裕王得于府第燕居终丧,时上辍朝止一日;及议谥号,止用荣淑二字而无赠,且改仪注为赐祭、赐谥,行礼之时,差官读祝宣册,皆平立不拜,所以翦抑之者至矣。上意以先有哀冲、庄敬二太子在前,则穆宗为庶第三子,故阎妃当从厚,杜妃则杀其仪耳。然宪宗朝纪妃薨时,皇第一子及悼恭太子亦已先殁,孝宗独非庶第三子乎?宪宗虽嬖万氏,而于纪妃犹备礼不少贬,固诸辅臣匡正之力,亦以圣心无所猜忌。非如嘉靖末年,动有久待之嫌,因并简礼于所生也。
嘉靖四十五年,未封妃杨氏薨,追封为荣妃,谥恭淑安僖,丧礼如皇贵妃阎氏例四之一,赠其父骠骑将军、锦衣都指挥使,授兄廷美锦衣指挥佥事,妃仍祔享奉先殿。而穆宗生母康妃不与焉。又皇贵妃沈氏薨,谥庄顺安荣贞静,此妃不闻有所出,而六字谥遂同阎、王二妃,尤异。
【宫词】嘉靖中叶,上饵丹药有验。至壬子冬,命京师内外选女八岁至十四岁者三百人入宫,乙卯九月,又选十岁以下者一百六十人,盖从陶仲文言,供炼药用也。其法名先天丹铅,云久进之可以长生。王弇州《嘉靖宫词》所云“灵犀一点未曾通”,又云“只缘身作延年药”是也。
【万妃晚幸】史云万贵妃生于宣德庚戌,四岁选入,侍圣烈慈寿皇太后,即宣宗孝恭皇后孙氏也。云及笄侍上于青宫,宪宗以正统十四年立为太子,时方三岁,妃已二十岁矣。后至天顺元年,宪宗从沂邸复储位,年仅十一,而妃则已二十八矣。
又云:上即位遂专宠,此年七月大婚,圣龄十八,而妃则已三十五;次年,妃举皇长子,未晬而薨,进封贵妃;此后遂不复孕,又进皇贵妃,嬖幸终宪宗之世,以成化二十三年正月初十日薨,计其年盖已五十八。而上以是年秋八月上升,圣寿仅四十一,则妃实长于宪宗十七年。窃以为必无之事,或者史臣纪载之讹。然成化四年秋彗星见,大学士彭时上疏,乞正宫闱以绵圣嗣,且言专宠者年日以迈,宜子者恩或未逮,宜更新以回天意,又云凡女子年过四十,虽有所生而多不育,盖谓皇长子之薨,已直指其事不复讳,是年妃盖已三十九矣。彭文宪谓之年迈,似史臣所述,又未必诬矣。自古妃嫔承恩最晚,而最专最久,未有如此者。然则夏姬之三少,宜主之内视,信乎有之。
北周宣帝天太皇后朱氏,静帝生母,亦长于宣帝十余年,然而无宠。
【选江南女子】洪武五年,选苏杭二府妇女,愿入宫者四十四人,授内职,蠲其家徭役。其三十人年未二十,各赐白金遣还,任其适人,洪武十四年,敕谕苏松嘉湖及浙江江西有司,民间女子年十三岁以上、十九岁以下,妇人年三十岁以上、四十岁以下,无夫者,愿入宫备使,令各给钞为道里费,送赴京师。盖女子以备后宫,而妇人则充六尚也。时孝慈皇后正母仪仪字据写本补,天下,其注意江南如此。此后天顺间,命内臣选南方女妇,已昉于此。
【女官】宫中六尚之职,国初凡三定,最后则洪武二十八年重定者为准。先是分局,曰尚宫,曰尚仪,曰尚服,曰尚食,曰尚寝,曰尚功,又有宫正司,其长为正六品,嗣又升为正五品,最后官秩如之,而僚属加详焉。尚宫之属,有司纪、司言、司簿、司闱,尚仪之属,有司籍、司乐、司宾、司赞,尚服之属,有司宝、司衣、司饰、司仗,尚食之属,有司膳、司酝、司药、司饎,尚寝之属,有司设、司舆、司苑、司灯,尚功之属,有司制、司珍、司计,其司之长为正六品,而堂属佐贰以次递降焉。宫正、司主纠察宫闱,视外宪臣。其局各有女史六人或四人,如外官掾吏。盖斟酌周汉唐之制而损益焉。初设官时为七十四人,其后盖倍之矣。
【采女官】天顺三年,上命镇守浙江太监卢永、江西太监叶达、福建少监冯让曰:宫中原设六尚女官,以纪内事,须识字妇人充任。近年多放还家,及老疾不任事者,缺人任用。敕至,即密访良家女子年十五以上,无夫妇人四十以下,能读书写字,并谙晓算法者四五十人,籍记之,待明春遣人同尔会选,令其亲属送来。观此敕,则禁中须女官甚急。向来宫掖充满,俱系北产,不谙文理,故命江南选择,不独取其美丽,亦以彗黠堪给事左右也。且是时孝庄钱后正位中宫,故浙之仁和人,宜其追念桑梓,注意南人。第不知次年所选者,果几人当圣意耳。
选江南女子入宫,洪武时已两见矣。
【女秀才】凡诸宫女曾受内臣教习,读书通文理者,先为女秀才,递升女史,升宫官,以至六局掌印,则为清华内职,比外廷能显矣。但止六品衙门,盖太监亦仅四品,此又次之。
然监局各内臣用事者,俱有蟒玉之赐,盖竟用一品章服,不知六局亦有递加者否?若外廷士子,惟翰林院有秀才,先朝名臣,如李西涯、程篁墩、杨石淙辈俱曾为之,受词臣教习,非寻常诸生比,至修实录等大典,亦得预焉,然不登第授官者,仅得鸿胪寺序班,与铸印局儒士出身无异,其不逮女秀才多矣!
永乐二年,左都御史陈瑛,诬驸马梅殷与女秀才刘氏为邪谋,则女秀才之名久矣。嘉靖初年,行皇后亲蚕礼,内赐酒饭,以夫人秀才为第一等,而供事命妇辈反次之。以地在禁密,厨役难办,命尚膳监只待。则女秀才与夫人并称,其贵近可知。
【亲王娶夷女】太祖第二子秦愍王,娶故元太傅中书右丞相河南王扩廓帖木儿女王氏为正妃,至二十八年愍王薨,王妃以死殉,遂得合葬。而次妃邓氏,则功臣清河王愈女,反屈居其下。时,洪武十八年戊辰科状元为襄阳人任亨泰,其妻亦蒙古人,赐国姓朱氏,而亨泰母为乌古论氏,亦色目人也。至文皇帝时,纳高丽所献女数人,其中一人为敬妃权权字原缺,据明史列传一补,氏,侍上北征,回归薨于峄县,遂藁写本藁作茔,葬焉。盖是时尚仍元旧俗,未禁属国进女口也。此后遂不闻此事矣。
古来中国娶夷女者,如魏文帝悼后郁久闾氏,为蠕蠕主阿那环长女,文帝至废元配乙弗氏而纳之,复以悼后妒,令乙弗自杀。而阿那环次女又为齐神武后,盖中国仰其鼻息以为盛衰。
及突厥灭蠕蠕,其强大弥甚,中国争倚以为援,宇文与高氏本欲共求其女为后,终为周所得,赖以灭齐。则唐诗所云“安危托妇人”者,又不在中国之和亲公主矣。本朝英宗北狩时,也先欲进其妹,上毅然不许,迄不能行,圣主英概,奚止羞耻百王已也。
【谷王反覆】谷庶人穗,初封宣府,会燕邸靖难师起,走还京师,建文君命守金川门,文皇临城下,穗开门纳燕师,以此宠异冠诸邸。本年即改国于湖广长沙府,至国,诈造图谶,伪作妖言,谋制灯入贡,潜纳壮士于御前。会属府崇阳王悦燇以事逃入长沙,穗邀入府,诈云建文君实不死,此即真故主来归,欲奉以举事,崇阳不从,蜀王椿其同母兄也,闻其谋,遣使谕止之,弗悛,乃以闻于朝。于是太宗遣兵取之,穗仓卒不及发,遂就执至京,锢西门内,时永乐十五年也。是时建文二弟,惟庶人允熥一人在,自穗有此举,是年即以讣闻。盖上虑不逞者复欲借以干纪,不得不除之也。穗初意欲为刘氵鼻、杨谅之举,然一叛义师,再献都城,全似司马消难刘知俊之举动,上赏其功,已疑其心矣。即建文果从田间再起,谷王佐之,收合馀烬,亦徒成将帅功名耳。金川门之役,曹公李景隆与谷王同启扉纳义师,皆受文皇上赏,景隆至为班首重臣,列淇、成二公功臣上,永乐四年,以嫌被幽,举举原作与,据写本改,族锢钥,其子孙至自相婚耦,至正统间始释自便。盖景隆之死,竟以冻馁终,太祖神灵在天,与谷王同殛矣。
【主婿遭辱】今上丙戌正月望后,驸马都尉侯拱宸夜归府,遇一人偃蹇太甚,执而挞之。少顷则有中使赵祚者,倚醉入府,扭结拱宸,窘辱甚至,询之则被挞者其家奴,而祚则永宁公主所役也。拱宸愤甚上疏,旨下,笞祚而已,仍戒拱宸毋生事。
侯所尚寿宁公主与永宁公主,俱今上同胞妹,而永宁则嫠居久矣。小竖横恣已极,而处分仅止此,使在江陵柄国时,必无此事;即有之亦必大创矣。拱宸事后,至戊子冬,驸马万炜奏司宫老婢沈银蟾与内使李忠盗金银等物,反遭诟辱。上大怒,谓圣母生辱烦渎,尽革其蟒玉。并夺所掌宗人府印,送国子监习礼三月再奏,而宫婢内使盗窃诟辱等事不问也。
【公主下嫁贵族】本朝公主,俱选庶民子貌美者尚之,不许文武大臣子弟得预,为虑甚远。然亦有偶值不尽然者,如高帝长女下嫁太师韩国公李善长子琪,次女宁国公主下嫁汝南侯梅兴祖子殷,第五女汝宁公主下嫁吉安侯陆仲亨子贤,第八女福清公主下嫁凤翔侯张麟子龙,第九女寿春公主下嫁颍国公傅友德子忠,第十一女南康公主下嫁东川侯胡海子观,第十二女永嘉公主下嫁武定侯郭英子镇,第十五女汝阳公主下嫁都督佥事谢彦子达,懿文太子长女江都公主下嫁长兴侯耿炳文子璿,以上俱开国功臣,因结肺腑,且其时禁制未定也。至文皇则长女永安公主下嫁都督袁洪子容,第三女安成公主下嫁西宁侯宋晟子琥,第四女咸宁公主下嫁宋晟子瑛,盖宋氏兄弟俱尚主,亦皆靖难功臣也。至正统间则禁例已大定矣,而宣宗第二女常德公主下嫁薛桓,则鄞国公薛禄子。以上虽贵臣,然皆右列也。
英宗长女重庆公主下嫁周璟,则参政周颙子;第二女嘉善公主下嫁王增,则靖远伯王骥孙;第四女崇德公主下嫁杨伟,则兴济伯杨善子。周颙进鸿胪卿不任事,二伯俱以文臣起家拜五等,得连姻帝室,亦是奇事。此后则宪宗长女仁和公主下嫁齐世英,为尚宝卿齐佑子,佑亦进鸿卿奉朝请,用周颙故事也。其后公主出降,例皆白屋,直至今上长女荣昌公主选尚驸马都督杨春元,为故太仆卿维璁孙,正德辛巳状元也,始复为衣冠之族云。
荣昌为中宫王氏出。
【尚主见斥】嘉靖六年,永淳公主及笄,选禁脔而得陈钊,既为仇家所讦罢矣,上命再选。盖主为兴献帝第四女,上加意怜爱之,必欲得佳偶。时高中元相公年十六,随父少卿尚贤在京邸,风骨秀异,因而见收。故事,三人入宫,惟内廷所择。
时宫嫔内臣皆目属中元,乃章圣太后取中者为河南谢诏,高同里人也。中元归之次年,即以礼经魁其乡。主既下降,因谢寡发,为时所嘲弄,意已不怿,既闻高才貌,又未娶,登贤书,不无心艳。又数年而成进士高第,居词林有盛名,主滋介介,形之悔叹。谢惧无计,佯以好语谋之主,欲借桑梓招中元宴会,主欣然允之。比至,而窥于青琐,高时已伟躯干,美须髯,俨然河北伧父,无复少年姿态,主夙慕顿尽,伉俪遂加笃。人谓谢能以小智回天人,亦非凡碌粉侯所办。
○勋戚
【武定异封】武定侯郭勋,以元世祖母永嘉大长公主请谥,世宗允之,赐谥贞懿,已为异典。比进拜太师兼太子太傅,复请追赠其始祖郭英,亦许之,命赐诰追爵英如其官,此古今未有之事。
【国公文臣】国公爵虽至贵,然历朝勋号,俱称武臣。惟太祖朝,韩国公李善长生前疏封时得称文臣。至太宗则姚广孝赠荣国,亦被文臣之称,以缁徒得比隆开国元勋,亦异矣。盖国朝止此二人,若通侯则无之。至伯爵之称文臣,不胜纪矣!
【朱勇恤典】成国公朱勇,自宣宗时已总禁兵,且二十年。
后英宗北征,扈驾以出,为大营总兵官,还至宣府,虏骑渐逼,勇以精卒四万为前锋,大败身死,无匹马得还。越二日大驾遂陷于土木。至景泰元年,其子仪以父殁王事请祭葬,景帝曰:勇为大帅,丧师辱国,致陷乘舆,尚可以公侯礼礼之乎?斥不许。至英宗复辟,即赠勇为平阴王,谥武愍。勇统兵败绩,其事与英公张辅等不侔,景皇帝圣语严正,何啻斧钺!乃英皇反贲以真王,且为易名,比开国靖难功臣有加焉,不特忠义解体,而赏罚之无章亦甚矣。
朱氏凡赠三王,最后为定襄希忠,事在今上初年。其后言者,谓出自江陵公受贿私予,破坏祖宗典制,竟从追夺。希忠虽无裹革之绩,亦免舆尸之凶,且与陆炳同出世宗于行宫火中,厥劳难泯。若勇者罪浮于邱福十倍,使在文皇时,必夺公弗嗣矣。后生知今不知昔类如此。初希忠之追王也,引武宗朝英公张懋卒,得封宁阳王例为比,至言官追论希忠夺王爵,遂并张懋之宁阳而追褫之,真池鱼之殃也。然懋生前宿卫微劳,大逊希忠。
【国公文臣】国公爵虽至贵,然历朝勋号,俱称武臣。惟太祖朝,韩国公李善长生前疏封时得称文臣,至太宗则姚广孝赠荣国,亦被文臣之称。以缁徒得比隆开国元勋亦异。盖国朝止此二人,若通侯则无之,至伯爵之称文臣,不胜纪矣。
【陆炳恤典】陆炳以三公兼三少,殁赠忠诚伯,谥武惠,诚为滥典。但世宗追念卫辉行宫翼卫,且有发仇鸾逆状功,恩恤不免过隆。至穆宗朝,夺爵夺谥法,如是止矣。至高新郑再起,复嗾言路劾其罪状,籍没其家,且谓当斩棺戮尸,而姑宥之。盖高与炳无大仇,特以炳为华亭故相连姻,欲诬其寄赃,而并籍之也。时,新郑于王俊民补荫,唐枢复官事,抗疏力争,谓初年用事之臣,凡先帝所斥者,尽褒显之,几同武王反商,欲以坐华亭之悖。然则陆炳者又非先帝所褒显者乎?何以必戮尸籍没而后快也?专恣诬罔如此,即不遇张江陵、冯保,能无败乎!
○内监
【封朝鲜】朝鲜为守礼之帮,朝廷待之亦与诸夷迥异。然国初册封多用内官,自成化间,内臣郑同、翟安二人并使,而言官纠其非,事得寝。此后多用文臣,亦有内外兼用者。至嘉靖间,则大珰例不遣矣。隆庆元年,始又命中官姚臣同行人欧希稷吊祭朝鲜,封其侄署国事李昖者为王,即今王,为日本所侵,几至亡国者是也,其时华亭当国,不宜有此。至今上屡遣使其国,皆用词臣及使署充之,体统始正矣。
【内府诸司】内宫十二监四司八局,总谓之二十四衙门,俱在禁地,惟浣衣局则在皇城之外为异耳。又有宝钞局今称司,此外则有鞍辔局,内承运库、供用库、司钥库、赃罚库、甲乙丙诸库,内灵台御酒房、弹子房、牲口房、刻漏房、更鼓房、甜食房、汉经厂、道经厂、盔甲厂、王恭厂。又洗白厂,一名绦作,即织造兜罗绒之所,不许外人窥视传出者。而干清宫内,
则有汤局、荤局、素局、点心局、干炸局、手盒局、冰膳局、饣 膳局、面斤局、冻汤房、司房、管库房,又有御药房、弓箭房、御茶房、猫儿房。俱有大珰主之,所役殆数万人。此外则有鹰房、豹房、百鸟房、御花房、虫蚁房之属,其名目最夥,其役日多,其费日繁,莫可稽核。盖中官相承,窟穴深固,虽以世庙初年,新都相之肃清,今上初年,江陵相之严刻,亦无所措手。国计之匮,此第一漏卮也。
【孔庙内臣降香】太祖废天下神只王公等号,而独存孔子、文宣王尊称及塑像,盖有深意。至世宗用张璁言,改王称师,毁像用主,儒者至今饮恨。惟太祖初制,每月朔望,遣内臣降香,历朝遵行,亦至嘉靖九年始罢之,此璁独见也。
【内廷拳畜】大内自畜虎豹诸奇兽外,又有百鸟房,则海外珍禽,靡所不备,真足洞心骇目。至于御前又最重猫儿,其为上所怜爱及后妃各宫所畜者,加至管事职衔,且其称谓更奇:牝者曰某丫头,牡者曰某小厮;若已骟者,则呼曰某老爹,至进而有名封,直谓之某管事,但随内官数内同领赏赐。此不过左貂辈缘以溪壑,然得无似高齐之郡君仪同耶?又猫性最喜跳幕,宫中圣胤初诞未长成者,间遇其相逢而争,相诱而嗥,往往惊搐成疾,其乳母又不敢明言,多至不育。此皆内臣亲道之者,似亦不妄。又尝见内臣家所畜骟猫,其高大者逾于寻常家犬;而犬又贵小种,其最小者如波斯金线之属,反小于猫数倍,每包裹置袖中,呼之即自出,能如人意,声甚雄,殷殷如豹。
【劾大珰子弟】武宗朝刘瑾败后,次年礼科给事中陈鼎,劾奏河南乡试第七名廖铠,乃镇守太监堂之侄,参随锦衣指挥使鹏之子,本福建人,冒河南籍乡试入彀,乞命礼部削去试录铠名,照例问革,并治有事科场者之罪。上命除铠名,而贷执事试院者。继而巡抚河南都御史邓洋,又奏河南盗起,皆由镇守太监廖堂与其弟鹏,括利害人所致,乞正典刑。诏降鹏二级,为指挥佥事,南京闲住,仍鬻其私宅。鹏大窘,欲求救于朱宁,思宝货无当其意者,乃令后房所宠,出入宁家,宁遂留之,因其兄疏辨并鹏复职,是时逆瑾虽诛,八党正炽,而鼎,一言,遽革权珰从子之籍。又贼宁方冒国姓,自称皇庶子,仅能止廖鹏之锈秩,而邓洋之言,初未尝以为非也。及陈鼎以言事忤旨,内批鼎附瑾估价匿,匿字下当或脱一报字,下之诏狱,固权幸为廖鹏报仇,然以吏部尚书杨一清之救,得释罢归。盖是时公道犹仅有存者,此后渐不然矣。
万历初年,弹治江陵公者尚不乏人,至冯珰则无片言及之。
即其侄都督冯邦宁,及名下用事大珰张大受,亦无人指及之。
迨冯珰将败,最初言者,亦不过借司房徐爵牵及之耳。未几,追论者连篇累牍,谚所云“打死虎”也,可以观世变矣。
冯邦宁者,珰保之侄,以恩泽历官左都督,恃保势横于长安,莫敢与抗。偶与江陵之长班名姚旷者遇,诃辱之,旷不逊,因相争斗,为邦宁徒御棰击稍过,归诉于主人,即遣人述其事于冯珰,珰呼邦宁至,杖之四十,褫其冠服,不许朝参。当时江陵曲媚冯,以固权宠,而能折辱其侄乃尔,珰以江陵片言,不难笞犹子以谢过,似亦非他内官所及。
邦宁又遇大司寇刘白川应节不避道,刘叱之下马,今六卿未必有此事矣。
【内官定制】太祖定宦官之制,亦历五次而始有成规,其初吴元年,内史监至有正三品者;洪武四年降为正五品,其长曰令;十七年又降其长为正六品,盖爵秩逊女官之六尚焉;至二十八年始定为十监,以太监为之长,秩正四品,不复更矣。
监曰神宫,曰尚宝,曰尚膳,曰尚衣,曰司设,曰内官,曰司礼,曰御马,曰印绶,曰直殿。又增御用监凡十一,至三十年又增都知监,掌内府各监行移一应关支勘合,其设官品秩,一如各监,今通呼为十二监云,又设六局,曰兵仗,曰内织染,曰针工,曰巾帽,曰司苑,曰酒醋面,而先所设皮作、司牧、颜料三局,废不复见,想并统于他署矣。三十年又增银作、宝钞二局,其库有三,曰司钥,曰内承运,曰内府供用;其司有二,曰钟鼓,曰惜薪。今中官辈例称为二十四衙门。然今又有浣衣等局,与混堂诸司,未审何属也。司礼今为十二监中第一署,其长与首揆对柄机要,佥书秉笔与管文书房,则职同次相。
其僚佐及小内使,俱以内翰自命,若外之词林且常服亦稍异。
其宦官在别署者,见之必叩头称为上司,虽童稚亦以清流自居,晏然不为礼也。内官监视吏部掌升选差遣之事,今虽称清要,而其权俱归司礼矣。御马监虽最后设,然所掌乃御厩兵符等项,与兵部相关。近日内臣用事稍关兵柄者,轧改御马衔以出,如督抚之兼司马中丞,亦僭拟甚矣。内职惟钟鼓司最贱,至不齿于内廷,呼曰东衙门,闻入此司者例不他迁,如外藩王官。然而正德初,刘瑾乃以钟鼓司入司礼者,又传先朝曾召教坊司幼童入侍,因阉之为此司之长,以故其侪鄙为倡优之窟,不屑列班行,未知然否。近又闻内臣辈云:惟都知监为下等衙门,不得他升。今内府所称十二监,与前无异。而六局之外,又以浣衣、银作为八局,而司则钟鼓、惜薪外,又益以宝钞、混堂为四司,是为二十四衙门,与国初制小异,不知何故?
洪武四年,命吏部定内官散官:正四品正中大夫,从四品中侍大夫,正五品中卫大夫,从五品侍直大夫,正六品内侍郎,从六品内直郎,正七品正奉郎,从七品正卫郎,正八品司奉郎,从八品司直郎,是时未有太监也。后以四品授太监,遂为中官极品。盖其名肇于金、元,本朝因之,以至于今。唐制:宦者官阶与廷臣同,最为失体。宋则别置勋阶,神宗尝曰:祖宗为此名,有深意。至徽宗一变其制,遂至建节矣。本朝内臣俱为吏部所领,盖《周礼·冢宰》统阉人之例。至永乐始归其事于内,而史讳之。
【内臣罪谴】内臣得罪,祖宗时俱下法司,近代以来多自内批出。其轻者云:降作奉御私宅闲住。盖犹为六品官也。又降奉御者,或云“发南京新房闲住”,或云“往凤阳祖陵司香”
,其重者降作小火者,发去南京孝陵司香,则无官矣。又重者,则云“降充净军,“发去南京孝陵卫种菜。”其更甚者,至云“夹四夹”,“拶四拶”,“打一百,发南海子常川打更”,则示意杀之,十无一存者矣。
闻之中官辈云:种菜者至南京,其守备大珰坐堂皇,喝云“取职事来”,则净军肩一粪桶并杓趋过前而去,虽司礼首珰得罪亦然,又昼夜居菜圃,非赦不越寸步。
【禁自宫】永乐二十九年,仁宗初即位,长沙府民,有自宫求为内侍者。上曰:游惰不孝之人,忍自绝于父母,岂可在左右?发为卒戍边。未几,兴州左屯卫军余徐翊奏有子自宫,今为内竖,乞除军籍。上曰:为父教子,为子养亲。尔有子不教,自伤其体,背亲恩,绝人道,皆原于尔,出其子使代军役。
又谕刑部尚书金纯等曰:今后有自宫者死不贷,若加宫刑者,朕亦恶之。宫刑下死刑一等,须严禁止。因顾学士杨士奇等曰:此事须以诏书行之。其禁止自宫,并宫刑如此。然洪熙元年,宣宗登极,赦书内又云:在京工人犯罪被刑,剜刺已成残疾者,即与开除差役。是年行在工部奏旧经阉刺银匠周阿佛等七十六人,自陈老疾乞免役。上曰:刑余之人,其称老疾必不妄,令免役闲住。则肉刑在太宗朝未除也。至本年有军民任本等数人,自宫求用。上曰:皇考时,有自宫者皆发戍交趾,此人尚敢尔耶?即循例发遣。以上两朝两年事也。未几,宣宗又下太仆卿戴希文子怀恩,及前翰林庶吉士成敬于蚕室,岂仅禁自宫,而腐刑仍用耶?宣德以后始废论腐,英宗禁自宫尤严,犯者俱戍极边。正统十三年,江西鄱阳民樊侃、陕西盩厘民李回汉自宫,诡云病疳,及坠马损伤求用。上以故违禁令,俱发辽东铁岭充军,仍著为令。景泰三年七月,景帝谕礼部尚书胡濙:闻民间自宫者甚多,可榜谕敢犯者及投王府势宦之家,俱如旧例处以不孝。然天顺二年七月,命宫监徒四十四名,女口八十人,送浣衣局又何也?此后不复用宫刑,而禁自宫加厉。弘治六年五月,军人马英妻罗氏,自宫其幼男马五,事觉,罗氏坐下手之人当斩律,刑部郎王嘉庆等三人改议杖罪,上怒,谪嘉庆于外,罗氏坐死如律。以孝宗仁恕,而痛嫉此事乃尔。正德二年九月申严自宫之禁,但有潜留京师者论死。时宦官宠盛,愚民尽阉其子孙以图富贵,有一村至数百人者,虽禁之莫能止。
是月即审录重囚,有自宫坐罪者十二人,拟以可矜,上谓年幼,姑系之勿释。至八年三月,又严自宫论斩之法,武宗最任内臣,亦力禁如此。嘉、隆而后,自宫者愈禁愈多,其入内与宫婢配偶不必言,乃出外恣游狭邪,即妓女亦愿与结好,倡家所云“守死哭嫁走”者,靡不有之。昔南宋大珰陈源,得宫人菊部头为妇,为高宗再宣入禁中,源结恨而死,岂此曹之前茅欤?古人以宫者守内,今虽宫不足以止淫矣。余谓都下椓人之闹坊曲,江南髡牝之溷闺房,违男女之性,变交接之具,真宇宙间两大妖孽。若其中每伏勾引奇祸,则髡牝之毒尤烈矣。
自宫之禁,惟今上壬辰年处滇事用律文,先是黔国公沐昌祚以纵下人贪虐,为抚按所参,内有私阉男子李时李名,上命立斩之。按杨用修云,黔公府旧有内使二十人名到坐。
【中官荫胄子】内臣恩泽荫弟侄为锦衣者,累朝俱有之,惟任子则罕见。弘治十五年,太监庄旺死,其名下尚膳太监王安等,为旺侄比例乞恩,送监读书,给事倪仪劾安故违成宪,妄请宜罪。礼部亦谓昔无此例,近太监孙振侄汉得请,故安等引以为例,并汉遣回,上从其言,自是中官无复敢以胄子请者矣。
天顺三年左顺门正忽思忽奏:臣海西女直人,自洪武入内廷,有侄佟预,在京生长,粗知章句,故乡万里,无家可归,欲图报效,无由进身,乞入国子监读书。上从之。盖又不始于孙振矣。是时曹吉祥之侄钦,方封昭武伯用事,又何有于一胄子也!
【考察内官】弘治十七年,以西方灾异日闻,吏科给事许天锡上言,乞定京官考察之制,谓十年大疏宜以六年为率;又言辅导之臣,不能引咎避位,今纵不能如古策免三公,欲将文武大臣暂革公、少之衔,待天意既回还职;又内府二十四监局,掌印佥书太多,乞敕司礼监会同内阁,将各内官内使考察,严加裁革,南京监局亦行一体考察。上曰:此奏深切时弊,其详议以闻。既而吏部覆奏:京察六年一举,永为定制。其大臣兼宫少衔者,惟英公张懋、大学士刘健等凡六人,其革留惟上命。
上是其议,惟宫、少衔免革。而考察中官一事,吏部不覆奏,内阁不主张,即言官亦不再请,遂使给事谠言,付之逝波。时秉铨者马端肃,当国者刘文靖,且值孝宗圣主,而捍格如此,岂路马不当齿耶?何况因循至今日,敢复纠及阉尹耶?令人浩叹。
许天锡在省垣建白最多,俱中肯綮,至正德二年为工科都给事中,为刘瑾所憎,欲罗织之,于六月初一日自经死,盖畏横祸凌辱,甘心沟渎也。天锡,福建闽县人,弘治癸丑进士。
【镇滇二内臣】太监钱能,女直人,兄弟四人俱有宠于成化间,曰喜、曰福者,俱用事先死,能号三钱,出镇云南,其怙宠骄蹇,贪淫侈虐,尤为古所未有。其时有二事最可资笑:云南有富翁病癞,其子颇孝,能召其子曰:汝父癞传于军士不便,且又老矣,今将沉于滇池。其子大恐,出厚赀乃免。又王姓者,业卖槟榔致富,人呼为槟榔王家,则执其人曰:汝庶民也,敢惑众僭号二字王,复尽出所有方免。后继之者虽贪求无厌,闻斯事未尝不失笑也。能后守备南京,弘治末老死京师,正德初赐葬最胜寺,人疑无天道。其幼畜钱宁于滇,晚俾专锁钥。能病,宁利其所有,遂进毒于能而死。宁初名福宁儿者是也,本李巡检之家生子,然则能之恶,亦不为漏网。钱宁后被武宗异眷,至赐国姓,其授刺公卿,直书皇庶子朱宁,后以交通宁庶人,为同类江彬所发,夺爵下狱。至世宗登极,宁坐寸磔。其子永安,官后府右都督,时方八岁,亦坐斩,报应之说似亦不诬。至弘治中,内官吉庆出守金齿路,选京师恶少从行,括民财不遗锱铢,势若掳掠,所收货皆宝石,择最珍者椟以自随,籍扃一室,昼夜守之,群傔垂涎不能得,日谋所以死庆者。
会庆病渴,各傔禁水弗与,医来私赂之,进金石药,庆燥极,呼亲信出椟中宝易水活命,得宝者复驰去不顾,庆突地而号,发焦肤裂死。从者各载货逃去,尸蛆逾月,官司方为瘗之。成化中无足论,若孝宗朝号极治,而中官之横至此,即滇南一方,而普天可知矣。究皆为舆佁所毒,多藏之能杀身至此哉!世庙初政,毅然尽革之,真千古卓见。今上二十六年,又遣中使杨荣入滇,开采诸矿,因而搜取宝石,诈扰诸夷,土司俱蠢蠢谋乱,若不撤回,西南忧未艾也。若天津之马堂,福建之高寀,辽东之高淮,徐州之陈增,湖广之陈奉,广东之李凤、李敬,通湾之张烨,湖口之李道,仪真之暨禄,两淮之鲁保,山西之孙朝,陕西之梁永,江西之潘相,宣大之王虎,河南之胡滨,几遍天下,其播毒皆杨伯仲也。
【请内官体访考察】正统五年,南京御史魏淡,为堂官右副都御史朱与言,论其老疾致仕,乃疏言南京诸司,富者朋此为私,贫者孤立无助,若凭风宪考察,少合公论。守备太监刘宁,忠直公平,乞令体察。上不许,并其疏不行。景泰二年,镇守福建刑部尚书薛希琏,奏请会同右监丞戴细保,考察文武方面官员。吏科纠之云:考察之任,向不以属内臣,希琏乃借以媚权,殊失大体,有负重任,乞正其罪。上诏考察,仍如旧例,宥希琏不问。正统初年,王振已盗权,魏淡以此逢迎求复官,而其计不得行。景帝待中官最严,希琏献媚,至欲以黜陟大权归宦寺,其罪正合结交近侍,紊乱朝政之律。乃帝终不怒,自福建任满,又改镇山东。英宗复辟,又召入为南京刑部尚书而卒于位,皆不可解之事也。
【老儿当】武宗初年,选内臣俊美者以充宠幸,名曰老儿当,犹云等辈也。时皆用年少者,而曰老儿,盖反言之。其后又有金刚老儿当,其人皆用事大珰,如张忠辈皆在其中,则见之弹章者,此则不得其解矣。
正德末年,京城内建造镇国府,及老儿院等大工,盖又与至尊并列,俱嘉靖初年拆毁。
【阉幼童】英宗朝最严自宫之禁,而臣下不奉行者,则时时有之。如正统十四年。麓川之役,靖远伯王骥、都督宫聚,奏征思机发,擅用阉割之刑,以进御为名,实留自用,为四川卫训导詹英所奏,上以骥有功姑宥之。至天顺四年,镇守湖广贵州太监院让,阉割东苗俘获童稚一千五百六十五人,既奏闻,病死者三百二十九人,复买之以足数,仍阉之。事闻,上降旨切责让,并责巡抚都御史白圭,以不能救正而已。此两事犹曰用兵诛叛,翦其逆种也。至如正统间,福建总兵宁阳侯陈懋,进净身幼男百八人,收之;又如正统四年,云南三司拣选黔公沐斌家阉者福住等十六人,年幼堪用,上命送司礼监;又景泰间,镇守福建右监监丞戴细保,送净身小口陈石孙等五十九人,帝命送司礼监,此又无罪而刑矣。岂闽中为唐、宋中官窟宅,至今尚然,即古所称私白者耶?又如景泰五年七月,永兴王志濮擅收阉者十四人,诏宥其罪,收入司礼监,则又勋臣藩府违禁阉割,不究其罪,且收其人,是主上先置三尺于高阁矣。欲厘敝习,不亦难乎?
【内臣辱朝士】成化二十一年,尚宝司丞许浣,遇太监邓才濩于途不避,令人以杖棰之,碎其牙牌,事闻下浣及才于锦衣狱,既而才浣送司礼监治之,浣杖三十复职。弘治二年掌尚宝司□政□溥为尚宝监奉御姜荣所殴,破鼻流血。事闻,上怒,杖荣三十,降小火者,以溥忍辱不言,有玷朝列亦冠带闲住,则内官为得计矣。后至隆庆二年,亦有内官许义诈人财事发,巡城御史李学道不待奏请,竟笞之,群阉忿恨,次日聚殴学道于左顺门。上大怒,杖之百,戍为首者于烟瘴,其馀俱发孝陵充净军。又万历三十年,礼部侍郎敖文桢过宣武门,遇三醉阉乘马突过,无端肆詈,且行凶肆殴,碎其扇轿,敖避门官郭成家,比锦衣官校至救解,亦被殴,或云郑妃宫内侍也。明日疏控于朝,今上亦大怒,痛治此宦,斥为净军。此二事为得体云。
然迩年矿税诸珰,凌轹督抚大臣,属视藩臬监司,参提郡邑长吏,缙绅惨祸,又不可胜纪矣!
【内官被劾重谴】嘉靖二十六年,南京守备司礼少监邱得,请复守备厅诸役,科道官雷贺等劾之,谓得为江彬余党,向充孝陵净军,又夤缘起用,已为幸矣。今明旨清役,而得故违冒请,宜正其罪。上即命革去新增军丁,邱得仍充净军。从来参及大珰,未有立断快意如此者,肃皇真圣之英者也。
又内臣侯章之母,杀使女而支解藏之,事发拟绞,世宗命立斩之。又己亥岁,世宗自幸承天还,献后梓宫南发。御史刘士逵劾内官监丞阎绶、锦衣指挥赵俊,奉命整理梓宫,乃绶狠戾,俊贪秽,乞赐裁断。上曰:赵俊屡差,未闻若是。必是同阎绶习染为非,俊令改过任事,绶著捕系解京治之。其裁抑中官如此。
【内臣赐私印】先朝多赐大臣印记,自蹇、夏诸公始,后渐及大珰。世宗朝,凡文武贵幸者俱有赐,独不闻及大臣。今上初赐冯保,曰“光明正大”,曰“汝作舟楫”,曰“尔惟盐梅”,则直以宰相待之,非复先朝所刻“金貂贵客”之比矣。
又有曰“鱼水相逢日,风云会合时”,盖又封联也。冯印俱牙刻,未几籍没,不知诸印亦入天府否?冯保之初得罪也,止降奉御南京孝陵司香。其后数年,名下官某上疏,乞上恩召保还京,始谪保为净军,发孝陵种菜。冯别号双林。
【纪述内臣】古来史册,自范蔚宗始纪宦者传,后代述史者因之,然未有特作一书者,惟唐末致仕枢密使严遵美,有《南北司治乱志》。遵美于阉宦中号贤者,是时呼朝士为南司,而宦者为北司,以典兵在禁城之北。所谓左右神策两中尉居之,盖犹以枢密及两中尉与宰相对称,不专属中官也。邱文庄在先朝曾上《大学衍义补》一书,孝宗嘉纳,累朝俱置之讲幄。然当时讥其中独无内官一款,实迎合中涓,遂蒙圣眷,或论者苛责之过。近日今上二十年,四川佥事张世则上所撰《貂珰史鉴》,则专指中贵人,盖采掇载籍,而有评有考有论,又为赞为箴为诗,其中备列善恶,上下其章于礼部,时部覆极称许之,谓内书堂宜进世则所进,与《忠鉴录》同立课程,使其口诵心维,可以迁善改过。上命留览,但不闻发付史局,人间亦无刻本,恐遂湮没不传,可惜可叹!
【王振恩┰】正统已巳之难,全由王振,英宗锢南内者七年,亦良苦矣。复辟之冬十月,即用太监刘恒等言,命招魂以葬振,次年又下广西参政罗绮于法司禁锢之。绮,磁州人,为仇家告,其本州同知龙约自京还,传言当今又宠宦官,镂香木为王振形葬之,绮闻而笑,遂有是命,约与绮俱以妖言论斩。
又一年,智化寺住持僧然胜,又奏故太监王振有功社稷,已赐祠名旌忠,立碑于祠前,再乞赠谥为万世劝,上命礼部议之。
至天顺六年,然胜又奏智化寺成于太监王振,旧有赐经及敕谕,正统十四年散失无存,乞仍颁赐,以慰振于冥漠。上又从之。
盖振之罪,上通于天,而英宗之宠眷生死不替,正如唐德宗奉天围困解后,尚思卢杞欲召用之也。王振像尚存智化寺中,至今香火不绝,异哉!
天顺七年,河南裕州民告其知州秦永昌贪暴,上命锦衣官校核之,逮至京师鞫,籍没其家,斩永昌于市。时五月初旬,非行刑时也,且以部民讦州官至论殊死,此古来奇事。时曹、石虽诛,而告密之风转炽。始掌锦衣者为逯杲,以酷暴激曹钦,及杲见杀,门达继之,酷加甚焉,故终天顺一朝,刑戮乃尔。
【陪臣飞鱼服】正德初年横赐,如武弁自参游以下,俱得飞鱼服,此出刘瑾右武,已为滥恩。至湖广荆州知府王绶者,贪暴一方,遇朝觐时,都察院署其考曰:两司畏其胁制,而考语欺天;百姓苦其诛求,而怨声动地。时以为实录,然为刘瑾所厚,终不敢去也。绶自陈有捕盗功乞恩,上命赐以飞鱼服,日衣以坐堂,愈肆其虐。以郡守得此,真异事矣!其时有日本国使臣宋素卿者入贡,赂瑾黄金千金,亦得飞鱼,则本朝外夷陪臣未有赐者,尤奇之奇者也!素卿名朱缟,本浙之鄞人,至嘉靖间,遂启倭贼入犯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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