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圣天子大封功臣贤东宫谏止漕役 词云: 辟彀良弓隐,三齐走狗烹。君臣何异虎狼行,始觉分茅列土,大恩荣。 帝德何妨重,民劳只可轻,一番苦谏得人情,若使为君应是,圣兼明。 右调《南柯子》 话说郗后亡后,梁主过伤,朝政久废,百官屡劝,只得视朝,接见文武诸臣。因说道:“夫妇乃人伦之首。朕自创业以来,内助之力,实多我后。即士民之家亦愿富贵同享,朕今定鼎偏安,正欲效雎鸟和鸣,不期弃朕先亡,失我元后,实朕非德所致。中年丧妇,大不幸也。”群臣忙俯伏奏道:“人之生死寿夭,天理有一定。然死不可复生,乞陛下节哀,以慰民望。”于是梁主重整朝纲,一应大小政事,无不悉心宸断,各省表章,无不经日批发,虽至三更亦无倦怠。每逢遇冬举笔,手常冻裂,亦不终止。自晋齐以来,未有如此者也。天监十三年春正月,梁主舆驾南郊,大赦民间。又念沙场死士,虑民间无力掩埋,遂诏远近郡守量给。因亲手写成诏书,上写着: 掩骼埋胔,义重周经。槥椟有加,事美汉策。朕向隅载怀,每勤造次,收藏之命,亟下哀矜;而珝县遐深,遵奉未洽,髐然路隅,往往而有,言愍沉枯,弥劳伤恻。可明下远近,各巡境界,若委骸不葬,或蒢衣莫改,即就收敛,量给棺具。庶夜哭之魂斯慰,沾霜之骨有归。谨诏。 诏下之日,百姓欢然。 一日梁主视朝毕,因谓群臣说道:“朕自寿阳战后,连得五十二城。魏人丧魄,即欲乘胜而下河南,不期丧我贤后,使英雄之气索然矣。幸赖柳文和与诸将协力,屡败魏人。割地请和,朕允其请。迩年和好,边境宁息。朕思休兵则国用充。今驻兵于外,相安于无事之秋,未免士卒劳苦,靡费军资。朕欲班师,与诸将共集庙堂,君将接见,论功升赏,各得封妻荫子,不负沙场血战之劳,使遂生平之志,诚千古盛事也。不识诸卿等以为何如?”群臣听了,皆欣然奏道:“陛下言及于此,是归马放牛之意,有过于三王矣。”梁主听了大喜,遂下金牌百面,召回寿阳诸将,来朝赐爵。又谕缘边地方,举贤能守之。有司奉旨不敢停留,即遣官赍诏,不日到了寿阳。柳庆远接旨开读毕,知天命有在,遂晓谕合营。一时军中兵将,无不欢欣涌跃,即回建康。柳庆远量才授任,各处料理一番,然后带领众将起身,望建康而来。真是三军卸甲肩挑,一路凯歌齐唱,不日渡江到了建康。柳庆远将兵马长驻石头城,率领诸将五更入朝。朝见梁主,俯伏金銮,齐呼万岁。 梁主见了大喜,忙开玉音说道:“卿等鞍马劳乏,赐卿平身。”遂命内各赐锦墩,雁行般列坐。一时间济济锵锵,君臣欢会。梁主说道:“朕自草茅,赖诸卿齐心戮力,辅成王业。值此升平,朕享无疆之福,卿等受边庭风雪之劳,日处宫中,念不自安。今召回诸卿,暂卸征鞍,君臣契合,共图富贵,少酬勤劳之念,实亦千载之奇逢也。”诸将听了,忙顿首拜谢道:“陛下上应天时,微臣顺天事主,职分当然。陛下眷念不忘,又帝德之无疆也。臣等敢不竭力,以效犬马之报。”梁主大喜,遂着掌膳司摆宴,宴会群臣,各依班次而坐。不一时珍膳罗列,海错盈庭,说不尽皇家富贵,赞不了天子奢华。梁主上坐观看着两行左文右武,一个个锦心绣口,一个个虎背熊腰。饮到半酣,对文臣而说章句,向武士而论英雄。各自能各抒己见,真是君圣臣良,皇天有道,直饮到斗柄横移,方才罢饮。诸臣谢恩各归。后人有诗道: 藏弓不念沙场苦,烹狗谁思血战功? 今日君臣同宴乐,方垂盛世帝王风。 自此梁主不时宴会群臣,君臣们直如父子。梁主因定礼制乐,又参定律令,许有罪者准赎。因下诏远近道: 设教因时,淳薄异故。刑以世革,轻重殊风。商俗未移,民散久矣。婴纲啗辟,日夜相寻。若悉加正法,则赭衣塞路;并由弘宥,则难用为国。故使有罪人赎,以全元元之命。令遐迩知禁固犴稍虚。率斯以往,庶几刑措,金作权兴,宜在蠲息,可除赎罪之科。谨诏。 过不多时,甘露降于华林园,老人星屡见,禾生十二穗,建康居民一时富足。梁主因改阅武堂为德阳堂,听讼堂为议贤堂。又立建兴苑于秣陵建兴里,修孔子庙,建国门。于越城之南,修筑二陵,周围五里。过了多时,一日梁主受朝贺毕,因对众文武说道:“朕思大禹千载,圣人亦不敢贪享过求,所以卑官菲食。今朕不过便安庸主,岂可只图口腹肥甘,身衣锦帛,况佛家有云:惜福增福。朕欲减繁去华,食不过数品,衣不用奢丽。上行下效,朴实民风,诸卿以为何如?”群臣奉道:“陛下仁德敦本从古,三代复见,有何不可。”梁主听了大喜,遂下诏颁行。因此在宫中使宫女更置服膳,衫不盖膝,裙不拖地,袖不过尺,金珠不饰,食不求丰。梁主又爱清洁,厌食肥腻之物,喜吃些清淡之味,一月之内有数日茹素。 又一日视朝说道:“朕御此大位,若不分爵,何以慰其初心?”因命当日从龙诸臣:“各将功绩细细开陈,朕不齐进也。”旨下不多日,有司官早将众文武功绩逐一开明,梁主见了,遂传旨择日重赏功臣。到了这日,梁主乘龙舆到五凤楼中,百官齐集众呼。梁主宣柳庆远说道:“运筹帏幄,安邦定霸,今可封卿为神策征北大将军,奠安侯,食邑千户;王茂为骠骑将军,江州刺史,封开国侯;曹景宗为中侍领军将军,永宁侯;张弘策为散骑常侍洮阳县侯;吕僧珍为散骑常侍领军将军,定国侯;韦睿为散骑常侍,护国将军,永昌侯;冯道根为都督,豫州诸军车军骑将军,定远侯;陈刚为散骑将军,建兴侯;昌义之为散骑将军,永凯侯;王珍国侍中领军将军,匡大侯。”以下大小战将,文臣谋士,皆各有封爵。梁主又出帑金布帛,分赐散完。一时欢声动地,俯伏谢恩。梁主大喜,因说道:“今日少酬卿等爵位,不赐土地者,朕欲留卿等任朝,作朝暮见耳。留俟异日归镇,勿谓朕吝也。”是日君臣欢悦。桨主封罢回宫,后人见此有诗赞之曰: 休嗟流落在吴钩,莫笑从戒事远游。 好向闺人先报道,丈夫今日已封侯。 话说梁朝自从魏国割地求和之后,两下无犯,黎民乐业,四方无事。只说梁主即位以来,共生了八子,丁贵嫔所生的长子名统字德施,小字维摩。已立为皇太子;吴淑媛生第二子,名综;丁贵嫔生第三子名纲,字世缵,小字六通;董淑仪生第四子名绩,字世谨;丁贵嫔生第五子名续,字世诉;丁克华生第六子名伦,字世调;阮修容生第七子名绎,字世诚;葛修客生第八子名纪,字世询。 只说这维摩太子,自小聪明颖悟,读书一目数行,过目即能背诵。梁主常说道:“此儿肖我。”心甚爱之,每逢游宴,即命太子赋诗。太子随口即成,不消更改。及长,居于东宫,天性纯孝,喜怒不形,又明于政事。若廷臣奏疏有谬妄及好巧饰词,太子即辨析指出,令其改正。着遇断狱,必法外全宥。因此朝野尽称太子仁性宽和容众。又引纳才学之士讨论篇籍,著书有三万余卷。又性爱山水玄圃,尝与朝臣名士泛舟后湖,观钟山黛色,对景豪吟,作永日之乐。一日有番禺侯萧轨同舟,因在旁说道:“太子游赏,宜用丝弦、箫管、美人、歌舞,以佐其乐,奈何作此寞寞之游?”太子听了笑而不答,因此从容吟哦《招隐》诗二句道:“何必诗与竹,山水有清音。”萧轨听了自知失言,抱惭而止。 过了多时,梁主见太子年长,正月朔旦临轩,冠太子于太极殿,遵旧制命太子戴远游冠,金蝉翠倭缨,又加金箔山。四月为皇太子纳敬妃为媳,礼成,以天监十九年改为普通元年,大赦民间,真是民安物阜,屡见祯祥。此时梁主已年近六旬,一日视朝毕,因谓左右群臣说道:“朕处宫中,往往念及前事,虽曰代天乘运,未免杀戮大伤,欲盖前愆,无如佛教。故往年长干施食,寿阳济孤。云光变幻,广度圆寂,今已无人,皆不能满朕之愿。今值此升平,朕欲广扬佛法,作种善缘。虽不求果报,于来生亦可消罪。于今世欲聚高僧,又虑一时无人任事,如之奈何?”群臣听了,也有耸恿言善的,也有规谏不可的,纷纷不一。忽班中闪出一人,执简当胸,俯伏奏道:“臣闻佛法无边,事之者今生转祸为祥,死后定登极乐;谤毁者今生增祸增灾,死后定入阿鼻地狱。昔日我佛乞食于城中,得人施舍一饭与彼诵经一卷,令其家起生三代,合家白日飞升。今陛下念及杀戮过多,诚仁德之主也。若虑一时无高行之僧,陛下只须留心察访,人有善念天必从之,千金买骏骨,良马自至。又云仗人修善,终属皮毛,恐无实际。俗语云,公修公得,婆修婆得,自修自得。依臣愚见,陛下即具此善缘,何不乘万机之暇涉猎经典,一可释己愆尤,二可增添福禄,三可求国祚绵长,四可拯拔幽冥。此乃万全之举,不知圣上以为何如?”梁主听了半晌,不觉喜动眉宇。忙定睛视之,是左光禄大夫朱异,因说道:“贤卿之言,深明朕心,诚救生度世之良言也。焉可不从?”群臣见朱异执异端之教,迎合梁主,俱愤愤不平,便齐声争斥。怎奈梁主已有定见。绝不动念,反怪群臣不能尽忠于国,因而拂袖回宫。于是梁主在宫中不宰牲,不动音乐。以至郊庙牺牲皆以面代之。一日朝野闻之,不胜惊骇。时人讥讽梁主,宗庙去牲,是不复其血食也。事闻于朝,因诏以宗庙原用脯肴。过不多时又下诏,以饼代脯肴,其余尽用蔬菜。又兴工盖至敬殿、景阳台,置立七庙,遂于至敬殿中塑一尊无量寿佛,长一丈八尺。每月朔望,梁主斋戒沐浴更衣,在殿中设坛,学理佛事。因念秣陵同夏里是出身之地,欲广大之,遂下诏以同夏里改为同夏县。又舍旧宅,造了小庄严寺,选高僧在寺焚修。 一日梁主视朝,坦腹对群臣说道:“朕登大位,多赖卿等。武将有汗马之劳,文臣有翊赞之力。今遭际升平,干戈宁息,若不优礼功勋,使后之人视朕为何如之主。今封爵土,未免近远不同,会面甚难。今朕欲觅良工,将众卿仪表图画,珍收内庭,使朕观之一如卿在左右何如?”群臣跪奏道:“陛下待臣何其厚也!”遂诏选良工张僧繇入殿。梁主使众武将各戎装贯甲,并带昔日所用俱装束得如天神一般。张僧繇日日每人画去。每画一将,梁主必使他将往日英雄成功之处,敷演一番,然后使张僧繇动笔。画得武将中一个个狰狞状貌,宛若天神,文臣内一个个儒雅风流,犹如梓童教主。一日张僧繇画到冯道根的形象,冯道根局促不安,因拜谢梁主说道:“臣所可报国者,惟余一死,但天下太平臣恨无死之地,为可恨也。”梁主听了不胜起敬,恩宠日隆。不半年间,各像俱已画完。 一日梁主设宴聚集文武于武德殿中。梁主上坐,使内侍先将各形像挂于殿壁之旁,然后使各人坐于下,尽欢豪饮。饮够多时,适曹景宗饮得大醉,不禁手舞足蹈,对梁主而称“下官”,群臣各骇,梁主纵之毫不介意,以为笑乐。自此不时宴饮,无不尽欢。一日梁主设朝,出封诸将,以柳庆远出为使持节,都督雍、梁,南北秦四州诸军事,加征虏大将军,宁蛮校尉、雍州刺史;以王茂出为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江州诸军事,兼江州刺史;以吕僧珍为使持节,平北将军,南兖州刺史;以韦睿为左卫将军、安西长史、南郡太守;以曹景宗为侍中、中卫军将、江州刺史;以王珍国为秦梁二州刺史;以昌义之为平北将军、北徐州刺史;以张弘策为宁朔将军,巴梓潼二郡太守;以冯道根为都督豫州谙军事兼豫州刺史,以陈刚为都督持节镇北将军。以下大小文武各加封爵。不日封完。过不一日,诸将入朝拜别,梁主亲自饯于江岸,与诸将作别。因对柳庆远说道:“军师衣锦还乡,朕无西顾之忧矣。”君臣又宴饮了半晌,诸将方起拜别,梁主见了,不禁潸潸泪下。诸将见之莫不流泪叩首而行。后人阅此,赞梁主待功臣如何: 功臣自古宜优待,优待功臣有几人? 心腹股肱成一体,如斯方不愧君臣。 梁主见众臣去远,方收泪回朝不题。却说皇太子见梁主喜于佛教,太子亦甚信之。在东宫闲暇遍览《大藏真经》。因见《金刚经》上不分段落,若人捧诵难于记忆,遂潜心默会,将《金刚经》割断,分为三十二分,各增重句,以取三十二相之义。即使人刊刻订褶成帙,传出宫外。民间士庶以及优婆夷、优婆塞等见之易于记诵,如获珍宝,一时传播,遍流天下。日夕所诵者,俱是三十二分《金刚经》。太子又在宫中造盖慧义殿,集德行僧阐发经义。忽于四月天降甘露于慧义殿前,宫人皆以皇太子至德所感。 且说梁主自从郗后崩后,正宫久虚。今太子又已大婚,当有大臣以及有司官奏请道:“母以子贵,今皇太子圣虔在躬,诸礼成备,子贵之道抑有旧章,请丁氏早正大位,以为天下母仪。”梁主准奏,以丁贵嫔为皇后,后于正宫。丁贵嫔正位之后,在宫中皆得宫人欢心。丁贵嫔素性仁恕,不好华肴,器服无珍丽之物,亲戚未尝有私谒,深得梁主之心。今又见梁主弘崇佛典,丁贵嫔亦奉而行之。遂屏绝滋腴之味,常进素鳝。梁主见了大喜,遂与丁贵嫔在佛前求佛证盟,坚持三皈五戒。到了受戒之日,甘露降于殿前,方圆一丈五尺。梁主见了大喜,因执丁贵嫔之手,笑说道:“上天见朕与爱卿夫妇双修,特降此祯祥耳。”自此丁贵嫔在宫中将梁主所著经义悉皆供奉,朝夕礼诵不题。 却说太子日与朝中文士讲学,商榷古今,一时文理大著,又在蒋山定林寺中造一读书台,又在湖熟造一读书院。一时文人韵士相从太子而学者,有数百余人。自汉晋宋齐以来未之有也。 忽一年建康水潦,米价腾贵,太子在宫菲衣减膳,改常馔为小食,遇霖雨积雪之日,便同心腹内侍私行间巷,见了贫困之家,或有流离道路之人,即使内侍赐以金银。一时受惠之人,不计其数。又施棺以殓死亡。未几,有吴兴郡守上言:“水灾粮米无收,欲疏通当漕大渎,以泻浙江,则吴兴永无侵溺之患。”梁主见奏,即降旨,遣交州刺史王弁,发吴郡、吴兴、义兴三郡民丁就役,着地方官量地开疏,以通水利。旨意一下,朝臣俱各慌张,一时未有主见,不敢即行。 早有皇太子闻知,亦甚惊忧,连夜写表,遣内侍五更入朝,进上梁主。梁主忙启视之,只见上写道: 伏闻当发王弁等上东三郡民丁,开漕沟渠,导泄震泽,使吴兴一境无复水灾,诚矜恤之至仁,经略之远旨。蓄劳永逸,必获厚利。未荫难睹,窃有愚怀。所闻吴兴屡年失收,民颇流移。吴郡十城,亦未全熟。唯义兴去秋有稔,复非常役之民。即日东境谷价有贵,劫盗屡起,在所有司皆不闻奏。此虽小举,窃恐难合。吏一呼门,动为民蠹。又出丁之处,远近不一,比得齐集,已妨农桑。去年称为丰岁,公私未能足食,如复今兹失业,虑恐为弊更深。且草窃多伺候民间虚实,若善人从役,则抄盗弥增,吴兴未受其益,内地已惧其弊。不审父皇可得权停此工,待优实以行。圣心垂矜黎庶,神量久已有在。臣意见庸浅,不识事宜,苟有愚心,伏愿采择。临启不遑。 梁主览罢,不胜大喜。因使内侍遍示群臣道:“此疏深得民情,又能识利害所关,诚守成之主也。有子如此,朕无忧矣。”群臣皆各拜贺,梁主即收回旨意不题。 却说郗后当日临死之时,见有无数鬼卒团团围绕,因大叫宫人看守护卫赶逐,不期宫人俱看不见,没处驱逐,竟被一阵鬼卒赶上前来,不由分说套上绳索,铜锤打背,铁锤打心,钢叉刺颈,勾着郗后就走。郗后直吓得魄散魂消,百忙里一时说不出话来,遂虚飘的跟着众鬼卒在黑雾之中往前乱奔。早奔过了两界山,只见阴风惨惨,鬼火磷磷,隐隐露出一座城池,尚隔着甚远。正走之间,忽有一个白发老公儿手执着一条拄杖,在后面如飞的赶来,赶到面前看着郗后,不住的把头乱颠乱播,战笃笃的只不言语,忽将手扯着众鬼卒到一边去,悄悄的说了几句,众鬼便一齐走。这老儿便转回身笑嘻嘻的走近郗后身边,用手解去绳索。郗后正在惊恐之时,见他赶散鬼卒,遂满心欢喜,称谢道:“我是当今正宫娘娘,忽被这班恶人欺侮,亏作解释,若得送我回宫奏知天子,重重赏你。”那老儿也不回言,竟望前而去。郗后受此一番惊恐,一个身子全无力气。又见四野阴风黄沙扑面,不是久立之地,一时心下害怕起来,因想道:“我在宫中不是这番世界,不知是甚么地方。快些回去方好。”欲要寻人问路,却又并不见一人行走,孤孤凄凄立了一会,没法奈何,也顾不得鞋长袜小,只得望前乱走。走了半晌,忽见一座村落,有几个人家。郗后见了满心欢喜道:“前面即有人,可央人报知宫中,好迎接我。”便趋行上前,走入村中一看,却原来只得一家,却是开茶馆的。只见内中有许多人在那里吃茶,一个白头老婆婆立在柜内,低着头忙个不了。 郗后便立住身子想道:“我走了半日,口枯舌燥,鼻内生烟,怎得一杯茶儿润润喉间就好了。他家既是卖茶,何不去买他一杯儿吃吃何妨。”才待举步,忽想身边无半文,便又停足。却又见人吃得有趣,一时看得口角流涎,不觉失声高叫道:“有茶送一杯过来我吃。我好重重赏你。”只见那婆子正在柜中料理物件,听到街上有人叫茶,忙抬头看,便十分欢喜,忙取了一杯香茶在手,笑嘻嘻走出门来,双手送与郗后。郗后见他殷殷勤勤送了茶来,满心欢喜,忙用手去接。不期先前这个老儿立在背后,见郗后用手接茶,遂提起拄杖劈手打来,将一杯好茶连碗都翻在地,险不打了郗后的手脚,郗后不禁叫“啊呀!”便大惊大怒起来,正要发作,回头一看却是先前这个老儿,便不好言语,只得说道:“人生何处不慈悲,我承这婆婆送茶解渴,你为何打翻了我的?”正埋怨着。忽然前面赶到这班鬼卒高叫道:“新来的犯人,速去投到。”扯了郗后就走,拥到城边。郗后一见不觉放声大哭起来。众鬼卒不肯容情,将郗后往城中乱推乱搡。只因郗后这一进城,有分教:生前不肯行方便,死后方知地狱情。不知郗后果是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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