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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相国论事集
《李相国论事集》 唐 李绛
花下醉中联句
【唐】李绛
共醉风光地,花飞落酒杯。--李绛
残春犹可赏,晚景莫相催。--刘禹锡
酒幸年年有,花应岁岁开。--白居易
且当金韵掷,莫遣玉山颓。--李绛
高会弥堪惜,良时不易陪。--庾承宣
谁能拉花住,争换得春回。--刘禹锡
我辈寻常有,佳人早晚来。--杨嗣复
寄言三相府,欲散且裴回。--白居易
【小传】:
李绛,字深之,系本赞皇。擢进士、宏辞,补渭南尉,拜监察御史。元和二年,授翰林学士,俄知制诰。会李锜诛,宪宗将辇取其赀,绛与裴垍谏曰:“锜僭侈诛求,六州之人怨入骨髓。今元恶传首,若因取其财,恐非遏乱略、惠绥困穷者。愿赐本道,代贫民租赋。”制可。枢密使刘光琦议遣中人持赦令赐诸道,以裒馈饷,绛请付度支盐铁急递以遣,息取求之弊。光琦引故事以对,帝曰:“故事是耶,当守之;不然,当改。可循旧哉!”古 帝尝帝尝称太宗、玄宗之盛:“朕不佞,欲庶几二祖之道德风烈,无愧谥号,不为宗庙羞,何行而至此乎?”绛曰:“陛下诚能正身励己,尊道德,远邪佞,进忠直。与大臣言,敬而信,无使小人参焉;与贤者游,亲而礼,无使不肖与焉。去官无益于治者,则材能出;斥宫女之希御者,则怨旷销。将帅择,士卒勇矣;官师公,吏治辑矣。法令行而下不违,教化笃而俗必迁。如是,可与祖宗合德,号称中兴,夫何远之有?言之不行,无益也;行之不至,无益也。”帝曰:“美哉斯言,朕将书诸绅。”即诏绛与崔群、钱徵、韦弘景、白居易等搜次君臣成败五十种,为连屏,张便坐。帝每阅视,顾左右曰:“而等宜作意,勿为如此事。”
是时,盛兴安国佛祠,幸臣吐突承璀请立石纪圣德焉,营构华广,欲使绛为之颂,将遗钱千万。绛上言:“陛下荡积习之弊,四海延颈望德音,忽自立碑,示人以不广。《易》称:‘大人与天地合德。’谓非文字所能尽,若令可述,是陛下美有分限。尧、舜至文、武,皆不传其事,惟秦始刻峄山,扬暴诛伐巡幸之劳,失道之君,不足为法。今安国有碑,若叙游观,即非治要;述崇饰,又非政宜。请罢之。”帝怒,绛伏奏愈切,帝悟曰:“微绛,我不自知。”命百牛倒石,令使者劳谕绛。襄阳裴均违诏书,献银壶甕数百具,绛请归之度支,示天下以信。帝可奏,仍赦均罪。时议还卢从史昭义,已而将复召之,从史以军无见储为解。李吉甫谓郑絪漏其谋,帝召绛议,欲逐絪,绛为开白,乃免。斋绛见绛见浴堂殿,帝曰:“比谏官多朋党,论奏不实,皆陷谤讪,欲黜其尤者,若何?”绛曰:“此非陛下意,必憸人以此营误上心。自古纳谏昌,拒谏亡。夫人臣进言于上,岂易哉?君尊如天,臣卑如地,加有雷霆之威,彼昼度夜思,始欲陈十事,俄而去五六,及将以闻,则又惮而削其半,故上达者财十二。何哉?干不测之祸,顾身无利耳 。虽开纳奖励 ,尚恐不至,今乃欲谴诃之,使直士杜口,非社稷利也。”帝曰:“非卿言,我不知谏之益。”
初,初,承璀讨王承宗,议者皆言古无以宦人统师者,绛当制书,固争,帝不能夺,止诏宰相授敕。承璀果无功还,加开府仪同三司。绛奏:“承璀丧师,当抵罪,今宠以崇秩,后有奔军之将,蹈利干赏,陛下何以处之?”又数论宦官横肆,方镇进献等事。自知言切,且斥去,悉取内署所上疏稿焚之,以俟命。帝果怒,绛谢曰:“陛下怜臣愚,处之腹心之地,而惜身不言,乃臣负陛下;若上犯圣颜,旁忤贵幸,因而获罪,乃陛下负臣。”于是帝动容曰:“卿告朕以人所难言者,疾风知劲草,卿当之矣。”遂繇司勋郎中进中书舍人。翌日,赐金紫,亲择良笏与之,且曰:“异时膺顾托南面,当如此。”绛顿首。
乌重乌重胤缚卢从史,而承璀牒署昭义留后,绛曰:“泽潞据山东要害,磁、邢、洺跨两河间,可制其合从。今孽竖就禽,方收威柄,遽以偏将莅本军,纲纪大紊矣。河南、北诸镇,谓陛下啗以官爵,使逐其帅,其肯默然哉?宜以孟元阳为泽潞,而以重胤节度三城,两河诸侯闻之,必欣然。”帝从之。
张茂张茂昭举族入觐,绛上言:“任迪简既往代,则士之从茂昭,皆为定人,宜亟授以官,且遣使者诏其麾下皆听茂昭节度。”有诏拜河中节度使。会迪简以帑廥匮竭,稍简罢士之疲老者,人情不安,迪简亦危,绛请斥禁帑绢十万以济事机。吴少诚病甚,绛建言:“淮西地不与贼接,若朝廷命帅,今乃其时,有如阻命,则决可讨矣。然镇、蔡不可并取,愿赦承宗,趣立蔡功。”时江淮大旱,帝下赦令有所蠲弛,绛言:“江淮流亡,所贷未广,而宫人猥积,有怨鬲之思,当大出之,以省经费。岭南之俗,鬻子为业,可听;非券剂取直者,如掠卖法,敕有司一切苛止。”帝皆顺纳。
后阅后阅月不赐对,绛谓:“大臣持禄不敢谏,小臣畏罪不敢言,管仲以为害霸最甚。今臣等饱食不言,无履危之患,自为计得矣,顾圣治如何?”有诏明日对三殿。帝尝畋苑中,至蓬莱池,谓左右曰:“绛尝以谏我,今可返也。”其见礼惮如此。
帝怪帝怪前世任贤以致治,今无贤可任,何耶?对曰:“圣王选当代之人,极其才分,自可致治。岂借贤异代,治今日之人哉?天子不以己能盖人,痛折节下士,则天下贤者乃出。”帝曰:“何知其必贤而任之?”对曰:“知人诚难,尧、舜以为病。然循其名,验以事,所得十七。夫任官而辨廉,措事不阿容,无希望依违之辞,无邪媚愉悦之容,此近于贤矣。贤则当任,任则当久。贤者中立而寡助,举其类则不肖者怨,杜邪径则怀奸者疾,一制度则贵戚毁伤,正过失则人君疏忌。夫然,用贤岂容易哉?”帝曰:“卿言得之矣。”
六年六年,罢学士,迁户部侍郎,判本司。帝以户部故有献,而绛独无有,何哉?答曰:“凡方镇有地则有赋,或啬用度易羡余以为献。臣乃为陛下谨出纳,乌有羡赢哉?若以为献,是徙东库物实西库,进官物结私恩。”帝瞿然悟。帝每有询访,随事补益,所言无不听,欲遂以相。而承璀宠方盛,忌其进,阴有毁短,帝乃出承璀淮南监军。翌日,拜绛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封高邑男。方江淮岁俭,民荐饥,有御史使还,奏不为灾,帝以语绛,答曰:“方隅皆陛下大臣,奏孰不实?而御史苟悦陛下耳。凡君人者当任大臣,无使小臣得以间,愿出其名显责之。”李吉甫尝盛赞天子威德,帝欣然,绛独曰:“陛下自视今日何如汉文帝时?”帝曰:“朕安敢望文帝?”对曰:“是时贾谊以为措火积薪下,火未及然,因以为安,其忧如此。今法令所不及者五十余州,西戎内讧,近以泾、陇为鄙,去京师远不千里,烽燧相接也;加比水旱无年,仓廪空虚。诚陛下焦心销志求济时之略,渠便高枕而卧哉!”帝入谓左右曰:“绛言骨鲠,真宰相也。”遣使者赐酴醾酒。
魏博魏博田季安死,子怀谏弱,军中请袭节度,吉甫议讨之,绛曰:“不然,两河所惧者,部将以兵图己也,故委诸将总兵,皆使力敌任均,以相维制,不得为变。若主帅强,则足以制其命。今怀谏乳方臭,不能事,必假权于人,权重则怨生,向之权力均者,将起事生患矣。众所归必在宽厚简易、军中素所爱者,彼得立,不倚朝廷亦不能安。惟陛下蓄威以俟之。”俄而田兴果立,以魏博听命,帝大悦。吉甫复请命中人宣尉,因刺其变,徐议所宜。绛独谓:“不如推诚抚纳,即假旄节。它日使者持三军表来,请与兴,则制在彼,不在此,可奏与特授,安得同哉?”然帝重违吉甫,故诏张忠顺持节往,而授兴留后。绛固请曰:“如兴万有一不受命,即姑息,复如向时矣。”由是即拜兴节度使。绛复曰:“王化不及魏博久矣,一日挈六州来归,不大犒赏,人心不激。请斥禁钱百五十万缗赐其军。”有言太过者,绛曰:“假令举十五万众,期岁而得六州,计所转给三倍于费。今兴天挺忠义,首变污俗,破两河之胆,可啬小费隳机事哉?”从之。
帝患帝患朋党,以问绛。答曰:“自古人君最恶者朋党,小人揣知,故常借口以激怒上心。朋党者,寻之则无迹,言之则可疑。小人常以利动,不顾忠义;君子者,遇主知则进,疑则退,安其位不为它计,故常为奸人所乘。夫圣人同迹,贤者求类,是同道也,非党也。陛下奉遵尧、舜、禹、汤之德,岂谓上与数千年君为党耶?道德同耳。汉时名节骨鲠士,同心爱国,而宦官小人疾之,起党锢之狱,讫亡天下。趋利之人,常为朋比,同其私也;守正之人,常遭构毁,违其私也。小人多,谮言常胜;正人少,直道常不胜。可不戒哉!”绛居中介特,尤为左右所不悦,遂因以自明。
王播王播为盐铁使,而事月进。绛曰:“比禁天下正赋外不得有它献,而播妄名羡余,不出禄禀家赀,愿悉付有司。”帝曰:“善。”讫绛在位,献不入禁中。吐蕃犯泾州,掠人畜,绛因言:“滨塞虚籍多,实兵少。今京西、北神策镇军,本防盛秋,坐仰衣食,不使战。事至之日,乃先禀中尉。夫兵不内御,要须应变,失毫厘,差千里。请分隶本道,则号令齐一,前战不还踵矣。”然士卒乐两军姑息,宦者以为言,议遂寝。尝盛夏对延英,帝汗浃衣,绛欲趋出,帝曰:“朕宫中所对,惟宦官、女子,欲与卿讲天下事,乃其乐也。”
绛或绛或无所论诤,帝辄诘所以然。又言:“公等得无有姻故冗食者,当为惜官。”吉甫、权德舆皆称无有。绛曰:“崔祐甫为宰相,不半岁除吏八百人。德宗曰:‘多公姻故,何耶?’祐甫曰:‘所问当与不当耳,非臣亲旧,孰知其才?其不知者,安敢与官?’时以为名言。武后命官猥多,而开元中有名者皆出其选。古人言拔十得五,犹得其半。若情故自嫌,非圣主责成意。”帝曰:“诚然,在至当而已。”帝又问:“玄宗开元时致治,天宝则乱,何一君而相反耶?”绛曰:“治生于忧危,乱生于放肆。玄宗尝历试官守,知人之艰难,临御初,任用姚崇、宋璟,励精听纳,故左右前后皆正人也。洎林甫、国忠得君,专引倾邪之人,分总要剧。于是上不闻直言,嗜欲日滋,内则盗臣劝以兴利,外则武夫诱以开边,天下骚动,故禄山乘隙而奋。此皆小人启导,从逸而骄。系时主所行,无常治,亦无常乱。”帝曰:“凡人举事,病不通于理,追咎其失,古人处此有道耶?”绛曰:“事或过差,圣哲所不免。天子有谏臣,所以救过。上下同体,犹手足之于心膂,交相为用。但矜能护失,常情所蔽,圣人改过不吝,愿陛下以此处之。”
教坊教坊使称密诏阅良家子及别宅妇人内禁中,京师嚣然。绛将入言于帝,吉甫曰:“此谏官所论列。”绛曰:“公尝病谏官论事,此难言者,欲移之耶?”吉甫乃欲讽诏使止之,绛以吉甫畏不敢谏,遂独上疏。帝曰:“朕以丹王等无侍者,比命访闾里,以赀致之,彼不谕朕意,故至哗扰。”乃悉归所取。
以足以足疾求免,罢为礼部尚书。帝乃召承璀于淮南。绛虽去位,犹怀不能已,因上言:“北虏方强,其忧有五。彼蔑信重利,岁入马求直,今则置不取,当贮他谋,一也。屯士不足,斥候不明,城无完堞,非可应卒,二也。今之营筑,不询众谋,远规塞外,城非要地,虏一入寇,应援艰阻,三也。比年通好,往来窥觇,河山兵甲,悉知之矣,若寇掠驱胁,援兵非十日不至,既至虏去,兵罢复来,四也。北狄、西戎久为仇敌,今回鹘思叛,脱相连约,数道并进,何以遏之?五也。”
十年十年,出为华州刺史。承璀田多在部中,主奴扰民,绛捕系之。会遣五坊使,帝戒曰:“至华宜自戢;绛,大臣,有奏即行法矣。”州有捕鹞户,岁责贡限,绛以为言,并劝止畋猎,有诏泽潞、太原、天威府并罢之。入为兵部尚书,母丧免。还授河中观察使。河中故节制,而皇甫镈恶绛,故薄其恩,议者不直。镈得罪,复以兵部召。迁御史大夫。穆宗数游畋,绛率其属叩延英切谏,不纳。以疾辞,还兵部尚书,历东都留守,徙东川节度使,复为留守。宝历初,拜尚书左仆射。绛伟仪质,以直道进退,望冠一时,贤不肖太分,屡为谗邪所中。御史中丞王璠遇绛于道,不之避。绛引故事论列,宰相李逢吉右璠,下迁绛太子少师,分司东都。
文宗文宗立,召为太常卿,以检校司空为山南西道节度使,累封赵郡公。四年,南蛮寇蜀道,诏绛募兵千人往赴,不半道,蛮已去,兵还。监军使杨叔元者,素疾绛,遣人迎说军曰:“将收募直而还为民。”士皆怒,乃噪而入,劫库兵。绛方宴,不设备,遂握节登陴。或言缒城可以免,绛不从。牙将王景延力战殁,绛遂遇害,年六十七。幕府赵存约、薛齐皆死。事闻,谏官崔戎等列绛冤,册赠司徒,谥曰贞,赙礼甚厚。景延亦赠官,禄一子。大中初,诏史官差第元和将相,图形凌烟阁,绛在焉,独留中。绛所论事万余言,其甥夏侯孜以授蒋偕,次为七篇。
子璋子璋,字重礼。大中初擢进士第,辟卢钧太原幕府。迁监察御史,奏太庙祫享复用宰相摄事。进起居郎。旧制,设次郊丘,太仆盘车载乐,召群臣临观,璋奏罢之。咸通中,累官尚书右丞、湖南宣歙观察使。
●序
公元和二年四月,以监察御史选充翰林学士。未几,改主客员外郎,依前充学士。逾年,转司勋员外郎。年来改本司郎中,依前充学士。自始直内署,周旋凡五年,不独以文章号令为应职,意欲极直谏之道,开天子之耳目,致生人于仁寿,以为己任。是时因抗言论事,面命授中书舍人,赐之金紫。时宪宗固以为南司,大用矣。不逾年,自户部侍郎遂平大政。其后二十年间,崇践中外,卒以刚鲠,致奸凶之大祸。大中初,有诏史官差第元和间相臣五人、将臣五人,将命图形以补凌烟二十四人之次,有司即以公之名迹列在选中,及上奏,独公之名留中不报。噫!自古忠臣不得其死者,自两汉王嘉、李固,至西晋张华,如国朝褚河南、裴河东之类,刚毅不回,有类公之遗烈。于公之生,(此下似有脱文)今中执法夏侯公,乃授余以公平生所论谏,凡数十事。其所争,皆磊磊有直臣风概,读之令人激起忠义。始自内庭,迄于罢相,次成七篇,著之东观,目为《李相公论事集》。下以楷模于后代,上以显元和圣后纳谏之德。升平之运,可惜其致云尔。大中五年辛未岁冬十月,史臣蒋偕序。
●卷一
○论李锜财产请代浙西百姓租税状
元和二年,浙西擒李锜伏法,准旧例,籍其家财产业送上都。翰林学士裴洎、李绛等上言曰:
李锜凶狡叛戾,僭侈诛求,刻剥六州之人,积成一道之苦。陛下哀悯无告,为之吊伐,变愁怨之气,为发生之和,歌舞圣时,负戴恩德。其李锜家所积钱帛,皆敛于人,或有酷法冤滥之徒,毙其身,取其货,或有枉法征剥之吏,加其罪,纳其财,前后事状,布闻远迩。圣恩本以叛乱诛讨,苏息一方,今辇运钱帛,播闻四海,非所谓式遏乱略,惠绥穷困也。伏望天慈下痛哀之诏,降雨露之泽,将逆人财物,并以赐本道,代浙西百姓今年租赋,则万姓欣戴,四海歌咏。
上览状嘉叹,久而从之。
○论请驿递赦书状
元和三年三月,御丹凤楼,大赦天下。知枢密中使刘光奇,党比同类,奏:“准旧例,散差中使,走马往诸道送赦书,所贵疾速。”意欲庇假其类,使至诸道,受纳财赂,俟其至也,自获其半。翰林学士裴洎、李绛等奏曰:
陛下自临御海内,事推至当,易去烦苛。今复以赦书散差,敕使耑送,是求方镇财物,盖非陛下意旨。请付度支盐铁,急递发遣,既得疾速简便,又无求取劳扰。
上依绛等所奏。光奇又奏曰:“旧例如此,难便改易。”上曰:“旧例若是,即须恭守,若不是,即须改移,岂可循旧弊耶?宜依裴洎、李绛所奏。”自此众情必知虑事□可以理夺,真致治之英主也。故言时事,称贞观、开元、元和之政焉。
○请立皇太子状
元和三年,学士李绛上言曰:
古先哲王,以天下为大器,知一人不可以独理,四海不可以无本,故立皇太子以副己,设百官以分职,然后人心大定,宗社永宁,有国家者不易之道也。陛下嗣膺大宝,四年于兹矣,而储闱未立,典策不行。是开窥觎之端,乖重慎之义,非所谓承宗庙、重社稷也。且汉魏故事,国朝旧制,悬诸日月,著为宪章。伏望陛下抑撝谦之小节,行至公之大典,用兴储副,永固邦家。则主鬯承祧,必光于万代,问安侍膳,道播于百王。
上曰:“朕以菲薄,获守社稷,而虔恳未通于天地,孝诚未达于宗祧,而遽示天下,私先及于子孙,朕甚恧焉。然以卿忠诚,累有陈请,援引祖宗制度,援引经典宪章,事重礼崇,瞿然增惕,宜依所请。”遂下制司,择日备礼册命,即惠昭太子也。
○谢宣慰状
今日奉宣圣旨,以立皇太子制下,特赐宣示臣者。祗奉诏命,欢抃失容。伏以时属升平,运逢交泰,陛下思固大本,以承鸿休,爰命元良,式昭茂典。无疆之祚惟永,至德之光日宣,亿兆生灵,鼓舞欣戴。臣猥惟浅陋,获奉轩墀,特降眷慈,俯赐宣示,以荣为荷,倍百常情。
○论安国寺不合立圣德碑状
元和四年,盛修饰安国寺。左军中尉功德使吐突承璀,令僧惟应等连状奏请立圣德碑。承璀恩泽无二,言无不行,遂先立碑,石大小高下一准华阴岳碑。及堂构克成,承璀奏请学士撰碑文,且曰:“臣以排比一万贯钱,充送撰文学士。”有进旨:“令学士司勋员外郎知制诰李绛撰。”于是绛与诸学士议:以自古圣帝明王,无圣德碑,岂德不迨欤?盖以谓不宜刊勒,且示圣德有区限也。及同状上论,其旨曰:
陛下布维新之政,划积习之弊,行前王所不能行,革历代所不能革,四海延颈,日望德音。今忽自立碑,以示天下不广,彰满假之渐,招矜炫之讥耶?大《易》称“大人者与天地合德,与日月合明”,执契垂拱,励精求理,化成天下,高视百王。岂可以文字而尽圣德?又安以碑表而赞皇猷?若可叙述,是有分限,乃反亏盛德,岂谓敷扬至道哉?故自尧、舜、禹、汤、文、武,无立碑之事,至秦始皇荒逸之君,烦酷之政,然后有罘、峄之碑,扬诛伐之功,纪巡幸之迹,适足为百王所笑,万代所讥,至今称为失道亡国之主,岂可拟议于此哉?陛下嗣高祖、太宗之基,举贞观、开元之政,思治不遑食,从谏如顺流,固可与尧、舜、禹、汤、文、武方驾而行,安得追秦皇暴虐不经之事,而自损圣德?近者阎巨源请立纪圣德碑,陛下详尽事宜,皆不允许,今忽令立此碑,与前事颇乖,可否相违,是非殊异。况此碑既在安国寺中,即叙载游观崇饰之事,述游观且乖理要,叙崇饰又非正经,固非哲王所宜行也。伏乞圣慈,特令寝罢。巨等职忝近密,理合献陈,庶申葵藿之诚,冀增海岳之大。谨奏。
其日晚,奉宣进旨:“览所陈,深叹忠鲠,已依所奏,不令造立,其碑楼遣令拽倒讫,想宜知悉。”敕使宣了,学士相视,不准拟一状便行。寻问敕使如何拽倒,曰:“圣人览状时,承璀正在旁立。上处分令拽倒,承璀云:‘碑楼功积大,卒拽不倒,款缓令拆。’意欲延引,候便再论。上厉声曰:‘多著牛拽。’乃不敢言。遂以百牛拽倒。某见定当了,奏闻,便令宣与学士。”
○上问德贤兴化事对
上尝御浴堂北廊,从容言曰:“朕闲览前史,见兴化致理之主,奉公竭忠之臣,未尝不加兴叹,想其风彩。洎我贞观、开元之化,备在青史,垂于不朽。朕不量菲薄,欲庶几仰承祖宗之道,追踪古昔之风,将钓拔俗之士,致济代之才,举兹凋瘵,纳诸仁寿,边境靡烽燧之警,郡县无愁怨之音,礼义兴行,盗贼屏息,无忝谥号,不为宗庙之羞,何行而可以致是也?”学士李绛对曰:
陛下兴圣怀,发德音,追帝皇之高风,绍祖宗之丕烈,思延钓筑之士,想致唐虞之化,非臣凡近愚昧,所宜获承圣言而祗应清问也。臣闻圣人与天地合德,日月合明,思发于志,故《易》曰:“出其言善,千里之外应之,况其迩者乎?”又曰:“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不违,而况于人乎?”昔周成王泣启金縢,皇天为之反风;宋景公诚发德言,妖星为之退舍。天人相应,今古同时。《记》曰:“川泽通气,山川出云,嗜欲将至,有开必先。”言圣灵相通,有感而应也。今陛下以上圣之资,抚易化之运,积励精思理之志,求希代济时之贤,感于诚怀,劳于梦想,言出于口,行加于人。神祗将必效灵,才彦固当接武,岂惟殷宗求于傅说,周文获于渭滨。愿言必从,志诚斯感,惟圣人为能之。
抑臣又闻,政必观其实不观其文,信其行不信其言,若欲天下副陛下之诚,从陛下之化,自非圣躬行之,以导其下,则无繇而致。未有表正而影不直,声鸣而响不答也。今陛下以常士之礼,而待拔俗之贤,以九品之禄,而望超代之器,是犹垂蜗蚓之饵,以钓吞舟之鳞,设弓弋之■〈矢敫〉,以罗垂天之翼,固不可得而致也。昔文王养老而伯夷、太公出,昭王礼士而邹衍、乐毅至,故以身先之,以诚致之,未有不应者也。陛下诚能正身励己,尊道贵德,亲信端士,远弃邪佞,尽忠进直者奖之,希合从谀者斥之。与大臣言,敬而信之,不使小人参其事;与贤士游,观而礼之,不令不肖者构其隟。唯义所比,不论亲疏,唯仁是行,不论贵贱。去冗官无益于时者,则禄及才能矣;出宫女之希御幸者,则时无怨旷矣;简繁数之仪,则礼得其节矣;除靡慢之奏,则乐得其和矣;将帅廉,则士卒勇矣;官师公,则治化洽矣;法令行,则下不违矣;教化笃,则俗必迁矣。如此,则圣问周达,德声遐宣,可使金石孚变,鸟兽率舞,而况于人乎?则必贤哲慕义,英彦赴响,伊尹必负鼎而来,吕望必投钓而起,由余必弃戎而委质,宁戚必舍牛而效用。三杰成功于高祖,四七展才于光武,龙吟则山云起,虎啸则谷风生,自然之应也。然后陛下坐明堂,朝群后,兴教化,作礼乐,正风俗,厚人伦,远比尧舜兴崇,近与祖宗合德,时臻至理,代称中兴,则向者圣念所思,睿心企及,何远之有哉!唯陛下勤行之尔,若言之不至,无至也,伏惟陛下念之,伏惟陛下勤之而已。
上曰:“美哉斯言!朕当书之于绅。”因有进止。检自古明君贤臣、乱君邪臣事迹,造屏风焉。
○造屏风事
元和四年,敕学士,令“检自古明君贤臣、乱君佞臣事迹,作屏风三合,其图画美恶,题写其事。朕施于便殿,坐卧观阅,用为鉴诫,以自省察。”学士李绛、崔群、钱徽、韦宏景、白居易等,检讨事迹,如文王得吕望以兴,齐桓公任管仲以霸,齐宣王诛阿大夫,京房对汉元帝,周幽王嬖褒姒以为身祸,秦二世惑赵高以亡天下,陈后主方事弋猎,遂以亡国,朱异劝梁武帝纳侯景,台城遂陷,如此之类,都五十余事,造屏风三合。具列其事进入,并以状称贺。上大悦,乃令中使将出中书,以示宰臣。百僚上章贺。即日张于便殿,朝士省阅,顾左右中人,指示曰:“汝等大须作意,不得有如此之事。”
○进历代君臣事迹五十余状
元和四年奏:
臣等先奉进止,令检寻历代至国朝已来,圣帝明皇,忠臣义士,君臣合体,事迹可观者,检五十条进呈,欲于御坐置屏风观览者。伏以自古圣王,皆忧勤庶政,未尝不取鉴于前代,致理于当时。昔太宗亦命魏征等博采历代事迹,撰《群书政要》,置在坐侧,常自省阅,书于国史,著为不刊。今陛下以天纵圣姿,日慎一日,精求道理,容纳直言,犹更参验古今,鉴试美恶,朝夕观览,取则而行,诚烈祖之用心,必致贞观之盛理。臣等谨依撰录,都五十条,贤愚成败,勒为两卷,随状进上。其《群书政要》,是太宗亲览之书,其中事迹周备。伏望德政日新,成不讳之朝,致无为之化。
○批答宰相等贺忠谏屏风
朕以负荷至大,愒厉每深,常所忧勤,岂敢暇逸?虽卿等竭忠献替,荩臣之救既多;而朕亦追想圣明,谏诤之规是渴。所以列其事迹,文以丹青,嘉乎匪躬,凛然在目。庶以发挥寡昧,辨察正邪,置之坐隅,所期于外奖示诸卿等,但表于中怀,咏之清风,企以从政,岂惟斯美,得在前人?卿等道极致君,才周济物,弼违义激于金石,成务功格于神祗,事合公忠,言形将顺。周省陈叙,诚览诚明。所贺知悉。
○论裴均进银器状
元和二年春德音:天下方镇因缘进献,裒刻百姓,赋敛烦重,外以进奉为名,内以货财为事,遂有痛哀之诏,断方镇非时进奉。其夏季,襄阳节度使裴均,素交给内官,恃其援助,遂进银盆之类万余两,宪宗因事繁,误纳于内,学士李绛等论奏云:
陛下圣明之德,超迈百王,英特之姿,跨越千古,察百役之繁猥,愍万世之愁苦,念杼轴之积弊,知奸臣之徇私,外以进入为名,内以贿遗为计,厚敛于下,半入其家。所以特降鸿恩,大拯颓俗,罢方镇不时之贡,禁天下无艺之费,苏息下民,革除宿敝。颁宣之日,遐迩毕臻,感恩涕泣,仰德歌舞,更相谓曰:“不图今日,复睹圣时。”利泽布于四海,德施周于万类,家吟户咏,气舒目明。才及数月,今自废罢,受纳裴均所进银器。天下之人,皆谓诏书不信,必谓陛下以财货为先此人,非益于圣德也。且裴均行不繇道,奸以事君,固违制书,敢进银器,此是试陛下之意,若不容纳,必知英主不可以利啗,则须恭守典宪,遵朝廷,若为受领,则知圣怀必可以财动,因此厚敛于下,此不忠不诚之大罪也。倘陛下以裴均位当藩镇,官极崇显,未能行法,以惩奸人,伏望以制书令度支收纳,即不违敕文,又免入内库,无亏圣政,以示外方。
上览疏惊曰:“我事繁,都不记得,许令受纳,是我误也。所进是赦书未到前发来,裴均特赦其过。依卿所奏,便送纳度支收管。”其日,遂令中使押领银器于中书。宣示宰臣,云:“裴均违敕,进此银器,缘其赦书未到前已在道路,所以特赦其过,并令送纳度支,所宜知悉。”宰臣惊悦,进状称贺,中外皆喜上之从谏求理焉。
●卷二
○学士谢状
臣绛等今日伏蒙圣恩召对,特赐延纳,过有奖谕。又奉宣圣旨:“卿守职尽忠,常如今日,朕何忧天下不理?”又复见襄阳进奉,出付所司,安国寺铸圣容处又罢临幸者。亲奉德音,旋蒙宣谕,目睹盛事,心感皇明,喜戴交并,抃舞失次。伏以陛下忧勤庶政,推以至公,容纳直言,事惟求当;臣等恭守职分,自合罄竭愚衷。岂望天眷绸缪,特加奖谕,感恩激切,倍百常情。至于慎守德音,出外方之献,严重清跸,罢近寺之游,此皆发自宸衷,卓然光大,足以动四方之听,感万国之心。臣等职在禁闱,时逢昌运,以欣以忭,意不能宣。
○论柳公绰事
御史中丞柳公绰与宰臣不协,为所阴中。宪宗因对学士李绛,忽云:“柳公绰逐突台中,公事不理。我与一远郡刺史,以励后人,何如?”绛遂奏曰:“自柳公绰为中丞,公议皆云称职。性素强直,不依附于人。众传掌权之人有忌者,辄欲去之。望圣意审详根繇。”
上大悦曰:“诚如此,且任之。如有阙败,去之如何?”
○论裴武事
京兆少尹裴武,衔命使镇州,令谕王承宗割德、棣两州归朝廷,武飞表上言,一如朝廷意旨。遂除承宗所署德州刺史薛昌朝为德棣节度,令中使赍旌节授之。而魏博田季安得飞报,先知之,遽报承宗,言昌朝与朝廷通,遂星夜追昌朝德棣州节度。及旌节至魏州,又为季安留连,得为宴乐,停七八日,而昌朝寻已追到镇州,朝命遂不行。比及武使回,事宜与先上表参差,并有人谮伤武,云使回宿宰相裴洎宅,迟明方见。
宪宗大怒,乃召学士李绛,因顾问,奏对毕,上颜色甚震怒,曰:“裴武罔我,苟求脱于贼中,上言不实,令我制除薛昌朝,今果不受,又使回未见,先宿裴洎宅。须左除岭南远处。”绛因奏言:
裴武甚谙练时事,往陷在河中李怀光贼中,事迹可称,今所衔命,不合绝有乖错。大抵贼多变诈,难得实情。以臣愚虑思度,王承宗恐国家必有征讨,请割德、棣两州,且得安全,尚有四州之地,亦足保其富贵,求安之计,必是此心。然邻道魏博、东平、范阳,与王承宗势同事等,恐他时亦为朝廷所割。必是为邻国所构,兼以利害鼓动之,不得守其初心,此必然之理也。伏望且寻访之。裴武所上表,只得上承宗初时意,便且奏来,后又恐邻境胁制诱动,遂有后变,计裴武不敢不尽其心。陛下择裴武使凶逆悖乱之邦,一不如意,便有贬责,臣恐今后奉使贼中,无复得诚实。其后奉使者皆以武为诫,依阿可否之间,必曰:“其言及表章则如此,其深心则臣不可保,不可显言是非,陈列事状。”若朝廷不得实状,别处置,或有乖错,非国家所利也。若受贼中财赂,言说不实,则须重责,以惩奸欺。又言先于裴洎宅宿,裴武久为朝官,谙制度,裴洎身为宰相,特授恩私,若其未见而便宿宰相家,固无此理,昧劣如此,两人犹不敢至是,况皆是详陈时事之人。计必无此事,必有构伤裴洎、裴武,陛下不可不察。
上良久曰:“诚有此理,事合从宽,更不用问。”武得守其位。
○论郑絪事
上御浴堂北廊,召学士李绛对。顾问毕,上曰:“有一事甚异,朕比来未能言之。郑絪身为宰相,事朕不尽心。朕与宰相商量,欲诏卢从史却归潞府,续追入朝。郑絪辄漏泄我意,先报从史,令其陈奏潞府无粮,三军且请山东就粮。为人臣,岂合有此事耶?故事合如何处置?”绛对曰:“若实有此事,虽以诛族,于陛下未足塞责。”复曰:“陛下从何得之?计郑絪必不自泄,从史不自言,陛下先知,何以得之?”
上曰:“吉甫密奏。”绛对曰:“臣与郑絪先后悬殊,不相往来。臣约其事体,必无此理。郑絪甚读书,颇识事体,时称佳士,素有美名。虽不知其才术如何,至于君臣大义,不合不知去就。若身居宰辅,参陛下密谋,何敢泄之于奸臣?虽术同犬彘,性如枭獍,亦不合至此,况絪颇知古今,洞识名节。事出万端,情有难测,莫是同列有不便之势,专权有忌前之心,造为此辞,冀其去位?若不过陈危事,安得激怒上心?伏望陛下深思熟详,无令人言陛下惑于谗佞也。”
上良久曰:“亦应如此,朕几误为处分。”至是遂已。
○论白居易事
上召学士于三殿对奏,论政事。拾遗白居易言事抗直,曰“陛下错。”上色庄而罢,令翰林使密宣承旨李绛对。上曰:“白居易小臣不逊,须令出院。”绛因切论曰:“臣闻主圣臣直,宥过莫大。自陛下开纳谏诤,容受善言,小臣然后敢极论得失。从而怒之,则是缄其口。若从顺陛下,则安敢发言论?况居易所言,志在裨益,言虽太直,事涉不私。伏恐众议以为陛下恶闻直谏,斥出正人,非所以发扬圣德,纳谏诤也。”
上悦曰:“依卿所奏。”遂待之如初。
○论国学疏
学士李绛上言:
自三代哲王已降,奄有天下者,未尝不崇建太学,尊重名儒,习干戚羽龠之容,盛樽俎揖让之礼,以兴教化,以致太平。天子亲入视学,皇太子行齿胄之礼,斯所以化成天下也。故《记》曰:“如欲化民成俗,必由学乎!”当征讨之急,则先武事;丁理平之运,则尚文德。二柄相须,百王不易。故汉光武于兵革之中,投戈讲艺;魏太祖于扰攘之际,崇立学校。历代之于儒道,如此急也。后汉儒学之盛,太学至有三万人,讽先圣之言,酌当代之务,鸿名硕德,康国济时,未有不游于太学,以跻显位也。国家自高祖初平关中,便修太学,并为功臣、宗室子弟别立小学,建黉舍,大引儒训,增置生徒,各立博赡。鸿儒硕学,盛于朝列,质疑应问,酌古辨今,咸征经据典,得传师法。故朝廷无不根之论,蕃夷有慕义之名,风教大行,礼乐咸备,贞观之理,谓之太平。至于开元中,亦弘国学之制,复睹儒道之盛。故太学废于衰乱之代,非所以俾风俗趋本业而务实,盖繇国学废讲论之礼,儒者靡师资之训。自是以降,不本经义,不识君臣父子之道,不知礼乐制度之方,和气不流,悖乱遂作。其师氏之废,如是之害也。
今天下遭逢圣明,荡涤瑕秽,前代所不能举而陛下举之,百王所不能行而陛下行之,万方倾耳,兆人企踵,思陶圣化,希承德风。而德盛道隆,阙弦歌之雅咏;政流化洽,鲜儒学之高风。顷自胡寇乱华,乘舆避狄,中夏凋耗,生人流离,儒硕解散,国学毁废,生徒无鼓箧之士,博士有倚席之讥,马厩园蔬,殆恐及此。伏惟陛下挺超代之姿,发振俗之令,复崇太学,重延儒硕,精选生徒,奖宠博士,备征天下名德专门之士,增饰学中屋室厨馔之制,殿最讲习之优劣,彰明义训之得失,明立科品,使有惩劝,拔萃出群者靡之以禄,废业怠惰者置之以刑,自然儒雅日兴,经典日重,先王之道日盛,太学之训日崇。陛下垂拱明廷,受厘清禁,使师氏教德,不独美于周时,桥门观礼,岂复谢于汉日?伏希天造,特览愚言,起兹废堕,引于教化,冀裨圣政,少助皇风。
上于是宣付中书门下,令修起国学。执事者以为虚文,不能将明主上之意,遂因循而已。
○论谏诤事
学士李绛浴堂论事毕,上曰:“近日闻谏官谏事,颇有不实,言事朋党,动多ゥ,须远贬三两人甚者,以励其余。”绛因对曰:
陛下此言,似非圣意,恐有邪佞之人,以误天心。且自古圣王,未尝不纳谏则昌,拒谏则亡。故夏禹拜昌言,汉武延直谏,所以光于史策也。史传备载历代帝王置敢谏之鼓,立司过之史,木铎徇路,以采风谣之词,商旅谤市,以详得失之政。故成汤圣德格于皇天,而称改过不吝,颜回希圣四科之首,而美不贰过,则知虽至圣贤,不免有过,所贵能改,不至顺非。若无诤谏,何以知过?故《书》云“汝无面从”,又曰“从谏如流”。昔太宗以圣武削平天下,奄宅万国,而惧臣下不谏,诱之使言,至于李大亮、孙伏伽之俦,皆以上疏谏事,并蒙褒赏,魏征、王珪,事无大小皆献直言,诤谏切直,用裨圣德,故太宗振英声于万古,王、魏流芳名于千载。未闻尧、舜、禹、汤、文、武之君,洎我太宗,窒谏路以自拥蔽,不闻其过。唯失道之君,恶闻己过,夏桀、殷纣、周幽、秦皇,以拒谏饰非,反道败德,直言者谓之诽谤,正谏者谓之妖邪,忠臣结舌,端士敛迹,故不知己过,遂至亡国。向者四君招谏使言,闻过辄改,易覆车之辙,启忠臣之心,则当政化益光,宗社永固,殷汤、周武安得有鸣条、牧野之战,戎人、汉祖安得有骊山、轵道之师?且今补阙、拾遗,天后所置,使在左右,司察得失,昔施之于女主,今黜之于圣时,《国史》之中,何以示后?微臣窃为陛下惜之。
夫臣下贡言,于至尊如天,臣卑如地,加以日月之照,雷霆之威,小臣昼度夜思,将有上谏,本欲陈谏十事,至时已除五六,逮于缄封上进,又削其半,其得上达者,十无二三。何哉?启忤意之言,干不测之祸,顾身无利,相时避祸者也。自非圣主知直言有益于己,正谏有裨于时,温言容纳,奖励劝道,忠臣抱义,不顾其身,怀忠不避其祸,苟有致君济时之益,不识触忌冒讳之诛。何哉?尽节之臣,竭忠之士,顾食君之禄,推事君之道而致然也。其君上纳忠如是之急也,臣下上谏如是之难也,所以明主须宥其过,恂恂纳谏,切言者赏之使必进,极谏者褒之使必行,然后圣德光明,大化宣畅。今黜责谏臣,使直士杜口,非社稷之利,朝廷之福也。陛下询于微臣,不敢不陈愚款。
上曰:“非卿此言,我安知谏诤之益也!”
○奏事上怒旋激赏事
学士李绛于浴堂北廊奏对,指切时弊,有忤上者。及论中官纵横,方镇进献事宜,上怒甚,头面俱赤,厉声曰:“卿所论事,何太过耶!”绛奏论不已,曰:“所奏陈事理,岂臣身之利?是陛下之利。陛下不以臣愚昧,使处腹心之地,岂可见事亏圣德,致损清时,而惜身不言,仰屋窃叹?是臣负陛下也。若不顾祸患,尽诚奏论,傍忤倖臣,上犯圣旨,以此获罪,是陛下负臣也。且臣之与承璀,素不相识,又无嫌隙,只是威福太盛,亏损圣明,故不敢不言也。使臣缄默,非社稷之福也。”上见绛诚切不回,怒色却散,乃慰谕曰:“卿尽节竭诚于国,人所不敢言,卿悉言之。朕闻所不闻,知所不知。真忠正诚节之臣也。疾风知劲草,卿之谓矣。他日南面,亦须如今。”绛遂拜谢而退。上遽令与改官,遂特命中书舍人,依前翰林学士。异哉,论事过则怒,正理当则悦,不迁于事,唯在于公。息雷霆之威,布阳和之德,非宪宗至圣,孰能是哉?
○论中尉不当统兵出征疏
元和四年,上令左军中尉吐突承璀统神策军讨王承宗,节制诸道兵马。翰林中缕陈从古无令中人统各镇师徒,诸道受其节制者,师出不律,军必无功,前后谏论一十八度。后宰相论,亦不允,遂依上旨,仍令学士李绛撰白麻。其日,绛又进状,称事实不可。适有进旨,召翰林梁守谦。上手执一纸文书,云:“宰相悉言可任承璀,而学士不肯,如何?”遂令中书出敕。夫以人主之威,承璀之宠,兵戎之重事,学士之微品,天威下临,遣其草制,复有何难。而因循道理,爱惜事体,至于手执相府状,令中书出敕,不怒学士所守,能察尽忠之诚,虽古先哲王何以及此。逾岁,承璀果无功旋师,更宠受开府仪同三司,依前中尉。绛谓诸学士:“绛缪蒙恩奖,超越诸公,尝思报恩,不顾获罪。今吐突启用兵之端,无擒敌之功,伤人费财,贻国大耻,亏损圣德,污辱史策。此事须上论,不敢回避。履危之际,绛自上疏,不敢有累诸公。”遂上疏极谏,其略曰:
承璀扰改师徒,陷没将校,众情群议,方谓陛下正其刑典,惩之后来。今反极宠荣,重加崇秩。已后更有败军失律之将,蹈利干赏之夫,则何以处之?若诛之,则罪同而罚异,王法之不一也;若舍之,则保身而玩敌,国典之不行也。伏望圣心割不忍之恩,举不刊之典,责无功之罪,追不次之荣,使备边之将有所惩劝,当危之士无复顾望,实天下幸甚。
疏既入,绛谓诸学士曰:“此疏事合分陈,岂得顾念祸患,少当贬责,使从此辞。”遂于本阁取前后所上章及稿草,悉皆爇毁,俟命而已。隔两月,承璀遂罢左军中尉,以散伍就院。然后相贺,抃舞圣明。宪皇割恩务理,从谏纳忠如是,天下仰观日月,谓之中兴,太宗、玄宗之盛,无以过此也。
●卷三
○上令宣示邪人事
元和四年,王士真卒,其子承宗辄令军府事。中人承璀劝上兴师讨伐。时事人情,不愿动众,盖缘镇州四面皆叛涣之地,事同势合,必难成功。又以承璀统左右神策军,专政令诸道取节度,中外极谏,言其不可,前后二十余度,上意犹豫未决。而宗正少卿李拭,密上疏言:“承宗必须诛讨。承璀是亲信近臣,合委禁兵,为统帅,诸军不敢不伏。”
上忽遣翰林使梁守谦,把拭状来,谓学士等曰:“此是奸邪之人,知朕欲令承璀领兵讨伐承宗,便希我意,故进此状。卿等记之,已后不得辄令进用。”若非应期圣哲,何以洞鉴事情,岂寻常守成之君所可拟也?
○论谗毁事
学士奏事,极论宦官权幸,侵害政事,构毁忠正,罔惑圣聪。
上曰:“此辈从古而有,非朕特置也。其何敢罔惑构毁?朕岂用其言哉?”学士对曰:“陛下不信,试取圣意素所美之事,假以上旨为恶闻之,即为不顾事实好恶,便随顺圣心而言。此岂忠信所为?实倾邪也。中人本性,唯在财利。若趋邪行贿者,虽事类乔跖,政如豺狼,而因便陈启,悉谓贤才;若守正不通者,虽行同颜闵,理等龚黄,因事中伤,谓之贪冒。不知仁义,不分邪正,此其天性也。臣不敢言圣意知其如此,遂其喜怒,盖以常在左右,积于狎昵,能用倾巧之智,构成疑似之端。上闻而怒之,因而信之,却谓之公也。如此事状,备载史言,巧拙为真,今古同病。”
上曰:“此等是朕奴,岂有信其毁谮?如有此事,卿等一一奏论,朕当处置。勿希朕旨。”
○论镇州事宜
奉宣:“今因镇州事势,朝廷欲自除人,如何?”学士奏曰:
臣等伏以河北专有土地,父子相承,每思此事,常所愤叹。自闻士真亡没,夙夜思量,诚愿别议除人,以去久弊。然以朝廷法制初立,须慎事机,度其万全,方可处置。伏以自武俊父子相承,至今四十余年,军镇人情,惯习以久,兼闻士真有子,久领兵权,今别除人,深恐未可。况范阳、魏博、易定、淄青,皆是父子相承,实同流类。镇州若有革易,此辈必不自安,茂昭虽有所陈,亦恐未得甚信。窃料四邻节度,多有此心,必谓进退之间,皆有所利。何者?若镇州除人,入得其便,以此为功名,若敕命万一不行,因此却相交结。在于国体,不可便休,即须备守封疆,兼议讨伐,因此节度使必加封赏,军士亦须给赐资粮,臣以知其四邻,进退有利。况今江淮水旱,财不充力,陛下方怀忧勤,犹思赈恤。当于新河以北,近来稍加恭顺,当其畏威怀德之际,示以含宏光大之恩,且令士真□依师道例充留后,既推恩信,且获便安。近日师道最奉朝廷,犹奏小男引方充副使,则镇州未可改易,事理灼然。但国家财力渐丰,德化渐及,他时制置,必易指挥。臣等虑及此事,已具闻奏。累日思量,非不审细,利害得失,断在不疑,伏望圣恩,俯赐详鉴。
○上镇州事
奉密宣:“今欲与承宗留后,便割镇州管内德、棣两州,别置一镇。又欲令人谕承宗,遣依师道例送两税。卿等商量如何者?”学士奏曰:
臣等窃以镇州专有土地四十余年,军镇人情,久已附著,今若别议割隶,即成不安,军情又阻,忧疑怨望,以此为辞,官爵恩泽,悉为虚弃。倘割隶之际,万一迟回,事体之间,倍难处置。况邻近数处,情状皆同,料其中心,亦忧分割,若潜计会,必有拒违。朝廷计谋,须审利害,舍小取大,斯为远图。巨细思量,必难割隶。其两税官员等,伏望圣恩授承宗后,因吊祭使镇州日,令出自其意以谕承宗,使其感戴恩造,若引师道例,不欲令知出自圣旨,倘或自效,理固合宜,若事或不行,体亦不损。臣之愚虑,敢不竭诚,伏望圣恩,俯赐详鉴。
○又上镇州事
密奉进旨:“今刘济、季安,皆有疾患,忽有故者,不可尽如镇州例,皆与其子。今欲乘此便,镇州别除人,如不可,即议用兵。议者皆以此为然,恐卿不细知彼事情,宜审商量奏来,勿错误者。”学士奏曰:
臣等再三思度,敢不详审。伏以镇州人心固结,难即改移。邻境事同,必相扶会。当其无事,则相疑沮,见有改易,则却同心,意者以子弟为谋,他日还虑及此。情状可见,事理昭然。今若欲除大臣守镇,臣愚必知未可,不如且示怀抚,以收其心。所以频有奏陈,伏冀俯存含忍,实虑别除人后,制命不行,即须兴师,且事征讨。盖以江淮水旱,人力困穷,陛下每切忧劳,尚加赈恤,财赋所入,经用不充。今若镇州用兵,须令诸处进讨,计用兵数,供费已多。万一四邻之中,同类潜相扶结,相为影援,延引岁时,则为患益深,所费转广。纵陛下悉出府库,以给军须,若更淹延,将何及计?兵连之后,势不得休,北狄西戎,素多奸狡,忽乘间隙,侵犯边疆,又须兴兵,以事防遏,首尾应敌,则内外忧危。臣等必知兴师未可。自陛下临御天下,诸州连帅,频见军功,言事者不计始终,喜功者轻议讨伐。今镇州事势,与刘辟、李锜不同。何者?剑南、浙西,本非反侧之地,刘辟、李锜,暴生狂逆之心,唯以财货诱人,人心本无结固,又四面皆是国家兵镇,事与河北不同,所以恳请诛讨,料其事势,举必万全。今镇州事宜,与此有异,外则结连势广,内则胶固岁深,以此用兵,必为不可。其刘济、季安,虽有疾患,至于事体,与镇州略同,若亡没之后,或别有其便,即相其便可否,临时裁制。伏以祟勋盛烈,底定四方,必有其时,可以断致。自镇州有故,臣夙夜思量,诚愿因其此时,收得一道。事有未可,不敢因循,沥竭肺腑,备陈愚款,贵得万全之计,上酬不次之恩。事之安危,伏冀圣虑所切,惟望不纳浮议,断在宸衷,臣不胜恳切之至。
○论卢从史请用兵事
学士奏:
从史比来事迹,彰露颇多,意不自安,务欲生事,所以曲陈利害,频献计谋,冀许用兵,以求姑息,今亲领士马,欲往邢洺,假以就粮,实为动众,去就之际,情状可知。伏赖圣德,备详端绪,用绝其请,不许此行。臣愚窃料从史,必更密陈利害,求动师旅,为输忠诚,苟私于身,非利于国,更有奏请,伏望以此提防。
○泽潞事宜
学士奏:
臣昨已具状,陈乌重胤不可便授以泽潞,请与河阳,却除孟元阳泽潞。臣进状后,至日晚,方见承璀文状,奏行营事宜,其乌重胤,承璀已会与文牒,令勾当留后。详览惊叹,实所痛心。且泽潞五州,据山东要害,河北连结,唯此制之,磁、邢、洺三州入其腹内,国纪所在,实系安危。比者磁道为从史所据,凶狡情状,昭然可知。比年与刘济、王士真相结,又奏其男充都知兵马使,如此奸状,圣情具知。今地降灵,陛下神略,坐致凶恶,却收一道,奈何欲与重胤,却弃此镇?陛下昨追从史者,度于利害,须以计擒,然于国家,已失大体。今泽潞重镇,承璀辄以文牒,便差人为留后,遽请旌节,无君之心,孰甚于此!陛下昨收泽潞,人神同庆,国柄再立,制度重显,今忽与本军将,物情顿沮,朝经大紊。自削形势,却恐不如从史。向者从史虽怀蓄奸蠹,已受朝命方镇,今重胤一时素无功策,承璀一牒,便居重位。河南、河北诸侯闻之,愤怒之心,必生言语。盖以专权日久,莫不各有将校,且惧且恨,必谤朝廷,皆谓重胤与承璀交通作奸,遂却从史,代其使主,便与节度。岂唯事同致怒,实亦人情难堪。倘刘济、茂昭、季安、执恭、韩弘、师道耻有名位与重胤同列,继有表章陈其情状,并承璀专授重胤之罪,不知陛下何以处之?若总不答,即方镇之体大沮;若别处分,即朝廷之体大亏。是令承璀取怨天下。从史以泽潞不容,遂至狼狈,若承璀为天下不容,何以自保?或恐因此遂乱。今重胤便除河阳,亦是望外之福,况新有从史事,岂虑重胤迟回?重胤所得方隅,已是承璀之力。元阳若与泽潞,又是事望所推,不唯忠义,堪为腹心,兼有才略,实可委任。两河方镇,亦必忻欢,朝廷制度,又再修举,利害悬远,事在不疑。况重胤顷为从史结托刘济、士真,构间虚辞,为国生事,至使圣恩特遣朝官,委曲宣谕,仅得宁止。如是则事迹固无远大。臣岂与重胤间隙,岂与元阳有亲故,盖为社稷之计,朝廷之势可惜尔。伏望圣恩,断在不疑,与重胤河阳,足以赏逐从史效,与元阳泽潞,足以压河北诸侯之势。朝廷收得威柄,承璀免负忧责。机便易失,时事难遇,伏望定于神虑,遂此至公。臣等恳切上陈,不避忌讳者,伏以获居近密,特授恩光,若缄不言,上负陛下。伏惟圣慈,俯鉴愚款,速降制命,以副人心。
奉宣:“悉依卿处置。”
○泽潞节度使
学士奏:
学谦密言,圣恩商量,以昭义兵马使乌重胤部置军中,事不获已,须与节度使者。臣窃以此处置,实非所宜。比者以从史受命,不由朝廷,遂至生彼邪心,致兹恶迹。今重胤驱逐从史,忽领旌旄,两河闻知,必生怨望,谓陛下密以官爵,诱其将校,逐其主帅,人情虽惬,国体已伤。若以重胤主兵,势须便与,即是威福不在朝廷,于事体之间,与从史何异?议者若曰:“重胤见主权,必不受制。”臣观事势,实恐不然。何者?伏缘从史怀恶蓄奸,罔上违命,所以重胤得效义献款,以须为名,其众遂伏。今重胤若不顾宪章,以力取位,即其同列,宁息偏辞?倘失众心,前事岂远?以此事理,必无异图。纵军中有状,请与重胤,此时之事,必非忠心,其流辈既多,当不愿重胤独得。别与一镇,少惬众心。伏望圣恩先令密谕重胤,授以河阳节度使,除元阳泽潞节度使,则人情大伏,国体得全。且重胤忽自军将校,授以河阳,拔于行间,恩生望外,岂于此际,便有迟回,弃义亏忠,违福取祸,虽至愚下,亦必不然。元阳功效素高,公望又积,泽潞接近,久亦承风,今若除授,便径入潞府,慰劳将士家口,恤其贫乏,各使安存,三军闻知,自然感悦。重胤既得方镇,元阳又惬人心,如此处置,必无差误。机事可惜,实所痛心,威柄一失,岂可复得?伏望圣恩不以臣愚昧,特赐省览,断自宸虑,成此圣功。辄敢献陈,伏候圣旨。
奉宣:“依卿所奏施行。”
○张茂昭
学士奏:
伏以茂昭举家朝觐,河北都无此例,虽本情自任不得,在外体殊可嘉称,须降恩荣,以存激劝。今迪简除易定节度,茂昭便是前衡,行理之间,恐非稳便。又所随将健悉属定州,茂昭寂寞,于体非宜。伏望圣恩速除茂昭一官,并专使宣谕,从将校悉令取茂昭处分,到京别有进止。如此处置,实协事情,谨具奏闻,伏候圣旨。
奉宣:“依所奏。”遂除河中节度使。
●卷四
○论易定事宜
学士李绛奏曰:
臣访闻易定事宜,今实蹙迫,人情惶骇,迪简忧危。盖缘府库空虚,村乡匮竭,赏给将士,徒设空言,密近强邻,势有反变。况易定地当要害,深在河北腹中,此镇不可不存,此急不可不救。又闻迪简以衣粮阙绝,解还军徒至多。以臣愚虑,便恐致乱。何者?易定举军归国,将谓从此保安,今乃困迫于前时,退散于今日,惧怨恨之辈,潜蓄奸谋,邻道诱扇,便生变故。事若一失,岂可复收?欲令诸道可以效顺,以此之故,不可不忧。今所赐绫绢五万匹,臣窃恐太少,赏给用度,未济事机。伏望圣恩更赐五万匹,通前十万匹,即冀救其急切,副彼忧危,稍悦人心,永引国计。安危所系,不敢不陈。
宣:“依所奏。”
○镇州淮西事宜
学士奏:
臣等前后陈奏,缕尽利害机宜,伏冀圣恩备赐详览。今闻少诚病甚,计必不取,则淮西事势,与河北不同,须别除人,今正得便。何者?淮西不与诸贼邻接,四面尽是国家镇兵,势力孤危,援助悬绝,重立赏罚,必易指麾。若万一不从,则可议征罚,镇兵足用,事力自丰。臣所以愿舍镇、冀难致之谋,就申、蔡易成之计。倘若河北四面命将,不可淮西两处用兵。人既不堪其劳,财又不给其费,人情一阻,时事难量。脱镇、冀难兵,事未如意,蔡州有变,势可兴师,南北之役俱兴,财力之用不足。倘事不得已,即须赦承宗,则恩德虚施,威令顿废。不如早赐处分,已收镇、冀之心,用赴机宜,必获申、蔡之利。时固难得,事在不疑。伏望圣恩,俯赐裁断。
○论内库钱帛
宪宗即位后,因德宗府库,而性俭约节用,四方进奉,并破刘辟、李锜没入,及于頔、王锷进献,钱帛盈益,充积内藏。学士李绛尝从容谏曰:
臣闻王者积之于人,霸者积之于国,寻常之君,积于府库。陛下以超迈英姿,嗣膺宝历,蛮夷纳贡,山泽效珍,固当事冠百王,德垂万代,行可书之事,成不讳之朝。今内藏积财,来者必纳,唯顾进入之数,不问聚敛之由。方镇皆裒刻于人,以进献为号,因缘奸盗,半入私家,百姓积怨,兆人兴谤,殆非今日圣政所宜行也。又钱是通流之货,居之则物以腾踊;帛是衣著之物,贮之则岁转损烂。此皆出于人力,匪从天生,积难得之财,成无用之弊,圣心所宜留念。伏乞天慈量恩泽颁赐之所要,校制作移用之所费,三倍已外,悉付所司。倘经用者有余,即租税宽于外以令疲人苏息,内以表圣政光昭,存之策书,足示后嗣。
上喟然曰:“朕岂不知积财货为不急之务,受进献非至圣之事?顾祖宗理化之所,法令赏罚不行。今两河州郡之殷,是中夏贡赋之地,四五十郡,国力不及,朝觐久废,征讨未加。又河湟郡县,没于蕃丑,列置烽堠,逼近郊圻。朕方欲练智勇之将,刷祖宗之耻,恶所用不征于人?储蓄之由,盖因于此。朕所以身衣浣濯,不妄破用;亲戚赐予,才表诚意而已。且汉明帝尝云:‘我为天下守财尔,岂得妄用耶?’诚哉是言!卿当深悉此怀。”
○论量放旱损百姓租税
学士奏曰:
伏以圣慈忧旱,务在恤人,将欲赦其流亡,无如减其租税,则下怀感悦,上动阴阳。昨正月中所降德音,量放江淮去年钱米。臣闻所放数内,已有征纳,纵未纳者,又多流亡。旱损州县,至今矜放钱米甚少,百姓未经丰熟,复纳今年差科,疲羸之中,征迫不及,人力困苦,却在今年。伏望天慈,更赐优恤,其江淮先旱损处,作分数更量放今年租税。当饥馑之际,承雨露之恩,感动人心,无甚于此。辄极愚款,上渎宸严。
宣:“依奏施行。”
○请拣放后宫人
学士奏:
伏以圣哲之君,抚驭之要,必顺人情以作事,感天意以致和,从古以来,其道由此。陛下励精求理,损己推诚,风动四方,事贞百度,作范来代,掩美前王。后宫之中,人数不少,离别之苦,颇感人心,怨旷之思,有干和气。伏冀酌量所要,矜放其余,使其亲戚如初,复得宫掖省费。上以表大德如天之施,下以成群生遂性之乐,道映青史,化洽皇风。敢竭涓尘,庶裨万一,如蒙圣恩允许,便请入德音。
后亦更论减放。
○论德音事
学士奏:
今日奉宣圣旨如前。臣等伏以时旱稍久,圣虑时深,思降德音,除人疾苦。比来方镇,过有进奉,因此聚敛,恣为剥害,遂使百姓积怨愁之气,陛下有纳进之名。臣虽频奏,已蒙宽纳,今特有处分,使载在德音,实王政之大猷,为时事之切务,上符天意,下感人心。和气既通,甘泽必应。其合进奉外尚虑方镇私有聚敛者,但德音严加约束,如有违越,令在必行,仍令御史台及出使郎官、御史察访闻奏。比来制敕虽下,多至因循不守,患在赏罚不立,不患朝廷不知,圣心不移,下谁敢犯?其岭南风俗,百姓多卖买,不得驱掠百姓为口,禁止条约,犯者依前令有司纠察闻奏。横贼扰乱,皆由于此,今有敕处分,足以感动其心。
上并依所奏施行。
○贺德音状
伏以圣恩缘时稍愆旱,特发德音,诚意忧勤,每事节俭,停罢进奉,降免囚徒,厩马宫人,既从减省,私率公债,又悉蠲除,戒长吏之贪求,禁远人之驱掠,大革时弊,特出圣怀,下感人心,上符天意,实帝皇之盛事,为史策之辉光。斯则唐尧虞舜之明,未过于此;贞观开元之盛,复睹于今。鼓舞亿兆之欢心,丕降至诚之德意。泽以周地,阴阳之候自和;德既动天,云雨之施何远?臣等叨居近地,获奉圣时,感汴忻欢,实倍常品。
○谢宣慰状
今日中使某至,奉宣圣旨,恩私俯降,抃跃难胜。伏以恩泽所覃,积弊尽去,事关圣政,感极人心。臣等职忝禁闱,喜倍常分,奉章陈贺,未尽恳诚,曲蒙圣慈,更赐宣劳,感恩承命,荣幸实深。
○又谢宣慰状
今日中使某至,奉宣圣旨,“以阴阳差序,时雨愆期,朕每事增修,冀感和气,卿等悉心奉上,副朕忧勤。今有甘泽,与卿等同慰”者。臣伏以时雨既降,百姓欢欣,圣念猥加,特赐宣谕,喜戴交集,抃舞失图。臣闻唯天无私,去人不远,与圣合德,有感必通,福应之际,其犹影响。陛下以自春以来,阳候稍亢,虑成旱暵,妨此农功,忧勤之诚,既形造次,惕厉之志,不忘寝兴。爰降德音,大修政本,过自克责,勤求阙遗,绝贡献以字黎元,务减省以崇简易,去当今之甚弊,行历代之所难,发自宸衷,晓示天下。人心既感,和气自通,曾未浃旬,遂降膏雨,公私畅茂,动植生荣,麰麦可望于丰盈,耕耒不愆于节候,康衢士庶,鼓舞欢呼,感荷皇恩,致此甘泽。则知忧先于事,故能无忧;事至而忧,事故罕救。此虽古先哲后,修己备灾,引六事以责躬,念一物之失所,感应遄速,岂过于斯?臣等职忝禁闱,亲承密命,无裨万一,喜遇圣明,理之当者无不行,政之失者无不革,累积盛美,将致升平,感抃欣荣,实倍常品。
○谢密赐宣劳状
奉宣密旨,以臣所论奏事,颇切时要,特赐慰劳者。臣伏蒙奖擢,致于近密,苟有所见,即合启陈,敢望圣明照临,皆赐俯察,载降宣谕,曲示恩施,荣感交深,兢跼无地。臣所陈之事,非止一端,实政理之源,系安危之切。冀望重于所忽,防于至微,则亿兆生灵,同庆仁寿。臣无任云云。
○论许遂振进奉请驿递送至上都状
元和五年,宣令许遂振,诏允依来奏乘驿递进奉者。学士奏曰:
伏以本置馆驿,祗缘使命。有司所支食料减刻,已恐不充,今若进奉货财,悉令馆驿递送,岂唯馆驿不济,实虑州县难堪。且财货数多,差夫递送,便须防援,转益劳烦。伏恐人力凋残,物议喧谤。况馆驿所破,并是官钱,虚有省脚之名,实致扰人之弊,倘若有利无害,承前久合行之;脱若诸道悉然,即是制度紊乱。事伤圣政,不敢不言。伏望与遂振诏中处分,且依旧例,庶望公私通济,事体合宜。其诏草未撰,伏望圣旨。
宣:“依。”
○论不召对疏
上逾月不召对,而学士李绛等上疏曰:
学非稽古,才昧济时,陛下过听,不以臣等愚懵无取,误置于严密之地。职居肘腋,任切腹心,宠食太官之珍,荣通禁门之籍。縻躯致命,讵报雨露之恩?殉节忘家,宁酬天地之德?所以继献章疏,冀增日月之辉;妄进恳诚,希添海岳之广。而不量力分,触冒危机,徒竭公尽忠,忤犯严旨,虽死不悔,当职所宜。臣以谓忠臣不避罪以匡君,正士不违患以污道。所贵上裨万一,仰酬顾遇,实臣等之心也;不顾忌讳,合置严谴,此又臣等之分也。一月已来,未蒙赐召,咫尺之地,无申就日之诚,跬步之间,莫获回天之顾,兢惕无地,惭惶失图。臣闻管仲对齐桓公云:“大臣持禄不敢谏,小臣畏罪不敢言,下情不通,此害霸之甚也。”臣等不言度日,饱食过时,既无切谏之尤,复道如何?伏惟陛下以社稷宗庙为心,以四海万姓为虑,询访道理,开纳直言,知好问而自通,以博闻而自广。是天下之幸,岂臣等之幸耶!
上览疏,令宣谕曰:“朕近者以方暑事繁,所以不得召对卿等,即宜明日二三殿对来。”
○延州事宜
延州所管皆新蕃人。比来部落扰动,多因官吏贪克,失于思信,务于诛求,致控制无方,威惠不及。塞门要地,切在镇安。自朝廷初除延荣领延州,众情咸以为未当其选,今沙陀等果有不安,抚驭之间,必有所失,恐日久转弊,须务远图。伏望圣恩,令别择才识相当者充刺史,辞对之日,赐其诫敕。冀种落怀附,皇风宣畅,俯接京畿,使知典法。谨具奏闻,伏惟圣旨。
宣:“依奏。”遂除浑镐为刺史。
○论简勘杨凭家产状
学士李绛奏曰:
伏以杨凭犯赃,宪司推勘,举正朝典,肃清人心,此盖理之宜然,法度之当尔。臣但不知杨凭所犯轻重,若所坐只缘赃污,法令且有明文,合待推勘事终后,征赃定罪。今所与宗儒诏,令一物已上,具数闻奏。即宗儒受诏之日,便合勘责家资,远近流传,有似簿录。簿录家产,皆是逆人,至犯赃不合同例。伏以圣恩再三,立法度必归至公。事体之间,贵于允当,臣苟有所见,不敢不陈。
宣:“依,不用与宗儒诏命。”
●卷五
○宪宗出游畋猎中罢
上因暇,欲近畋猎。行至蓬莱池西,谓左右曰:“李绛尝谏我畋猎,云亏损政事。今虽不远,近出苑中,必有章疏上陈,不如且休。”遂却罢归,其思理从谏,如是之至也。
○论王锷加平章事
检校司徒河中节度使王锷,迁镇太原。锷有理事才,长于补完省费,收聚储蓄之事,虽毫芒不遗,其利必归军府,以是府库充实,兵甲精劲。当范希朝领全军赴易定,丧失费耗之后,太原亏竭,军马破落,管内诸军镇,戍逻相兼无三万人,征马羸病,并损伤者才六百匹,其于凋弊事称于此。锷捃拾收补以率下,至于糠秕无弃者。一二年间,财力赡足,添益遂至五万人,军马有五千骑,戈甲充足,仓库殷积。因回鹘并麾尼帅三万人入朝,锷遂悉出军迎,以示威武。马步军共五万人,排列五十里,旗帜鲜洁,戈甲犀利。回纥悚惕,不敢仰视。锷平坐受其礼,威振北狄。上缕知事实,频有加诏褒饰之言。锷曾历容管经略使,岭南、淮南、河中节度使,家积财帛。是时锷自顾年老,恐积财生谤,遂上表进家财二十万贯。顷之,上以其有政绩显著,欲加平章事以奖之。宰臣论不可,恐乖公议。学士亦频论议,且曰:“王锷太原事绩,诚有劳效,人望不至,名器虚损。兼近进家财,似希圣意,后代之所讥。”
上曰:“王锷太原功课,朝廷远近备知。宰臣亦数言其事绩为诸镇之最。当残瘁之后,成雄富之实,朕所以悬加官爵,祗奖功劳。有效不酬,何以劝诸方镇,不虚中书乎?若以进财诱动,不量可否,便得宠荣,即王播前后进奉数百万贯,便合与平章事也。我但观事迹虚实,以行其奖励,非感于财物,卿当悉之。”
○论天地祭器敝恶
学士李绛因奏事,言:“祭祀天地,享荐祖庙,祭器敝恶,深乖祗敬。”上悚然曰:“虽以故事祀天地,享宗庙,不得亲行,令宰臣摄事,每至其日,朕未尝不夜半时起,沐浴盥栉,肃恭以至明旦时,方始休息。孔子曰:‘吾不亲祭,如不祭。’况享荐器物,至于破损,大乖精洁之诚。”当时便敕所司,并令修饰,务在精细,无至因循了日,逐件进呈。
○论任贤事
上御浴堂北廊,召学士李绛对。上从容言曰:“朕观前王,任多贤才,所以理。即今日都无贤才可任,何故也?”绛对曰:
自古及今帝王,未有不任贤则理,用邪则乱,明著史传,不敢备陈。夫圣王欲理当代之人,祗选当时之贤,极其才分,便可致理,岂借贤于异代,以理今日之人?近代北齐任杨遵彦则理,用高阿那肱则乱;隋代任高颎则理,用杨素则乱;国家任房玄龄、杜如晦、魏征、王珪、姚崇、宋璟则理,用李义甫、许敬宗、李林甫、杨国忠则乱。事状横于目前,理乱存于史策。夫致贤之路,历代不同。大凡王者不以至尊轻待臣下,不以己能盖于凡器,折节下士,卑躬礼贤,天下仰知圣意,贤能之人方出。是岩穴无晦迹之俦,朝廷有佐时之器矣。
上曰:“何以知其必贤而任之乎?”对曰:
圣问至当,诚为难知。尧舜亦以知人为难,况近代浇薄,真伪不分,固不易知也。然以事小验之,必十得七八矣。任官清廉,无贪秽之迹,当事坚正,无阿容之私,章疏谏诤,无希望依违之苟,左右献纳,无邪佞愉悦之辞,言必及远大,行不顾财利,如此则可谓近于贤矣。若言必谄谀,动关名利,但攻人之短,不扬人之美,求己之售,不量己之分,观望主意,以希合为心,逢迎君意,以恩幸为志,为主招怨,为身图利,斯可谓之小人也。验之以行事,参之以舆议,然后用之。委用之后,名实相副,则当任之。既任之,则当久之。使代天下之绩,久而化成,然后圣君垂拱而天下治矣。贤者行理端直,身寡党援,拔擢贤彦,则小人怨谤,杜塞邪径,则奸人构陷,制度画一,则贵戚毁伤,忠正进用,则谀佞攻击,夫用贤岂容易哉!自非圣主明君,悬鉴情伪,不使毁谤得行,疑似生隟,尽其才器,极其智用,然后政化可得而兴。故齐桓公任管夷吾,尊之曰“仲父”,而齐国大理,是任之不疑也。管仲对桓公曰:“既任君子,而以小人参之,此最害霸也。”古人以求贤不至,则贤者不出,故喻以蜗蚓之饵,以求吞舟之鳞,设釜钟之禄,以致济代之器,不可得也。陛下但以数事,验之以言,校之以实,采之于众,任之以权,则贤不肖得矣。伏惟圣智详察。
上曰:“卿言得之,尽于此矣。”
○上言承璀事
户部侍郎李绛于延英对。
上曰:“朕发遣承璀为淮南监军,宰相总不知,外人以为如何?”绛对曰:“外人不准拟陛下出得承璀。”
上曰:“此朕家人,何故不能出也?”对曰:“承璀受殊常恩私,当非次委任,威振内外,权倾朝廷。无有贤愚,望风畏伏,外间私语,亦不敢斥言其名。中外人云,宁可上忤陛下,不敢斥言承璀。忤陛下,或有恩贷;忤承璀,必有祸害摧破,党类相托,无复振起。威福既盛,恩宠又深,所有众人,不准拟陛下动得。今闻所有处分,皆荷英明,谓圣断必行,挠惑不得,不胜欣贺。且知守道之人,必不尽为中人所害也。”
上曰:“此辈是朕家人,智识凡近,比缘经任使,所以假贷恩私。若事迹无良,违犯有验,朕处置之若一毫尔。若有大事,朕亦能断之。”众闻此言,皆喜相贺。大哉宪宗之为君也,不以私恩害公道,不以偏幸损正人,知宦官之重轻,识职分之本末,故罪犯者弃之如草芥,可不谓有道之君哉!
○上处分旧例户部有进奉事
元和六年,户部侍郎李绛延英对毕,上曰:“旧例户部有进奉,近张弘靖进银二千两,卫次公进绢十万匹,卿独不进,何也?”绛对曰:“凡是方镇土地,则有财赋出入,或俭省节用,或货易羡余,则有进奉,亦非正道,是将货利以结主恩。今户部侍郎,是掌陛下钱帛库藏之官,准敕征入,准敕支用,不合分外更有剩钱。臣岂敢将陛下钱物,充臣进奉?若将户部钱物进入内库,即是将陛下东库钱物搬入西库尔,宁号为进献?且进奉之弊,公议喧然。四方皆厚敛于人,以充进献,因缘奸盗,大半入私。上招好货之议,于国亏厚下之泽。况臣忝司户部,敢踵旧弊乎?”上曰:“卿言是。朕钱在于左藏,何须进入以为烦冗也?若不见卿缕言,朕亦不细知此事。依卿所奏,更不用进。”
○论户部阙斛斗
无和六年,户部侍郎李绛奏曰:
天下州县,皆有户部阙官俸料职田,禄粟见在,计有三百余万石。旧例便牒诸道监院,准时价粜货,市绫绢送纳户部。巡院官既少有公心,皆申报估价至贱,三分无一,大为奸欺。及依来牒令粜,皆是观察、刺史、院官、所由等贱价粜将,贫弱百姓惠都不收。市轻货皆贵破官钱,计度所粜斛斗回市轻货,比及到京输纳之时,损折奸欺,十无七八。枉破官物,利入奸人,无益于公,有害于理。臣伏见自陛下嗣位已来,遇江淮荒歉,三度恩赦。赈贷百姓斛斗,多至一百万石,少至七十万石。本道饥俭无米,皆赐江西、湖南等道米。江淮诸道百姓,差使于江西、湖南般运,往返数千里,五六个月,舟船方到。百姓殍相望,转徙沟壑矣。盖缘道路遐远,不救急切也。今天下户部阙官斛斗,伏请便令所在州县收贮,如是观察州即令观察判官一人专知判,州即录事参军一人专知判。如有迁转改易,分明交付后人。如交割之时,妄有情故,虚受物数,便惩责承受专知官。如似损坏,即仰于当处州府公用却回,取当年新斛斗。诏书朝到,斛斗暮给,救倒悬之甚急,免般运之艰难,副圣慈忧恤之仁,免饥人僵之苦。若贮货之外,斛斗甚多,便减价出粜,务救百姓艰歉也。
上览秦,深所嗟赏曰:“若在位者皆能如此,用心奉公,朕岂忧天下不理也?”遂依所奏敕下,至今守为程式。
○论元义方事
元和七年春,元义方自福建观察使拜京兆尹。是时贵人吐突承璀特承恩宠。义方,由径小人也,以承璀闽越人,因为廉使,厚结其党里亲族,悉署军中右职,令厚加请受,中贵人深荷之。宰相李吉甫自淮南重入,托身于承璀,为不易之契,与义方同与通结,特除京兆尹。户部侍郎李绛素恶其为人,及拜相后,遂出义方为鄜坊观察使,且令出朝廷,免有关通津梁尔。而义方内恃通结力,外凭吉甫援,因谢对见,盛奏李绛情故,“党庇同年及第人许季同,自兵部郎中数月便授京兆尹。臣乃被黜鄜坊。上罔圣德,自行威德。”
上曰:“朕谙李绛为人,不合有此。待朕对日问之。”义方不准拟不信其言,惶遽述于吉甫,以祈旁救。吉甫谓义方曰:“此人劲硬,必不得位头便已。大须作意。”及翌日,延英对见,奏事了,上发言曰:“朕不知同年之称,便有情故,除授之际,遽有偏颇,何也?”对曰:“李吉甫、权德舆并非科第,唯臣一人是进士及第,有同年者。是四海之人,悉非亲族,亦有放出身,然后始相识,谓同此出身,何得便有情故?每年明经、进士及第一百余人,每年春,同年吏部得官一千五百人,亦是同年。言事者知陛下不亲小事,敢以此罔上。兵部郎中许季同,与臣同年及第,为韦皋判官。刘辟作乱,季同弃妻子,归朝廷。吉甫赏其忠节,手自为制词,除监察御史,岂是同年?今为兵部郎中四五个月,未合转迁,缘亲兄许孟容授吏部侍郎,准敕兄弟不合同省,所以转授京兆少尹。佗人亦须如此处置,岂得为同年?臣闻忠臣事君,不以私害公,如亲故才行,实堪举用,即合陈奏,使各当其才。为身避嫌,使亲故有才不用,是徇私也,于公道何有哉?为臣下私计,则免悔尤,为朝廷叙官,则非至公矣。小人之言,不可不察。”
上曰:“朕知卿不疑。向者如卿所奏,虽是亲兄弟、侄、子孙,但才当进用,更不须缕陈。浮言岂可信也?卿所分析,方知至公。”明日遂宣令,义方即赴本任。
○论太平事
元和七年春,延英奏对毕,因问及国朝故事。上甚悦,宰臣李吉甫希意,奏言:“陛下威德布洽,华夷瞻戴,时已太平,可事欢乐。”上大笑。李绛奏曰:“昔太宗之理天下也,房玄龄、杜如晦辅相圣德,有魏征、王珪规谏阙失,有温彦博、戴胄以弥缝政事,有李靖、李勣训整戎旅,故夷狄畏服,寰宇大安,天下之人仰戴圣德。犹孜孜而求理,开导直言,旰食宵衣,不敢满溢,岂复当时务于自逸乎?陛下视今日事,何如汉文时?”上曰:“安敢望汉文哉?”曰:“文帝是汉之明主,恭俭节用,身衣皂绨,清净为理,刑措不用,戎狄面内,致干戈偃戢。而贾谊上言,犹以当时如厝火积薪之下,火未然而以为安。其忧危如此。今中夏河南北、申、蔡,有五十余州,法令所不及,德泽所未加,兼西戎侵盗,近以泾、陇、灵、宁等州为界,去京城远者不过千里,近者数百里,烽燧相接,边界屡警。此方是陛下焦心涸虑,废寝忘餐之时,岂可高枕而卧也?加以频年水旱,廪藏尚虚,陛下忧劳,频轸圣念。诚当延访智略之士,拣拔贤良之臣,精求济时之规,光大中兴之业,又安可事于欢乐而自纵哉?伏惟陛下诫之。”
上欣然曰:“诚如卿言。朕所以一钱不敢妄费,一日不敢懈怠者,只为此言。卿言正当朕意,当与卿等图之。”
上退朝,顾谓左右中官曰:“适来吉甫奏言,时已太平,劝我为乐。李绛屡陈古今,并言事宜,是忧危之事。吉甫谄佞,悦我颜色;李绛忠正骨鲠,言必远大,真宰相也。”中人皆贺。后两日,上令中使就宣赐酴縻酒,具言上意曰:“与众人之言揣之。”盖遣使微露上旨也。
○论魏博
元和七年秋,魏博节度使田季安卒,其子怀谏,年十二,军中扶翌处其位。宰臣李吉甫上言,须事讨伐,以惩宿弊。宰臣李绛上言:“罪诚宜诛翦,时既不可,势亦不同。臣愚度之,不必动众。”吉甫遽进用兵之策,具图画入兵道路,攻讨利病,并载河北土田平易沃壤,桑柘物产繁富之状,若不讨伐,必无变动。后延英日,上又问:“魏博之事如何?卿两人所见各异,何者为长?”吉甫言:“须兴师攻取,以示国威。”
上曰:“此势恐须如此。不讨伐,无复有得理。”李绛奏曰:“以臣愚虑,酌量事势,必不劳兴师,魏博当须归国。”
上曰:“何以明之?”绛曰:“凡河南、河北叛涣之地,事体大同,惧部下诸将有权,恐得便图己,各令均管兵马,不令偏在一人,使力敌权均,为变不得。若广与诸将计会,必谋泄不同,若一将为变,自然兵少不济。以此相制,先动不得。此是贼中之制置,于事为便。加以酷诛重购,故无敢先发者。今怀谏乳臭童子,领事不得,须假人权柄,而托人性命。即所托者,其权必重,所任者,其言必行。如此厚薄不同,怨怒必起。向者权均力敌,适足生患,构其祸也。何者?以兵力齐等,不相服从,自然之势也。若军中不相服从,主帅不能断,即必归一宽厚简易、军中素所爱者。兵权既有所归,怀谏自须受祸,若不被处置,即须送入朝廷。部将忽领一方之权,即与两河事势大异。贼中所恶,唯此是已。惧其部中效之,以受国家之利。魏博将若有此变,既惧诸邻攻伐,必须归恳朝廷。若不倚朝廷,即存立不得,此必然之理也。伏望陛下按甲蓄威,以俟其变,不两三月,必有上闻。所要在应接速疾,赴其机会。而今但要且严敕诸将,简练排兵,盖为此也。”
上曰:“卿所陈贼中事宜,深尽机要。详此事势,亦不用兵。”他日延英,吉甫又盛陈用兵之计,言粮草匹帛,皆有次第。上又顾李绛何如,绛所奏如前,曰:“此事分明,不合疑惑,且兵不可轻易而动者。且讨罚镇州之时,四面兴师近十二万众,并发两神策远赴河北,道路骚扰,靡费七百余万贯,讫无成功,取笑天下。失策之耻,传之至今。疮痍未平,休息未定,立功者未录,战死者未收。伤残之人,慎于战斗,若敕命征发,驱之使战,臣恐不乐之患,不止无功,散乱之兵,别有所虑。况魏博事势,不要用兵。伏惟陛下断于圣心,不惑浮论。”上奋身按手曰:“朕不用兵,定矣。”李绛因激上意曰:“虽圣断不用兵,臣恐退朝后,更有人上惑圣听者。”上色庄,厉声曰:“朕言不用兵定,何人惑得?卿不用虑。”李绛遂起拜贺曰:“圣恩为万姓屈己抑威,诚社稷之大计也。”
本所言三两月,魏博必有所闻,后十余日,果魏博使至,军中已归部将田兴,奏取朝廷处分。使至非时,召宰相对,上具言此事,曰:“卿所揣魏博事势,若合符契。”吉甫请且使宣慰,以观其事。
李绛言:“不可。敕使到彼,万一妄邀朝廷,事有一蹉跌,即难处置。疑误之间,机宜已失,即追不及矣。今田兴为众所归,坐俟朝命,不于此际便有宠命,他日把三军表来,请与田兴,节制在彼,在此即不得已,须与恩泽。不出圣心,是依军中所请,感荷与特拜。岂若且示推诚不疑,足以应机合变,抚纳其势,总揽其心。平荡两河,在此一举,不可失也。”吉甫素与知枢密梁守谦交结,潜为援助,曰:“旧例令中使宣劳,不可此镇独无,却恐其不信也。”上遂令中使张忠顺往宣慰,待回处置。李绛又奏:“今因田兴投诚归国,三军颙俟圣旨,不当时处置,赴其机宜,待使敕将三军表来,请授田兴,则权柄不由于朝廷,恩泽不出于圣意。此机可惜,今复失之,后虽追悔,亦何及也?今计张忠顺行程,才回过陕州。伏望明日便降白麻,授田兴节度使,即恩泽出于君上,而威柄归于朝廷。利害得失,明若日月,伏乞圣慈不疑。”敕使复宣曰:“且与留后何如?待其别后效,即与正授。”李绛曰:“若与留后,亦恐不得。且度朝廷气力,坐制魏博得否?不因机会,奖其诚节,恩出不次,感亦殊常。若与留后,忽不受命,即却成凶悖,又须姑息,与旧日何殊也?伏望决于圣断,特赐处分。”明日遂出白麻,除田兴为检校工部尚书、魏博节度使。张忠顺制已到,田兴感涕,三军受宣鼓舞。李绛又奏:“魏博自十余年不知朝化,赏罚法令,都不及之。一朝以六州之地,归于朝廷,刳河朔之腹心,倾悖乱之巢穴。不大赏赐,出其所望,军心不感,事势难知。请特赐一百五十万钱帛,制书上以内库为名,充三军赏给。”中人有沮其所请者,上言曰:“所赐太多,那得及此?后若更有,即又如何?”李绛奏曰:“昔窦融,当光武削平天下,河西是未讨之国,怀后伐之诛,为免祸之计,尚此崇奖,福流子孙。田兴习旧无即日之忧,不顺得邻道之助,而天生忠义,志怀雪霜,举六州之地、两河之赡。惜一百五十万贯钱物,不收此一道人心。钱帛用了更来,机会一失难复。假如举十五万众攻取六州,一年而克,岂不称贺?而计费三百万贯,事毕当赏赍,又在此外。今度所赐未及一半,而顾兹小费,失于大计,深可惜也。”上悬览事情,欣然曰:“朕所以深服浣濯之衣,每事节约不用者,只为大段要切时用。不然,内藏收贮何为?”遂允所奏。及诏书到魏博,钱帛随路而至,军中踊跃,向阙拜泣。时田兴初受节旄,诸道专使数十人在魏州,成德、兖、郓使各十余辈,见制书、钱帛到,皆垂手失色,惊叹曰:“自艰难已来,未曾闻此处置。恩泽如此之厚,反叛有何益?”河朔人心大变,至今称之。
其时天假魏博,使成忠义。吉甫旋患咽喉之疾,三十日不能起,遂得首尾其事,举无差舛。不尔,异同之见,其可必乎?宪宗皇帝英明之姿,能断大事,论奏往复,苟徇理臻要,未尝不洞览事情,故临机决滞,有如影响,心有所定,惑之不疑,信为英断之主也。其后田兴赐名弘正,平申、蔡宿寇,魏博之帅为军先锋,弘正躬领全军,荡平齐鲁,勋庸烜赫,忠义昭著。可谓感恩尽节之臣与。
○论朋党事
上御延英殿,与宰臣言:“向外人言朋党颇甚,如何?”武元衡、李吉甫未对,而李绛奏曰:
朋党之称,为臣也。臣历观自古及今,帝王最恶者是朋党。奸人能揣知上旨,非言朋党,不足以激怒主心,故小人谮毁贤良,必言朋党。寻之则无迹,言之则可疑,所以构陷之端,无不言朋党者。夫小人怀私,常以利动,不顾忠义,自成朋党。君子以忠正为心,以惩劝为务,不受小人之佞,不遂奸人之利,自然为小人所嫉,谮毁百端者,盖缘求无所获,取无所得故也。忠正之士,直道而行,不为谄谀,不事左右,明主顾遇则进,疑沮则退,不为他计,苟安其位,以此长为奸邪所构,以其无所人也。夫圣贤合迹,千载同符,忠正端悫之人,所以知奖,亦是此类,是同道也,非为党也。岂可使端良之人,取非僻之士,然后谓非朋党也。陛下亲行尧舜之道,高上禹汤之德,岂谓上与数千年尧舜禹汤为党乎?是道德同也。孔子,圣人也,颜回已下十哲,希圣者也,更相称赞,为党乎?是道业同也。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又曰“吾不复梦见周公”,远者二千年,近者五百年,岂谓之党?是圣人德行同也。后汉末时,名节骨鲠忠正儒雅之臣,同心匡国,尽节忧时,而宦官小人,憎嫉正道,同为构陷,目为党人,遂起锢党之狱,以成亡国之祸,备在史策,明若日月,岂不为诫乎?诗人嫉谗佞之人曰:“取彼谗人,投畀豺虎。”可为三复也。
上曰:“朕无疑卿等意,况言朋党失至公之道尔。”绛又对曰:“趋利之人,常为朋党,以同其私故;守正之人常遘毁,以违其私故也。小人多谮言,常胜;正人少机直道,常不胜。伏希陛下监其事情而察其言行,则可矣。”
●卷六
○论盐铁月进
元和七年,盐铁使王播,每月进奉钱帛数万贯,谓之月进。李绛奏曰:
陛下新降德音,断四方正税外进献,天下无不闻知,海内无不歌咏,事光史册,声布华夏。今盐铁使王播,每月进纳钱帛,不知何以为进?若奉公无私,安得有余羡之月进?纵有余羡,亦是官钱,固非割其禄俸,又非贡其家财,即所进之钱,尽是官物,只合输纳有司,不合进入内库。进宫物,结私恩,外则有隳制书,不可以不惩。逮臣详思所献,进退无补,上损惟新之化,下兴众庶之议。伏请宣布王播,已后如有进奉,并仰于户部送纳。
即降诏与王播。故李绛在位,更无进入内库者,遂尽纳户部。其惟理是从,如是之速也。
○论京西京北两神策镇遏军事
元和七年,蕃寇径至州城西门,驱掠人畜而去,朝廷忧之。宰臣李绛因延英奏陈:
今边上空虚,兵非实数,守将贪滥,背公徇私,虚人既多,实兵须少,力既不敌,坐受伤残。今府库未充,国力犹阙,未得广添兵马,且须即日取置,就其易行,得效速者。今京西、京北,并有神策军镇兵。本置此者,只防蕃寇侵轶,俾其御难战斗也,不使其鲜衣美食,坐费衣粮尔。今寇贼为患,来如飘风,去如骤雨,两京节度使本兵既少,须与镇军合势,犄角驱逐。镇军须倍道急趋,同力翦扑,而牵属左右神策,须申状取处分。夫兵不内御,须应机合变,失之毫厘,差以千里。蕃寇方驱掠杀戮之际,百姓涂于草莽,方云入京,取远中尉处分,何异暍渴而穿井待水,馁馑而耕粟俟食,岂可及事机乎?纵其将领谙识事体,星言应接,缘是禁卫将士,无惧节使之心,进退前却,号令不及,既行刑不得,则与无兵同。今须便据所在境兵马及衣粮器械,割属当道节度,使法令画一,丰约齐同,赴急如发机,前战不旋踵,则兵威必振,贼氛自消,陛下无惊怠之忧,生灵亡驱掠之患。若安处无事之地,坐仰厚赐之恩,寇至以申状为名,不曾御敌,节将以理管成例,待以平交,徒有镇遏之声,都无讨逐之力。圣恩便此处分,实为久远之制。
上曰:“朕比不知旧事如此,何以得其然?事即便宜处置,其京西、京北镇军,皆元属西京,为弊日久,不乐割属节度使,竞为阻事。”遂因循不行。
○上言德宗朝事
上尝谓宰相曰:“朕少年在德宗左右,见贞元中天下不理,何故如此?”吉甫对曰:“德宗自用圣智,不任宰相,奏请皆有疑虑。别结他门,私恩信纳,事倾宰相,公道不行。所以下情不得上达,当时人情,颇亦思乱。”
上曰:“不可尽归怨于德宗,朕以谓此是当时宰相之过。德宗深在九重,何由得尽知外事?政之可否,只合是宰相执论,一度不得,至再三,不得,直至五六,道理既当,事实无私,自然上意须回。详思至当,岂有固守无理之事,苟违重臣所请?必不然也。朕在当时,不见宰臣执论公事至于再三者。卿等皆须励志,不得顺朕之错,须执奏,且至五六度,不得谓朕怒怪,便止不论。卿等当悉之。”吉甫尝言:“人臣不当强谏,使君悦臣安,不亦美乎?”李绛曰:“人臣当犯颜苦口,指陈得失。若陷君于恶,岂得为忠?”帝曰:“绛言是也。”绛或久不谏,帝辄语之曰:“岂朕不能容受耶?将无事可谏也?”宪宗有此议及处分,是天纵圣明,神授聪哲,动臻理要,深知物情,可谓有君无臣,间代之主也。
○论边事
宰臣李绛,尝因延英论及边事,曰:
自古及今,戎狄与中国并,虽代有衰盛强弱,然常须边境备拟,烽堠精明,虽系颈屈膝而亭障未尝一日弛其备也。何者?夷狄无亲,见利则进,不知仁义,惟务侵盗,故强则寇掠,弱则卑伏,此其天性也。是以圣王以禽兽蚊蚋待之,其至也则驱除之,其去也则严备之。今北虏蕃臣,复多历年载,虽是有功于国家,报之以厚,施者已倦,求者未厌。满其志,则曰事当宜尔,悍气益骄;酌其中,则曰效之难图,怨辞立至。故印马益广,望价转多,无厌之心,实难为足。若不如此,异日必有不顾恩德,为患封疆。寇至而谋,则事不及矣。今西、北两都,皆无备拟,兵但虚数,坐盗衣粮,将无实效,岁邀官爵,衣甲器械之数,破官钱空有其名,部伍训练之方,务酒乐都亡其制。古者兵无二事,志在杀敌,将无异望,专在诛寇,器用犀利,斥堠精明,若有烟尘,负弩死战,若无警急,即营生业。今则不然,战士采拾以供上命,惟责程课,不恤饥寒,主将刻削以结内宠,不辑戎事,惟济己身。今戎狄继来婚嫁,于国情实,巨细必知,边塞空虚,有无咸悉,至于山川要害,道途险易,似皆深知熟习,委曲谙识,脱或见利忘义,因便乘间,风尘暴至,羽檄交驰,急诏征兵,无及系累之苦,闭壁逃祸,宁救驱掠之灾?使边人仰天而呼,望国而泣,蓄甲不足以卫疆场,命将不足以扼寇仇,此圣主所宜图之,不可忘于终食之间也。伏望诏敕边镇节度,俾其虚实有无,少阙事宜,分析奏闻,仍请于八座丞郎两省中,选择公忠清干不挠之臣奉使,各与大镇节度使,各与点阅军中,访问事理,一时上闻。然后申明制度,增缉募兵,谨其殿最,行其赏罚。罚在不舍,刑罚必加;功有可褒,爵赏必及。如此,则陛下高枕,边人永宁。古人曰:“备豫不虞,有备无患。”此经国之常制也。
上惊曰:“今边上岂如此空虚也!卿等便令点检,切为殿最。”时天德军中城,旧属振武,有镇兵四百人,其时却割属天德军,交割惟有十人,并军将在此,其器械惟有弓一张,余可知也。数月后,李绛罢相,遂因循旧弊。
○夏中对宰臣
上于延英对宰臣等,时盛夏烦暑,上汗流,御服透湿。宰臣等奏事毕起,上留:“卿等且坐。”话及国朝故事,日高,宰臣等奏:“日高,伏恐圣体劳倦。”上曰:“朕归宫中已后,惟是宦官妇人,更与何人语论?所贵与卿等语言,称论政要,亦是乐也。”
○上言外戚事
宰臣延英奏事毕,因言及前古外戚专宠害政,上曰:“朕每以此为监,外戚不惟止于无权,未尝假其颜色,正为此也。”宰臣等曰:“鉴往古之失,立当今之制,事光千古,道冠百王。今妃后家外戚之势,向外都不知有,祗畏恭慎,常恐有违。至于职位、赐与、宾客,岂惟无敢逾制,实亦不逮常人。所以陛下临御以来,后族戚里之家无一人有犯法惩责,盖制于未然之所致也。”上甚悦曰:“今岂得知此乎?若有逾越,朕必宽舍,此却是安全外戚之道也。”宰臣陈贺曰:“陛下简御外戚之道,从古帝王无及今者。圣旨宏远,睿政光昭,可垂万代之法也。”
○上言开元天宝事
宰臣于延英殿论政事毕,因言及国朝故事,上曰:“朕览《玄宗实录》,见开元初事,天下不得不理。玄宗初即位,亲见不理之由,遂锐意为政,有姚崇、宋璟、苏颋等辅弼左右,履正奉公,圣贤相合,鱼水相得,何缘而不至于理?及天宝末年,玄宗怠倦,为政务于不急之事,有李林甫、陈希烈、杨国忠等奸败倾陷,专权徇私,杨氏一门竞为祸本,又何因而不至于乱?前事是今日之龟鉴,朕当自惕厉。卿等各以此为诫,庶几免于此也。”宰臣等兢惕踧躇,拜贺圣言,皆洞理乱之本也。
○上言须惜官
上于延英殿谓宰臣曰:“古人言:官不必备,惟其人。卿各有亲故,则必有冗食者。卿当与朕惜官以弘公道。”吉甫奏曰:“臣每用一官,未尝不访于公议,有堪奖进,始敢奏陈。至于亲故,不敢援引。”权德舆曰:“臣寡亲故,亦不敢进用。今奉宣示,更不敢有违旨。”李绛曰:“至公之道,实无亲疏,惟观其人才与职位相当。若有才用,虽是亲故,亦合进用。昔建中初,德宗临御天下,崔佑甫为相,半年之内,除官八百余员。德宗谓佑甫曰:‘卿除授太多,又闻多自亲故,何也?’佑甫对曰:‘所问当与不当,不看多之与少。其是臣亲故,方谙知其才器,尚不敢用,其不谙者,安敢与官?’德宗赏其言论,以谓所对公当,至今人称之。天后朝命官猥多,当时有车载斗量之语,及开元中,致朝廷赫赫,有名望事绩者,多是天后所进之人。有言:拔十失五,犹得其半。若拱默避情故之嫌,使圣朝阙济济多士之美,是依违容悦之臣,非圣主至公委任之道也。若于位实乖,情故可验,臣岂敢逃责,以妨贤路?”上曰:“如卿所言,至公之道,不论多少,只在至当尔。卿当我倚任,勿负斯言。”
○论择采事
元和八年冬,教坊使忽于外间采择人家子女,及有别室妓人,皆取以入,云奉密诏,众议喧然。宰臣李绛顾谓同列武元衡、李吉甫:“此事大亏损圣德,须有谏论。”吉甫曰:“此嗜欲间事,难言。从谏官上疏。”李绛曰:“居常称美相公,常病谏官论事为难,则推与谏官,可乎?且君为元首,臣作股肱,岂事有不合论者?”吉甫曰:“少间,待敕使出宣事,便讽之,可乎?”李绛曰:“敕使避事,却不敢言。出臣下口,入圣耳,讵可因人言乎?二相公皆旧人硕德,诚合保重。如绛蒙不次之恩,受非常之遇,顾以凡器,起居相位,无以塞责,获罪为幸。辄自上疏,不敢有累相公。”遂草疏,极言采择之弊,曰:“今日之理,实所可惜,流布四方,亏损圣德。伏恐不敢言者。臣过蒙厚恩,无裨盛化,敢陈愚瞽,伏希察纳。”草状毕,李、武并云:“请状一看,可乎?”李绛曰:“此是公状,何敢有隐?”两相遂共读之,皆泫然曰:“不知相公捐躯许国如此,虽两汉章疏,何以过此?”明日延英对见,上举手谓李绛曰:“昨日见卿状所论采择事,非卿尽忠于朕,何以及此?朕都不知向外事宜,是教坊使罪过,不喻朕意,以至于此。朕缘丹王已下四人,院中都无侍者,朕令其于乐宫中,及闾里有情愿者,厚与其父母钱帛,只取四人,四王各与一人。伊不会朕意,便敢如此搅扰人家。各有科责,朕已重罚矣。其所取人,并放归家讫。若非是卿发言,朕宁知过失?忠益诚尽,深嘉乃心。朕常居深宫,不知外事,已后脱有处分不合事宜,卿须依此论陈,不得遂成朕错。脱或有得卿所奏,暂未谕,守所见,未从其理,直须两度三度恳论,以至于五六,朕方冀开悟,以道理归当为限。卿等常宜以此为怀。”于是并起谢恩,至于感泣。退归,二相谓李绛:“岂知此?《太宗实录》中且无此事。相公事君之道,为臣之节,极是矣。实惭不逮,有愧于怀。”及晚,出中书,其先所取人并放归家,在于道路。此尧舜禹汤之德,若书之简策,足以彰示万古,岂寻常帝王可望清光哉!
●遗文
◎奏疏
○论刘从谏求为留后疏
臣伏以兵机尚速,久即计生;威断贵定,疑即变起;人情未一,乃可伐谋;事势已分,则难命中。据刘悟八月十日得病,计是日便死,逗留掩匿,奏报已迟,朝廷既知,又数十日都未有处分,中外人意,共惜事机。今昭义兵众,必不尽同从谏之乱,纵有同者,不过所厚一二千人,直使一半叶同,尚有一半守顺。况从谏不曾久主兵马,威惠未加于人,又此道素亦贫穷,非时必无优赏。今朝廷但速除近泽潞四面一将帅充昭义节度,令倍程赴镇,从谏未及铺置,新使已到潞州。所谓先人有夺人之心,疾雷不及掩耳,真从天上落也。新使既到潞州,军心自有所系,从谏无位,何名主张?又设使未到已前,谋挠朝命,臣亦料得必无能为。若欲多分兵马守境,则事须给付器械,将校等既得器械,又已有正节度使,岂肯更为从谏腹心?若欲少分兵马,则不足抗拒新使之人。事宜物理,昭然可知。
臣前月十七日,已面陈论,并具状闻奏讫,至今又二十余日,未有处分。恐潞州三军,会朝廷意旨,将欲效顺,即虑忽与从谏,将欲同恶,又却恐除别人,倘更被奸人为画狡计,虚张赏设钱数,兵士觊望,尤难指挥。今则已似太迟,失于制置,若更稽缓,事恐转生。伏望速赐裁断,仍先下明敕符,赐新节度使五十万匹物,令宣示三军,以其从来忠节,故有此赐,便节级赏设。续除刘从谏一军郡刺史,从谏既粗有得,必且择利而行,万万之中,无一二违拒。必若不从指挥,臣亦以为不假攻讨,盖山东三州,难自存立,若欲旁连魏镇,即须厚赂交通,若拟自保封疆,即须终日备御,四面受敌,必不支持,数月之间,定见覆败。况又闻山东官健,已不许自蓄刀兵,足明军心殊未得一,帐下之事,亦在不疑,长短此方义无便授从谏之理。今更于意外料度,倘从谏事急,将所亲厚三二千人,散授魏镇,必亦虏缚,送归阙廷,上取忠义之名,下快雠怨之志,此必然之理也。在魏、博、镇州,留一从谏,亦何所利?其将士三二千,既是从逆得散,却亦是国家一事,纵横揣度,股掌无逃。又以为直使山东之人,未得其便,偶俯受制,依违俟时,朝廷亦只要明敕四面诸军,严兵保境,勿令公私来往,勿使商旅通流,迟不一年,枭首必至。若或舍此数计,事或后时,即非愚臣所知,亦必他日追悔。臣不胜忧愤激切之至。
○论仆射中丞相见仪制疏
左右仆射,师长庶寮,开元中名之丞相,其后虽去三事机务,犹总百司之权,表状之中,不署其姓。尚书已下,每月合衙上日,百寮列班,宰相居上,中丞、御史,列位于廷。礼仪之崇,中外特异。所以自武德、贞观已来,圣君贤臣,布政除弊,不革此礼,谓为合宜。苟有不安,寻亦合废。近年缘有才不当位,恩加特拜者,遂从权便,不用旧仪。酌于群情,事实未当。今或有仆射初除,就中丞院门相看,即与欲参何殊?或中丞新授,亦无见仆射处及参贺处;或仆射先至,中丞后来,宪度乖宜,尊卑倒置。倘人才忝位,自合别授贤良;若朝命守官,岂得有亏法制?伏望下百寮详定事体,使永可遵行。
○论回鹘请昏
宪宗时,回纥使者再朝,遣伊难珠再请昏,未报,可汗以三千骑至鹈泉。于是振武以兵屯黑山,治天德城备虏。礼部尚书李绛奏言曰:
回鹘盛强,北边空虚,一为风尘,则弱卒非抗敌之夫,孤城为不守之地。倘陛下怀此,增甲兵,饬城垒,中夏长策,生人大幸也。臣观今日处置,未得其要。夫边忧有五,请历言之。北狄贪没,唯利是视,比进马规直,再岁不至,岂厌缯帛利哉?殆欲风高马肥而肆侵轶。故外攘内备,必烦朝廷,一可忧。兵力未完,斥候未明,戈甲未备,城池未固,饬天德则虏必疑,虚西城则碛道无倚,二可忧。夫城保要害,攻守险易,当谋之边将。今乃规河塞之外,裁庙堂之上,虏猝犯塞,应接失便,三可忧。自修好以来,山川形胜,兵戍满虚,虏皆悉知。贼掠诸州,调发在旬朔外,其系累人畜,在旦夕内,比王师至,则虏已归,寇能入留,役亦转广,四可忧。北狄西戎,素相攻讨,故边无虞。今回鹘不市马,若与吐蕃结约解仇,则将臣闭壁惮战,边人拱手受祸,五可忧。又淮西吴少阳垂死,可乘其变,诸道兴发,役且十倍。臣谓宜听其昏,使守蕃礼,所谓三利也。和亲则烽燧不惊,城堞可理,盛兵以畜力,积粟以固军,一也;既无北顾忧,可南事淮右,申令于垂尽之寇,二也;北虏恃我戚,则西戎怨愈深,内不得宁,国家坐受其安,寇掠长息,三也。今舍三利,取五忧,甚计非。或曰降主费多,臣谓不然。我三分天下赋,以一事边。今东南大县,赋岁二十万缗,以一县赋为昏赀,非损寡得大乎?今惜昏费不与,假如王师北征,兵非三万,骑五千,不能捍且驰也,又如保十全之胜,一岁辄罢,其馈饷供拟,岂止一县赋哉?
帝不听。
○论于季友尚主
元和三年,山南东道节度使于頔,惮上英威,为于季友求尚主。上以普宁公主妻之。李绛谏:“頔虏族,季友庶孽,不足以辱帝女。”上曰:“此非卿所知。”頔大喜,上因使人讽之入朝,頔遂奉诏。
○论尚德
元和六年,李吉甫言于帝曰:“赏罚,人主之二柄,不可偏废。今惠泽已深,而威刑未振,中外解惰。愿加严以振之。”帝顾李绛曰:“何如?”绛曰:“王者之政,尚德不尚刑,岂可舍成康文景而效秦始皇父子乎?”
帝曰:“然。”后于頔入对,亦劝上峻刑,帝谓宰相曰:“于頔大是奸臣,劝朕峻罚。卿知其意乎?”皆对曰:“不知也。”
帝曰:“此欲使朕失人心耳。”吉甫失色,退而抑首不言笑竟日。
○论徙受降城
元和八年,振武河溢,毁受降城。节度使李光进奏请修城,兼理河防。李吉甫请徙于天德故城,以避河患。李绛、卢坦以为:“受降城,张仁愿所筑,当碛口,据虏要冲,美水草,守边之利地。欲避河患,退二三里可矣。天德故城,僻处确瘠,烽候不相应接。虏忽唐突,势无由知。是无故而蹙国二百里也。”城使周怀义奏利害,与坦、绛同。上卒用吉甫策,以受降城骑士隶天德军。
李绛言于上曰:“边兵徒有其数而无其实,将帅但缘私役使,聚其货财以结权幸而已,未尝训练以备不虞。此不可不于无事之时,豫留圣意也。”受绛兵籍旧四百人,及天德交兵,才五十人,器械一弓而已,故绛言及之。
○论备回鹘
元和九年,李吉甫奏:“开元中,置宥州以领降户,宝应以来,因循遂废。今请复之,以备回鹘,抚党项。”上从之。先是回鹘屡请昏,朝廷以费广未许。李绛言:“回鹘凶强,不可无备;淮西穷蹙,事要经营。万一北方有警,则非步骑数万,不足抗御,而淮西遗丑,复延岁月之命。为国家费,岂特降主之比?”上不听。
◎碑铭
○兵部尚书王绍神道碑
元和九年冬十一月晦,银青光禄大夫兵部尚书判户部事上柱国太原郡公食邑二千户王公殁于位。君失所重,人怀其旧。大事在戎,以宁祸乱,公实居兵部;聚人曰财,以迁有无,公实领地官。天子以兵、赋之柄俾于公,公以忠劳之力事于上。垂玉佩,累金印,锡圭锡剑,书社开国,郁积公望,绸缪主恩,出入三朝,始终二纪,非重而何?非旧而何?
公讳绍,字德素。其先秦将翦之后,翦孙离,楚汉之际,以秦围赵,死于师,子孙家于太原,世为令族。曾祖威,衡州耒阳令;祖思献,襄州襄阳令;父瑞,工部员外郎,及公贵,累赠礼部尚书。咸以盛时,沈于下位,积有惇德,宜生达人。公,尚书第三子也,少以厚实为士友所重。太师颜鲁公守吴兴,特器之,表授武康尉。相国萧徐公察守冯翊,并随府授檄。丁继太夫人忧,服除,累授殿中侍御史、江西观察推官,遂践台阁,自仓部员外郎迁户部、兵部郎中,专判户部事。未半岁,超拜户部侍郎,宠赐金紫,复加朝散大夫,即旧官判度支,特迁户部尚书,所领仍旧。顺宗谅暗,奸竖窃柄,拜工部尚书,以钱谷自(阙),俾去异己,诚私计也。上即位,天下文明,彝伦攸叙,检校吏部尚书,东都留守,判都省事,兼御史大夫,充东都畿汝州都防御使,保厘东郊,镇卫旧都,风令既行,奸盗出奔。迁检校尚书右仆射,徐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充武宁军节度、支度、营田,兼徐、泗、宿、濠等州观察处置等使。居镇六年,复征拜兵部尚书。明年春,诏兼判户部事。在位三岁,享龄七十有二,彻席于长安永乐里之私第。优诏追赠尚书右仆射。长子前门下省典仪元泰,次子剑南东川节度掌书记、大理评事、摄监察御史元质,幼子前右威卫仓曹参军元弼等,克禀《诗》《礼》,备著文行。以十年秋八月四日,奉窀穸于万年县之洪固乡,以夫人赠西河郡夫人相李氏祔焉。夫人,故河南少尹、知府事、赠工部侍郎造之长女,茂于懿范,归于令人,先公而殁,距兹十九年矣。异时同穴,周公之制也。
夫君子之行己事上也,必执心而端其始,立事而保其中,践道而要其终。当建中末,盗起毂下,乘舆南狩,巴梁厄区,廥藏空虚,武旅气下,德宗色动。公时为御史大夫包佶水陆运盐铁判官,怀章表,披荆棘,悬束车马,陵践山谷,达本府之诚恳策书,献当使金彩缣帛,烂若波涛,积如邱陵。上于是敷大号以布天地之施,士由是濡厚泽以奋雷霆之用。将加宠授,以奖忠劳,公方以国难疚怀,求以诏书复命。致远之度,当时所称。岂不曰有其始乎?贞元中,公以材智,任职忠勤,注意不疑,可以进退海内之士,可以绾摄天下之柄,人心所倾,台位如寄。公理财以义,下不厌其取;处权以道,上不恶其专。内守持盈之诫,外弘推美之度,及门而进,与公同升,布于显列,由乎阴骘,诚无二事,绩著一心。岂不曰有其中乎?元和初,徐方丧师,帅人怙乱,乐于祸以幸其利,鼓其变以成其私,氛沴已凝,气焰方作。公授钺以出,投袂而驰,倍道而乘其未备,轻骑而出其不意,先迷得主,大众归心。于是安进达以三百骑叛于河城,械系而行乎军令;唐重靖以一千人奔于埇桥,檄召而收其武力。散私积以劳赏,发义徒以祛弊,推以诚信,涤其疵瑕,顽固革心,疆内如春,武经戎略,存为故事。岂不曰有其终乎?是三者,忠存于国,政在于人,遗绩未映,美化犹新。况乎显持世权,阴行相事,造膝承顾,沃心献议,注百辟之耳目,奔九流之车骑,入司国赋之重,出膺邦阃之寄,考终厥命,归全于位。非夫贞固干事,明哲保身,曷以臻于是乎?然则篆贞珉,表陵谷,庶乎实德,宜无愧辞。其洪纤之迹,显晦之用,应机之速,奋才以光赫其位,得君以薰灼于时,备用于陇西之状,精核于弘农之志。今所书,大者远者而已。文有详略,盖《春秋》之义焉。铭曰:
天赋才兮遇有期,臣择君兮审厥时。公之达兮世所资,道之行兮人罕窥。筦国榷兮家以肥,庭邦赋兮物不欺。人意倾兮主念随,阴德及兮显命施。龙上空兮盗乘机,位阳尊兮奸用奇。圣运启兮大人造,王气荡兮英风扫。用邦镇兮徐方道,洛邑思兮彭城祷。顺者化兮叛者讨,肃如霜兮偃如草。中外便兮恩宠殊,迁司马兮领司徒。趋丹墀兮伏青蒲,杜私门兮辟公途。期方远兮帝命俞,运何屈兮吾道孤。松楸列兮龟筮符,琬玉琢兮陵谷虞。往矣已焉兮,噫嚱呜呼!
◎赋
○太清宫观紫极舞赋(以“大乐与天地同和”为韵)
开元中,赐海内以正朔,示天下以礼乐。舞紫极于宫廷,飨玄元于云幄。乃树以旌旃,设以宫悬。由中出以表静,用上荐于告虔。盛德之容,昭之于行缀;至和之节,奉之以周旋。激乎流音之下,存乎大乐之先。八佾以敷,肃然舞于清庙;九奏之作,杳若享乎钧天。如是则文始不得盛于汉日,大章未可比于尧年。振万古而独出,岂百王之相沿。洎乎秉翟而叙,候乐以举。协黄钟,歌大吕。乍阳开于箫管,忽阴闭于祝敔。淹速以度,正直是与。若中止而离立,复徐动而进旅。和之感物,应鸟兽以跄跄;礼以成文,垂衣裳之楚楚。由以俾有司夙夜在公,候吉日鼓钟于宫。方将万舞,爰节八风。于以易其俗,于以告厥功。因乎所自,制在其中。申敬也,其恭翼翼;宣滞也,其乐融融。齐无声于合莫,感有情而统同。则其业之所肄,习之则利。作兹新乐,著为故事。享当其时,舞于此地。退而成列,周庙之干戚以陈;折而复旋,鲁宫之羽龠斯备。美乎!冠之象以峨峨,舞其容以傞傞。合九变之节,动四气之和。散玄风以条畅,洽皇化之宏多。是时也,天地泰,人神会。舞有容,歌无外。故曰作乐以象德,有功而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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