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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部分-杨家府世代忠勇通俗演义
第1部分
杨家府演义
《杨家府世代忠勇通俗演义》,八卷五十八则,题秦淮墨客校阅,烟波钓叟参订。秦淮墨客纪振伦,字春华,江宁人。还编过续英烈传,及传奇葵花记、三桂记、七胜记、《陶真选粹乐府红珊瑚集》等。
尝读将传,三代尚矣。秦汉来,其间负百战之勇,以驱戎马于疆场,请长缨于阙下者,盖如云如雨。第全躯者,为身不为君;保妻子者,为家不为国。求忠肝义胆,争光日月,而震动乾坤,不啻麟角凤毛也。盖非勇之难,忠而勇者实难。宋起鼎沸之后,一时韬钤介胄之士,师师济济。忠勇如杨令公者,盖举世不一见云。令公投矢降太宗,公尔忘私,业以许国。狼牙一战,愤不顾身,英风劲气,真足寒其心而褫之魄。使其将相调和,中外合应,岂不足树威华夏,奈何三捷未效,而掣肘于宵人之中制,竟使生还玉关之身,徒为死报陛下之血,良可惜哉,良可惜哉!虽然,公亦足自慰也。丈夫泯泯而生,不若烈烈而死。故不忧其身之死,而忧其后之无人。自令公以忠勇传家,嗣是而子继子,孙继孙。如六郎之两下三擒,文广之东除西荡,即妇人女子之流,无不摧强锋劲敌以敌忾沙漠,怀赤心白意以报效天子。云仍奕叶,世世相承。噫,则令公于是乎为不死。彼全躯保妻子者,生无补于君,死无开于子孙,千载而下,直令仁人义士笔诛其魂,手刃其魄,是与草木同朽腐者耳,安能凛凛生气荣施之若此哉。故君子观于太行之上,谓怀玉之知机勇退,富贵浮云,而亦伤宋事之日非矣。嗟嗟,贤才出处,关国运盛衰,不侫于斯传,不三致慨云。剞劂告成,敬掇俚语于简首,以遗世之博古者。 时万历丙午长至日秦淮墨客书
第一卷 宋太祖受弹登基 汉继业调兵拒宋 继业夜观天象 太祖传位与太宗 太宗招降令公 太宗驾幸昊天寺 太宗敕建无佞府 令公狼牙谷死节
第二卷 杨六郎怒斩野龙 寇准勘问潘仁美 八王设计斩仁美 兄妹晋阳比试 六郎三擒孟良 六郎三关晏诸将
第三卷 孟良带马回三关 孟良计赚万里云 张华遣人召九妹 杨六郎私下三关 焦赞夜杀谢金吾 朝臣设计救六郎
第四卷 真宗出赦寻六郎 六郎毁拆赛会庙 六郎兴兵救驾 洞宾令椿精揭榜 六郎明下三关 宗保遇神授兵书 孟良入辽求发
第五卷 孟良金盔买路 穆桂英活擒六郎 黄琼女反辽投宋 令婆攻打通明殿 钟离收回吕洞宾 王钦诳旨回幽州 六郎筵宴周福 学古领计陷宋臣
第六卷 孟良偷路回取兵 六郎回兵救朝臣 六郎攻破幽州城 真宗封征辽功臣 禁宫祈禳八王 邕州侬智高叛宋 侬王打破长净关
第七卷 宗保领兵征智高 文广困陷柳州城 宣娘化兵截路 文广领兵取宝 月英怒攻锦姑 文广与飞云成亲 三女往汴寻夫
第八卷 鬼王踢死白额虎 文广领兵征李王 公正争先锋印 八臂鬼王坏井水 周王设计套胡富 十二寡妇征西 宣娘定计擒鬼王 宣娘炼出鬼王丹 怀玉举家上太行
第 一 卷
诗曰:
杨氏麃兴翊宋深,风闻将落尽寒心。
青衿叱咤风雷迅,绿鬓挥扬剑戟新。
暗地有蝇污白壁,明廷无象铸黄金。
英雄跳出樊笼外,坐对江山慨古今。
宋太祖受禅登基
宋太祖姓赵,名匡胤,涿郡人。父名弘殷,为周朝检校司徒岳州防御使。母杜庆,安喜人,生匡胤于洛阳夹马营中。赤光满室,异香经宿不散,人号为香孩儿。一兄名匡济,三弟曰光义,曰光美,曰匡赞。弘殷既逝,杜氏孀居,治家勤俭严肃。时匡济、匡赞亦卒,匡胤、光义、光美俱命学于陈拊之门。拊乃华山处士陈抟兄也。壮年励志苦学,屡科不第,遂隐教授,循循诱人。有诗为证:
落落人间数十年,随身铁砚一青毡。
丹墀未对三千字,碧海空腾尺五天。
贾谊长沙淹岁月,杜陵夔府老风烟。
倚栏读罢归来赋,肠断青山落照边。
是时陈拊见三子卓荦,属情训导。文传孔孟,武授孙吴。学业既成,一日,呼三子趋前言曰:“某今老矣,个复能为若辈之师。我有一友镇州人姓赵名学究,曾遇异人传授,汝等当往求教可也。”匡胤等遂辞别竟往镇州师学究焉。后匡胤仕周世宗,补为东西班行首,寻升殿前都指挥使,掌军政务随世宗征伐,屡建大功,众心归附。
时世宗于文书箧中,得木简长尺许,有字一行曰“殿前点检作天子”。次日,世宗将殿前点检张永德新之,乃命匡胤领其职。世宗崩,子宗训立。加匡胤为检校太尉,领归德节度使。
会逢大辽与北汉连兵五十万,自土门东下侵犯中原。朝廷仓卒会议,遣匡胤率禁兵御之。是日领兵出屯陈桥,同行指挥使苗训善观天文,见日下复有一日,黑光摩荡者久之,乃指示楚昭辅曰:“此非天命乎?”是夕,殿前都指挥使石守信、侍卫亲军都指挥使高怀德、殿前都检讨张令铎、殿前都虞候王审琦、虎健右厢都虞候张光翰、龙健左厢都虞候赵彦徽相与语曰:“主上幼弱,我辈出力死战,谁则知之?今不如先立赵点检为天子,然后北伐。”众将商议已定,次日黎明,军士披甲执戈直逼匡胤寝所,大呼曰:“今我等无主,愿策太尉为天子。”匡胤醉卧未醒,因众喧呼,惊起披衣。将欲问之,诸将扶拥出厅,黄袍已加身矣。众皆罗拜,呼万岁毕,扶上马拥还汴京。匡胤揽辔誓诸将曰:“汝等自贪富贵,立我为夭子,能从我命则可,不然,莫能为若辈主矣。”众皆曰:“惟命是从。”匡胤曰:“太后、主上,我所北面事者,勿得惊犯。公卿皆我比肩,勿得欺凌。市中货物,府库宝器不得抢夺。不许妄杀一人,听命者重赏,不用命者族诛于市。”诸军士诺诺应声,遂肃队行。
既入城,拥匡胤直进崇元殿。召百官朝贺,匡胤曰:“未有禅诏,何敢遽升殿。”言罢,翰林承旨陶谷遂从袖中取出诏书,读云:
朕兹冲龄,未谙国政,弗胜天位。惟尔太尉,练达治体,宜揽乾钢,今卜之于天,天心默顺,稽之于
民,民情协和。朕乃效放勋之遗风揭神器而授之、贤卿当步重华之芳躅,膺帝篆而敬其事。无上负彼苍眷
顾,下失斯民仰望可也。
匡胤乃就殿前拜受毕,遂升殿,服衮冕,即皇帝位。百官朝贺毕于是奉周主为郑王,符太后为周太后,迁之西宫。大赦天下国号大宋,改年号建隆元年。封三代为皇帝,封母杜氏为皇太后封妻王氏为皇后,封子德昭为皇太子,德芳为梁王,封兄子德崇为燕王。燕王乳名八哥,人遂称为八大王,最有才能,人皆敬服。封弟光义为晋王,光美为秦王,文武百官属各升一级,遣使遍告郡国。有待为证:
敕旨颁行去路赊,绣衣分彩照江花。
星披驿树人千里,为报乾坤属宋家。
时华山处士陈抟,延揽英雄,亦有觊觎神器之意。每遣人往汴京探听消息,是时跨着一驴游于官道之上,忽手下来报曰:“今赵点检受禅登基,遣使遍告天下。”陈抟听罢,惊慌坠地,乃曰:“鹿之逸奔,高材疾足者得之。”又复曰:“英雄回首作神仙。以声势虚誉论,彼固赫奕于我。以身心实益论,我又舒泰于彼。彼此各有一得,又何必拘拘于君人为耶?”
太祖屡征不就,亲幸华山访之。陈抟接入庵堂拜罢,太祖曰:“子之高卧,其奈天下苍生何!如肯随朝就列,任择其职,朕无吝焉。”陈抟曰:“陛下开诚心,布公道,以理天下,则天下幸甚,微臣幸甚。即终日立朝,亦不过此敷陈而已。荷陛下厚爱,臣他不愿,但乞陛下将此华山周围地土,写卖契一纸付臣,臣得千秋沾恩,且不没一时相濡之殷,而又显圣主待隐逸之优也。”言罢,太祖欣然索纸笔写之。陈抟谢恩讫,太祖命排驾回京而去。陈抟叹曰:“天下自此足矣。”有诗为证:
纷纷五代乱离间,一旦云开复见天。
草木百年新雨露,车书万里旧山川。
寻常巷陌多簪绂,取次楼台列管弦。
人乐太平无士马,莺花无限日高眠。
宋太祖既登帝位,石守信等奏曰:“辽汉犯边,乞御驾亲征,军士始用命也。”大祖乃命李维勋为先锋,王全斌为统军都督指挥使,石守信为护驾大将军,即日三军起行,望太原进发。不日到了董泽,与北营对垒下寨。
次日,太祖升帐言曰:“朕不知太原地理,今欲窥其虚实,谁敢辅朕一行?”曹彬曰:“何劳陛下亲往,遣两人前去足矣。”太祖曰:“卿言固是,但不似目睹之为真也。”思忖良久,谓王彦升、遵训曰:“汝二人选良马二匹,扮作西夏卖马客人,竟入太原观看地理,将周围形势画成一图,带回与朕观之。”言罢,二人领命去讫。
却说北汉主姓刘名钧,一妹配薛钊。钊一日醉甚,欲诛其妻,其妻夺衣得脱,钊至次日酒醒,恐汉王辱之,遂自刎而死。钊生一子,名继恩。钧无子,乃养继恩为己子。其妹复适何元业,生二子,长继元,次继业。钧又养为已子。至是汉王钧殂,继恩即汉王位,与周甚仇,称子于辽,乞辽助兵侵周。辽乃遣耶律于越领兵三十万,由岭南而出。汉主命继元为元帅,继业为先锋。继业娶佘氏,生七子:渊平、延广、延庆、延朗、延德、延昭、延嗣。又生二女:琪八娘、瑛九妹,俱善骑射,精通韬略。继元领兵二十万,至白坂河下寨,是时见宋兵逋于对面董泽下寨,即遣延广下战书,约次日交兵。
时宋兵已到董泽五日。太祖升帐,正在思忆王遵二人,忽报汉主遣人下战书。大祖召入,呈上书览罢,与延广笑曰:“谅太原弹丸之地,有甚难破!归语汝主:早降不失侯封。倘负固不服,指日擒捉,求生难矣。”遂许明日会兵。延广得命,将出辕门,王、遵入见,呈上地理图。大祖展开,看罢言曰:“太原在吾目中矣。”遂唤虎将桑锦:“今夜领兵三千,直抵白坂河左侧,地名大汀洲埋伏。俟明日午时,望白坂杀来。”又唤米轮:“领兵三千,直抵白坂河右侧,地名鸡笼山埋伏,侯明日未时望白坂杀来。”米轮曰:“臣后桑锦进杀,只恐有失。”太祖曰:“地有远近故耳,不必多忧。”二将至晚领兵埋伏去讫。
太祖又命高怀德明日引兵三千,在大汀洲接应桑锦,张令绎引兵三千,往鸡笼山接应米轮,又命王守贞、李继仁明日领兵一万,抄出白坂河后杀进,曹彬领兵五千接应守贞等。太祖分遣已定,诸将领计去讫。
汉继业调兵拒宋
却说北汉主升帐,谓诸将曰:“南兵此来,决非昔比,必用奇计方可胜之。”言罢,报延广回,入帐告曰:“小将观宋君英勇雄壮,非寻常类也。”汉主曰:“曾有何言?”延广曰:“说汝主来降,不失侯封。否则明日决战。”汉主曰:“汝观彼营,有可捣之处否?”延广曰:“无有其衅,但出辕门之时,见两人入去。却似前日在此卖马之人。臣沿途思忖,此必细作来窥地之形胜者也。”言罢,继业奏曰:“臣子知之矣,乞主上调兵御之,彼必成擒。”汉主曰:“卿知其何为?”继业曰:“左侧大汀洲,右侧鸡笼山,两处可以埋伏。宋人既窥地形,彼必遣兵埋伏于此。急调兵往中途截住,使他不能进攻可也。”汉主曰:“卿既知之,早遣军士防御,孤何禁焉。”继业得旨,退出军中,唤过渊平、永吉:“明日五鼓,汝二人各领兵五千,同去左侧十五里路上俟候。但听信炮一响,一人杀往大汀洲去,一人杀回。”又唤延惠、张德:“明日五鼓,亦各领兵一千,同去右侧十里路上俟候。信炮一响,一人杀往鸡笼山去,一人杀回,勿得有误。”又遣妻佘氏,打白令字旗,领兵一千往白坂河后接战。分拨已定,延惠、渊平等各整顿去讫。
却说太祖次日临阵,头戴一顶双龙升天黄金盔,身穿一件双龙升天绣罗袍,头上盖着一柄七担绣龙黄罗伞,跨着一匹腾云赤龙驹。左手列着王全斌、张光翰、潘仁美等一十八员大将,右手列着李继勋、石守信、赵彦徽等一十八员大将。一字儿摆开于南。北汉主头戴一顶嵌金日月风翅盔,身穿一件洒花滚龙衣,头上盖着一柄珍珠黄罗伞,跨着一匹铁蹄碧玉骢。上手有一十五人,一字排开於北。太祖传令,两军休放冷箭,两主亲出打话。有诗为证:
旗拂西风剑吐虹,陈师列旅两争雄。
山河自古归真主,枉向军前鼓舌锋。
太祖马上问曰:“汉王何在?”汉主答曰:“孤在此,有何话说?”太祖曰:“汝窃据太原,称孤遭寡,偷生一隅,亦已足矣。奈何谋逆不轨?朕兹来削平祸乱,救生民于水火之中,定一天下。汝若上识天时,下穷人事,倒戈弃甲,束手归命,犹不庙绝血食。苟如执迷抗师,决不轻恕,汝降与否,速自裁之。”汉主曰:“自三代以下,惟汉高祖提三尺剑,诛无道秦,得天下最正。后世谁敢议其非?岂似汝欺人孤儿寡妇,以窃神器乎!孤,高皇之后,职此一方,亦守先人旧土耳。使高皇在天之灵佑孤,征讨诸镇,复一区宇,分所宜然,未为过也。汝今但当以窃据自责,而可以责孤耶!”言罢,太祖怒曰:“谁为朕擒此贼?”右手李继勋,左手王全斌,应声而出。北阵上继元、继业两骑齐出接战。四将交战数十合,不分胜负。
太祖急令放信炮,亲自出战。继业自思捉得太祖,胜斩百将。遂奋勇抢过阵来战太祖,太祖亦抖擞精神迎敌。三四十合,只望埋伏之兵杀来。继业知其意,乃诈败而走。太祖赶去,继业拈弓搭箭,当太祖胸前射去。那马忽昂头跳起,将箭衔着,遂把太祖掀落于地。继业正欲砍之,忽潘仁美杀到,大喝:“逆贼敢伤吾主。”挺枪直取继业。太祖遂跳上了马。继业将标枪标中仁美之马,仁美落马。继业抛之,只去追赶太祖。太祖见仁美落地,继业又打红令字旗来追赶,乃暗暗叫苦。忽二将杀至救驾,乃李继勋、王全斌也。先时,李王二将杀入北阵,追赶汉主。只听得北兵一片喊叫:“先锋射死宋主。”声如鼎沸。李王二将大惊,急勒马杀回,来救太祖。太祖慌叫曰:“仁美马中此贼之枪,今坠于地。先锋快去救之。”李继勋闻言,拍马去救。只见北军围住了仁美,将枪乱剌。仁美在地上左跳右跳,将枪东遮西隔,恰似洒拳一般。望见继勋,大叫:“先锋救我。”继勋将北军杀散,夺其马匹,与仁美骑之,并辔杀出北阵。
继业在南阵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又令从军高声大叫,要捉宋主。北汉主被李、王二将追赶,走得心疼。既而不赶,恐已身有不测之灾,遂鸣金收军。太祖亦鸣金收军。回营见仁美身被数十馀枪,乃曰:“卿遭重伤,朕心何忍。”遂命回汴梁养病。又问曰:“三路军兵不见一人杀到,何也?”言罢,三路败军回报:“左侧渊平、永吉领兵伏于中途,信炮一响,一人迎战桑锦,一人回战高怀德。右侧延惠、张德领兵伏于中途,信炮一响,一人迎战米轮,一人回战张令绎、王守贞。李继仁被一女子打着白令字旗接战,勇不可当。王守贞险被那女将杀了。但幸李继仁将画戟砍去,那女子才抛了守贞。继仁与守贞两个夹战,那女将全无半毫惧怯。后复有二将杀到,王守贞、李继仁败走回阵。”言罢,太祖惊曰:“朕初欺其无谋,今观此人行兵不亚孙吴。使朕晓夜不安.但不知其为谁。”有诗为证:
太原继业独钟灵,卓荦胸藏万甲兵。
摧敌破围风解冻,宋君惊讶询威名。
却说太祖问罢北汉行兵之人,遂查点军士,伤折一万。太祖哀悼之甚。曹彬等奏曰:“敌人量我军杀败,必不准备。趁今夜去劫他寨,不知陛下以为可否?”太祖曰:“朕亦有是意。但今日行兵之人,谋略甚高,恐此谋难出其料,去徒损军。”曹彬曰:“无妨。臣领几千敢死军,虚去劫寨。彼军埋伏于外者,必竟杀来。乞陛下复率大队掩之,彼虽有智谋,安测度到此。”太祖遂命曹彬、石守信领五千敢死军去劫汉寨。叉命王审琦、王彦升、李继勋等领三万健军掩之。分拨已定,只待三更始去。
却说继业回营见汉主曰:“臣正要捉宋主,因何收军?”汉主曰:“孤心陡痛,恐有不测,是以收军。”继业曰:“宋兵虽败,未损大较,今夜必来劫寨,三军必要出寨,留下空营,不必交兵。彼放信炮,汝等亦放信炮,虚张声势,待天明看动静交兵。”汉主曰:“彼来劫寨,趁黑地杀之,何故令不交兵?”继业曰:“宋主行兵,与曹贼无二。彼必令敢死军先入,其锋难当。只放炮呐喊,诳他大队军兵杀进,他在内之军奋勇杀出,两下自相杀戮,岂不胜於交兵!”言罢,汉主大悦。三军领计去讫。
却说曹彬、石守信领敢死军杀入北营,放起信炮。只听得北营亦放炮呐喊,曹彬等只说有军杀来,随即杀出。王审琦等亦只说北兵出杀,一径杀进,俱不觉是自己之兵。闹了一晚,及天色傲明,方认得是自己之兵,正欲收军,继业驱兵杀出,砍伤甚众。太祖大恸,言曰:“二阵折伤军士如此,将奈被何?”又问曰:“彼是何人主谋?朕必定计擒之。”石守信奏曰:“闻巡逻之兵回说是令公。”太祖曰:“名唤令公?”守信曰:“非也,名唤继业。”太祖曰:“缘何又唤令公?”守信曰:“继业出战,打着红令字旗。其妻出战,打着白令字旗。因此号为令公、令婆。”太祖曰:“朕亦闻此人有勇善战,北方称为无敌将军。不想又有玄妙之智术也。朕若得此人归顺,何愁四方征讨。”遂命军士休息,复取太原地理图看之。即唤何继筠、王彦升:“领兵五千,径过石岭关,直抵镇定并下寨,但逢辽之兵到,令彦升拒之,汝於岭下引兵,佯为截其归路之状,彼兵必退,不敢前进。”又唤王全斌、桑锦领兵三千,埋伏于莫胜坡。但有太原兵来,即出截之。太祖分拨已完,四将领兵去讫。
继业夜观天象
却说继业收军,是夜仰观天象。次日进汉主御帐奏曰:“臣昨夜仰观星象,见毕舍月宿,主有久雨。”汉主曰:“将如之何?”继业曰:“传令军士,出砍柴薪。军分三停:一停擂鼓呐喊,一停执炮箭待敌,一停砍柴。临回之际,齐呐喊几声,烧尽南蛮。”汉主曰:“此主何意?”继业曰:“惑乱彼心,使不识吾之所为。”又唤张得、永吉。领兵三千,往镇定关迎接辽兵。汉主曰:“孤望彼军来救,缘何反遣兵去接他?”继业曰:“日前观宋行兵,深知地理,彼必发兵往镇定关拒截辽兵,臣所以调兵迎之。”乃嘱二将曰:“路途必有埋伏,惟谨提防。”二将领兵去讫。却说宋军见北军呐喊砍柴,次日进帐,奏知太祖北军如此如此。太祖莫解其意,忧疑不定。是夜天清气朗,太祖与诸将出帐观星,乃曰:“汉主气数虽微,然亦一时不绝。”言罢,回顾皓月,大惊顿足,连声叫苦。诸将曰:“有何故也?”太祖曰:“数日忧折军士,未观天象。今见月离於毕,大雨不止。”诸将日:“明日亦令军士出砍柴薪。”太祖曰:“明日不过午未时,滂沱降矣。”次日令军士砍柴,至午,天果大雨。北汉主日:“南蛮只有半日柴薪,能够几何!”有诗为证:
宋主伤军未睹星,薪蒸未备苦难禁。
滂沱子夜倾如注,闷损沙场戍客心。
太祖因雨闷坐,中军忽报何承睿回营。太祖曰:“天虽大雨,今得承睿回来献捷,朕怀少慰。又足以摄服继业,自今以后不敢轻视吾军矣。”诸将犹未准信,既而承睿入帐奏曰:“大辽遣耶律于越领兵至镇定关前,臣父子依圣上计策,于越果怯退三十里下寨,不敢入救。臣回至中途,又遇王全斌手下游卒,说汉主命张得、永吉领兵去接辽兵。二将骄傲,说在本境之内怕甚埋伏,及至莫胜坡,夜宿其地,众军畅饮,酩酊大醉。王全斌引军围着,尽皆杀之,并未逃走一人。”太祖曰:“惜夫天雨,不然大事济矣。”承睿曰:“臣父乞陛下再遣兵防御,恐辽知兵少,驱大队杀来,难以抵敌。”太祖曰:“无妨,天有久雨,俟晴破了太原,辽兵闻风自遁,不必益兵。”复曰:“继业天文地理尽知,真神人也。”承睿曰:“臣於彼地闻人云:‘交兵若遇红白令,生死由他不由命。’其名如轰雷贯耳。”有诗为证:
战斗夫能妇亦能,威声阵阵若雷轰。
令旗红白飘扬到,十将逢之九不生。
太祖因承睿之言,乃曰:“朕设计,屡被破之,此人果非虚声。”诸将曰:“因何张、永二将又被全斌砍之?”太祖曰:“非继业之罪,乃二将不用命也。设继业亲行,必无是祸矣。看此人智略,过朕远焉。欲取太原,必先获继业。继业一得,太原不足取也。”
是时风风雨雨,将近一月。才睛两日,太祖即遣兵搦战,如是者数次。汉主召继业进帐问曰:“南兵一晴,即出挑战。大辽救兵又不见至.将奈之何?”继业曰:“南兵搦战,此不足惧。但辽兵以臣计之.久当至矣。今不见来,必路途有甚阻滞。”言罢,令军士摆香案卜一卦,看其吉凶。遂卜得《归妹》卦.乃曰:“阻隔之神得令,然亦无凶。”汉主曰:“已遣张永二人去接,有甚阻隔,必有回卒来报。”继业曰:“待卜张永二人,吉凶何如。”遂卜得《师》卦三爻发动,乃断曰:“六三师或舆尸。”业大惊曰:“张永二将休矣。”言罢,只听得宋兵呐喊搦战。汉主曰:“不如写书诳宋退兵,孤上太行山去,彼奈我何哉!”继业曰:“写书言降,从得脱难,示弱甚矣,决不可为。”汉主曰:“宋君新受周禅。伐蜀讨越,无往不利。想天意有在,我若逆之,戕害生灵,获罪于天,必难逃活。且将天下地舆论之,宋得十之九矣。以此相较,孤本弱小之国,以小事大,以弱事强,识事势者为之。故太王、勾践当时行之,始以图存,终以强大。卿谓孤示弱,彼太王、勾践所为亦非与?”继业曰:“主上所论极是。若要如此而行,虽出奇兵大杀一阵,使宋不得遂志,方肯从请。不然彼必不肯退兵。”汉主曰:“卿宜斟酌行之。”继业曰:“主上亦不必写诈降书,只陈利害,令其退兵可也。”言罢,遂唤延广领三干铁石弓兵,今夜前去埋伏于董泽右侧山下,俟明日信炮一响,驱兵齐出射之。延广领计讫。
次日天晴,太祖又遣兵搦战。将至午,天忽黑暗。太祖收军,继业乘势驱兵,突出赶杀,直逼宋营。延广闻信炮响,催军齐发弓弩,射死宋兵不计其数,夺得马匹枪旗甚多。汉主收军,谓继业曰:“卿之神见,彷佛周尚父也。”不在话下。
却说太祖被继业大杀一阵,折军数万,伤感不已。忽辕门外报北汉主遣人下书,宣入呈上。太祖览其书云:
北汉主致书於大宋皇帝麾下:孤今出师雪恨为周也,非为宋也。讵意陛下承乾,乃遘其会,第周宗既灭,
冤仇已绝,孤复何憾。实欲罢兵,休养生灵,不知陛下亦肯父母斯民否也。然太原刘氏庙貌在焉,纵欲百
计图之,孤必百计防之,以尽世守之义,而存刘氏之血食耳。惟陛下怜之,谅之。北汉王端肃谨书。
太祖览罢,以示诸将。诸将知太祖有退兵意,乃叩头愿尽死力,急先攻击。太祖曰:“汝曹皆朕训练,无不一以当百者,所以备肘腋而同休戚者也。朕宁不得太原,肯驱汝辈冒锋刃以蹈于必死之地乎!”众皆感泣。
时天久雨,军士多疾。太常博士李光赞奏曰:“蕞尔晋阳,圣上亲讨。粮饷浩烦,取怨黔黎。陛下肯回銮驾,命一大将屯上党,夏取其麦,秋取其禾。粮草充足,军士有资,且宽力役之征,使劳者得息,此非荡平之策乎?”太祖从之。命先锋李继勋屯兵上党,又遣人撤回何继筠等,遂令赵普晓谕诸将,解围而还。汉主亦上太行山而去。
后乾德七年,太祖遣人驰书于汉主,其书云:
太原土宇,非远而苗裔正朔不加者比,乃朕辇毂之下,难令外氏据而有之。譬之卧榻之旁,可容他人鼾睡
耶?子今恃强,虎踞此土。若果有勇,早下太行,决一雌雄。庶几家国事定,否则干戈扰攘,岁无虚日,
汝欲宁居巢穴,难之难也。
汉主看罢,以示继元、继业。继业曰:“主上不必回书,听其兵来,臣自有退之之策。”
后至开宝九年,秋八月,太祖命党进、潘仁美、杨光美、牛思进、米文义五路进兵,攻打太原。汉主慌与群臣商议遇兵之策。继业曰;“须遣人求救于辽。”辽乃命耶律领兵三十万救之。继业设计,将五路之兵尽皆杀败而回。耶律亦引兵回辽去讫。
太祖传位与太宗
却说开宝九年冬十月,太祖有疾。晋王入问安.太祖谓之曰:“汝龙行虎步,他日当为太平天子。然必得贤宰执相辅佐也。朕幸西都,有一儒生,姓李,名齐贤,学问渊深。因其狂妄,朕彼时怒之,未及取用,至今尤悔。汝可擢为宰辅。有文臣,必要有武将。朕征太原,有一将名继业,人号为令公。此人天文地理,六韬三略,无不精通。行兵列阵,玄妙奠测。乃智勇兼全之士,朕恨未获用之。他日汝破太原,获其人,当以兵柄授之。”又曰:“朕因太后昔疾,曾许五台山降香。朕想此疾难瘳,倘谢世之后,卿当代往酬焉。且太后遗命,深刻于心。此天位必传於卿,卿宜恪遵朕命,无负所托可也。”晋王曰:“愿陛下万万春秋,臣安敢受之!”太祖曰:“卿且退,来日定夺。”晋王遂退。
是夜疾重,复召晋王、赵普入内,嘱付后事。太祖谓赵普曰:“卿今为证,朕谨遵太后立长之命,将位传与晋王。日后亦当轮次传之,无负朕之心乜。”言罢,命立盟书,置之金滕匮中。复命赵普及左右远避,召晋王至卧榻之前,嘱咐后事。左右皆不闻声。但遥见烛影之下,晋王时或离席,若有逊避之状。复后,太祖引斧戵(音擢)地,大声谓晋王曰:“好为之。”俄而帝崩,时已漏下四更矣。王皇后见晋王愕然,遽呼曰:“吾母子之命皆托赖于官家。”晋王曰:“共保富贵,无忧也。”有诗为证:
太祖之心却似尧,皇纲授弟弃如毛。
早知身后违盟誓,何似当初不与高。
太祖既崩,太宗即位。文武朝贺毕,奉王皇后为开宝皇后,迁之西宫。大赦天下,改元太平兴国元年。封弟廷美为齐王,封德昭为武功郡王,封德芳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同平章事,封八王为殿前都虞候指挥使,兼南北招讨大将军。封子元侃为七王。文武大小,各升一级。
太宗既登大位,乃谓群臣曰:“先帝有遗旨,命取太原,五台山降香二事,卿等说以何者为先?”曹彬曰:“今国家甲兵精锐,驱之以剪太原孤垒,犹摧枯拉朽耳。太原一破,乘势往五台山降香,甚为便也。”太宗曰:“恐去意不专,神弗鉴也。”曹彬曰:“五台山在太原之北,今往降香,大辽战其前,北汉袭其后,进之不能,退之不能,非自罹于虎井乎?且取太原者,即所以取往五台山之路也,神安得不鉴其诚!”帝意遂决。乃命潘仁美为北路都招讨使,统领崔俊彦、李汉琼、刘遇春、曹翰、米信、田重进,分道征讨北汉。命党进为先锋,又遣郭进领兵三万往白马岭以截大辽救兵,遂封郭进为太原石岭关都部署。郭进领兵去讫。
却说大辽萧太后遣挞马长寿来问曰:“宋何名遣兵伐汉?”太宗曰:“太原乃朕地土,彼今据之,屡为边患,殊为逆理,所以兴兵问罪;汝归告主,若不发兵相救,和约如故。苟或护之,无他说,惟有战而已矣。”长寿归奏萧太后,太后曰:“南朝出言如此不逊,欺先帝之没故也。”大辽上贤卒,子粱王隆绪立。生有脚疾,尊母萧氏为太后,参决国事。至是遂遣南府宰相耶律沙为统军大元帅,冀王敌列为监军,领兵二十万救汉。
太宗兵屯绛阳,北汉主兵屯柳都,两军相对月馀。太宗一日升帐,仍将太原地理图看之,既毕,遣崔彦俊、石守信,各领兵五千,埋伏于太行山下,俟汉主败回即杀出,截其归路。又遣李汉琼、刘遇春各领兵五千,埋伏于阴丘,俟汉主败走至此,即出兵截住,勿使其走入大辽。又遣曹翰、王全斌领兵三万,明日从东杀入柳都。遣桑锦、米信领兵二万,明日从西杀入柳都。又遣先锋党进、李继勋领铁骑一万,明日从中路杀进。又遣潘仁美领兵十万,攻打太原城。又命曹彬、张光翰为左右救护,各领铁骑五千,崔彦俊等领计去讫。
次日,北汉探马忙报汉主曰:“大宋兵分三路杀来。”汉主曰:“昔日宋兵侵害,被继业杀得不敢正视吾军。今日不幸业病,谁复为孤破敌?”言罢,潸然泪下。忽一人厉声曰:“主上何效儿女子所为?彼虽有攻城之策,俺亦有守城之谋。臣请为主上破之。”众视之,乃宰相郭无为也。汉主曰:“卿有何策?”郭无为曰:“乞主上命臣调遣诸军将,臣自有破敌之策。”汉主曰:“大宋兵临寨外,甚为危迫。孤今命宰相退之,但有诸军将不用命者,不必奏闻,即以此剑诛之。”无为跪授毕,即唤继喁、李勋,领兵三千从左杀出迎敌。叉唤楚材、薛陀佳,领兵三千从右杀出迎敌。又唤渊平、方伯、任牛领兵一万辅驾,从中杀出。又唤张明为先锋,领兵三千,先出迎敌。又唤延惠、继芳领军一万,为左右救护。诸将领兵去讫。
却说宋兵三路大队小队杀到,宋党进一马当先,恰遇汉先锋张明,交马数合,被党进一刀斩于马下。汉兵见斩了先锋,尽皆弃甲奔走。宋兵一涌而来,汉主走回太原。见宋兵围着其城,遂不敢入,直走回太行山去。将至山下,忽一声炮响,万弩齐鸣,箭如飞蝗,汉主马上泣曰:“不想此处有兵,阻隔归路。孤无栖身所矣。且诸将为孤受苦,此心何忍!”遂拔剑欲自刎。诸将苦劝曰:“莫若奔走白马岭,投于大辽,再作区处。”汉主从之。走至阴丘,忽见宋将李汉琼截住去路,又听得背后喊声大震,北汉君臣在马上吓得面如土色,魂不附体。汉主曰:“命合休矣。”后军渐近,众视之。乃佘氏令婆领兵杀来,众方心定。
令婆既到,即问曰;“太原城何如?”汉主曰:“太原城被宋兵围住,孤不敢入。”令婆曰:“既太原未失,妾当杀条血路,保驾入城,以待辽之救兵。”汉主允之。於是令婆打白令字旗,当先冲杀,宋兵望见,纷纷逃窜。杀到城边,赵文度见是汉兵,慌开门迎接入城。汉主坐定,谓文度日:“此城赖卿守护,待退敌之日,孤有重赏。”又问令婆日:“汝何知孤之遭难?”令婆曰:“夫病步愈,夜观天象,知主上杀败受困,令妾今日领家兵救护。方下山来,一军拦路,被妾杀败,复捉得一卒问之,说主上往白马岭去了,故径赶来救护。”汉主曰:“设使继业在军.岂容南蛮如此横行。”叹罢,又问君臣曰:“大辽救兵不至,何也?”忽一卒禀曰:“日前杀败小卒,诈作宋军,混入宋营,听得宋主遣上将郭进,领雄兵三万,屯于白马岭,阻截辽兵。辽遣耶律沙、敌烈领兵二十万。至白马岭。耶律沙谓敌烈曰:“白马岭下有一大涧,待军兵齐到,设计渡之。不然,倘吾军半渡,宋人出击,吾等皆休矣。”敌烈曰:“宋人缘何就知军未全至驻札于此?彼谓吾怯。且兵贵神速,渡之无妨。”及渡涧登岸,未摆成阵,郭进驱军,一齐杀至。辽兵纷纷投涧,死者甚众。敌烈被宋乱兵砍死,耶律斜轸正引军巡逻,闻辽宋交兵,急驱军至,只救得耶律沙数十人而已。”汉主听罢,曰:“天何生我,受宋之荼毒如此耶!”
言罢,又报潘仁美引兵来索战。令婆曰:“待妾出马,砍宋人几颗头来,彼始不敢逼城。”汉主曰:“汝固勇矣,争奈彼众我寡,何可轻动?”令婆曰“主上勿忧。”遂披挂出城与仁美交锋。只一合,令婆佯败,拈弓抽箭,扭身回射仁美。仁美左股中箭,落于马下。令婆骤马向前,来砍仁美。部将洪先急救,乃与令婆交战三合,被令婆一刀砍于马下。洪后见斩其兄,大怒,出马骂曰:“泼妇,焉敢如此无礼!”遂与令婆交马数合,亦被令婆斩之。党进在西门攻打,听得南门被令婆斩了洪先兄弟,遂直杀来救护。乃与令婆交战数十馀合,不分胜负。令婆乃将绊马索套住党进马脚,用力一扯,党进人马俱皆跌倒。令婆正欲向前擒之,忽听鸣金收军。令婆入城,乃问汉主曰:“主上何为收军?可惜不曾砍得党进。”汉主曰:“孤见曹翰一军杀到,又见王全斌、米信、桑锦、曹彬四面鸟聚云屯杀到,恐汝有失,故此收军。”不在话下。
却说太宗闻知潘仁美中箭,斩了洪先兄弟,绊倒党进,心中大怒曰:“捉住狗妇,砍为肉泥,朕心始休。”乃督三军攻打,又令筑长连城以围太原。城上矢石交下如雨,宋兵亦不敢逼近。汉主城中粮饷将绝,外面又无救兵,城中大惧。太宗亲督军士,攻打严急。见其城无完堞,恐城破尽伤人民,乃写手诏谕之速降。使者至城下,不放入去。太宗怒,命诸将尽穿重甲,列阵城下,射之箭如猬毛,城中危急。太宗复诏谕之曰:“汉主速降,当保始终富贵。”汉主於是夜遣李勋奉表乞降。太宗许之。
次日,太宗入城,登于城台,张乐筵宴诸将。汉主率官属缟衣素帽待罪台下。太宗赐袭衣玉带与汉王,召其升台。汉王升台,叩头谢罪。太宗释之,遂授检校太师、右卫上将军、封彭城郡国公,加赏甚厚。汉王谢恩毕.太宗乃命刘保勋知太原府事,保勋受命不提。
太宗招降令公
太宗既封汉王,遂问之日:“卿之继业不见临阵,何也?”汉主曰:“患病在太行山也。”太宗曰:“不知愈否?”汉主曰:“病已稍瘳。”
太宗曰:“朕今特赐诏拜为代州刺史,卿遣一心腹,同使臣赉去。”汉主遂遣令婆偕行。
使臣既到太行山,令婆与使臣言曰:“夫君性极刚烈,待妾先回告之。大人随后而来。”是时继业病已全愈,正欲起兵下山,忽见令婆回来,遂问曰:“主人与宋人交战胜负何如?”令婆曰:“今献城降矣。”继业惊曰:“何不驱兵死战?战不胜,宁死社稷,见先君于地下,庶几无愧。奈何甘心屈膝,北面事人,以受万世之唾骂乎?”令婆曰:“宋君遣使臣赉诏来,拜夫主为代州刺史。妾特先来相告。”令公曰:“使者来送死耳,待我亲手刃之,然后起兵杀下太行,救回主上,恢复太原疆境。”令婆急谏曰:“不可作此灭户之事。吾观宋主龙行虎步,乃真命天子。”令公不听。
及使臣至,令公持刀去杀,令婆急抱住,不期患病新愈,又闻汉主降宋,怒气攻发旧病,大叫一声,昏闷倒地。众人扶起,默默无言。令婆急令使臣下山,使臣回到太原,进奏曰:“继业不肯归降,且欲杀臣。幸令婆遮拦,不知何故,大叫一声,昏闷倒地,臣即脱逃走回。此人抗命,乞发兵问罪可也。”太宗曰:“忠义士也,朕甚爱之。”复遣党进赉诏去,特加督同上将军。党进领诏去讫。
却说继业养病,一日遂愈。是夜出观天象,为见宋主之星炯炯临于幽蓟,乃叹曰:“此天命也,非人所能为也。吾之病作,不能行兵护主,皆天意所在。”令婆曰:“幸昨未斩来使,尚有可归之路。”令公曰:“说甚话!国破臣亡,此正理也,岂可苟且贪生,以图富贵而作不忠不义之事乎!”言罢吟诗一律:
奋中蒙耻事堪嗟,回首何方是故家。
凄怆太原城上月,照人情泪落胡笳。
次日,党进赉诏至,继业不受。忽郭无为又至,言曰:“主上传言,事已定矣,抗拒枉然。”继业曰:“誓死九泉,决无受职之理。”汉主又遣一嬖臣至,言曰:“主上专谕将军来降,假主死于此,臣当殉之。今日不来,即反臣矣。”继业曰:“本全臣节,反以悖逆责我。”遂曰:“既要我降,烦党将军面奏宋主,从请三事,则下太行。不然,此头可断,此膝难屈。”党进曰:“是那三事?”继业曰:“一者,惟居汉主部下,不受大宋之职。二者,惟听宋君调遣,不听宣召。三者,我所统属,斩杀不行请旨。”言罢,党进竟回太原奏曰:“继业说要圣上依他三事,方来归降。”太宗曰:“那三事?”党进曰:“如此如此。”太宗曰:“不受宋职,这件怎生依得!既不为臣,要他何用?”汉主奏曰:“陛下且姑顺之,待他既降,厚恩以结其心,不愁不受职也。”太宗然之,遂命党进复去太行山招之。党进领旨,复到太行山与继业言曰:“前三事,圣上允之。请将军收抬下山。”继业遂命家兵载了辎重同党进来见太宗。
太宗见令公表表,威仪昂昂,意气恰似猛虎形状,乃大喜曰:“朕得太原,何如得令公也!”遂赐姓杨。是日.命排筵宴,犒赏令公、令婆,七子、二女俱与其席。酒至半酣,太宗曰:“朕受先帝遗旨,命往五台山降香,不知程途还有多少?将军肯保驾一往否?”继业初见太宗赐姓筵宴,亦不甚以为意。及在筵中见太宗情词款曲,欢若平生,心下思忖太宗之局量真帝王也,倾心悦服。因太宗之问,遂对曰:“蒙万岁厚恩,臣愿保驾。”太宗大喜,即日下命,着党进、李汉琼、潘仁美引大军望五台山进发。
军士在途,旌旗队队,剑戟棱棱。既到太行山,只见那山峰峦峭壁,石垒嵯峨,高哉几千仞也。有诗为证:
一上坡兮复一坡,群峰岂敢并嵯峨。
人间平地远如许,头上青天高不多。
折桂手堪扳月窟,吟诗笔可蘸银河。
此间便是神仙境,比那蓬莱更若何。
当日过了太行山。不数日,到了五台山。太宗驾至山门,果好一个寺院。但见:
四围有千丈青松,明晃晃一轮月上。映龙鳞万竿茂竹,滑剌刺一阵风来。摇凤尾内,并立五方佛殿。
霞光闪闪,常住半空中。两廊僧舍,香篆氤氤。翠盘方丈内,古的白怪。咭叮骨都太湖山,七长八大,
如来释迦牟尼佛。前创三门十二架,后起法堂五百间。敲动木鱼,惊地狱。撞来钟鼓,震天关。
地不爱道,活活生下一座五台山。人修善愿,巍巍立起大雄成胜景。
太宗正欲进寺,只见五百僧人齐来跪下,迎驾太宗入寺。盥手降香毕,亲步遍山游玩,乃吟诗一阕:
扶筇登绝巘,好景迈平川。潭印禅心寂,松邀野鹤还。
红云瞻汉阙,宝阁接天关。归路斜阳里,钟声起暮烟。
太宗吟罢,长老迎归方丈歇息,次日,太宗问长老曰:“天下寺宇景致还有胜于此者?”长老奏曰:“此寺非民间财物并立,乃唐朝则天娘娘所建。天下寺院,无有胜於此者。”太宗曰:“诚哉是也。使非朝廷钱粮,不能有此等大规模也。”忽潘仁美奏曰:“闻有个昊天寺,赛过五台。”太宗曰:“昊天寺在何处?卿既知之,辅朕游玩一番,有何不可?”八大王忙奏曰:“昊天寺在幽州,与萧后接壤境界。倘辽人知之,发兵劫驾,岂非自诒伊戚?乞陛下休听仁美之言,即日班师回汴,乃万全之策。”太宗不听,乃曰:“卿放心,辽人知朕取太原如折枝然,心胆寒矣,尚敢兴兵来相犯耶?”
大辽细作贺君弼见太宗驾往昊天,星夜差人奏知萧太后。后闻之大喜,遣使会同五国番王,急发兵来围困宋之君臣,不在话下。
却说太宗离了五台,驾到辽东连界之所,前军报曰:“北辽有兵杀到。”太宗曰:“何人迎敌?”渊平滚鞍下马应声曰:“小将愿往。”太宗曰:“有虎父即有虎子。”遂命领兵三千迎敌。渊平出马,与辽将麻里庆忌交战。十馀合,庆忌大败逃遁去了。渊平收军,保驾入幽州去讫。
太宗驾幸昊天寺
太宗次日出城.往昊天寺玩景。有诗为证:
乘舆迢递访名山,遥望西天咫尺间。
对月谈经诸妖净,向阳补衲老僧闲。
云浮瑞气苍龙起,松引风清白鹤还。
到此一尘浑不染,更於何处觅禅关。
太宗游玩既毕,驾回幽州歇息。是夜三更,城北喊声振天。及天明,辽兵将幽州城围了。太宗曰:“朕一时游玩心胜,未可八大王之奏,今日果有此难。”言罢杨令公奏曰:“此去雄州甚近,陛下速遣人召魏直、杨雄引军急来救护。”太宗曰:“番将围得甚紧,怎生出去?”渊平曰:“小将愿往。”太宗曰:“卿去宜谨慎。”渊平辞帝上马,领军杀出南门。土金秀、士金寅引兵拦路。与平交战,数合败走。渊平不赶,直望雄州而去。
既到雄州,魏直接至衙内,看了手诏,即与牙将杨文虎、杨清等引军十万竟到幽州。离城十里之外,渊平乃与魏直言曰:“将军暂驻于此,小将单骑杀进城去通信,做个里应外合。”魏直曰:“此言正合我意。”渊平遂骤马杀入城中,奏知太宗。太宗曰:“救兵既至,传令明日里应,勿得有误。”令公奏曰:“臣还有一计,才保陛下无危。”太宗曰:“卿有何计?”令公曰:“赦臣四子延朗死罪,命他假装陛下,出北门城,降臣保陛下出南门,方可脱得此虎井也。”太宗依其计而行。
令公遣六郎保驾,五郎保八大王,二郎、三郎为左右救应,七郎为先锋,倘有迟慢不遵令者处斩。忽阶下一人言曰:“臣亦有活捉萧后之计。”进奏此人是谁?乃王殷也。太宗曰:“卿试言之。”王殷曰:“令公父子保驾出城,留小臣在城上擂鼓呐喊助威。待陛下离了幽州,然后献城诈降。萧后必任用,待万岁他日发兵来讨,臣於内传递消息,定要活捉萧后。”太宗可之。
次日令公保驾出城,太宗谓之曰:“卿为朕操碎肝肠。”令公曰:“虽肝脑涂地,亦职分当然,陛下何谓出是言与?”太宗于是将降书遣人送与萧后,萧后亦不深信。着人打探消息,说北门大开,推出一辆逍遥车辇来,车上端坐宋主,头带冲天冠,身穿赭黄袍,盖着一把黄罗伞。大辽军士俱来看宋主出降,不想令公留王殷守城,父子五人并诸将保驾出南门去了,惟遣河东三百敢死军与渊平护四郎摆驾出北门诈降。辽将天庆王接见车辇,言曰:“请大宋皇帝下车相见。”四郎不答。天庆王又曰“宋主无礼,既来归降,何不下车?”不防渊平在后,拈弓搭箭,将天庆王射死。四郎催军急出,既到护城之外,又遇辽将韩得让。得让不知渊平射死天庆王,亦在马上欠身施礼。四郎不答,目视执伞者。伞柄是条长枪,执者会四郎之意,将伞柄回四郎。四郎即抽出枪来,望韩得让项下一刺,得让落马而死。四郎跳上马,与三百敢死军望南杀去。萧后听知宋主诈降,又杀了韩得让、天庆王,心中大怒,催军望南掩杀不题。
却说令公等保着太宗出城,走至五十里路外,太宗问曰“不知四郎何如?”令公曰:“陛下不必挂他,只保重前进可也。”正行间,韩延寿引一军拦路。太宗大惊,手足慌乱。六郎曰:“陛下勿惊,小将砍此贼来。”言罢,出马杀退延寿,保驾走至乌泥丘。太宗下马坐定,查点军士,不见令公、七郎,乃曰:“为朕之故,父子兄弟离散,情实堪悲。”又谓六郎曰:“卿何忍心,不去救汝父兄?”六郎曰:“臣保圣上,父兄难顾,非心忍也。”太宗起身了望,只闻一处呐喊甚急,与六郎言曰:“此呐喊之处,汝父必在其内。卿既尽忠保朕离难,又当尽孝去救汝父。”六郎曰:“去则谁保陛下?”太宗曰:“朕自有计策。汝当速去。”六郎遂上马,杀奔呐喊之所而去。
太宗既遣六郎去了,乃与诸将入高州城。未及一饷时,辽兵涌至,将城围了。太宗上城,只见城下辽将耶律仲光大叫:“宋君早降,免受万刀之苦。”太宗曰:“六郎去了,谁破此围?”言罢,忽城北三骑飞到,将辽兵杀散入城,乃令公、六郎、七郎也。不在话下。
却说萧后大获全胜,王殷开城投降。萧后入城,遂与群臣商议,立国于幽州。萧后设朝与诸将言曰:“宋主用诈降走了,但不知生擒几人?”众将曰:“生擒十人,俱是宋名将。”太后曰:“名将成擒,丧尽宋人胆矣。”遂命拥出擒将来看。须臾,番人推十将于阶下。延朗挺立不屈,太后骂曰:“蛮狗,不跪将欲何为?”延朗厉声应曰:“误遭贼奴之手,惟有一死,又何为哉。”后怒,命推出一齐斩之。延朗全无惧色,亦怒曰:“砍了万事便休,怒之何为!”言罢延颈待砍。太后见其慷慨激烈,神采超群,心甚爱之,谓萧天左曰:“意欲将琼娥公主招赘此人,卿言何如?”天左曰:“纳叛释降,王者为也。娘娘所见极是。”后曰:“但见此人,刚毅之甚,今恐不从。即使肯从,后来或生变患,不如不招之为愈也。”天左曰:“深恩厚德以御之,何虑不服?”后曰:“卿为良媒,试与言之,看有何词。”天左领旨,遂与延朗言之。延朗忖道:“君父尚在,何为轻生而死,莫若且姑顺之,留此窥其衅隙,以图报复,胜于一死。”沉吟良久之间,遂曰:“蒙娘娘免死,幸矣,何敢过望婚配?”天左曰:“怜君状貌魁梧,故有是举。不然何由得生。君勿固辞。”延朗遂首肯之。天左以允情奏后,后命释之。乃问曰:“汝姓甚,名谁?”延朗心下思忖,若说实名,必不相容,遂以杨字拆开妄对曰:“臣姓木,名易。”后曰:“汝居宋何职?”延朗曰:“臣为代州教练使。”后喜,命备衣冠,择日与琼娥公主成亲不题。
却说太宗回到汴梁,宣杨业于便殿抚慰之曰:“朕离陷井,赖卿父子之力。但渊平等生死不知何如?”业曰:“渊平性颇强梗,生必不保。”言罢,侍臣奏曰:“逃回军士,说萧后怒渊平射死辽帅天庆王,驱军重重围定,渊平与河东三百敢死军俱皆遇难,并未走脱一人。二郎延广被辽兵射落马下,众军蹂踏而死。三郎延庆被一阵短剑军乱砍而死。四郎延朗被辽兵绊倒其马,活捉而去。延德不知下落。”太宗闻奏,惊曰:“数子尽遭诛戮,寡人过也。”哽咽哀悼之甚。业日:“蒙圣上深恩,誓以死报。今数子丧于王事,得其所矣。陛下哀之,不亦过乎?”太宗曰:“噫,是何言也!此难非数子力敌,朕一命休矣。当特赠以报其死。”言罢,令公辞帝退出不题。
太宗敕建无佞府
次日,太宗下令,封呼延赞御禁太尉,沧洲横海郡节度使。杨令公左领军卫大将军,归命无佞侯,三营总管中正军,雄州节度使。杨延昭仓典使,迎州防御使,三千里界河南北招讨使。杨延嗣三关排阵使,潞州天党郡节度使。又以渊平等死于王事,俱追赠为侯,立庙以祀之。以六郎之名犯武功郡王之讳,敕赐名景。又将金花柴郡主赐配,以彰独力救朕殊勋。六郎谢恩毕。太宗复下命于天波门外,金水河边,建立无佞府一所,与令公居住。又赐金钱五百万,与令公盖一座清风无佞天波滴水楼,以旌表之。有诗为证:
忠义全家为国谋,捐生保驾出幽州。
九重宠异殊勋绩,特立清风无佞楼。
太宗封赏毕,杨令公等谢恩出,至无佞府安置家眷住下,竟往雄州任所去讫。
却说大辽耶律休哥等听得耶律呐在汾阳战胜宋兵,遣人奏萧后进兵,以取汴京,后设朝与君臣商议南下。右相萧挞懒奏曰:“小臣愿领兵二万前去,与宋取金明池、饮马井、太原城。如大宋肯还此三处,则暂屯兵于隘,俟其衅隙。不然则起倾国之兵,攻其土门。”挞懒得旨,即日与大将韩延寿、耶律斜轸引兵从瓜洲南下。
声息传入汴京,近臣奏知太宗。太宗怒曰:“贼骑屡寇边廷,朕今亲征,以雪幽州之耻。”寇准奏曰:“陛下车驾频出,轻亵万乘之尊,而无威望震服天下,使北番渺视,不以为意。依臣之见,命一大将征之足矣,何劳圣驾亲出?”太宗曰:“谁可领兵前去?”寇准曰:“潘仁美边情谙熟,命统军征之。”太宗允奏,即降旨授仁美招讨使,统军都元帅,领兵征剿北辽。
仁美领旨回府,忧形于面。其子潘章问曰:“闻大人领兵北伐,威权极矣,何为不乐?”仁美曰:“缺少先锋,故怀忧也。”章曰:“大人何忘之?杨业可矣。向日之仇,由此不可以报乎?”仁美一闻章言,喜不自胜。次早进奏曰:“乞陛下授杨业父子为先锋,同进征辽,则贼不足破矣。”太宗允奏,遣使往雄州调遣杨业。
诏曰:北番入寇。朝野征忪。今命仁美为行营招讨使,
尔业父子三人为先锋,征剿辽贼。诏命到日,即赴代州行营听用。毋违。
使臣赉诏既去,寇莱公赴八大王府中言曰;“仁美怨恨令公,深入骨髓。今举为先锋,只恐害之,误国大事。”八王闻说大惊,即入奏曰:“令公昔射仁美,今举为先锋,恐仁美挟仇肆虐,於军不利。”仁美即趋前奏曰:“今共王事,即系一家,岂有家人而害家人之理乎!臣决不效小人之所为也。”太宗心亦持疑,遂命呼延赞为救应,使潘仁美等领兵十万离了汴京。
不日至代州,代州傅昭亮率众迎接。仁美入公馆坐定,昭亮参毕,仁美问曰:“汝知某处可以下寨?”昭亮曰:“此去西北,地名鸦岭,可以下寨。”仁美遂引军至鸦岭。刚立营寨,军士报韩延寿领兵搦战。仁美大怒,披挂上马。韩延寿杀到,仁美令刘均期出战。交马一合,均期中鞭,负痛走回。又令贺怀出战,交马二十合,贺怀中箭,败回本阵。仁美见二将俱败,亲自奋勇杀出。交马十合,亦败而回。
次日,仁美升帐言曰:“此贼本领甚好,急难破之,将奈之何?”王侁曰:“此贼惟杨先锋可以抵挡。在他人则不能矣。”仁美曰:“杨家子父因何不到?”言罢,军士报杨令公参见。父子三人下马入见,仁美怒曰:“军令,刻期不到处斩。今汝为先锋,尤为吃紧,今既违法,当得何罪?”遂唤刀斧手推出辕门斩首示众。有诗为证:
一作先锋是祸胎,谗邪怀忿害英才。
兹辰继业无先见,何事迟迟不早来。
六郎向前告曰:“辽发三路军兵杀至三关,小将父子战退方来,是以违了限期,乞太师宽恕罪名。”呼延赞在傍劝曰:“乞元帅姑免其罪,待明日出阵立功赎之。”仁美依劝,遂放了令公父子三人。仁美暗想,延赞在军临守,难以谋害令公,遂心生一计,乃谓延赞曰:“军中缺少弓箭等件,汝往代州取来应用。”延赞辞别仁美,竟往代州去讫。
令公辞仁美,退出本寨。至夜仰观天象大惊,见太白星引着尾宿入于鬼宿之中,乃曰:“老汉数难逃矣。”
次日,令公参见仁美,言曰:“彦嗣日早掳掠,蔚朔二城空虚,可令吾儿六郎领兵埋伏於二城连境之所,以邀截其接应之兵。业领一军袭蔚朔二州山后,则大辽九州唾手可得矣。”仁美曰:“老匹夫!是好,你父子远去避锋,令我於此处当敌。”令公曰:“无妨,着呼延赞保元帅深沟高垒,以拒延寿。不旬日业领得胜之兵回来破之,有何难哉!”仁美曰:“舍近取远,倘若不胜,反伤锐气。”言罢,忽报辽兵索战。仁美着令公出马。令公曰:“今日日辰不利,北人不知书义,故无所忌。我南方知书,每事择日,故有所忌讳。且贼势甚盛,姑避其锋,待他军兵少懈,驱兵杀出,必获全胜。”仁美曰:“周以甲子日兴,纣以甲子日亡,择甚吉日?今汝为先锋,千推万拖,惧怯如此,何以激励诸军?速披挂出马!再勿饶舌。”护军王侁言曰:“将军素号无敌,今见敌推拖不战,得非有他志乎?”令公曰:“业非畏死,时有未利,徒伤其生,不能立功,业乃太原降卒,其分当死,荷蒙圣上不杀,授以兵柄。今遇敌岂敢从之不击?盖欲伺其便以立尺寸之功,以报圣上之恩耳。然诸君责业有异志,不肯死战,尚敢以自爱乎?当为诸君先行。但陈家谷,诸君幸於此处张设步兵强弩,以相救也。不然无遗类矣。”言罢上马领兵出寨。言曰:“元帅只要设谋报复私仇,不想误国大事。”忽抬头望见辽之旗帜,大惊挥泪言曰:“哀哉痛哉,今生已矣。”六郎曰:“大人何出此不利之言?”令公以手指曰:“那里不是伤生之兆?”六郎定睛望之,只见辽兵旗上前画一羊,后画一虎扑之。六郎曰:“凶吉此何足凭。仗天子洪福,自足以胜之矣。”有诗为证:
遥见番旗虎扑羊,令公两眼泪洒惶。
圣朝福纵如山重,难保英雄不丧亡。
令公狼牙谷死节
大辽元帅斜轸闻杨业出战,遣复都部署萧挞懒伏兵於路。又遣土金秀出战。令公命六郎出马,交战四十合,土金秀败走。父子三人引兵赶杀而去。
却说仁美心欲害令公,因其临去埋伏之言,亦假意与王侁等列阵陈家谷。自寅至午,不得业之消息,使人登托逻台望之,又无所见。皆以为辽兵败走,欲争其功。即一齐离谷口,沿交河南进。行二十里,闻业战败。仁美暗喜,引诸军退回鸦岭去了。
令公与萧挞懒且战且走,走至陈家谷,见无一卒,抚胸大恸,骂曰:“仁美老贼,生陷我也。”大辽韩延寿领兵如蜂集,重重围定令公父子。七郎曰:“哥哥保着父亲在此宁耐,弟单骑杀回,取兵来救。”令公哭曰:“儿去小心,老父今生恐难见汝矣。”七郎上马撞阵,辽兵不防单骑杀来,被七郎走出谷口去了。直至鸦岭大寨下马。时九月重阳,仁美与诸将赏菊作乐饮酒。有诗为证:
月下捣衣何处声,四星带户夜沉沉。
篱边黄菊几年梦,天畔白云千里心。
酒兴那知风落帽,笳声偏惹泪盈襟。
狼烽不息貂裘敝,忍听晴空双雁吟。
七郎到寨下马,叫军士快禀元帅:杨延嗣回取救兵。众人曰:“元帅正在饮酒,汝慌怎的?”七郎大怒,拨剑出鞘,喝退众人,直至帐前言曰:“禀元师得知,小将父兄被辽将围于陈家谷口,乞元帅早发军士相救。”仁美曰:“无敌者,汝父子之素号也。今何亦被人围?”七郎曰:“非小将父子不能战斗之罪,乃明公不听吾父之言,不肯伏兵谷口,遂遭此难。”仁美怒曰:“这畜生,到指下我的过来。今日仗剑入帐,越分凌上,殊为可恨!”喝令军士推出斩之,以正军法。刘均期等劝曰:“七郎虽有罪,且看昔日保驾之功,饶他也罢。”仁美遂将七郎放了。是夜,叫军士将酒灌醉七郎,缚于树上,乱箭射之。胸前攒聚七十二箭。七郎既死,仁美令陈林、柴敢抬尸丢於桑于河内。
陈柴二人次早抬向河边,一丢下去,其尸倒漂上岸。二人大惊曰:“神哉神哉,英雄屈死,魂灵不散如此!且七郎乃保驾功臣,朝廷他日究出根由,其祸不小。咱两人莫若假做抬病军,竟往南燕告知八大王,方才杜绝我你后患。”柴敢思忖良久,言曰:“一则雁门难过,二则咱等非亲骨肉,难代他们伸冤。”说罢,只见北方一骑马来。二人视之,乃六郎也。六郎曰:“吾弟回取救兵,你二人知否?”二人乃将前情告之。六郎听罢,放声大哭。陈林曰:“将军休哭,急往汴京进奏,我二人作证。”六郎曰:“父今围困谷中,危在旦夕,怎生去得?”踌躇半响,乃曰:“我去问潘招讨取救兵,又是送死。烦汝二人请呼将军出来商议。”陈林曰:“呼将军取军器还未回营。”六郎曰:“既未回来,我往代州要之於路。汝二人回寨,切莫说我回取救兵。”言罢,辞别上马而去。
二人将七郎尸首埋之回寨,正禀复仁美,忽一卒进报:“六郎单马回来,不入本寨,竞往南方去了。”仁美曰:“谁去擒之?”陈林、柴敢应声曰:“某二人愿往。”仁美遂命领兵三千赶之。
却说六郎迎见延赞于路,泣曰:“叔父救我。”延赞曰:“有何苦情?”六郎将其事一一诉之。延赞曰:“且去救了汝父,后奏朝廷,与七郎伸冤。”忽陈林、柴敢领兵赶到,诉说仁美如此如此。六郎曰:“汝二人将欲何为?”陈林曰:“某恐他人领兵伤害将军,故仁美问罢,某二人即应声愿领兵追赶。天幸仁美依随。今某引此军同去破围救老将军也。”六郎称谢,遂与延赞等望陈家谷而进。
却说令公见二子不至,恐军士饿死谷中,乃引兵出战,恰遇土金秀,交马数合,金秀诈败,令公战昏,错认路径。只说是出路,一直杀去,不见了土金秀。抬头一看,只见两山交牙,树木茂密,竞不知是何处。心下十分慌张,遂着小卒问乡民。须臾小卒回报:乡民说是狼牙谷。令公大惊,暗忖:“羊遭狼牙,安得复活。”遂引众奋勇杀出,砍死辽兵百余人。再策马前进,其马疲惫,不能驰骤,令公遂匿深林之中。耶律奚底望林中袍影射之,遂射中令公左臂。令公怒,复赶杀出林。辽兵四散走了。令公遥见前山一庙宇,乃引众军往视之,却是李陵之庙。遂下马题诗一律於壁间云:
君是汉之将,我亦宋之臣。
一般遭陷害,怨恨几时伸。
题罢命众军土屯止于庙。耶律奚底唤军士不必逼近,被其所伤,只在谷口困之。俟其粮绝饿死,往枭首级。众军得令尽退守谷口。
却说令公见辽兵不来索战,遂绝食三日不死。乃与众人言曰:“圣上遇我甚厚,实期捍边讨贼,以仰答之。不意为奸臣所逼,而致王师败绩,我尚有何而目求活?”时麾下尚有百余人。又谓之曰“汝等俱有父母妻子,与我俱死无益,可走归报天子,代我达情。”众皆感激,言曰:“愿与将军同尽。”令公忖道:“外无救援,辽兵重围,毕竟难脱此难。且我素称无敌,若被辽人生擒,受他耻辱,不如乘今早死之为愈也。”主意已定,乃望南拜曰:“太宗主人,善保龙体。老臣今生不能还朝再面龙颜矣。”言讫,取下紫金盔,撞李陵之碑而死。年凡五十九岁。众军士见令公既死,遂奋激杀出谷来,尽被辽兵砍死,止逃走二三人而已。后静轩先生有诗叹云:
力尽锋销马罢溃,堪悲良士不生回。
陵碑千古斜阳里,一度人看一度哀。
后人又有诗赞其守节:
铁石肝肠断断兮,甘心就死李陵碑。
棱棱正气弥天地,烈日秋霜四海知。
第 二 卷
六郎怒斩野龙
却说呼延赞等径往陈家谷救令公,忽路逢一番将。六郎问曰:“来者何将?”曰:“我野龙也。”六郎曰:“汝知吾父在何处?”野龙曰:“汝父迷失出路,杀进狼牙谷去,被我等围住,不能得出,遂撞李陵之碑而死。首级被土金秀枭了,送往幽州献娘娘去了。只有金刀,吾得在此。汝敢来夺耶?”六郎听罢大怒,纵马直取野龙。野龙亦奋勇交战,三合,被六郎斩于马下。六郎下马,取了金刀大恸,昏倒于地。呼延赞劝曰:“汝今哭死也是枉然,莫若入京辨冤。我等助汝救父,命令不自仁美老贼,亦难回寨,只得去落草,待汝的消息,方可来与汝作一证见。”言罢相别而去。
六郎一人一骑出谷,正遇辽将黑嗒,交战数合,忽山后一骑杀来,手持一斧,劈死黑嗒,杀散众兵。六郎视之,乃兄延德也。兄弟下马相抱而哭。延德曰:“此辽贼巢穴,不可久停,且随我入山相诉衷曲。”六郎跟五郎到五台山方丈坐定,六郎曰:“当时与哥哥战败。离散之后,杳无音信,却缘何到此出家?”延德曰:“当时鏖战辽兵,势甚危迪,料难脱身,遂削发为僧,直至五台山来。日前人道辽宋交兵,又望见陈家谷口杀气腾腾,心下十分惊跳,特下山来,只见吾弟受敌,但不知父亲安在?”六郎将父弟遭害诉说一遍。五郎大哭曰:“父弟之仇不共戴天,何得不报!”六郎曰:“小弟今回汴京奏帝报此冤仇。”五郎曰:“不必京去,今我起五百僧杀到仁美营中,将老贼碎尸万段,岂不胜于奏朝廷乎?”有诗为证:
觉海澄清已数年,风波一旦起滔夭。
只因奸仇戕根本,恨不颏臾雪却冤。
六郎曰:“不可。仁美圣上所敕命者,如此杀他,是反朝廷矣。不是伸冤,倒去结冤。”五郎曰:“这等说,我将父弟追荐,你快去京奏帝。代拜母亲:今生不得图家庆,承颜膝下以尽子道也。”六郎遂拜别回京。
行至黄河,入去与把守官索路引。及见那把守官,大惊。那官不是别人,乃仁美之侄潘容也。仁美恐六郎逃回,先着潘容在此把渡。六郎见之,竟往东北走了。潘容见是六郎,遂跳上马加鞭追之。至一湾内,六郎见无船支,乃沿河而走。忽见芦叶内有一支渔船,坐着两人,有诗为证:
一叶扁舟碧水湾,往来人事不相关。
网收烟渚微茫外,钓下寒潭远近间。
沽酒每同明月饮,忘机常伴白鸥闲。
泽粱况复官无奈,抚髀长歌任往还。
六郎正在慌间,见渔船叫曰:“渡我过去,送汝船钱。”那船上老者问曰:“你那里去?有甚公干?”六郎曰:“小生汴梁人氏,母病危笃,回家看觑。”那老人认是六郎,横舟接上。潘容在后叫曰:“那人是贼,你休渡他过去。”梢子不昕,潘容拈弓,正欲发矢,不防芦叶中走出一汉,将潘容一棍打落马下。连人带马,窜入河内丢了。那船又近岸,接着那汉子上船过了河。三人引六郎直至一庄,入于堂上。三人纳头便拜。六郎亦拜,乃曰:“蒙君救命,恩莫大焉,又何为礼拜?”那后生又曰:“郡马,你何忘了?小人原居太原,母死无钱安葬,夜入郡马府中,盗些财物,被令公拿住询问。遂怜悯小人,赐钱葬母。后因家贫,来此捕鱼过活。偶逢恩人遭难,时相报也。”六郎曰:“尊姓贵名?”那人曰:“小人唤做郎千,此老的,是吾父亲。此小的,是吾弟郎万也。”六郎听罢,相谢,即辞别欲行。郎千曰:“屈留一宵,少伸薄意。”六郎入宿其庄。
次日辞别,郎千言曰:“郡马别后,吾等亦他往矣。”六郎相别行至汴梁城外,腹中饥饿,下马入店,买饭充饥。只听得市中人三三两两京说杨家父子反了。潘元帅表奏朝廷,太宗闻奏大怒,将杨家府家属尽皆拿赴法曹。幸得八大王奏过,暂囚天牢。待遣人边廷体访,果真反了,斩犹未迟。六郎听得大惊,思忖父死狼牙,母囚牢狱,致使我有家难奔,冤屈如此。遂悄悄入城,不敢入无佞府去,只在酒馆安歇,不在话下。
却说萧挞懒屡奏萧后发兵取宋基业。萧后遂欲出旨遣将南下,忽贺驴儿曰:“大宋国中,武臣策士,车载斗量,岂一战得捷,便谓中国可图?臣窃料之,殆有不可。但臣有一计,能使娘娘驾坐汴梁,而宋人无术可救。”萧后曰:“卿是那条计策,若此之妙?”贺驴儿曰:“臣假扮南人,投入汴京,凭着一生学力,定要进身侍立宋君之侧。俟其国中略有衅隙可攻,即传信来报,然后娘娘兴兵南下,始保万全无失,而中原唾手可得。”萧后喜曰:“倘若功成,我定裂土分茅。但恐后难认汝。”于是心生一计,遂向左脚心刺贺驴儿三个珠砂红字为记。又问曰:“卿去改换甚名?”贺驴儿曰:“改名王钦,字招吉。”太后遂亲赐酒三杯。驴儿饮罢,拜辞,即日起行,望雄州而进。贺驴儿,乃左贤王贺鲁达嫡子也。
却说六郎闷闷无聊,从步闲行,啸口歌曰:
仰观夭苍苍,俯察地茫茫。天地亦何极,人命如朝霜。
灵椿狼牙殒,萱花缧线伤。夜夜吐哀音,涕泪沾我裳。
奸贼肆毒害,呈嗟痛惜惶。佞头饮上方,黄泉耿幽光。
慈鸟反哺心,悲思结衷肠。圆景淡无光,浮云惨不扬。
谁走告天子,为我作主张。
歌罢,见前面一人亦在吟诗云:
昂昂挟策向京畿,准拟高车耀乡间。
剥落文章空满腹,漂零何日是归期。
六郎见其人,生得十分俊雅,头戴儒巾,身穿罗衣,腰系丝绦。六郎揖而问目:“先生何处人氏?有甚愁思行歌于市?”其人答曰:“小生雄州人氏,姓王名钦,贱字招吉。因比不第,在此闲步散闷。”言罢遂问目:“足下大名?”六郎不隐,将父弟苦死情由,一一诉说。招吉听罢,不胜愤激。乃目:“将军何不奏知天子,却来背地怨恨,枉自悲伤?”六郎曰:“某欲去,奈心上恼闷得慌,几番提笔写疏,不觉泪下如注,湿透纸笺,故此迟留,尚未申奏。”招吉曰:“此事何难,小生不才,愿代将军写之。”六郎曰:“君肯垂念,诚三生有幸。”遂邀招吉於歇处,沽酒款待,尽诉生平劳苦。招吉动容叹息良久。又问曰:“疏上将何人为首?”六郎曰:“潘仁美为谋之首,护军王侁、部下刘均期、贺怀俱难恕饶。”招吉一笔写出,递与六郎。六郎看罢,乃曰:“先生才高班马,取青紫如拾芥然,有何难哉。特时未至耳。”遂复沽洒致谢。六郎曰:“容某进奏,到尊寓专谢。”招吉辞别而去。
六郎正进到午门,陡遇七王出朝,。暗忖圣上今被谗言昏惑,莫若启寿王代奏,犹易分辨。遂向前拦驾,大叫伸冤。寿王见是六郎,命带到府中勘问。七王回府坐定,问曰:“潘仁美奏汝父子反了,真伪何如?”六郎跪下对曰:“正为此事来辨。”即递上奏疏与七王看之:
迎州防御使臣杨景,为诉挟仇谋害,陷没奏军,虚捏反情冒奏,误国欺君事:臣太原降卒,荷陛下不杀,
复授以职,至德深恩昊天罔极。曩者,辽虏腥秽,天地神人共怒。皇威丕振,命潘为帅,臣父子为先锋,
同出征剿。臣父子思图报效,教将丑敌草雉而禽猕之。索何仁美与王侁等挟昔日之仇,肆莫大之祸,待臣
父子进至狼牙村,刃接兵交,招讨坐观成败,不发半骑相应。及败回陈家谷,矢尽力疲,番兵蚁聚蜂屯,
遂致全军皆没。臣父困乏行粮,撞李陵封碑之下而死。臣弟回取救兵,遭仁美万箭之伤而亡。陷没全军於
辽疆,伸冤无地;复捏反情而冒奏,情惨黑天。臣零丁逃命,孤苦无依,只得具疏申闻。恳乞宸衷明断,
父弟九原衔恩瞑目。臣甘诛戮,即万斧不辞。
某年某月某日。臣景诚惶诚恐,稽顿首具疏,不胜战栗死罪之至。
七王看罢问曰:“疏词绝佳,出自胞中,谁代为之?”六郎曰:“乃雄州一儒生,姓王名钦,字招吉,代臣写作。”七王曰:“郡马知在何处?”六郎曰:“寄居东阁门龙津驿。”七王遂命人召之。顷刻间召至府中。七王与语,对答如流,七王大悦。乃谓六郎曰:“郡马可去击登闻鼓,分理更易,且当急往,毋被奸党知觉。”六郎接疏拜别,竟往阙外击鼓。被守者捉见太宗。六郎将疏递呈御案,太宗展开览之云。
寇准勘问潘仁美
却说太宗看罢六郎之疏,大怒,骂曰:“欺君奸贼,反奏杨家父子反了!谁去拿此贼来同罪?”忽阶下一人进奏愿往,其人是谁,乃朔州马邑县党进,现居殿前太尉之职是也。八大王又奏曰:“党进拿回潘仁美来,元帅之任非小可关系,必须命人代之。”太宗曰:“谁人堪代此职?”八王目:“杨静称职。”太宗降旨宣至,拜毕,静奏曰:“臣恐仁美抗旨,不付帅印,将奈之何?”党进曰:“如此如此,便可得印。”太宗大喜。
二人辞帝出城,至雁门关。党进谓杨静曰:“下官先入寨去,明公少停片时而来。”党进匹马先入寨去,潘仁美正与刘贺等议事,忽左右报曰:“朝廷遣使臣到来。”仁美等迎接党进入帐,相见礼毕坐定。党进言曰:“太师前奏杨令公父子反情,圣上将杨府满门拿囚天牢,候太帅回日决处。不期有奸细来京,奏太师结好萧后,不发救兵,陷没杨家父子。又说太师之印,已献萧后,圣上大怒,即下诏来宣太师回京,与奸细对证。某向御前奏曰:‘边庭隔远,事难准信,待臣先往观看。如印在此,系诬陷,不必取太师回京。’太师可把印来某看。”仁美曰:“世宁有是理耶!”即拿出印来递与党进看之。党进接印在手,遂曰:“跪听圣旨宣读。”
诏曰:朕委杨静为帅御边,复遣党进竟拿潘仁美、刘贺王等监禁太原听旨。违命处斩。
党进读罢,潘仁美曰:“我得何罪,圣上拿问?”党进怒曰:“你自己所为的事情,还佯不知!奏汝者,杨郡马也。”仁美曰:“他父子反悖朝廷,如今倒来排陷我等。”党进曰:“汝往京去与他分辨,不必在此多说。”道罢.小卒报新元帅到。众军迎接入帐来拜毕,将印付与杨静。静接了印,乃问仁美曰:“呼延赞何在?”仁美曰:“自杨家父子反后,竟不知其去向。”党进曰:“元帅早将他们一干人锁解太原,不必究同。”杨静喝左右锁了仁美等,与党进押赴太原。
不日到了太原,太原府判黄进迎接党进入公馆。参拜毕,党进曰:“圣旨着落仁美等四人各另安置。”黄进得命,遂送仁美于皈依寺,送刘贺二人于太医院,送王侁于申明阁。党进乃回京复命去讫。潘仁美亦遣人入京,启请潘妃进奏太宗分辨。
当日在寺中闲游,偶见雪云长老领众僧出寺,去好半日方回。仁美问雪云长老曰:“适间领众僧往何处而来?”雪云曰:“迎接新任府尹爷爷。”仁美曰:“汝知其姓名否?”雪云曰:“左丞相寇准爷爷是也。”仁美惊问曰:“为着甚事贬到此间?”雪云曰:“闻朝廷恼他,贬到此间歇马。”仁美暗忖道:“这老儿是我旧日僚友,待我整酒请来相叙旧情,探问朝廷事情,岂不妙哉。”於是次日置酒,着雪云去请寇准。长老持书入府,当堂跪下,禀曰:“潘太师爷爷特遣贫僧来请爷爷饮酒。”寇准怒曰:“我此来,敬为勘问老贼事情。汝好大胆,敢来代他请我。”喝左右拿下,重责四十。长老告曰:“只因府判爷爷着令好生伏侍太师,贫僧实不知有此情。乞爷爷恕饶贫僧。”寇准曰:“汝既不知,权饶罪名。但我有一计悄悄代行。否则,将汝这个秃驴活活打死。”长老曰:“愿领爷爷之计而行。”寇准曰:“汝要如此如此。”分付毕,遂命先回,“禀上太师,说我就到。”
长老诺诺连声,竟回寺中,告知仁美说道:“寇爷拜上,随后就来。”言罢,报寇爷到。仁美出寺,接入法堂坐定。传杯数次,仁美问曰:“杨景那厮,击登闻鼓,说下官害他爷子,有此事否?”寇准曰:“那小畜生果是击来,后幸潘娘娘保奏太师,但八大王力助杨景进奏,主上着太师在此安置。下官不肯,亦保奏太师,八王遂劾下官党恶,帝乃允奏,贬此歇马。原天子意思,实听潘娘娘之言。日后太师无甚重罪。但下官有一事,甚怨太师办得不妥。”仁美曰:“老夫与丞相旧日同寅,未当得罪,何怨之有?”寇准曰:“不怨他事,怨不杀却杨景,致有今日之祸。当时一并除之,削尽根苗,尚有何人来复冤仇?”仁美曰:“丞相说得甚是。当日亦着人捕捉,不知缘何被他逃回京来。”寇准曰:“下官闻得令公被太师算计得好,此处却无闲人,试说与下官听之。”仁美不防寇准来套他口词,又饮酒将醉,仁美对曰:“丞相平日交情,言之亦无妨碍。当日令公被我把反情生逼得出兵,他叫我埋伏弓弩于陈家谷,老夫一卒不遣,及彼杀败回来,见无伏兵,遂走入狼牙谷撞死李陵碑下。七郎回取救兵,被老夫将酒灌醉,绑於树上,令众军乱箭射死。”寇准曰:“岂有是理,太师莫把假话来诳我也。”仁美曰:“丞相处才说此话,若在他人,老夫决不吐露矣。”寇准大怒,骂曰:“老贼陷害忠良,欺君误国,冒奏朝廷,说杨家父子反了,大伤天理。”喝左右:“拿下。”呼必显应声而入,当筵拿下仁美,喝令供状。仁美曰:“这老子发酒狂,叫我供状!”寇准唤:“雪云何在?”长老从窗外转入,递上口词曰:“领爷爷钧旨,太师说一句,贫僧写一句,并无差错。”寇准曰:“你不供招,复有何待?”潘仁美叹曰:“误被寇老赚我口词,怎生是好。”有诗为证:
城狐险恶立机深,旧好相逢尽吐词。
早识窗前誊口吻,樽前词话异惺惺。
却说雪云长老将口词递上,寇相看毕,复命长老读与仁美听之。读毕,仁美曰:“醉人口中之词何足为据。”寇准曰:“酒后道真言。”仁美曰:“你太原府尹,敢断我的事情?”寇准曰:“老匹夫敢如此抗拒!”遂唤黄进:“取过诏来,宣与老贼听者。”
诏曰:“朕委参政寇准知太原府,勘问潘仁美一干诈奏杨家父子反情,的实取招申闻。”
寇准曰:“你这老贼,我为府尹,实来勘问汝等奸伪之事。”仁美曰:“今无杨家亲人对理,缘何问得这场事情?”寇准遂唤一声:“杨郡马何在?”忽六郎自外入而言曰:“仁美老贼!你将吾父陷死狼牙谷,又射死吾弟,今日缘何不认?”仁美曰:“小匹夫,你潜回取家属,见囚系于狱,不能得去,遂向御前冒奏我等陷你。奸贼!当得何罪?”六郎曰:“这老赋,事情彰彰于人耳目,至此等田地,犹乱说话。”寇准曰:“此非勘问之所,带到府堂将刑具拷打一番,彼方肯供状。”遂命送到府中禁狱之内。
次日,寇准升堂,唤左右取出仁美,缚绑阶下。又唤黄进曰:“汝假去请得刘贺等来,只说酒席齐备,太师已去多时,速去速来,勿得走漏消息。”黄进领命,先到申明阁,会同王侁,至太医院见刘贺言曰:“府尹爷爷相召,太师已去,立候三位将军。”三人遂随黄进到府,直入堂上。只见仁美绑缚在地,吓得魂不附体。寇准喝令拿下。三人趋前言曰:“相公拿下某等,不知为着甚事?”寇准曰:“我亦不晓何事,试听读诏便知。”遂命黄进取诏读之。读诏既罢,三人默然垂首伏地。寇准曰:“害人适以自害,天道昭彰岂可昧乎?汝等早早供招,免受刑具。”仁美曰:“唤杨景来,我与对理。”六郎在庑下听得这话,号泣而出言曰:“你挟昔日射汝之仇,陷没吾父子全军,误国大事,怎生硬抵不认?”仁美曰:“你休胡说,我有证人在此。”六郎曰:“要甚证人!我自己在此,你还乱说。”仁美唤过数个军士,分咐曰:“你将杨家父子反情,告於寇爷知道。”那几个军人跪下言曰:“告爷爷得知,元帅委系不曾陷害杨家父子。他反朝廷是实,如太师虚情捏奏,小军愿受诛戮。”寇准曰:“谁问你来!这些囚奴都是老贼心腹,故来妄证。”喝左右:“将每人重打五十!”六郎曰:“老贼不说起证人,我亦忘之。当时仁美射死吾弟,着陈林、柴敢丢尸于河。得此二人来证.彼方缄口无词。”
寇准听罢,将仁美监禁于狱,遣人往鸦岭营中查访二人消息。去人回报,鸦岭营中并无二人。寇准遂张挂榜文于外,但有人知七郎之尸埋于何处者,赏金百两。张挂数目,众人看榜纷纷,私相论曰:“若有知者,一场好生意也。”忽后面三人来看,向前揭了榜文,恰遇六郎。三人便揖,三人乃呼延赞、陈林、柴敢也。闻知审问仁美,要七郎尸首为证消息,便径来揭榜。六郎引入府,见了寇准。寇准曰:“你二人将七郎尸埋于何处?”陈林曰:“埋在桑干河西南一株树下。”寇准即差数十人同陈林、柴敢去取七郎尸首。二人领众人到桑干河,掘尸不见,那众人道:“你二人干事好不误人!若无尸首怎去回话?”二人心下甚慌,乃泣曰:“不如寻个自尽。”言罢,正来撞树,忽东北树杪有一青脸人言曰:“仁美闻汝等来掘尸为证,先遣人将尸掘起埋于此株树下。”言讫其人忽不见。众人遂去那株树下掘之,果得七郎尸首,不数日,众人抬到太原,报与寇准知道。寇准押定一干人同去验尸,只见七郎满身是箭,七十二枝攒簇心窝。寇准大哭曰:“英雄良将,天胡不憗,遭此惨祸也。”后人看至此,有诗叹息:
世事炎凉几变更,历推无限泪交倾。
天荒地老形犹在,虎斗龙争血尚腥。
金谷有名烟漠漠,玉堂无主草青青。
英雄豪杰归何处,慨想何如一梦醒。
寇准验罢尸,遂唤仁美曰:“七郎何为而死?今复有何辞?”仁美曰:“非我也,乃王侁设谋以害之也。”寇准令刀斧手推出王侁斩之。寇准又曰:“设谋者王侁,行之在汝。且捏词诬奏杨家父子反了,此欺君也,当得何罪?”仁美低头不语。寇准喝令推出斩之。正欲来斩,忽使臣到。下马开诏宣读:
诏曰:勘问潘仁美既得其情实,监押赴阙拟罪,毋违。
使臣读诏既毕,寇准遂将仁美等解赴汴京。六郎曰:“此贼赴京.定行宽宥,冤仇难伸,怎生是好?”寇准曰:“欺君误国之罪却难恕饶。郡马放心。”既至于京,次日,寇准具仁美口词并七郎箭伤身死,一一申奏于帝前云。
八王设计斩仁美
太宗看罢口词怒曰:“老贼如此欺罔,罪该拟死。但看潘妃情分,姑免一死。”遂追还仁美等官,各杖一百,俱贬于雷州。封赠令公为卫国公,七郎为殿前指挥使、醴泉侯。呼延赞不合擅离军伍,降三级。扬景不合私离军伍,充徒郑州一年,陈林、柴敢不合领众落草,各杖八十,徒二年。断毕,文武皆散。
六郎出于午门外放声大哭,谓八大王曰:“臣父子见屈如此,何用命为!”遂欲撞死于午门。八王急止之,邀入府中坐定。忽报潘娘娘到。八王令六郎入后堂,亲出府接入。茶毕,潘妃曰:“老父年迈,路途磨灭,难保残喘。今日特来相告,望殿下垂念,安置于京。”八王曰:“娘娘请回,即入进奏圣上。”潘妃辞去,八王乃与六郎言如此如此,此冤即雪。六郎领计去了。
八王入奏帝曰:“臣夜梦景不祥,必主有横祸。乞陛下放独角赦与臣领去,吼防后患。”太宗即书赦赐之。八王谢恩而退。忽近臣奏曰:“杨景将潘仁美三人杀了,今提头在午门外伺候。”太宗听得大怒,停顿拿六郎押赴法曹枭首示众。八王曰:“陛下适行独角赦,赦除景之罪恶。”太宗曰:“斩仁美等,却原来八大王之计策也。”太宗遂宣六部入殿,言曰:“念卿保驾功大,此罪悉行赦除。”六郎谢恩毕,竟往郑州去讫。
时太宗未立储君,冯拯上疏,乞立皇储。太宗怒贬之于岭南。于后,廷臣无有敢进奏者。七王见不立己,乃与王钦议曰:“帝年已迈,齐王等又谢尘矣。日前冯拯谏立东宫,遂遭贬窜,莫非为立长之故?欲与天下传八王耶?”钦曰:“毕竟是这意思。不然,何以不立殿下?圣上以遗言为重,若不早图,后悔何及。”七王曰:“汝有何谋,可以得立?”钦曰:“以臣计之,若不谋死八王,皇位决不可得。”七王曰:“此谋不可。八王帝甚宠爱,其谋不密,祸反及身。”钦曰:“臣有一计甚密。”七王曰:“汝试陈于我听。”钦曰:“殿下可命人往街坊上寻一个极巧银匠,打造鸳鸯壶一支。一边盛药酒,一边放好酒。乘此春日,去请八王来赏花。即将其过来斟上一杯药酒于八殿下前,又斟上一杯好酒于我殿下前,一齐与杯饮之。八王饮了药酒,立地即死,虽跟从之人,只说中风,那晓是药死!”七王曰:“此计甚妙。”遂遣人往街坊上寻好银匠。寻至城西,有一胡银匠极其精巧,及唤入府中打造其壶。既打毕,献上七王。七王看罢,谓王钦曰:“何日去请八王?”王钦曰:“先将银匠结果,以灭其迹。”七王允之。王钦命人将好酒灌醉胡银匠,令左右埋于后花园中毕命。王钦谓七王曰:“殿下可遣人持书请八王,明日后园中赏花。”七王遂遣内竖赉书,竞往南府八王前呈递。八王拆开看云:
门外春光无限好,明媚花共柳。值此官里有余闲,不乐虚过了。敬邀哥王明日一教契阔情,共把金榫倒。
尚冀春风一惠临,宇第生荣耀。
八王看毕,着内使回话,明日准来。内使归见七王道:“八殿下允诺。”次日,八王车驾报到,七王亲出府门迎接进府。坐定,茶罢,七王邀人后苑花亭之上坐下。只见花开如锦,春光堪称。有诗为证:
阳和克塞海天涯,无处江山不物华。
绿偃午凤生麦浪,绯红晓日绚桃霞。
燕抛玉剪裁春色,莺掷金棱织柳斜。
满眼韶光偏得趣,抽黄对白竞争夺。
七王曰:“弟与哥王虽是兄弟,然情甚疏旷,此心歉歉。故当此春光明媚,特请一会,少尽衷曲。《诗》有云:戚戚兄弟,莫远具尔。小弟今日此与,亦欲效古人之所为也。”八王曰:“这几日贱躯颇欠调和,酒却难饮,少叙片时可也。苟非兄弟之情,愚兄必却而不来矣。”七王曰:“哥王身体不快,正要痛饮方才舒畅。”遂令侍从先酌一杯药酒于八王面前。八王病来甚愈,一闻药酒之气,慌忙将袖掩鼻。忽一阵狂风吹倒金杯,其药倾泼于地,红光迸起。左右皆惊惧战悚,八王即辞别回府。七王见谋未遂,又恐八王知觉,甚是懊悔。王钦曰:“殿下休忧,谅八殿下不知情由。必不见咎。以后再图未为不可。”不在话下。
却说太宗忽一日得疾,危笃之甚。寇准、八王等入内问安。太宗见群臣至,谓之曰:“先帝遵太后立长之言,传位与朕。不期朕忽疾作,恐难总理政事。今齐王等已殒,惟八王差长。朕乃遵太后之教,将位传与八王。”八王奏曰:“皇太子青春已富,人心归顺。满朝谁生异论?愿陛下保重龙体,万万千秋,他日纵欲归政,亦当与太子也。倘陛下欲效先帝,将位与臣,臣必披发入山林矣。”太宗曰:“卿不受,将奈之何?”思忖良久,乃问寇准曰:“八王坚意不受,卿言朕诸子孰可以居天位?”寇准对曰:“择君以主天下,不可以妇女谋,不可以中官近臣谋,惟陛下以行与事,见其可以愈报万姓者,以位传之,庶乎可矣。”太宗又宣赵普独近卧榻之前,屏左右问曰:“朕欲传位八王,八王不受。卿言何如?”赵普曰:“先帝已误,陛下岂容再误。”太宗之意遂决,复召寇准言曰:“朕本意欲与神器付八王,争奈八王不受。欲付元侃,卿言何如?”准拜贺曰:“万岁万岁,臣为天下得君庆矣。愿陛下不必再问外人,须早立之。”太宗又谓八王曰:“朕没之后,卿宜丹心启迪汝弟。今赐铁券、免死牌十二道,若遇乱臣贼子,卿即打死,毋得纵容。朕遍观诸将,杨景忠贞,可付兵权,后当重用,不可妄加驱逐。”八王拜受毕,须臾,帝崩。寿五十九岁。时改元至道三年三月日也。在位二十馀年。有诗为证:
太宗经世政惟勤,二十余年德及民。
可惜乾符私授子,至今人道悖君亲。
太宗既崩,众文武奉七王元侃即皇帝位,是为真宗。君臣朝贺毕,尊母李氏勾皇太后,封王钦为东厅枢密使。谢金吾为枢密副使。进八王爵为诚意王。其馀文武,各升有差。自是朝廷军政皆决于王钦之手矣。
却说八王出朝,忽一人拦驾告状,大叫伸冤。八王问曰:“有何冤枉?”其人哭曰:“小的是胡银匠之子,日前新君欲谋千岁,召小的父亲入府打造鸳鸯壶。其壶打毕,被王钦谋死于府中。有此冤屈,无处伸诉,只得告乞千岁爷爷作主。”八王听罢,怒曰:“那日我见其酒倾地火焰腾腾,心亦疑之。王钦果在筵中调度,这贼子好狠心肠!”遂接了状,命左右取银一锭,赏胡银匠之子,复回驾入到偏殿。只见王钦正与真宗议事,八王向前奏曰:“臣适出朝门,偶有胡银匠之子告王钦谋死他父。臣接得此状来与陛下看之。”真宗惊曰:“王钦未尝离朕左右,那有是事,兄王休听小人言也。”八王曰:“为谋臣故,而及于胡银匠,冤屈此人性命。但臣今事陛下,丹心耿耿,何听谗佞,谋害忠良?且臣要居帝位,尚在今日?”王钦奏曰:“八殿下恶臣与陛下议事,恃为皇兄,故妄捏虚情来奏,欺压小臣。臣既谋死了人,往日宣告先帝,何待陛下登位,始来相告?且世间那有这等胆大之人,敢向午门毁谤天子!”真宗未答,八王大怒抽出金简,望王钦脸上一打,打着鼻准,鲜血长流,绕柱而走。八王亦绕柱赶之。真宗急救,言曰:“看朕情分,兄王饶他这次。”八王止步,指王钦骂曰:“若再为奸宄,坏我国家,活活打死你这畜生。”言罢,愤怒奏曰:“陛下休罪微臣,臣荷先帝嘱付,今秉公除奸,实为陛下社稷计,非私情也。”真宗深宽慰之。
八王既出,王钦跪于帝前大哭。真宗曰:“八王顾命之臣,彼所言者,皆是实事。汝不应造言拆辨,朕尚不肯忤之,况於汝乎!今后当避之可也。”
王钦即谢归府,跌脚槌胸,恼恨八王,思报其仇。遂修书遣人,星夜送往幽州奏知萧后。说太宗已崩,新君幼弱,朝廷空虚,乘此动兵侵伐,则中原可得矣。萧后得书,与群臣商议。萧天右奏曰:“云川耶律休哥屡奏伐宋,今再乘其丧隙发兵,无有不克。”土金秀奏曰:“宋太宗知人善任,守御边庭之士必是智勇兼全者也。今若因王钦一书,即便伐宋,恐难取胜,虚费钱粮,臣思忖必先探其兵之强弱,才不误事。”后曰:“卿言将何以探之?”秀曰:“麻哩招吉之枪法,麻哩庆吉之刀法,与臣之箭法,极精无右。臣等愿举兵于河东界上,娘娘遣人赉书约宋与臣等观兵。宋人若能抵敌,则迟迟进兵。否则即动兵伐之矣。”萧后大喜,遂修书遣人赉往汴京。
辽使至汴,侍臣引奏。真宗展书看之:
大辽太后萧致书於大宋皇帝陛下:兹闻有丧,关河阻隔,赂赙未施,奈何奈何。近缔盟好,千载盛事,
今不观兵,徒为虚文。故遣驾下三臣,驻剑晋阳,期与会猎一番。庆乎两国之情相通,而四夷闻风慑服。
谨此订约照鉴。
兄妹晋阳比试
真宗览罢辽书,以示群臣。寇准奏曰:“北方刀箭是尚,彼来书期与观兵,臣料只是比试刀箭,乞陛下精选有能者与之一会,以消其窥觎之心。”真宗曰:“朕观朝中无甚良将,惟有杨郡马一人,今在郑州,亦未知其何如。”准曰:“陛下快遣使往郑州调回。”真宗允奏,即遣使往郑州徵之。
使者既到郑州访问,郑州太守言杨郡马徒限已满,发放回京多日矣。使臣回奏真宗,真宗即遣人往无佞府徵召。使臣到府,令婆接了旨,对使臣言曰:“吾儿自往郑州去后,并无音信回来。”使臣以令婆之言回奏,真宗闻奏,闷闷不悦,乃宣八王问曰:“杨郡马已回,隐匿不出,其奈彼何?”八王奏曰:“臣往无佞府中打探消息何如?”真宗曰:“事关紧要,卿宜用心访问。”八王辞出,竟往无佞府,见令婆与太郡主诘闻六郎事情。令婆曰:“吾儿在郑州,人无音信。今日殿下亲临,老妾敢相隐耶?”八王曰:“新天子即位,今有敕旨徵召,乘此与国家分忧,岂不妙哉!沉匿何为?”太郡主曰:“姑容数时,待遣人往郑州访之。”八王遂回奏不知下落。真宗忧形于面。
晋阳守臣表奏,辽兵掳掠财物,杀伤百姓,甚为荼毒,乞早发兵防御。真宗将表看罢。问曰:“谁人能退辽兵?”准曰:“贾能艺精,可以退之。”帝遂命寇准为正统军,贾能为副使,领兵三万,同往晋阳会猎。准等得旨,领兵望河东进发。
令婆闻寇贾倾兵会猎,乃与六郎言曰:“贾能何人,能退辽兵。吾儿当速往以救国难。”六郎曰:“儿意欲去,奈无一两人同行。”道罢,八娘、九妹言曰:“我姊妹与哥哥偕行若何?”六郎曰:“汝女流家怎么去得?”八娘曰:“假扮跟随士卒,人岂知觉。”六郎允之。辞别令婆,携二妹赴晋阳去讫。却说辽将土金秀兵屯河东界上,劫掠无厌。忽报宋兵到,即与麻里招吉等议曰:“今杨家之将尽皆凋谢,其馀谁敢与吾等比试!虽然,君辈亦宜竭力,不可使敌人得志,以丧我辽军威。”招吉曰:“谨领尊命。”金秀次日下令,立起红心把子,摆开阵势以候南兵。
忽南方旌旗蔽日而来。宋兵既到,即於南方列阵。北辽土金秀全身披挂,立于阵中间。麻里招吉居右,麻里庆吉居左,一字摆开於北。南阵上寇准、贾能两马齐出,寇准曰:“华夷之分,已非一日。屡次兵相侵犯,扰我边境,此果何故?”土金秀曰:“俺娘娘以宋君新立,欲与会猎,而订息兵盟好。今新天子何不自来?”寇准曰:“吾新皇帝即位,与诸宰执论道经邦,尚且不遑,何暇与汝会猎,亲习尔等之陋俗乎?”土金秀未答,麻里招吉大声言曰:“吾等不会论道,只会夺旗斩将,以定天下。汝阵有智勇之将,请出阵前与吾比试。徒事口角,浮谈何为。”道罢,贾能舞枪纵马向前,喝声曰:“臊奴!好欺人。吾今与汝比试。”两下金鼓齐鸣。麻里招吉与贾能交马十合,不分胜负。招吉佯败而走,贾能追之。招吉扭身回马一刺,贾能落马。招吉冲过阵来,宋军中忽一骑青骢骑来一女将,如风骤出,接战三合,被女将将红绵套索一抛,招吉遂被绊落马下,活拎而来。寇准大喜曰:“汝姓甚名谁?”八娘答曰:“妾乃杨令公长女八娘也。”准曰:“将门女子亦劲敌也。”遂命记其名,录其功。
土金秀见拿去招吉,大怒,欲出马交战。麻里庆吉拍马出阵骂曰:“南蛮,好好放出吾兄,饶汝残生。”遂轮刀直杀过宋阵上。赵彦见了,亦舞刀接战。两合赵彦不能抵挡,拨马走回本阵。庆吉赶来,宋阵中又走出一女将舞刀迎敌。数合被九妹斜挥一刀,砍庆吉于马下,提头来见寇准。寇准问曰:“汝是谁?”九妹曰:“妾亦杨令公次女九妹是也。”准曰:“汝等武勇出众,真乃皇上之福德所致也。”亦令录其名与功焉。
土金秀见砍了庆吉,大怒跃马出阵言曰:“宋人有能,快出阵来比箭!”宋牙将杨文虎出马言曰:“我与汝比之。”土金秀拈弓搭箭走马,连发三矢,皆中红心。众军一齐喝采。文虎亦走马射三矢,止中一箭。金秀曰:“汝箭输矣,当还我招吉。”文虎曰:“偶尔箭输,若比枪,则不输矣。汝敢来乎?”金秀怒曰:“匹夫,好夸口!”即绰枪出马,交战数合,文虎被枪刺伤,败走回阵。金秀冲突过来,六郎望见,出马迎敌。金秀抵搪不过,回马叫曰:“宋将且休比棺,请射红心。”六郎停枪笑曰:“汝射无甚妙处,敢向军前骄矜逞能。”言罢,遂向胯后取出硬弓,走马一连三箭,俱中红心。南北军士尽皆啧啧称羡。六郎曰:“汝自夸箭高,我将此弓与汝射之,着射得中否。”着军士递弓与土金秀开之,金秀接弓开之,半毫不动,心下大惊,暗忖道:“此乃神人降生。”正欲拨马回走,寇准出阵言曰:“吾今以所擒之将还汝,汝归告太后,自后毋得生事扰边。若再如此,决不恕饶。屠戮汝类殆尽。”遂将招吉剥去衣服,赤身裸体放回北营。土金秀羞惭满面,回军去讫。
杨六郎入军中见准,准曰:“设将军等今日不来,吾辈血染沙场早矣,郡马回朝见帝,老夫力保奏封重职。”郡马相谢。
准遂拔营回汴,入奏真宗。真宗闻奏,即宣郡马升殿,慰劳之曰:“卿日前匿而不出,朕寝食俱废。今一闻郡马退辽使,朕喜而不寐。”六郎叩头拜谢。真宗同准曰:“今当以何职授郡马?”准曰:“宜授节使之职。”真宗乃下命杨郡马为高州节度使。郡马闻命,入朝辞谢奏曰:“臣昔败兵,其罪至重。荷陛下再造之恩,尝欲报复无由,今略建微功,敢受节使之职!”真宗曰:“汝父子忠勤王事,先帝称念不巳,欲重封赠,不期升遐,未遂其意。且今又有退辽之功,此职宜授,何为固辞?”六郎奏曰:“荷陛下知遇之恩,欲授臣职,但为佳山寨巡检可也。他职臣不敢领。”真宗曰:“辞尊居卑,此何见也?”六郎曰:“臣为巡检,却有三事。一者臣本徒流,私到边廷,略立微功,遂授节使之职,是开幸进之端,而启人越分侵职也。二者佳山与幽州相近,臣欲伺便,直捣贼穴,收其地土,以绝万世边患。三者,闻彼地有几个草寇甚有勇力,臣欲擒之,使其弃邪归正,以除民之害也。”真宗曰:“卿忧国忧民,真社稷臣也。”遂可其奏,乃下命王钦拨军五千,与杨郡马领去,镇守佳山。
王钦领旨,到府查点军士,俱是老弱疲病,不堪征战者,俱拨跟随郡马。六郎一见军士,怒曰:“佳山何等地方,此等无用军士如何迎敌?”随行一军人姓岳名胜,因王钦尽拨老弱疲病之军跟随郡马,心下思忖此处难以立功,莫若跟杨郡马往佳山寨,以图进身更易。遂生一计,将姜黄水搽脸,待王枢密来查点,只说是个病军,必定拨我跟杨郡马也。岳胜济州人,生得面若凝脂,神清气朗,轮动大刀,万夫莫敌。人号为花刀岳胜。却说王钦一见岳胜脸黄,果然只道是个病军,乃拨跟随六郎。岳胜见六郎说军人无用,遂出军前叫曰:“汝生将门,自谓无伦。我今愿与汝比试一番何如?”六郎曰:“可。”遂绰枪上马,交战数十馀合。六郎惊曰:“刺击之法,此人尽通。必用计擒之,以服其心。”佯败而走,忽马陷前蹄,掀落于地。岳胜骤马近前砍之,只见六郎头上一个白额虎现出,张牙来噬岳胜。吓得岳胜慌忙下马,扶起六郎言曰:“小人得罪,有眼不识本官,望乞恕饶。”六郎曰:“汝当竭力助我镇守佳山。吾自保奏朝廷,授汝之职。”岳胜谢而言曰:“小人来意,本欲跟将军以立功绩。幸得提携,犬马相报。”
六郎又得岳胜为部下,无限欣慰,遂回无佞府中辞令婆。令婆曰:“汝为巡检,岂不贻羞于汝父乎?”六郎曰:“佳山与辽相近,此处敢好立功,他镇则不能矣。凡职只要立功绩,何论其崇卑哉。”令婆遂备酒伺行。饮罢领军望佳山寨进发。时值二月,路途好景。有诗为证:
迟迟丽日布韶光,春到人间景异常。
雨后江山增秀丽,风前花柳竞芬芳。
寻香戏蝶轻翻拍,求友娇莺巧奏簧。
景物撩人无限好,不妨收拾人征囊。
六郎行不数日,到了佳山寨,原守军士迎接人厅。拜毕,六郎言曰:“辽人屡为边患,此地尤甚。故天子遣我镇守。汝等各宜恪遵号令,不然,军法施行。”众人诺诺而退。
次日岳胜出寨游耍,遥见前面高山树木茂密,乃问旧日军士曰:“那一座山叫做甚么山?”军士曰:“说起那里,惊破人胆。”岳胜曰:“敢有狼虎居其中乎?”军士曰:“过于狼虎。”乃以手指道:“转那山去,地名胡村涧。进一二里路去,傍着山麓,名为可乐洞。洞中有一草头王,姓孟名良,邓州人,力大如牛,无人敢敌。聚集强徒数百,劫掠为生,官兵不敢捕捉。如今谁敢正视其山。”岳胜听罢,竟进寨中,告知六郎。六郎曰:“我知其人久矣,若得他来归师,实壮军威。”岳胜曰:“小人轻骑往探,看是何如。”六郎曰:“此人勇猛,须谨防之。”岳胜遂到可乐洞,只见孟良部下刘超、张盖等与众喽罗俱在洞前斗宝。岳胜下马,抽出利刀,一径入洞,喝声:“贼徒休走!”刘张等只道是官军捕捉,各自逃生。岳胜赶向前去,砍死几个喽罗,血流满洞。岳胜思忖:“还要写字为记,使其来佳山寨厮杀,方好拿他。”即以血书四句于壁云:
喽罗剑下亡,寄语休悲伤。
若问人何是,佳山杨六郎。
岳胜写罢上马,竟望佳山而来,不在话下。
六郎三擒孟良
却说孟良回洞,只见杀死喽罗在地,乃大惊问曰:“是谁到此杀死众人?”喽罗对曰:“适一壮士甚是勇猛,众人只道官兵来捕,俱各逃走,被他走入洞中,杀死众人。又以血书字于壁,请大王看之便知端的。”孟良抬头看罢,言曰:“乃杨景那厮!杀吾部下,却好大胆。此仇不报,亦枉为人。”
却说岳胜归见六部,道知杀死喽罗一事。六郎曰:“孟良回来看见,必定来此报仇。汝等须准备厮杀。”道罢忽闻寨外呐喊。六郎与岳胜出寨视之,只见是孟良。其人生得浓眉环眼,面如噀血,状貌雄伟。六郎迎而谓曰:“观汝之貌,甚是奇异。何乃弃理灭义,甘心为贼?自我言之,莫若归顺朝廷,立功显姓,垂芳后世,胜于落草万万矣。”孟良曰:“自汝言之,汝以拜官受爵为荣矣。自我言之,我以居职享禄为辱矣。何言之?汝父子投降于宋,不得正命而死。手足异处,若禽兽然,有甚好处!我居此山,斩杀自由,何等尊贵!与汝较我,不啻霄壤隔也。此等闲事,且姑置之。我问汝来,素昔与汝无仇,杀我部下。何为?”言罢挥斧直取六郎。六郎挺枪迎敌,交战十合,不分胜负。六郎佯败而走,孟良拍马追之。岳胜从后喝声:“休赶!”孟良遂回马来战岳胜。六郎拈弓搭箭,射中其马,把孟良掀落於地。军士向前生擒孟良归寨,绑缚於阶下。
六郎曰:“汝自逞英雄无敌,今何被擒?汝服我否?”孟笑曰:“暗箭射马,诡计算我,非大丈夫所为,如何肯服!”六郎曰:“放你去如何?”良曰:“汝肯释放我回去,整兵再来与汝交战。不设暗计,明明白白,有手段平空拿我,余即拜降。”六郎曰:“汝要明白,平空拿你,此有何难!”遂放孟良而去。
岳胜曰:“孟良凶贼为民之害,今既擒之,可用则收留之。不可用则砍之,与民除害。何为放他?”六郎曰:“孟良一人杰也,心颇爱之。当今英雄有几?吾欲收此人为部下,必服其心,是以放之。汝等试看明日再战,吾又擒之。”岳胜曰:“将军用何计策擒之?”六郎曰:“孟良有勇无谋,离此山南五里之地,有一深谷。峭壁石崖,进去便无出路。汝引骑军一千,伏于谷口。吾与交战,引他从山左傍而进。吾复从山右傍而出。待我一出,汝即杀来截住,不放他出。吾自有计擒之。”岳胜领军去讫。六郎复唤健军六七人分付曰:“汝往那山绝顶高处,扮作砍柴樵夫,赓歌应和。孟良问路,汝等如此如此应之。”军人领计去讫。
六郎分遣已完,乃报孟良在寨外搦战。六郎出马言曰:“今番仔细交战,若再被擒,却难纵放。”孟良曰:“汝好大话!昨误成擒,今定报之。”言罢,纵斧直取六郎。六郎约与交战数合,佯败,径望山南而走。孟良赶上言曰:“汝又欲以暗箭来算计於我?”六郎不战,直走入谷。孟良亦赶入谷。六郎遂拨回也,从山右傍而出。盂良亦从右傍赶来,忽岳胜杀出,截住谷口。良惊曰:“又中奸贼之计。”遂回马直进谷去。只见无有去路,四面壁立。遥见崖上有几个樵夫歌唱。乃叫曰:“吾被畅景赚入谷来,汝等救吾出去,多将金银相谢。”樵夫遂将一条麻绳垂下言曰:“我等救大王,大王莫失信,要把金银与我。”孟良曰:“我生生平是个有信之人,但救的出,决不食言。”众樵夫曰:“大王可把此绳紧系腰问,待我众人扯拽上来。”孟良曰:“你等须仔细用心扯上去。”言罢,将绳紧紧缚於腰间,众人乃扯拽至半崖停止不扯。良曰:“何故又不扯上去?”众人曰:“大王身躯甚重,吾等力尽,等再叫几个人来同扯,才得上来。”须曳,六郎、岳胜俱到崖上。六郎曰:“今番明白平空拿你。孟良,你肯服否?”孟良曰:“不是这等说,汝与我交战,从地下平空拿我,方见手段。”六郎曰:“要从地下空平拿你亦不为难,今番又放汝去,方敢再来战?”孟良曰:“今番亦非我战之罪,但肯放还,再整兵出战。如拿得我,倾心投降。”六郎曰:“这个使得。但再放汝而去,若从地空平拿住,却毋得含羞,又乱说话。”言罢,令军士吊释之。
六郎回至寨中,言曰:“设计擒良二次,彼决不明出交战,惟夜来劫吾之寨,定须以计擒之。”岳胜曰:“孟良已遭二次之辱,今尚肯来自投罗网?”六郎曰:“今晚准来。”乃令众人於帐前掘一隐坑,将木浮搭于上,用土铺盖。又令军士远远埋伏,只留数十健军伏于帐前,伺良落坑,即出缚之。众人领计去讫。
是夕六郎独坐帐中剔烛观书。将近二更,孟良探逻之卒回报,佳山寨中军士俱各安寝,寂然无备。孟良喜曰:“这一次将前二次之辱尽伸雪矣。”乃乘轻骑,直至佳山寨。只见六郎一人在帐观书,昂昂然,傍若无人之状。盂良举斧拍马,趋入帐前,喝声:“匹夫休走!”喝声未罢,连人带马,跌落陷坑之中。帐外健军一齐而出,用索绕良之身,捆缚扯将上来。部下三千馀人被埋伏军士,四下围裹而来。众喽罗见孟良落于陷坑,料难走脱,尽皆投降。健军押孟良于帐下,六郎谓之曰:“我今放汝,再整军士来战何如?”孟良曰:“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某虽为盗,良心岂尽丧乎!将军天神也,蒙放之至,再已不胜羞惭矣,尚敢复求去耶?愿倾心以事将军。将军肯容,感恩无任。”六郎大喜日“君肯投降,是吾之大幸也。”
次日天明,孟良禀了六郎,回洞召集刘超、张盖、陈雄、谢勇、姚铁旗、董铁鼓、郎千、郎万、管伯、关均、王琪号王扁担、孟得号夜丫黑鬼、林铁枪、宋铁棒、丘珍、丘谦,共一十六员头目,俱引来拜见六郎。六郎大设筵宴。饮酒将阑,六郎曰:“方今北辽屡次犯边,我宋受害,不能除之。盖由将佐不得其人故耳。今此地犹为吃紧去所,吾自恨兵微将寡,常恐不能镇守,有尔朝廷顾托之意。若汝等耳闻目击,有好名士,吾不惜千金聘来,同镇此地。”孟良对曰:“此去六十里外,有山名芭蕉山。山势险恶,内聚强人数百,为首者,姓焦名光赞,生得面若丹朱,眼似铜钉,两颧突出,有万夫不当之勇。若要御辽,此等之人,不可不得。”六郎听罢,大悦,言曰:“我亲赍礼物去招他来。”孟良曰:“此人性好食人,极其凶恶,将军即领部众同去,犹不能招之而来。”六郎曰:“吾推诚置腹,何愁不宾服?”孟良曰:“虽是诚能动物,依小人说,将军且休去,小人素与相善,待我去招来。”是日酒散。
次日,孟良辞却六郎,竟往芭蕉山招焦赞。焦赞正在寨外闲耍,一见孟良,乃曰:“孟哥哥,何来?”孟良曰:“我今投降杨六郎处矣。吾观六郎,智勇兼全,尽堪为倚。且想落草,终无成就,故同他镇守佳山。倘后能立功,生享爵禄,死载筒书,大丈夫志愿酬矣。吾今持来邀哥哥同去助他。”焦赞不答,直进洞去披挂出寨言曰:“我认得你,手中铁槌却不能认汝。”孟良见他来得凶狠,跳上马径回佳山,入帐告六郎目:“此人顽梗,招之不来。明日将军领兵与之交战,众喽罗必定跟他出阵,巢穴空虚,又令岳将军领兵五百,悄地直到洞前埋伏,待他一出交战,馀即攻打其寨。小人领数十健军从芭蕉山后攀藤附葛而上,直入寨中放火.复从里面杀出,将军外面杀进。两下夹攻,定要拿他。”六郎依其言。
次日,六郎领军直到芭蕉山寨前喊叫。焦赞引众喽罗出马,迎敌数合,六郎佯败而走。焦赞拍马赶来,六郎复回马交战。数合,又诈败而走。直诱得焦赞离山十里外来了。岳胜见他去远。竟到洞前呐喊,四围把守喽罗恐被岳胜攻破,俱赴寨前防御。不期孟良引数十健军从山后攀附而上,直入寨中放火。火焰腾腾,吓得众喽罗俱各奔走逃生。
却说六郎遥见火焰冲天,又回马与焦赞交战数合。见焦赞只管奋力迎敌,六郎挥鞭指而笑曰:“克明全不知事,你的山寨已被孟良烧了,尚在此苦苦贪战?”焦赞回头一看,只见烟焰迷空,乃大惊,拨马走回寨。六郎复从后追赶杀来。岳胜、孟良从山寨杀出,焦赞料敌不过,遂弃了马,走上山坡。那半山是宗水石,又生苔藓,六郎步军,见焦赞走上山坡,一齐赶上山坡。焦赞赶得慌,爬到半坡,被苔藓滑跌下来,众军捉倒,捆缚回佳山寨中。六郎升帐,众推焦赞于阶下,六郎亲释其缚,谓焦赞曰:“有惊英雄,慎勿见罪。目今大辽侵犯边境,足下肯同征讨,即奏朝廷加封官职,尊意以为何如?”焦赞思忖,天下有这般好人,若我拿得人来,只一刀,肯相释放!”听罢六郎之言,遂纳头便拜。言曰:“愿居帐下,幸乞收录。”六郎大喜。乃置酒设宴。有诗为证:
英雄济济萃三关,万里霜威不可攀。
心熟豹韬知变合,折冲却敌笑谈间。
六郎三关宴诸将
却说杨六郎既得诸将,遣人赉表,进奏朝廷,请授诸将之职,同镇三关,以防大辽。真宗览奏,乃与群臣商议。寇准曰:“杨景收服群凶,甚有益于朝廷。陛下当从所请,以安其下。且张大威声,震恐辽人,不敢南侵。”帝允奏。遭使赉敕,加杨景为镇抚三关都指挥使,岳胜、孟良、焦赞三人为指挥副使,刘超等一十六人,并授都总部头。
敕命既下,使臣便赉往佳山寨宣读。六郎接旨,与众人望阙谢恩,乃款待使臣。使臣既回,六郎又遣人往胜山寨招取陈林、柴敢。不日到了。自是三关之上,扯起杨家金字旗号,威震幽州,辽人畏惧,边患少息。
时值八月中秋佳节,六郎与众将饮酒赏月。六郎谓岳胜等曰:“当此良宵,我欲吟诗消遣情怀。诸君幸匆见笑。”岳胜曰:“将军赐教,铭刻五内,奈何去笑。”六郎又曰:“诸君能吟,亦联数句陶情,无负此月华也。”岳胜等曰:“请将军佳制示下,小将当谨依命。”於是六郎口占一律:
月下敲砧响夜寒,征人不寐忆长安。
雾迷北塞游魂泣,草没中原战骨酸。
直望明河临象国,谁将零露捧金盘。
何年卸甲天河洗,酩酊征歌岁月宽。
岳胜等曰:“妙哉,将军之诗。须李杜更生,亦勿能过。”六郎曰:“是何言也!”乃请岳胜等联句。岳胜又请孟良、焦赞先道。焦赞曰:“岳哥哥先陈,次者孟良哥哥,次者赞,依序而来,勿得推逊。”岳胜曰:“三位僭道了。”遂口诵一阕:
去年今日始离家,久戍边关倍可嗟。
别话想来深似海,归心动处乱如麻。
时维八月征衫薄,节近中秋酒兴赊。
遥忆济州州上月,清光依旧照琵琶。
岳胜吟罢,孟良亦陈八句:
天上旌旗掷暮云,人间鼓角送悲酸。
瑶池落日回青鸟,月蓼浮云掩素鸾。
杨柳渐稀风瑟瑟,芙蓉已老露漫漫。
蛩声迭送佳山戍.寂寞愁怀强自欢。
孟良吟罢焦赞接声而吟五读:
绿烟散尽碧空明,涤海水轮渐渐升。
人事此时知好尚,天心今夜见分明。
风波摇碎山河影,兔臼舂残桂子声。
世界大千归玉烛,剑光相与并立精。
焦赞吟罢,六郎惊曰:“初意子特一卤夫耳,今观此作,仿佛曹杜。佳哉佳哉,今夜独夺其趣矣。然当刮目相看,不敢以武弁概论子也。”焦赞称谢不敢当。岳胜等又问曰:“将军二联,似有馀憾在焉。”六郎曰:“然。吾父子八人归宋,遭逢辽贼谋逆。吾父为先锋讨之,被仁美陷于狼牙谷,撞死李陵碑下。后打听萧后,将先父尸首埋于胡原谷。每欲取回,葬于先陵。奈无机密能干之人代为此事,心怀怅怅,不知何时遂也。故今晚吟咏之间,不觉真情暴露。”岳胜曰:“将军念念在亲,乃大孝也。苍天感格,毕竟默佑。后日必定取回,不必忧虑。但当徐徐为之。”六郎曰:“诚然。非目前可以取之也。”
是夕酒散,孟良因六郎言无人代取父骸,寻恩:“我不如今夜乘着月色,悄悄偷出营寨,密往胡原谷取得令公骸骨回来。少报三次不杀之恩。”于是收拾打扮停当,竟望胡原谷而去。次日天明,寨中军士来报六郎,不见了孟良。六郎大惊曰:“昨宵席上欢饮庆歌,因何今早不见?”岳胜曰:“彼乃贼流,在此受制,难以自由,遂逃去了。”六郎曰:“此人性气刚烈,决不逃走,效鼠辈所为也。”众人亦持疑不定。六郎闷闷不乐。
却说孟良迳到胡原谷,寻觅令公骸骨,全无人知。忽路逢一递送公文者,孟良思忖:“这样人或知消息。”遂番话问曰:“杨令公骸骨原埋此处,今何不见了?”那人曰:“向者太后不知因甚事,令人掘起埋于红羊洞中去了。”孟良听罢,思忖道:“我专为此事而来,若不得骸骨回去,徒尔劳苦。不如入幽州,看情图谋。”遂望幽州之路进行。将近城,偶逢一渔父,乃问曰:“汝今日入城去否?”渔父曰:“明早要去献鱼,如何不入城去!”孟良曰:“献鱼何为?”渔父曰:“明日是娘娘圣寿,递年要进贡鲜鱼庆贺,不敢违缺。”孟良暗喜道:“遂我之谋矣。”乃曰:“我养马者,亦要进城。与公同赶进城去。”渔父在前,孟良在后,转过城南幽僻去所,孟良抽出短刀,将渔父杀死。剥了衣服,穿着起来。戴着牙牌提鱼入城。守门者盘问,孟良曰:“我黄河渔父,进鱼上娘娘之寿,现有牙牌在此。”守门者见有牙牌,遂放孟良进城。
次早,太后设朝,文武贺毕,侍臣奏曰:“黄河渔父进鱼上寿,现在午门之外,不敢擅入。”太后召入。孟良献上其鱼,太后曰:“明日来受赏赐。”孟良拜谢而退。萧后令有司大排筵宴,文武尽欢而饮。有诗为证:
辉煌宫禁寿筵间,竹叶香浮琥珀杯。
深感主人情意渥,醉余不觉玉山颓。
文武饮至漏下二更乃散。次日,文武入趋谢宴毕,忽近臣奏曰:“西羌国进贡大宋一匹骕骦良骥,路过幽州,被守关军人夺来。”萧后命牵入来看。只见碧眼青鬃,红毛卷纹,高六七尺。太后看罢大喜,令有司看养。
孟良闻知此事,密往视之,果兄好匹良马。遂寻思先取骸骨,然后计较此马。抽身竟往红羊洞去。只见令公骸骨将一石匣盛着在内。孟良取包袱出来,将骸内裹了,走到洞口,被番人捉倒,喝曰:“汝何人也?想必是个奸细。”孟良曰:“小人是黄河渔父之子,目前献鱼上娘娘之寿,蒙赏父子酒食。吾父被酒醉死,欲带血尸回去,路途又遥,只得将尸来此焚化,包取骸骨归葬。”言罢大哭。番人见其哀恸情状,遂深信之,放出洞来。孟良既脱,及归下处,将骸骨藏了。
次日往药铺买两个天南星,回下处舂捣成末,带入厩去。只见番人正在煮豆。孟良乃近槽边撒下其药,竟回去了。那马去吮槽,被药麻倒。及待喂马军人将豆来喂,那马不食。军人慌报司官,司官急奏太后。太后曰:“马之不食,莫非汝等失调理也?”司官奏曰:“非臣等失调理,但异乡之马来此,不服水草,乞娘娘出下榜文,招取能医马者来看何如?”太后允奏,即出榜文,张挂于外。盂良竟往揭之。守军引见太后,太后见是渔父,乃问曰:“汝又能治马?”孟良曰:“臣祖专门治马,故小人亦粗知其一二。”太后曰:“此马我甚爱之,汝能治愈,平复如初,即封当职。”孟良拜谢毕,同司官至厩中,假意看马。良久之间乃曰:“马初到此,不服水土,食豆太多,肚腹嘭胀,故不食也。”因令军人将马捆倒拿净水洗其口,复把甘草末调水,灌了几碗,遂放起来,把草料与食。那马复食如故。
次早,司官进奏太后。太后闻奏大喜,即宣孟良升殿,言曰:“卿医好此马,今授汝燕州总管之职,以彰医马之功。”孟良叩头谢恩,自思:“我为此马,而为此计,非为官职。”遂复奏曰:“今蒙娘娘授职,感恩无地。但此马虽愈,病根还未尽除。若不调理,后恐再发,难以医治。臣愿带任所,驰骋几日,治愈断其n病根,方保无虞。”太后曰:“卿言有理。”遂令孟良带往燕州而去。孟良得旨叩头谢恩。退到下处,取了令公骸骨,辞了店主,跳上骕骦良骥,不去燕州,竟望佳山寨而走。有诗为证:
只身取却令公骸,慨想谁如彼壮哉。
稿木辽人机术巧,又将良骥带将来。
第三卷
孟良带马回三关
却说孟良跑马不去燕州,竟望三关而走。逻卒飞报幽州总督,总督急奏萧后。后大惊,随遣萧天右率轻骑五千追之。天右领旨引军,竟追孟良。孟良跑到半途,忽回头一顾.只见後面尘头滚起,自想必是太后发兵追赶,拍马奔走。至于三关地界,早有哨军遥望孟良跑马而来,忙报六郎。六郎急令岳胜等出马看是甚么缘故,岳胜等得令,披挂出马瞭望,只见孟良高声叫曰:“辽人追赶甚紧,快来接战。”岳胜曰:“汝上关歇息,我等迎接辽兵。”孟良入寨去了。
岳胜摆开队伍,霎时萧天右横刀骤马而到,厉声骂曰:“贼徒!盗我骕骦良骥,好好献还,饶汝等残喘。不然,踏平三关,方始回军。”岳胜曰:“好贼奴,敢如此大言。”舞刀跃马,直取天右。交战十数余合,焦赞从旁杀出,六郎又驱军从後掩杀。萧天右望见,拨马走回。岳胜等众,乘势追杀,辽兵大败。直赶至澶州界上,乃收军而回。萧天右止剩下十余骑回去。
却说六郎到寨中,乃问孟良曰:“何为一人独往幽州而去?”孟良备道其情由。六郎曰:“负累汝矣。”遂遣人送骸骨归葬先陵。又将骕骦良骥献上朝廷。
使人到了汴京,近臣引奏真宗。真宗见马大悦,谓君臣曰:“此马本来献朕,被辽攘夺而去。今又夺得回来,可见中国有人。卿等言将何以待杨郡马也?”八王曰:“当遣酒帛之类犒赏其众可也。”帝允奏,正欲遣人赍缎疋羊酒,赏犒佳山寨三军,忽近臣奏澶州守臣表章,辽兵进寇甚急,乞朝廷发兵御之。真宗看罢表章,问君臣曰:“辽兵侵犯澶州,当令谁人领兵讨之?”八大王曰:“佳山寨与辽相去不远,可勒令杨郡马领兵伐之。”帝允奏。遂遣使臣领旨,并赏犒之物,赍往三关而去。
使臣不日到寨,六郎等叩头领旨毕。乃将朝廷缎疋、表散诸将。六郎言曰:“今辽寇澶州,皇上命我御之,汝等谁肯领兵先行?”孟良曰:“祸自小将生出来的,愿先往迎敌。”六郎曰:“天右辽之名将,汝引兵先行,须用计迎敌。”孟良曰:“马到擒来。”六郎曰:“汝亦谨防之,不可造次乱动。吾即引众从後杀来。”孟良领兵五千去了。又唤岳牲曰:“汝引兵三千,理伏于澶州之後,待敌人战到半酣,可出击之。”岳胜领计去讫。六郎自统步军三千随後救应。
辽卒飞报天右,天右与耶律第曰:“拐我娘娘良骥,今访知是三关剧盗孟良也。闻彼引军来与我接战,汝等助我削平三关,取得马回,定奏娘娘重加旌赏。”耶律第曰:“谅此盗马小贼有何难敌,我等定要擒之以慰主帅之心。”言罢天右下令摆开阵势。只见宋兵如风骤到,孟良全身披挂,绰斧出马,立于阵前言曰:“贼奴不退,来送死耶?”天右大怒,骂曰:“偷马之贼亦来出战,诚可羞也。”举枪直取孟良。孟良迎战数十合,不分胜负。番将耶律第纵骑助战,忽岳胜一军从山後杀出,与耶律第交马。辽宋两军鏖战良久,天右勒马佯走,孟良骤马赶上,轮斧劈面砍去。只见金光灿烂,不能伤之。传说萧天右铜身铁骨,乃逆龙降世也。孟良见砍不入,大惊,拨马回走。辽兵赶来,宋兵四下奔走。天右赶了一程,见前面杀气连天,恐有埋伏,收军回营。孟良回寨,见六郎道知砍萧天右之事。六郎曰:“世间有此奇怪之人,待吾明日出阵,看是何如。”次日,六郎命陈林、柴敢守寨,令岳胜引刘超、张盖先战。又令孟良、焦赞引王琪、孟得、丘珍、郎干分左右而出。众将得令而去。
却说萧天右与部下言曰:“孟良、岳胜英勇难敌,且部下皆是强徒,俱能厮杀。若但死战,徒劳无功。不如设计胜之。”耶律第曰:“元帅有何计策?”天右曰:“南去一谷,名日双龙。内中只有一条小路。可达雁岭,但先得一人引骑军三千,埋伏谷口,待我赚宋人入谷,即出兵截住谷口。倘宋人冲突而出,多设弓弩射之,不消半月,宋人必饿死于谷中矣。”耶律第应声曰:“小将愿往。”天右曰:“得汝去,尤为妙也。”耶律第领计引军去讫。又唤黄威显谓之曰:“汝引步军三千,屯于雁岭之上。待我引军一出,汝即滚石下来,塞断其下之路。又要多张旗帜,使敌人不敢登山越岭。”黄威显领军去讫。
天右分拨已毕,忽报宋将寨外搦战。天右披挂上马,摆开阵脚。岳胜舞刀先出,大骂:“砍不死的囚奴,尚敢出战。”天右大怒,挺枪直取岳胜。岳胜与战数合,孟良、焦赞左右冲出,天右力战三将,六郎从傍挺枪刺之。只见金光进起,刺之不入。六郎思忖,此非人也,必是个妖物,须定计擒之。只见岳胜等乱刺天右,天右败走,三人追之不舍。六郎恐三人有失,亦随後追之。被天右直赚入谷去。六郎见山势险峭,树木茂盛,急鸣金收军。忽谷口金鼓齐鸣,喊声大振,孟良等拚死冲突而出,只见万弩齐发,宋兵被射伤者甚众。孟良等遂退入谷中。六郎曰:“汝等恃血气之勇,只管赶杀,不思被他赚入谷来,无计得出,将奈之何?”孟良曰:“那头有条小路可通雁岭,彼今走入此来,毕竟亦从那里出去。彼欺我等不知路径,我等亦趁此赶杀,从那里出去。”六郎曰:“既有小路,快杀出去。”及至雁岭,只见辽兵纷纷。俱在岭头,擂木滚石,塞断其路。又见漫山遍岭,林立旗帜。焦赞曰:“此处难出,莫若还从谷口冲杀了去。”六郎曰:“不可,徒伤生也。辽贼锐气正盛,难以冲突,不如少停此中,俟其疲倦,方可杀出。”岳胜曰:“设若久居谷中,内绝粮草,外无救援,辽兵乘虚杀进,那时人困马隤,何以为敌?岂不是坐以待毙?还依焦赞之言,奋力杀出是也。”六郎曰:“救兵倒有,只是无人去取。”孟良曰:“何处有之?小将愿去取来。”六郎曰:“此去五台山三十里之遥,吾兄杨五郎在彼寺为僧。君请他来,此困立解。”孟良曰:“将军等在此忍耐,待小将偷出谷去,迳到五台山请得他来。”六郎曰:“汝既肯去甚好,若见吾兄,请他火速相救。”
孟良应诺,遂打扮与番人无异,辞别六郎,星夜偷出雁岭。陡遇番兵夜巡,被孟良砍之,取了军人之铃,绕营摇之,高声叫曰:“牢牢把把,莫教走了杨郡马。牢牢守守,奠交走了宋蛮狗。”时辽并无人知之,随着孟良过岭而去。
孟良既走过了岭。星夜到于五台山。将进寺门,见一行者。孟良问之曰:“杨五郎师父在寺中否?”行者曰:“君是何人?问杨师父有甚事?”孟良曰:“某非他也,乃杨六郎将军差遣来的,烦为通报。”行者闻是五郎家中之人,即引入方丈,禀知五郎。五郎出来相见毕,五郎问曰:“汝名谁?来此何事?”孟良曰:“小将孟良是也。近因杨将军招归帐下,同镇三关。今辽兵侵犯澶州,朝廷命杨将军讨之。不意被辽人赚入双龙谷中,伏兵截住谷口,不能得出,令粮饷已绝,救兵又无,故杨将军特遣小将来请师父,解此一厄。”五郎曰:“何不表朝廷发兵相救?”孟良曰:“救兵如救火,待奏朝廷发兵,杨将军等皆饿死于谷中矣。特因师父这里相去甚近,故来拜请,乞师父念手足之情,暂屈一往,救出众军士,九原不忘。”五郎又曰:“我出家之人,誓戒杀生,岂可复临阵乎?且戎伍未亲,枪骑顿忘,去亦无益。”孟良哭诉曰:“乞师父以慈悲为本,此行救活众军,阴功浩大,胜念千声佛也,幸勿推辞。”五郎曰:“出家多年已无战马,教我怎么与人迎敌?”孟良曰:“但师父肯去,要马不难。小将即回佳山寨取得马来。”五郎曰:“微躯颇重,寻常之马难以乘载,惟八大王所乘的千里风、万里云两骑得一才可下山,去救汝等之危。”孟良曰:“此二马师父苦苦要之,没奈何,小将只得星夜往八大王府中借之。”五郎曰:“若有此马,我即下山,决不推辞。”孟良别了,竞望汴京而行。
孟良计赚万里云
不一日,孟良到了京中,直进八大王府中拜见八王。以借马解围之事,一一告之。八王曰:“杨郡马有书来否?”孟良曰:“郡马围困双龙谷中,小将今在五台山来,未有书信。”八大王曰:“既无郡马之书,马却难借汝。”孟良哀告曰:“小将非为私也,亦为朝廷祸患,舍死忘生,竭力接战,故有此难。乞千岁垂念朝廷分上,借我去罢。”八王曰:“汝既要马,速去讨得郡马书来。”孟良曰:“再去讨书,往回却要许多日子,岂不饿死杨将军乎?”八王曰:“这贼,叫汝去讨书,又不肯去,却思量飘空来拐骗我之马。”孟良曰:“安敢这等胆大,来骗千岁之马。”八王曰:“我素不识汝,今只据汝口词,就把马借去,决无是理。快走快走,再勿多言。汝再抵死不去,我将汝做贼拿进法司,定行问罪。”孟良见八王怒发,只得退往无佞府去见令婆。
既见令婆,孟良告曰:“杨郡马被困双龙谷中,遣小将往五台山求五郎师父相救。师父要八大王之马,方下山来。小将只得来京与八王借之。那晓八王见无郡马之书,坚执不与。今小将无奈,最得来见太太,商议作个区处。”令婆听罢,哭曰:“吾夫与诸子降宋,皆没疆场,惟存此子。今又被困.倘有不测,使老身无依。”九妹言曰:“母亲勿忧,哥哥遭困,待我与孟良同去救之。”令婆曰:“汝念手足去救极好,但到彼地,须宜斟酌行事,勿得有误。”九妹领诺。孟良曰:“既肯同去,请先出城外四十里驿馆等待,小将今夜往八王府中偷了马来赶上同行。”九妹归房,收拾辞母,竟往驿馆等候去讫。
却说孟良悄地跳入八王後花园中,将近黄昏,抽身竟向敕书阁边放火。一霎时,火焰涨天,军校急报八王。八王大惊,急令人救之,守厩之人俱往救火去了。孟良乘众扰攘之际,走进马厩,偷取千里风牵向后花园,开门跳上马,跑出城。及救灭了火,看马之人来拴吊千里风.四面不见。看马者急报八王。八王怒曰:“被此贼徒算计,盗去此马。”着人快牵万里云过来。八王跳上,挥鞭追赶,时已二更。
孟良得马,走出了城,心下甚喜。正行之际,忽听得後面马铃声响,如风骤一般。须臾间赶到。只见八王骂道:“贼徒,快将马留下,饶汝之罪。”孟良大惊曰:“何来恁快?”遂生一计,推千里风於泽泥陷中,躲避林间瞭望。八王赶到见马陷于泥泽,乃笑曰:“此贼计较千般,不得马去,又陷泥泽中以阻拒我赶系他也。且待军校来。”心下又怕陷坏了马,乃跳下万里云,径向前视之。盂良觑八王下马,忙跑出林来,跳上万里云,叫声:“殿下休怪,借此马去,退了辽兵,即送来还。”言罢,扬鞭勒马而去。八王跌足懊悔。颓臾,军校到来,抬起了马,告众人:“被孟良如此如此赚去了万里云,怎生是好?”军校曰:“爷爷匆忧,想他毕竟是真去救杨郡马也。不然,有甚要紧,拚命来盗此马?他若救出郡马,敢不送还?”八王听众军劝解,乃乘着千里风回府去讫。
次日平明,孟良会见九妹,说知盗马前後事情。九妹喜曰:“汝好机变,果好匹马。当速往五台山付与五哥,请他快来救应。我往澶州寨中等候。”孟良单马往五台山,见五郎道知借马本未,与九妹同来救应之事。五郎曰:“看汝之心,可谓忠勤报主矣。”遂点起头陀五六百人,扯起杨家旗号,竟往澶州而去。不日到了寨中,与九妹相见。九妹曰:“六哥受困谷中,想他坐若针毡,今夜即杀入辽营,以解其围好否?”五郎曰:“辽势浩大,不可轻犯其锋,待探信息,方可出兵。”
却说大辽游骑知五郎救兵至,急报萧天右。天右与诸将言曰:“杨五郎骁勇莫敌,吾有一计,令彼自退,定要困死六郎等于谷中矣。”耶律第曰:“请元帅陈其妙计。”天右曰:“今捉得大宋之民,拣选面目似六郎者,枭其首级,悬于高竿,令军士等声言六郎皆饿于谷中,不能动作,昨被吾军杀入尽行诛戮。彼若见了首级,必自退去。”耶律第曰:“此计妙甚。”天右唤过所捉之民,拣一貌似六郎者,枭了其头,令军人悬之於竿,传六郎被擒枭首,号令边关。
哨军听得,慌报五郎。五郎大惊曰:“吾弟困久,辽人乘虚杀入擒之,理可信也。”乃令九妹往观首级。九妹披挂出马,着人通辽帅,将首级来看,果是六郎,即便退兵。天右听知这话,即令人挑出寨外,与宋人看之。九妹见面貌甚似,挥泪骂曰:“臊臭瘟奴,不报杀兄之仇,誓不回军。”遂回营告知,五郎曰:“杨门抑何不幸,此子又被枭首。吾今亦徒尔下山。”惟孟良不信,乃曰:“此是假事。杨将军困于谷中,部下岳胜、焦赞,俱是虎将,怎不竭力救护,单单着他砍了本官一颗首级?且杀得这等干净?便无一卒逃回?”五郎亦然其言。
是夜天气清明,星斗灿烂。五郎步出帐外仰观,只见将星朗朗照着双龙谷中,乃曰:“六郎不曾遇害。”次日谓九妹曰:“夜来观星,六郎定还在,但通不得一个信息,叫他从里杀出。”孟良曰:“小将愿往。”五郎曰:“必须汝去,吾始放心。”孟良辞别而去。
九妹曰:“兵者,诡道也。彼今诓我,我欲往探,以破其谋。”五郎曰:“汝不可去,倘有疏危,是自罹于祸阱。”九妹曰:“不必担心,自有方略。”言罢,辞别五郎,扮作猎夫,游至天马山。深入其中,不识去路,沿山麓而走。恰遇辽兵数十来到,九妹抽身向山後而走,忽见一小庵。九妹即入其庵,庵主问曰:“汝是何人?来此山中何干?”九妹曰:“吾乃杨令公之女九妹是也。因吾兄被辽人困于双龙谷,吾今来探消息,不知路径,忽遇辽兵追赶,无处躲避,特投贵庵。望师父救我一命,结草相报。”庵主曰:“汝好胆大,何为孤身,深入此来?吾今不救,性命怎逃。”言罢,令卸下弓箭,取出道衣,穿起已毕,番兵赶到,捉住九妹。庵主曰:“汝等有何缘故,捉吾弟子?”番兵曰:“既是汝之弟子,缘何身带军器?”庵主笑曰:“此山狼虎极多,出则必带弓箭,防其所伤。适我往雁岭庵回,着令他往山後施主家去,约会明日同往雁岭庵赴佛会,故叫他带弓箭防身。”番兵听得这话,遂放了九妹,言曰:“汝弟子能射,必知拳棒,我要与他比试。若还不肯比试,定要拿见娘娘。”庵主曰:“吾弟子昔日无仇,今日苦苦相逼何也?”番兵曰:“近因辽宋交兵,娘娘传下令旨,各处关隘,俱要严加巡视,防备宋人打探消息,我等故疑此人是个奸细,故要比试。”九妹曰:“师父不必忧虑,凭他比试便了。”言罢,即出庵前相斗。拳棒数十,番兵无一抵敌得过,番兵遂回去讫。九妹亦辞庵主而行。庵主曰:“汝来此艰难之甚,必探访得实落回去,亦不枉受这庵危险。姑待数日,我与汝访之何如?”九妹领诺,遂止于庵不题。
张华遣人召九妹
却说番兵是丞相张华家丁,与九妹比试不过,沿途嗟叹不已。及回到府中,见张华丞相禀曰:“小的偶往天马山打猎,逢一修行之人,武艺娴熟,我等十数人无一能敌之者。”丞相曰:“既有此等勇士,我即遭人召来见娘娘,封他官职,协同伐宋,岂不妙哉。”遂遣人赍敕,竟往天马庵来。
使人到庵,见了庵主,道知张丞相来召之事。庵主问九妹曰:“张丞相遣人召汝,怎生是好?”九妹曰:“既丞相来召,当往应命。”庵主愕然,乃点首招九妹于庵後言曰:“汝是宋人,倘人认得,一命休矣。缘何辄许赴召?”九妹曰:“蒙君相待,至于如此,足感盛情。但此一行,自有斟酌。且这个机会亦足以探吾兄消息。”庵主曰:“此等机会,实危险可惧。日后遭祸,毋怨我也。”言罢,九妹遂辞庵主,同使人竟往幽州而去。
不日,到了幽州。番卒引进张华府中。参见毕,张毕问曰:“汝姓甚名何?生于某处?”九妹曰:“小人姓胡,名元,祖籍太原。幼年习文,屡试不第。後又习武,亦不能就。遂弃家庭,修行云游。昨承命召,不敢违,特来拜见。”张华见九妹声音清亮,言语激烈,丰神俊秀,喜不自胜。乃命九妹居于书房。九妹称谢。张华入後堂,见夫人言曰:“月英长成,亦当婚配,未得其人。昨在天马山招一壮士,文武全才,吾爱之重之,欲将月英配他。夫人意下何如?”夫人曰:“相公既允,妾复何辞。”张华大喜。次日命人将招赘之事告知胡元。胡元曰:“此事我深愿也。但俟杀退宋兵,回来成亲。”其人将胡元之言回答张华,张华曰:“若能如此,老夫门楣愈有光矣。”即以胡元退宋之言入奏萧后。后大喜,下命封胡元破宋骠骑大将军,领兵三千,前往萧天右军营助战。
胡元得旨,谢恩退出,辞别张华,领兵竟到澶州,向西扎一寨。正欲参见萧天右,忽报扬五郎索战。胡元单骑,直跑出阵,大叫宋将速退,免受其殃。五郎见是九妹,大惊曰:“贤妹如何领辽之兵出战?”九妹曰:“闲话不叙,但乞五哥佯败。”五郎与战数合,佯败走回本阵。九妹亦不追赶,收军回营。番卒报知天右,天右大悦,遣人请入帐中,商议退敌之计。番营有识之者,密告天右曰:“目前来看杨六郎首级就是此人,元帅须提防之。”天右大惊,遂喝众军擒下胡元,胡元乃曰:“元帅拿我,我有甚罪?”天右曰:“日前汝来看六郎首级,今日敢来诈降,以欺我耶!”言罢,喝令左右将槛车囚于营中。次日遣军校解回幽州见萧后。后闻奏,即宣张华问曰:“卿何用人如此不实?”张华曰:“臣实不知,乞娘娘恕罪。”萧后遂将九妹发下天牢,候再擒宋人,牵出一齐枭首示众。有诗为证:
为兄失策困双龙,乔扮修行密访踪。
本欲破围全骨肉,谁知先自受牢笼。
却说五郎探知九妹消息,即与陈林等商议曰:“六郎天幸无恙,但闻九妹被擒,囚于幽州狱中。吾当先往救之。”陈林曰:“将军何策可以破之?”五郎曰:“西番陀罗,辽之与国。吾今诈作陀罗国,举兵相助,萧后必信。那时军入幽州,攻破牢狱以救之也。”陈林曰:“将军有此神算,毕竟成功。小将亦引军接应。”五郎遂引军,悄地绕澶州界外入幽州,扯起西番陀罗国旗帜,遣人报萧后。后得报,命侍臣宣陀罗国统军主帅入见。杨五郎承命,进于关下。称呼毕,萧后曰:“途路风霜,劳顿元帅殊甚。”五郎曰:“吾主闻娘娘号宋兵交战,未决雌雄,特遣臣领兵助战。此君命所在,敢言劳苦。”萧后大喜,设宴相待,亲自举觞奉酒,赐赏甚厚。五郎酒至半酣,起身告曰:“蒙娘娘厚赐,明日即出兵以擒宋人。”萧后曰:“军士远涉疲劳,姑休息数日而行。”五郎称谢。
酒筵既罢,五郎遂辞太后而出,屯兵于城南。乃暗传令军士俱要准备,乘番人不知,今夜杀入牢狱,以救九妹。却说狱官章奴知九妹是杨家府人,隆礼相待,每欲放九妹,未会其便。是时九妹在狱卜课,遂谓章奴曰:“适卜课大吉,主今夜当离此狱。蒙君相待甚厚,不敢隐讳。”章奴曰:“我欲释君久矣,但恐君去,我受其殃。”九妹曰:“君随我走过南朝,即奏朝廷,高封君职以相报也。”章奴曰:“君肯带我同去,今夜即越狱而出,不宜再迟。”九妹整顿齐备,将近黄昏,只听得外面炮响连天,五郎引五百陀头从城南杀入狱边而来。近臣急奏萧后,反了陀罗国军民。萧后闻奏大惊,急令紧闭午门。五郎独自一马当先,杀入狱中。忽遇九妹,正与章奴从狱中杀出。番人不敢抵敌,五郎、九妹在城中左冲右突,杀死番人不胜其数。复各处放火,嚷闹一晚。然後引军杀奔澶州而来,天右不晓是甚缘故,兵从幽州杀来,却未准备,部下大乱,被五郎九妹杀进营中乱砍。耶律第出马对敌.五郎与之交战两合,被五郎一刀,砍于马下。陈林、柴敢听知呐喊,想是五郎兵到,引军杀出。萧天右见宋兵声势昌炽,拍马逃走。五郎骤马追之,天右回战数十余合,被五郎挥刀劈面砍去,只见金光烁起,五郎忖道:“吾师父曾说辽有两将,乃逆龙精降生,刀斧莫伤,不想就是此人。当时师父曾授我降龙咒一篇,若交战遇之,诵起此咒,无有不胜。”五郎即诵之。只见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半空中忽一金甲神人飞下。手执降魔杵一条,大叫:“孽畜,好好回去,饶汝之罪。”只见天右滚落马下,五郎提起大斧,用尽平生力气砍之。忽一道火光冲天而去。五郎遂挥兵杀进双龙谷中。
六郎听得谷口喊声不绝.知是救兵到了,驱军杀出。孟良一马当先,恰遇黄威显。交马一合,被孟良砍于马下。六郎与五郎合军一处,杀得番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夺得无数马匹军器。六郎收军,还佳山寨与五郎相见。乃曰:“倘若哥哥不救,小弟等必饿死于谷中矣。”五郎曰:“九妹为访贤弟消息,被萧后囚于狱中,我昨诈为西番陀罗国,举兵相助,彼不知觉,被我杀入狱中,救出九妹。不然,九妹亦休矣。复後乘机杀到澶州,天右不知其由,吾兵骤至,彼无准备,部下大乱。吾军杀入,遂获全胜,救出贤弟等也。”九妹曰:“小妹在狱,有一狱官名章奴者,蒙彼相待甚厚。昨日放妹出狱,同持戟杀退番兵,不意被番兵所伤。此人之恩,痛惜无由报答。”六郎乃问被囚情由。九妹将庵主相待,及往幽州张华招赘之事,本未俱道一遍。五郎曰:“此亦是个贤人,当遣送礼物谢之。”六郎依言,遣人送金银各五十两往谢之。六郎於是设筵赏犄诸将,饮酒已阑,五郎曰:“贤弟与列位当竭力防御辽人,藩卫王室。老母在堂,九妹回奉甘旨。愚兄告别,仍往五台山去也。”言罢,兄妹遂辞别而行。六郎送出寨外作别。有诗为证:
同枝深幸脱灾归,聚首须臾又别离。
风急雁行轻拆散,孤飞形影各东西。
却说六部回寨,写了退辽表章,遣人申奏朝廷,并万里云送还八王。使人既去,复令军士严整戎伍,招募英雄,以防大辽侵犯。时萧后被杨家之兵大闹了幽州,又萧天右等战没于阵,心甚不乐。乃敕耶律休哥等紧守关隘,不得妄动,以致宋师侵害。自是边祸少息,三关之威,震动幽州。
却说真宗看罢六郎破敌之表,乃与八王议曰:“杨郡马杀退辽人之功,当升其职耶?当赏其众耶?”八王曰:”陛下始赐其金帛,以犒赏军;伺後再立功绩,则升其职。”帝允奏。遂遣人赍金一千两,缎疋十车,前往三关犒军。使臣领旨,赍物去讫。
是日朝散,王钦归府。自思杨家英勇如此,吾即老死于汴,不能遂吾之志。吾想朝廷之上,谢金吾声势与吾表里,不如请他来商议,设个计策,谋死杨六郎,方即行事。”顷刻间,差人请得谢金吾到。王钦出府接入,坐定,茶罢,谢副使问曰:“下官今日蒙王大人见召,不知为着甚事?”王钦曰:“圣上宠厚下官,须生死难报,大人所知之也。奈八王嫉妒,深入骨髓。日前公出,到天波滴水楼前经过,未曾下马,被杨府家奴辱骂一番,惶恐难当。待奏圣上,又恐怖八王来做对头。思想起来,无如之何,只得辞官去采樵于山,钓鱼于水,杜门不出,免人欺凌而绝耻辱也。”谢金吾曰:“大人何自损锐气?今圣上所亲厚者,止有我二人而已。八王虽权势尊,朝政不属于彼。此亦何惧之有!若论杨府,惟存六郎一人,其余皆死于非命。且先帝特立无佞门,天波楼,不过使其舍死以御敌人,当今圣上何尝将此呈心,下官明日试往过之,无甚说话则亦已矣,若有一毫少及于我,即令手下拆之。”王钦暗喜。乃曰:“谢大人休要惹祸,若拆其楼,令婆肯与汝干休?必来进奏,圣上重念其功,为之作主,反受其殃矣。”金吾曰:“王大凡放心,吾自生柽节,以奏圣上,定要拆之。”王钦假意劝之至再,复留饮酒。至晚,谢金吾辞谢,王钦送出府门外而别。
杨六郎私下三关
却说谢金吾次日摆队往无佞府前而去。将近天波楼,手下禀曰:“凡大小官员于此经过,俱要下马。请老爷下马过之。”谢金吾曰:“此非禁门。何下马之有!”喝令敲金鸣鼓而过。杨令婆正与柴太郡在厅前闲叙,忽闻府外金鼓喧腾,令人出府观看。回报谢金吾端坐马上,喝令左右大张响器而过。令婆怒曰:“极品公侯,在此经过,下马恭敬,不敢轻慢。谢金吾职非极品,何敢如此欺凌!”言罢,遂唤丫头拿出朝服,整顿入朝进奏,侍臣引见真宗,真宗赐坐于侧,乃问曰:“夫人今日亲造于朝,为着那件事情?”令婆跪下奏曰:“先帝垂念夫君诸子死于王事,特建无佞府、天波楼以旌奖焉。又着令官员人等经地俱要下马,今日谢金吾,喝令左右响张金鼓,端坐马上而过,观此夸扬耀势,非欺老妾,乃欺朝廷也。”真宗听罢,再三慰之。令婆退回府去。真宗即宣谢金吾升殿,责之曰:“先帝遗旨,汝何敢违?令婆适当劾汝经过天波楼前不下马来,此系忤逆圣旨,拟罪当斩。”金吾奏曰:“小臣何敢逆旨,但因日前敕命使臣赍金帛犒赏杨郡马,使臣领旨在身,从天波楼前经过,要下马来。小臣见之,说道不便。然天波楼前之路,实南北往来要道。凡朝贺圣节,特为陛下而来,又从此处下马,此楼更尊于陛下矣。且此是前朝使愚使贪之计,有何所重!臣欲会同朝臣进奏此事,想令婆知臣有此举,故先以欺朝廷进奏,以箝臣之口也。但臣荷睦下重恩,凡有不便朝廷之事,虽刀斧加身,亦必争之。讫陛下先将诛戮,然後降旨,毁拆天波楼以便南北往来而尊朝廷也。”真亲闻奏不语。王钦乘机奏曰:“谢金吾之奏甚切时议,乞陛下为准理之。”真宗曰:“卿言固是,亦须再详,又得来说。”谢金吾既出,王钦暗地辩论谆谆,真宗遂下令着谢金吾毁拆天波楼。
敕命既下,杨府家兵闻知消息,急报令婆。令婆与柴夫人言曰:“今朝廷轻信谢金吾、王钦之言,毁拆天波楼。倘被拆之,贻羞于夫君多矣。”柴郡主曰:“此事必哀恳八王,转达天廷,才能止之。”令婆日;“须速往告之可也。”柴郡主即往八王府中,与八王相见毕,柴郡主曰:“谢金吾妄生事端,无故进奏圣上,毁拆天波楼。不期圣上准之。妾今特来哀告殿下,转奏圣上,止息不拆,则杨门不独生者叩恩,死者死亦感德矣。”八王曰:“郡主不来说,我亦欲奏之。但闻王钦私赞其事,今圣上所信者,此二贼子。彼谓此楼不便天下往来,故圣上深以为然。我今度之,虽去进奏,亦难挽回。谢金吾小丈夫也,郡主急归,与令婆商议,将金宝赂之,买其宽宥数时,等我遇便奏帝,或者可保其不拆。”郡主领命,归告令婆。令婆曰:“若保全此楼,无限荣耀。须罄家藏,亦甘心焉耳。恐谢金吾不受买嘱。”郡主曰:“闻得金吾与刘宪最心腹,遣人选礼,免他迎进,彼心然接受。”令婆即密遣人去刘宪送谢金吾玉带一条,黄金百两。刘宪领物,送入谢府。金吾见杨府送礼,自矜曰:“杨府恃功骄傲,满朝文武无敢与抗衡者。非我今日设此计策,岂识我谢某耶!”刘宪曰:“杨府既帖服,大人可与之方便。且此事亦无甚紧要,朝廷毕竟不究,缓缓延捱,留之不拆,则落得杨府相敬爱矣。”金吾听刘宪之言,遂受了礼物,令来人以不拆回覆。令婆大喜,遣人告知八王。不想金吾所受贿赂之物,王钦早已知之。王钦复密奏真宗,亟行毁拆。真宗闻奏,敕金吾火速毁拆。金吾不得已,引军校往拆之。八王听知,遣人报令婆,圣意难回,可着人星夜往三关召回六郎商议计策。
令婆闻知,闷闷不悦,寝食俱废。八娘曰:“此事必须令人请回六哥,才可止得,不然日後又生计策,来拆无佞府也。”令婆曰:“未有诏命,六郎怎敢擅离三关?”八娘曰:“六郎兵印权付部下代掌几日,悄地回来,事定即去,有何不可?”令婆曰:“此事全要机密之人行之,叫我遣着谁去?”九妹曰:“小女曾到三关,愿往去来。”令婆曰:“汝去极好。但要快回。”九妹遂辞母,望三关而行。
不日到了,入寨见六郎曰:“谢金吾冒奏圣上,毁折天波楼。母亲遣小妹来,请兄长星夜回汴商议。”六郎曰:“满朝众臣不救,八王亦忍心而弗救耶?”九妹曰:“八王言谏不得,他着人来说,要请哥哥快回商议。”六郎不胜愤激,屏退左右.低声与九妹言曰:“朝廷今无诏命,我敢擅离此地?”九妹曰:“母亲亦曾虑及于此,八姊说道无妨,请哥哥把印与部下掌着,事定就来。”六郎听罢,即唤岳胜分付曰:“母亲有紧急事,着舍妹来召我回。一看即来,汝与孟良等谨防北辽奸细,遵依吾之号令,待焦赞回来问我,只说打猎去了。不可令他知之。”遂将印付岳胜。岳胜领受而退。六郎同九妹悄悄离了佳山寨,望汴而回。有诗为证:
权臣平地起奸谋,奏毁天波滴水楼。
郡马带星归去急,怕来慈母不禁愁。
六郎与九妹星夜回至半途,忽焦赞从林中跳出,叫曰:“将军何为,分付莫与焦赞知之?小将在此等候多时矣。”六郎惊曰:“冤家到了。”乃责之曰:“汝何私逃至此?该甚么罪?”焦赞笑曰:“将军亦私离至此,又该甚罪?小将闻京中最是繁华去所,平生未见,今日要跟将军同去看之,始慰吾之心愿。”六郎曰:“真好恼也。我此来怕人知觉,且汝之性甚不良善,若到京师,毕竟生祸。汝听吾言,可归三关,我回当独加重赏。”焦赞曰:“小将不要赏,只要去看景致。若不许去,小将先往京中传杨将军私离三关。”六郎怒曰:“这畜生如此无礼!你去有甚勾当?”九妹曰:“只他一人,哥哥带去,有何妨碍?但叮咛嘱付,勿使生事便罢。”六郎遂依其言,带焦赞同来汴京。
归到无佞府,见了令婆,拜毕。令婆一见六郎,两泪汪汪言曰:“汝父子八人尽丧,止有汝一人。老母今日一见,忽觉疼上心来,搁不住腮边泪也。叫汝回来,别无话说,当日先帝,因汝父子有保驾之功,敕建天波楼以旌奖焉。今谢金吾恃宠欺我杨门,冒奏此楼不便天下往来,圣上听信,下命毁拆。若不能止之,日後无佞府亦难保也。”六郎跪下言曰:“母亲休忧伤神,待儿与八王言之。我父子俱死国难,料圣上毕竟垂念,而不毁拆。”柴郡主曰:“若得八王竭力维持,何愁金吾小辈!”六郎既与家眷俱相见毕,乃安置焦赞後面书房歇息,着军校服侍防守,勿令出府生事。
时焦赞路途辛苦,到府两日,亦不觉得,连住几日,拘禁得慌,与军校言曰:“我跟本官来京,止望遍城游玩景致,早晓这等监守,何似当初不来!汝等肯引我入城观看一番,多买酒食相谢。”军校曰:“放汝出去,只恐你生事,那时连累我等,怎生了得?”焦赞曰:“好哥哥,带我出去,三生不忘。且我不生事便罢。”于是军校暗开後门,瞒着六郎,焦赞入城游玩。果见一座好城,有诗为证:
虎踞龙蟠地有灵,长安自古帝王城。
红云日拥黄金阙,紫气春融白玉京。
孔雀徐开金扇迥,麒麟高喷御香清。
皇图巩固齐天地,四海黎元乐太平。
又後人叹息汴粱作诗一首:
三百余年宋祚遐,平原千里挹嵩华。
黄袍昔照陈桥柳,翠袖今埋故苑花。
南渡一龙能立国,北行双马不还家。
伤心漫写兴亡恨,汴水东流日夜斜。
焦赞夜杀谢金吾
焦赞与军校进了仁和门,只见人如蚁聚,货似山积。焦赞言曰:“若非老哥放出时节,怎么见得这般热闹去所。”军校惊曰:“汝好大胆!倘人听见盘诘,究出是三关逃军,拿去问罪,却不连累本官!”赞笑曰:“道这一声,便有何害。”
忽行到酒馆面前,闻得作乐歌唱,肴馔馨香。赞曰:“可进里面沽饮三杯而去。”军校曰:“这里闹纷纷的,我等难以从容饮酒,当往城东望高楼,偏僻去处饮之可也。”焦赞闻他这话,前邀军校径往望高楼。饮酒饮至日色将阑,军校催撵回府。赞曰:“此地难得再到,望老哥多饮两杯,今晚只在此店歇宿,明日回去也罢。”军校曰:“明日本官见责,我等怎生分理?”赞曰:“无妨,我自分解,不致罪加汝等。”军校见其性急,恐嚷闹被人知觉,只得依随。直饮酒至更尽方罢。
焦赞不肯歇息,邀军校乘着月色,东荡西游。游到谢副使门首,听得里面大吹细擂,饮酒作乐。焦赞曰:“这个人户好快活也。”军校笑曰:“可不消说他,此正谢金吾之家,是汝本官对头,乃当朝第一幸臣,最有威势。今领着旨来拆滴水天波楼。汝本官回来,为着这些事情。”赞先未知谢金吾之家也自罢了,此时一知,杀心顿生,谓军校曰:“汝二人在此等着,待我进去结果了这贼出来。”军校吓得战战兢兢,浑身麻了,言曰:“汝生事出来,连累我等,可速转店安歇,明早回去,本官还不知觉。不然,我先回去报知本官,定行重责。”焦赞怒曰:“汝二人要去只管去,我今定要这般行也!”二人拖赞转至後面墙角边,焦赞说声撒手,踊身一跃,跳过其墙。里面乃後花园也。悄地进到厨房,家人俱在堂上伏事饮酒,止有一个丫头在厨房整备酒肴。焦赞抽出短刀,向前杀了,提头走出堂中。只见金吾居中坐着,乐工歌童列于两傍。焦赞将那颗头照金吾脸上打去,金吾大惊,扑得满面是血,大叫:“有贼!众人快拿!”焦赞走向前骂曰:“奸佞贼,你认得焦爷么?”言罢,望金吾项下一刀,砍落其头。众人见了,各自逃生。焦赞恨怒不息,一门不分老幼,尽皆杀之,并未走脱一人。有诗为证:
静中察天道,天道好循环。
妄意将人害,全家一剑飡。
时夜三更,焦赞将筵中美酒佳肴饱恣一餐,临行思忖:“谢金吾一家被我杀了,他乃朝廷宠臣,肯干休罢了?必竟赔累街坊受祸,不如留下数句,与人猜详,庶不贻害他人也。”即将血大书四句于壁。诗曰:
四水星连家下流,二仙并立背峰头。
明明写出真名姓,仔细参详莫浪求。
题罢复从後园跳出。去找军校不见,乃躲于城坳,过了一晚。次日清晨,逃回杨府去了。
却说巡更军卒夜闻谢金吾府中被盗,亟报王枢密知之。王钦竟往谢府视之,只见老幼一十三口,俱皆杀死。壁上大书血字四句,乃是凶身名姓。命人抄写,进奏真宗。真宗大惊,下命王枢密体访是事。王钦奏曰:“臣缉访得,杀死谢金吾者,乃杨六郎新招贼徒焦赞是也。”真宗曰:“杨郡马镇守三关之地,那里有部将来此杀人?”王钦曰:“日前私下三关,带得焦赞同来,乞陛下遣兵围住杨府,捕捉便知端的。”真宗允奏,敕令禁军捕捉杨景与凶身焦赞。
旨命既下,禁军百十余人领旨而行。时六郎正与令婆计议天波楼之事,忽左右报夜来焦赞入城,越墙入谢金吾府中,杀死老幼一十三口,今朝廷差禁军围府捕捉。六郎曰:“这个狂徒!败吾家门。”道罢,禁军一齐抢入,捉拿六郎。焦赞听得这个消息,手执利刀,一直杀入。禁军见其凶恶,放了六郎,不敢近前捕捉。六郎喝声曰:“汝生出这大祸,尚敢相拒朝廷捕耶!好好自缚,去见朝廷请死。”焦赞曰:“杀人是我本等的事,这一生也不知杀了多少,罕稀砍这一十三口而已!我今把这些狗奴杀了,待与将军回转佳山寨,看有甚人来奈我何!”六郎怒曰:“汝做出逆天大罪,又说这等不法之话,今若不听吾言,先斩汝首去献。”焦赞乃放下利刀,唯唯而退。禁军复欲来捉,六郎曰:“不必汝等动手,吾自缚见天子。”六郎焦赞俱自绑缚,随着禁军,入见真宗。
真宗问曰:“朕未有召命宣卿,卿何私离三关,带领部将杀死谢金吾一家?应得何罪?”六郎奏曰:“臣该万死,乞陛下宽宥一时,伸诉冤苦。臣父子荷朝廷厚恩,虽九泉不忘。近因主命,毁拆天波楼一事,臣母忧虑,遽成一疾,危在旦夕。惟恐死去不得面见而饮终天之恨,又因三关此时略安,偷暇来家视省即去。虽带焦赞同来,监守在家。谢金吾全家杀死,黑夜难明,未必便是焦赞,乞陛下再行体访。如果是的,将臣等诛于藁街,以正朝廷宪典,敢求生乎。”真宗闻奏,迟疑良久。王钦奏曰:“杀谢金吾者,的是焦赞。即其自将血书名姓,又可为证。乞陛下将杨景、焦赞押赴法曹,应使後人知警而不妄为。”真宗犹豫不决。八王奏曰:“事亦可疑,岂有自杀其人,而又肯自书其名姓乎?但六郎、焦赞不应私离三关,其罪甚重。特念镇守三关功绩,免其一死,别行发落。”真宗允奏,敕令法司拟杨景等之罪。六郎既退,王钦即遣人于法司处说,着令发配六郎等于边远凶恶地方。时掌法司正堂黄玉与王钦最相善,依其来命,遂将杨景发配汝州,临造官酒,递年进献三百埕,三年完满,听调别用。焦赞发配郑州充军。黄玉拟定申奏真宗,真宗依拟,敕令杨景、焦赞即日起行。又命王钦安葬谢金吾全家尸首。王钦领旨去讫。
却说六郎闻此消息,不胜悲悼,归辞令婆。令婆哭曰:“家门何大不幸,遂致如此!倘老身有甚吉凶,谁为敛骸骨!”六郎曰:“儿去三年便回,乞母亲休忧虑。且天波楼一事,儿与八王计议已定,他必保全不拆。焦赞杀了金吾,亦为朝廷除却一害,多感八王相救,不然性命难保。此又不幸中之幸也。”道罢,赞入见。问六郎言曰:“闻朝廷发配将军于汝州。”又曰:“小将为郑州军,今特来请将军回三关寨,不必汝州去也。我一生好杀的是人,令日杀了谢金吾,却不是冤枉了他。此等奸佞之徒,我为朝廷除之,且不感戴,反把我来充军!然我所晓者,只是临阵擒军斩将而已,那晓得做甚配军。”六郎曰:“谁敢违逆圣旨,汝且小心往郑州而去,到于彼地,伺候赦书,赦除罪名,即有回三关之时。若再玩法得罪,则望生还三关,必不可得。”言罢,王钦差解军四十余人来撵六郎等起行。六郎先遣焦赞与解军起身去,乃辞别令婆,望汝州而行。八娘、九妹直送至十里长亭而别。焦赞在半途俟候六郎,六郎既到。赞曰:“我此去不日即归三关,报与岳胜哥哥等知之。立地兴兵来取将军也。”六郎曰:“休得胡为。我今不致于死,何消如此!汝当忍耐三年两载,即便相会,再休妄生事端,好听吾言。谨记谨记。”焦赞笑曰:“贻累将军前途,休要埋怨,小将相报,除死便了。”言罢分别与解军投郑州去讫。六郎与随行军人望汝州而进,正值三秋之候。六郎途中口占八句:
浅水芙蓉花满枝,园林木落叶初稀。
何人疏懒堪为侣,到处风尘解花衣。
傍晚笛声江上起,欲寒天气雁南归。
秋来不尽生愁处,翘塑孤云片片飞。
六郎题罢,投店而宿。
次日早到汝州。公人将解文投进府中,呈与太守张济看之。张济看罢,批了回文,发落军人回去,即邀六郎入后堂问之曰:“闻将军镇守三关,威震辽邦,吾等私谓将军非封国公,必授侯爵,今缘何又得发配之罪?”六郎遂将焦赞杀死谢金吾之事告之。张济甚加叹息,乃曰:“将军宁耐,此去城西万安驿极好监造官酒,便以解京。多则一年,少则半载,朝廷必取回矣。”六郎称谢。辞别张济,竟到万安驿造酒去讫。
却说王钦遣人打听六郎已到汝州,乃请黄玉到府坐定。王钦言曰:“日前问杨景于汝州,好了他些。”黄玉曰:“何为好了他?”钦曰:“彼罪应死,圣上不欲显加其罪,而实欲暗置之于死也。”黄玉曰:“此至是险地,监造官酒,关系最重。朝廷动用的物,微有差池,死罪难逃。明日大人可上一本,劾他私卖官酒,主上必怒,即赐死矣。无再可以得生之路。”王钦大喜曰:“高见高见。若大人不言,下官何由得知。”於是黄玉辞别不题。
朝臣设计救六郎
却说王钦次日入朝,劾奏杨景在汝州监造官酒未经一月,将酒私鬻,积聚金银,欲逃反也。乞陛下枭其首级,以绝後患。真宗闻奏大怒曰:“彼纵焦赞,杀死金吾一家,亦该死罪。朕念其功,姑配汝州。今又私卖官酒,是欺朕也,难以再恕。”即下命团练使呼延赞赍旨前往汝州取六郎首级而回。旨意忽下,廷臣愕然。八王奏曰:“杨景忠贞必无是为,陛下休听狂夫之言而枉屈损坏忠良之将。”真宗曰:“杨景为恶,卿屡保之,故彼有所恃而轻藐国法,恣肆无忌。日前杀朕爱臣谢金吾一家,罪已不容诛矣。何况今日又盗卖官酒乎!再勿多言!”八王语塞而退。
是日朝散,寇准、柴驸马等俱集于阙下,商议其事。八王曰:“朝廷若诛了六郎,他日将奈辽人侵害何?我等当竭力救之。”言罢,於是遍求计于二人。寇准曰:“老臣一计策,不知殿下以为可否?”八王曰:“先生有何计策?”寇遂屏左右随从之人言曰:“领圣旨者,幸是延赞。可嘱付他见汝州太守密与计议,拣选狱中罪人貌似郡马者,枭取其首级来献圣上。着六郎逃走他处,日後遇有国难,我等保奏出征,将功赎罪,此计可否?”八王曰:“妙哉此计。”遂悄地以计告延赞曰:“小将自当方便,不必殿下嘱付。”言罢,即辞众官,赍圣旨赴汝州。
见太守张济道知斩六郎之故,张济惊曰:“冤屈!陷人罪业如山。杨将军到此未有几日,那里有这等事故!主上何不察如此!”延赞曰:“此乃王钦贼徒设计劾奏,圣上愤怒之甚,八王力保不允。”言罢,遂附济耳低声言曰:“今廷臣计议,着太守如此如此行事。”张济喜曰:“此计正合下官之意。值今国家多难之秋,若此人一斩,北番乘隙来寇,其奈之何?”言罢,令人请杨将军来府会话。须臾,六郎到府。礼毕,张济道:“知朝廷来取首级之事?”六郎曰:“小将赤心报国,惟天可表。今本无此事,君王听信谗言,下命赐死,吾岂敢辞!当砍吾首级,回报朝廷便了。”有诗为证:
关寨功劳数十秋,飞灾顿起实堪忧。
风雷遂地乾坤暗,霜雪漫空草木愁。
自许忠寒天子胆,谁将刀断佞臣头。
当年脱使英雄死,魏府何人破虏酋。
张济曰:“将军勿忧。适才计议如此如此以救君也。”六郎曰:“若大人肯如此垂救,异日当效犬马之报。”张济曰:“将军何言!但得无祸,朝廷之福。”遂藏六郎于内室。是日,张济即唤狱官伍荣商议。荣曰:“狱中有蔡权者,拟定当决。其人面貌俨似杨将军也。斩之献上,无有不信者。”济令取出视之,果与六郎无异。遂分付伍荣多与酒食,灌醉,令夜枭其首级密密包裹了,送入後衙来。伍荣依计,暮夜枭权之头见济。济遂令人请呼延赞领首级星夜回汴去了。
张济请出六郎,谓曰:“将军可改换衣装逃避远方,以俟他年之赦可也。”六郎拜谢。时将五鼓,张济开了後园角门。六郎将平人衣帽穿着了,辞别张济,竟回无佞府中去讫。
却说呼延赞回到汴京,真宗正设早朝。延赞献上六郎首级,帝视之,并不猜疑,君臣无不感伤。八王奏曰:“今杨景既诛,乞将首级进于无佞府中安葬,亦见陛下厚待功臣之意。”八王恐人知觉,故欲敛其迹而有是奏也。帝允奏,着禁军送首级与杨府安葬,令婆举家哀恸至极,将首级安葬讫。
却说佳山寨岳胜等闻知六郎被诛,满寨大哭,声震原野。孟良曰:“今本官遇祸,我等守此无益,不如各散去罢。”岳胜曰:“汝言甚有理。”即令刘超、张盖创立一庙于山下,中塑六郎之像,傍塑一十八员指挥使之像,递年春秋祭祀。分遣已定,又将寨中所积之物尽数均分,遂毁折三关之寨。是日众人拜别而散。陈林、柴敢领大部人马仍往胜山寨去了。岳胜邀孟良反上太行山,称为草头天子,部将封为丞相等职,依旧劫掠为生。是时焦赞在郑州,听知六郎遭戳,亦逃走了。
却说王钦见六郎已斩,喜不自胜,乃曰:“三关无此人镇守,辽兵可以长驱而进,我亦不虚拘此也。”乃修书一封,密遣人星夜送往幽州。使人既到幽州,侍臣引奏,萧后拆书视之:
臣违数年,欲报生成之德,每恨无由。入宋苟庇职居枢密,宋君宠任,君臣无两,言无不顺,谋无不从。
略施一计,杨景成诛。此将已死,中原士卒俱木偶耳。娘娘兴师南下,取宋社稷犹反掌矣。
逆寄孤臣敬此申奏。伺后有机,驰书再报。
萧后看罢大悦,以示群臣。萧天左曰:“杨景既诛,他将诚木偶人也。曩者土金秀等会猎河东,设非杨景,北兵直驱中原,谁复为敌!乞娘娘兴兵伐之。”师盖奏曰:“此机固不可失,然未必便胜宋也。”太后闻曰:“卿何以知不胜?”师盖曰:“宋统中原城池千百座之多,生齿数千万之众,岂无勇力智谋兼全如杨景者哉?恐一景死,而又有一景出也。十室之邑亦产英雄,何况中原户籍如许之多乎!依臣愚见,当用计赚之。”太后曰:“卿有何计?”师盖曰:“魏府铜台,佳山胜景,天下第一。娘娘可令人广造美酒,夜间倾于彼地池塘。又使人将八宝冰糖,粘缀彼地树叶之上。十日一次,如此行事。复命本国军民人等,三三两两,互相传扬,天降琼浆于树,甘露于池,声息必竟传入汴梁,今将此计通知王钦,令他愚弄宋君,引诱来此玩景,然後出兵擒之。大宋天下唾手可得矣。”萧后闻奏大喜,即修书付来使通知王钦,下命师盖引军三千造酒粘糖,密为其事。又命萧天左整顿军兵,以待征战。
不数旬,消息传入汴京。王钦私谓僚属曰:“下官闻魏府天降琼浆甘露,列位大人闻否?”僚属曰:“闻人传说已久,但未知的否。”王钦曰:“果的有之。且圣君在御,则有此等瑞事,列位当表奏称贺可也。”于是次日贺表纷纷,言池水成醪,树贮琼浆,若饮食之,则能白日飞升。真宗看罢表章,问臣曰:“今魏府之地有此奇瑞,卿等探访果真,再得来说。”惟寇准、柴驸马、八王不信。寇准奏曰:“魏府铜台与辽相近,臣恐是辽之诡计。天既降瑞,何独此处有之?陛下不可深信。”帝未语,王钦奏曰:“此等之事,天下皆然,何足称瑞?是盖圣君至德感召所致,始有此等祥瑞。以臣愚见,千载奇逢,陛下当整六师亲往视之。一者巡抚边民,二者扬威以震北番,令他不敢正视中原。”真宗大悦,乃曰:“卿见高出寻常万万矣。”即下诏巡狩魏府。八王谏曰:“陛下龙驾若去,倘萧后知之,兴兵围困,再调战将,攻打澶州,陛下江山,能保不危乎?乞以社稷为念,勿轻信此等虚诞之事也。”真宗曰:“朕命柴驸马、寇丞相领禁军守汴,何危之有!”八王见谏不从,怏怏而出。
次早降旨,敕令呼延赞为保驾大将军,光州节度使王全节、郑州节度使李明,各引部下为前後辅从。延赞等得旨,准备起行。越数日,真宗车驾离了汴京,八王以下文武大小官员随行。有诗为证:
凤辇飘摇出禁城,旌旗拂曙壮行程。
寻常山岳俱摇动,鼎沸奔腾万马声。
时冬十一月,朔风凛冽,天寒地冻。大军游游荡荡,不数日,到了魏府。车驾竞入歇息。次日,真宗与君臣游玩,见林中树叶之上有白素子,取下食之,即八宝冰糖。池塘之水,皆是米酒。八王奏曰:“陛下轻信狂夫之言,来此观看祥瑞。驰驱车驾,百姓供给,劳苦何堪!今至于此,遍观景物,何祥瑞之有?此必番人之计,赚陛下来此,欲相谋害。若不早回,定落其圈套也。”真宗亦疑,因下命回汴。
北番已知消息,萧天左、土金秀引马步军兵十五万,霎时间将魏府团团围定。侍臣急奏真宗,真宗大惊曰:“早不听八王之言,致有今日之祸。然将何计以脱此难?”八王曰:“番兵蚁聚蜂屯,其气焰烈烈,急难与争锋。但号令严守各门,差人星夜回汴取得救兵来到,始可破此围也。”真宗允奏,下令严守各门,毋得妄动。于是呼延赞等分门而守。
时宋军在敌楼之上望见番兵围得水泄不通,声势震天,众有惧色。延赞按剑言曰:“凡军之对敌,在谋之臧否,不在兵之多寡。今番兵虽众,利在速战。明日待我设一计策,定要杀这臊奴,汝众不可晨怯退後。”众军得令,次日请旨出战,乃定下计策。使光州节度使王全节引一军居左,郑州节度使李明引一军居右,“待吾交马,战至半酣,汝等一齐杀出,定获全胜。”调遣已毕,出城列阵,只见辽将土金秀跑出阵前,指而言曰:“汝等见浅,已落彀中。早早纳降,庶几免死。不然,尽作无头鬼矣。”延赞曰:“臊狗!亟走,尚留残喘。若凶顽邀驾,攻破幽州,寸草不留。”言罢,轮刀拍马,直取金秀。金秀举枪交锋数合,金秀力怯,拨回马走。延赞起去,金秀拈弓搭箭,射中其马,把延赞掀落于地,被番兵活捉而去。王全节、李明见延赞擒去,不敢追赶,退入城去。宋兵溃乱,被番兵杀死不计其数。全节入见真宗,奏知:“捉去延赞,番兵强盛难敌,今臣等败归本阵。”真宗闻奏大惊,手足慌乱。八王曰:“陛下休忧伤龙体,可作急写诏,遣人赍往附近各处节镇,火速发兵相救。”帝允奏,即写手诏,遣使臣赍去讫。
第四卷
真宗出赦寻六郎
却说土金秀捉得延赞,用槛笼囚了,商议再擒几人一齐解往幽州献功。自是萧天左、土金秀、耶律庆分门攻击愈急,宋军惶惶股栗,八王曰:“杨六郎,番人素所惧也。今陛下可效汉高祖解白登城故事,选军中精壮者假装六郎等一十八员指挥使,扯起杨家旗号,令他俱在城上往来,番人见之。必然退走,然後乘势杀出,即脱此难。”帝依奏,下令军士依三关人马一样装束。次日平明,扯起杨家旗号,番人见城上金鼓齐鸣,炮响震天,焦赞、孟良、岳胜等于城上往来驰骤,却不知是假的,俱齐叫:“快走,此是六郎诈死,埋名赚栽等之计也。”萧天左等俱拆营而走,王全节、李明一见,开门乘势追击,番兵奔走,自相践踏,死者无数。宋兵直追数里而回。王钦见番兵退走,怒曰:“此辈懦夫,一似黄口孺子。心里恁地无胆,惧怕六郎如此。”遂密遣人亟报番将。萧天左等得报,叹曰:“假者尚且惧之,设使逢着真的,岂不惊破胆耶!”遂复回军围城。侍臣见之,急奏真亲。真宗问八王曰:“番贼参破此计,卿另育别策可以退之否?”八王曰:“臣无计也。沿边救兵不至,京师又未知音,只此疲败之兵,那个敢去出战?如今无了六郎,北番猖往,如此莫敌。”真宗曰:“噬脐已无及矣。朕今率众亲出交战,突围而出,此谋何如?”八王曰:“彼众我寡,如何为敌!陛下亲阵,徒损军士,不可得出。只紧守此城,以待救兵来到。”
番兵围了魏府二十余日,城中匈匈,危急之甚。众拥真宗登城瞭望,只见番人在城下走马,势甚雄壮。八王曰:“陛下要离此阱,除非杨六郎来到。”帝曰:“悔当时愤恐,误斩此人。设使他在,岂容丑虏横逆如此。”八王曰:“陛下可出赦书,普天下寻之,恐或有六郎也。”真宗目视八王而不语,徐退到御帐中,自思八王何为有此言也,乃与侍臣论之。侍臣齐奏曰:“既八王有此口词,毕竟知得六郎还在。乞陛下准其奏,遣人赍赦往各处寻之。”次日,真宗问:“谁肯赍赦往汝州寻究六郎根由?”王全节曰:“小将愿往。”帝付赦文与之。乃令李明先开门杀出,正遇番将耶律庆。交战,律庆大败,全节乘势杀出重围,竟投汝州而去。李明退入,坚守不出。
却说全节既到汝州,入府见太守张济道知:“圣上被困魏府,军兵战败,延赞被擒,故众官保奏,赦除杨六郎前罪,着令领兵救驾,小将特赍赦文至此,望大人作急究之。”张济曰:“杨将军已被呼延赞枭其首级,进献圣上,岂复有个生者在乎!今着下官从何处究问?请将军速回,别召名将解围。”全节听罢,怅怅不悦,乃曰:“既无六郎,圣上之危,似难摆脱。小将怎生复命?”张济曰:“若论为臣,当竭力匡济君父之难。将军必欲寻究杨将军,当往杨府体访何如?下官敝治,实无有也。”
全节不得已,辞别张济,竟到杨府,参见令婆道:“圣上遭难,今行赦文,命小将赍来,赦除令郎前罪,着他火速领兵救驾。”令婆曰:“那日蒙圣上发下吾儿首级来家葬埋,今已化成尘矣,那里再讨一个生的!军情紧急,将军可速去奏帝知之。”全节无奈,次日单骑奔到魏府,杀开血路,直至东门。李明望见,急开门接入。
全节进奏真宗:“汝州并无六郎消息,复到杨府究问令婆,说道当时枭首,众人共睹,今日何得复在!”真宗听罢,长叹曰:“朕当日少思,枉杀英雄。今日遇难,堂堂中国更无一人如六郎能提兵调将,救护朕也。”言罢,问计于群臣。群臣奏曰:“似此等威势,虽诸葛复出,子牙更生.亦无如之何也。”真宗泪流满面,寝食俱忘。八王曰:“事势至此,亦已极矣。臣只得往杨府追究六郎,如果不在,即召藩镇兴兵来救。陛下与将坚守此城,毋得妄动。”真宗曰:“卿当念手足之情,作急取兵来救,勿得有误。朕今困此,度日如年。”言罢,复命李明、王全节开门,杀透重围,保助八王出去。八王既出,二将复杀入城去讫。
八王赍赦径往无佞府中,见了令婆说道:“圣上今受危困,正六郎展翅之秋。可令出来,商议兴兵救驾。”令婆曰:“日前王节使来到寒舍,老妾实隐匿不令彼知。今殿下亲到,尚敢相瞒!”遂唤仆人往後园地窖中唤六郎出到堂上拜见八王。八王一见,执看六郎之手,且悲且喜,言曰:“妙计妙计,若非昔日,何有今日!郡马不在,圣驾谁能救之!”六郎谢曰:“殿下此恩此德,再生难报。”八王曰:“主上受困已久,今我领着赦郡马旨意一道来到,汝当趁此出力相救,以显报国之赤心也。”六郎曰:“闻佳山军士皆巳离散去矣。一时恐难聚集,唯待臣前往彼地招之,方可去救。”八王曰:“事势甚急,汝速往招之。我亦去召集各处藩镇集兵往魏府,伺候郡马一同来攻。”六郎领诺。八王辞别去讫。
六郎谓令婆曰:“朝廷养我,譬如一马。出则乘我以舒跋涉之劳,及至暇日,宰充庖厨。儿欲拜别母亲,云游天下,付理乱于不闻也。”令婆曰:“虽朝廷寡恩,八殿下相待甚厚,亦当思念。汝今如此,非独负八王,乃祖乃宗,令闻家声,被汝堕尽矣。汝若不去,气杀我也。”六郎是个行孝的人,见母吃恼,遂安慰令婆,拜别前往三关,去寻旧日部众。有诗为证:
负剑独徒行,三关集旧兵。
一心援主难,忘却旧冤情。
六郎一人途行数日,思忖莫若先往邓州,访问焦赞消息。既到邓州访问,并无下落。遂行至锦江口,只见一伙僧人唧唧哝哝而来。六郎问曰:“汝等要往何处?作甚公干?这等嗟怨?”僧人曰:“君不知其情由。此间有个颠汉,怒发之时要杀人吃。官军无奈他何,每常说他有个本官被朝廷冤枉诛了,各寺拿僧诵经超度。如有不去,放火焚寺,屠戮僧人。昨日来叫我等去作功果,追荐其主。我们只得前去,不然一寺不得聊生。”六郎听罢,自思此必是焦赞。复问曰:“此人今在何处?”僧人曰:“居于登州城西泗州堂内。”六郎曰:“汝等引我同去看之。”僧人引六郎到泗州堂,只见焦赞卧于神案之上,鼾睡声息如雷。六郎近前视之,果是焦赞。伸手摇之,焦赞爬将起来,睁开一双环眼,大声喝道:“那一个不怕死的狗奴,这等胆大,却来惹着老爷!”六郎喝曰:“焦赞不得无礼,我今在此,来召取汝也。”焦赞昕罢,大惊,慌忙向前抱住言目:“本官是人耶,鬼耶?想必是焦赞超度多次,今日显出灵圣来矣。”六郎笑曰:“那有这般异事,白日鬼出相见。你且不必闲话,且随我到幽旷处一叙衷曲。”焦赞放手叩头,众僧掩笑而散。六郎直引焦赞至城西桥边,道知:“圣上遇难,今八殿下领赦来召我等领兵救驾,故我先来寻汝,同往三关招集众兄弟前往魏府救驾。”焦赞听罢,大喜曰:“我道将军被朝廷所诛,撇得我众人好不凄惶。那晓今日又得相会,真个快活煞我。”次日经过汝州,入府拜见张济道知八王领赦来取救驾之事。张济大喜,亦以王全节来由告知六郎。六郎曰:“小将今往三关招集众人进兵,在此经过,不敢不进相谢昔日救命之恩,即请告辞。”张济言曰:“动劳将军过念。”遂送出城而别。六郎与焦赞望三关进行,在途各诉其始终根由,不觉到了杨家渡。日正当午,遥望自浪滔天,两岸并无船只。俟候良久,全无一人往来,有诗为证:
途穷野渡边,雪浪拍遥天。
两岸芦花里,无舟一济川。
六郎停久,谓焦赞曰:“汝往上流去,看有船否?”焦赞领命而去。行至上流,见有船只,遂问船夫曰:“汝把船来渡我过去,与汝渡钱。”船夫曰:“此船不是我的,乃杨太保之船,我敢私渡人过。体若要渡,唯向前面亭子上见太保借之,方敢渡你过去。”焦赞听罢,径往亭子上去。只见一伙人在那里赌赛。焦赞近前言曰:“你那船保,可借我渡过河去,船钱即相奉。”众人抬头,见焦赞生得形状古怪,又不小心称呼一声,皆不答之。焦赞复曰:“把船渡我过去,即送船钱。我又不白骗你的,如何不答?”那众人骂曰:“瘟奴!你说甚么自骗?”焦赞大怒,伸了两拳,打得众人乱窜。正欲向前打那太保,太保直走向後去了。焦赞回见六郎,怒气未息。六郎曰:“你又去惹下祸来。”焦赞曰:“今番被那些狗侪欺我,明明有渡,不肯假借,且出言辱骂,恼发我的性子,被我乱打一番,众人俱各四散走了。”六郎正在忧闷,只见众人纷纷执着长枪短棍赶来,焦赞曰:“将军少待,让我杀了这些贼徒,与民除却大害。”遂提刀杀去。那众人不能抵挡,走开去了。杨太保提刀从後走出,与焦赞连斗数合,不分胜负。六郎叫曰:“壮士,且休用力,愿通名姓。”杨太保停住利刀,立于垅上。焦赞亦罢为,不与之斗。太保曰:“我邓州人,姓杨名继宗,小号太保。汝何人也?要过此渡者,令手下强夺,是何理也?”六郎曰:“某非别人,乃令公之子杨六郎也。今圣上被困魏府,某要往佳山招集部众去救圣驾,特来借船过河,有犯尊威,恕罪恕罪。”太保听罢,抛了宝刀,近前拜曰:“大名久闻,无由拜瞻。今日幸亲,平生之愿慰矣。”六郎扶起,太保曰:“请将军敝庄一饭,如不弃,愿领部下随往救驾,何如?”六郎曰:“固所愿也。且待我招集众将,遣人来请可也。”太保领诺。是夕,留六郎宿于庄上不题。
六郎毁拆赛会庙
却说杨太保次日将船送六郎过河,太保同行,登岸,六郎辞别杨太保,与焦赞望三关而行。时四月天气,途中日暖风和,有词为证:
翠葆参差竹径新,绿荷跳雨溅珠倾,湾曲茎,小荷亭。
风约帘衣归燕急,水摇蒲影。戏鱼惊柳梢,残日弄微晴。
二人不数日行近三关之地。焦赞曰:“行得好疲倦,将军姑停于此,待小将往前面沽一酌来解渴。”六郎允之。焦赞直往前去,并无酒店。自思:“赞生命好苦,要些酒儿吃也没得。”正行间,只见一起人挑着几担物件而来。焦赞近前看之,只见是酒肉,遂问曰:“汝酒肉肯卖否?”那人曰:“你好不知事,一个祭神的酒肉,卖与人吃?”焦赞曰:“祭甚么神?远方行路之人,委实不晓,请明明说与我知。”众人曰:“前而立有杨六郎将军神庙,甚是显圣。我这乡村托赖福庇,四时八节,并无灾难。且凡有祈祷者,无不遂意。今日是赛会之辰,特往酬愿。”焦赞听罢,回见六郎,将其事一一告之。六郎笑曰:“岂有是理。”焦赞曰:“非小将吊谎,是那些人这般说,待与将军前去看之,便见端的。”六郎依其言,径与焦赞同往看之。
行不数里,果是一座好庙宇,高大威严,六郎徐走进庙看之,只见中间一座塑着本身之像,两傍塑着一十八员指挥使之像,灯火朗朗明亮,阶前焚化纸灰,堆积如山。六郎指焦赞之像谓之曰:“此汝之像真无异也。”焦赞笑道:“将军更塑得相似。小将在郑州,要杀人吃,原来这里如此供养,使得我这等发颠。”言罢,遂一手推倒本身之像,复跳上中间神座上去,把六郎之像,一连推了几下不倒,乃用力一撑,崩声大振。赛愿者见之各各奔走,崇奉香火神祝忙将铜锣敲动。霎时间,刘超、张盖带领二百余人来到庙前。六郎一见,喝曰:“汝众人做得好事!”刘、张大惊,纳头便拜曰:“众人只道将军遇害,今日缘何又到此来?”六郎将诈死之事告毕,又曰:“今有赦书,来取我等去救驾。今日来招集汝等。”刘、张喜曰:“既朝廷复是举,请将军且到寨中商议。”六郎遂令人毁拆庙宇,推倒神像,同众人到虎山寨去。
六郎坐定,刘张参拜毕,设酒款待。六郎问曰:“岳胜、孟良今在何处?”刘、张曰:“岳胜与孟良引部众反上太行,称王称帝,大为民蠹。”六郎叹曰:“天无二日,民无二王。今只无我一人,汝等尽皆乱做。”言罢,分付刘、张准备枪刀盔甲伺候,待我亲到太行,招取岳胜等来,一同起行。刘张领诺。六郎仍与焦赞望太行山而行。
行了一日,只见红轮西坠,天色渐渐将黑。六郎曰:“此去俱是长源深谷,人烟稀少,汝往前村寻问哪家,借宿一宵,明日早上山去。”焦赞领诺,直往前去,并无人户。转过山後,有一乡村。焦赞乃进村去,只见一户堂上灯烛荧煌,有一老人独坐慨叹。焦赞径进堂上,揖而言曰:“他方之人,行至此晚,敢借公公贵宅一宿,当以重谢。”老人答曰:“敝舍往日任客歇宿,今日有些勾当,却难相许。君当往别户借之。”焦赞曰:“天色已黑,没奈何,万望公公方便。”老人曰:“汝有多少人?”焦赞曰:“只一官与我两人而已。”老人曰:“既只是两人,请进歇了去罢。”焦赞即出,请六郎进见老人。老人见六郎相貌堂堂,遂问曰:“君欲何往?”六郎曰:“小生有些公事往太行山去。”老人一闻说太行山,两眉皱起,长吁一声。六郎问曰:“公闻生言太行,即有不豫色,然何也?”老人曰:“说起那太行山,老拙有不共戴天之恨。”六郎曰:“有何冤枉,但说与小生知之,即待分剖。”老人曰:“本庄俱是陈姓,皆一家也。此去太行山数里之遥。今山中有两个草寇,一名岳胜,一名孟良,称为天子。部下聚集五六万人,掳掠民财,为害极大。老拙无儿,止生一女。被孟良知之,着人来说,今要求强赘。老拙平生好善重义,只得允从,以安一方生灵。不然,放火杀人,无有止息。有此冤枉,何处伸之?”六郎笑曰:“只是这些事情,请勿忧虑。孟良与小生有旧,待彼今晚到来,吾自有计退之。”老人曰:“若得不污小女,老拙泉下,感德不忘。”六郎与焦赞饭罢,出外房俟候。老者分付小厮安排筵席迎接。
将近二更,金鼓之声大振,一路灯火光亮,人报孟大王来到,陈老者出庄迎接,孟良进入厅上坐定,从人两傍列着。老人拜曰:“大王光降,未及远接,乞恕愚老之罪。”孟良曰:“自今已後,汝乃丈人,不须下拜。”老者称谢。乃着小厮抬过酒席,假意唤百花娘子出来把盏。使女回报娘子羞惭,不肯出来。老者曰:“如今已是大王内眷,何羞之有?”仍令人促之。孟良见老者如此奉承,不胜之喜。六郎与焦赞隔窗张视,私笑语曰:“他玩侮宪典,害民如此。今晚我俩不来,真个被他骗去此老之女。”焦赞曰:“待我出去打折他一只腿,看他还做得新郎否!”六郎曰:“汝先出去抱着,待我便来羞他。”焦赞此时气得慌,乃几步跳上厅去,一脚踢倒筵席,两手将孟良紧紧抱住。孟良不曾防备,身子全动不得,正喝声:“手下何在?”喽罗正欲向前去打焦赞,六郎厉声骂曰:“不顾礼义之徒,缘何这等无耻,强占人间女子!是何道理!”焦赞乃拖孟良出座,指而言目:“请汝开着驴眼,看是谁来到此!”孟良灯下见是六郎,慌忙拜倒,言曰:“向闻将军遭害,今日缘何到此?”六郎曰:“汝且起来,可急回太行山商议,整顿军马,前去救驾。”陈老者趋前问曰:“先生大名?愚老愿闻。”焦赞将其原由一一告之。老者纳头拜曰:“将军威名,愚老久闻,如雷灌耳。今日不知何缘,得瞻先生尊颜。”遂唤其女出拜。六郎等见之,果是一个好女子,体态端庄,娇娆窈窕,堪比王嫱。焦赞笑曰:“今看起来,孟哥哥没造化。若撞遇我们迟来一目,也落得受用一宵矣。”孟良喝曰:“本官在此,如是胡谈,不知忌惮。”众人皆掩口而笑。百花娘子拜罢,退入房去。老者亲持杯劝六郎等酒,甚致殷勤。是夕,众人依次坐下,尽皆畅饮。直至天明。六郎辞别起行,那老者取过金帛相谢六郎,六郎不受,乃与众人离了生所,望太行而进。有诗叹孟良不得婚配为证:
孟良强欲效鸾风,讵意良宵遇六郎。
婚牍芳名原未注,致令红粉两分张。
次早,孟良遣人上山报知岳胜,岳胜引众人接至半山,见六郎,拜伏于道傍。六郎令岳胜起来,直进山寨坐定。众将拜贺毕,岳胜进曰:“昔日假传将军升遐,众人无主,各自散去。今日复得相聚,使我辈有主,何幸如之!”六郎曰:“屈情容暇日再叙。且将目前事故告汝知之。今圣上被辽人围困魏府,势甚窘迫,可作急整备器械,前去救之。”岳胜曰:“皇上不念将军,听信佞言,致于死地,寡恩极矣。将军素怀忠义,出力匡扶王家,此所以苍苍不昧,致使祸远身全。但依小将见之,不必去救圣驾,惟据此地称为天子,受多少快乐,有何不可?”六郎曰:“我家世代忠贞,美名万禅,岂肯自我坠厥休声耶!今据此处,不过为一草寇,其如後世唾骂何?”岳胜不敢再言,乃令大设酒席,庆贺相会。是日大吹大擂,众人酣饮而散。
次日,六郎遣人去召刘超、张盖等起兵来会。又问陈林、柴敢何在,岳胜曰:“二人仍屯胜山寨中。”六郎听罢,即遣人往胜山寨召取陈、柴二人。不数日,刘、张、陈、柴等俱到。六郎查点帐下旧日部将,岳胜、孟良、焦赞、陈林、柴敢、刘超、张盖、管伯、关均、王琪、孟得、林铁枪、宋铁棒、丘珍、丘谦、陈雄、谢勇、姚铁旗、董铁鼓、郎千、郎万共二十二员指挥使,俱在部下。精壮军卒八万馀人。六郎曰:“佳山之众,今日仍在,克敌无疑矣。”言罢,遣人赴汴报知八王,约其进兵。又遣人往杨家渡报知杨太保领军中途相会。
六郎分遣已定,即日扯起杨家旗号,旗上大书“杨六郎兴兵救驾”数字。一声炮响,大军离了太行山。但见刀枪焰焰,剑戟棱棱。兵马正行之间,忽报前面一队军到。六郎令人探视,回报乃杨太保也。遂与六郎相见毕,一同进兵。六郎在马上见军容可掬,有诗为证:
宝剑霜威纠纠雄,霓旌秋卷海天空。
一声长啸貔貅肃,云乌奔腾碧玉骢。
六郎兴兵救驾
三军行不数日,忽遇八王亦引军十万来到。六郎下马,与八王相见。八王无限欣喜。六郎曰:“这番救驾之後,直捣幽州之地,殄灭丑类,始旋师也。”八王然之。是日驻兵澶州城中。次日,六郎谓岳胜曰:“主上被辽困久,汝为先锋,领兵五千,亟进冲杀一阵,先挫番人锐气。”岳胜得令去了。又唤孟良、焦赞曰:“汝引刘、张等,各领兵二万,分左右来攻。当奋武扬威,杀入番军之中而去。吾即引大军来掩之。”孟良等引兵去讫。六郎与八王议曰:“臣先遣岳胜等前去,再与殿下率精兵继之,何愁番围不解。”八王曰:“郡马此等调遣,当日桓文取威定伯,亦不过此。”六郎辞不敢当。
次日,岳胜正催军速进,忽正北上征尘蔽天,一彪人马在道而行。岳胜谓众军曰:“须速进,赶上那一彪军,杀他一阵,斫几颗头来,挫折番人锋芒,是我你的头功。”言罢,骤马当先赶上,舞刀杀入其阵。番将刘珂不能抵敌,大败而走。宋军遂夺得一槛车。送入六郎军中,其槛车中之人却是保驾将军呼延赞也。六郎一见,慌忙打破槛车,扶出拜曰:“叔叔遭槛,小侄深愧未能早救,罪万罪万。”延赞曰:“是何言也!天幸此处相会,不然,竟遭俘虏矣。老夫被擒之时,欲报圣上知之,争奈囚于番营,无人申达。”六郎曰:“叔叔昔救小侄于汝州,今日吾使岳胜先来冲阵夺营,不期救叔于中途。天道循环,报应昭昭若此矣。”遂引见八王。八王曰:“此天子洪福所致,而使老将军遇救。”六郎下令诸军俱要兼程进发。
是时真宗在魏府与众臣悬望救兵消息,音信沓无。城中粮草已尽,臣下皆宰马而食。番兵得王钦通信,攻城愈急。幸兵权不在王钦之手,故众将不听调遣,死力相拒。却说刘珂败回,见萧天左报道:“大宋救兵到了,已将呼延赞抢夺而去。萧天左大惊,既遣人探是那里救兵到来。哨马回报说道:“旗上大书‘杨六郎救驾,,兵将来的甚是雄壮。”萧天左笑曰:“前日被他假装六郎等一诳,军伍惊张奔走,今日又不知是那里兴兵,冒充六郎名色来相欺哄。南人如此狡诈,但亦须紧提防也。”遂下令各营整兵迎敌。
分遣未定,岳胜军马风骤而至。番将耶律庆出阵先战,岳胜骂曰:“天兵已至,丑贼尚不速遁,延捱以待戮乎?”耶律庆亦骂曰:“城中军卒死亡将半,汝待又来送死。”岳胜拍马轮刀,直取律庆。律庆挺枪迎敌,交战数合,只见番兵围裹将来。孟良、焦赞分左右夹攻,杀入番阵。番将麻哩喇虎举方天戟出战,正迎着孟良。两马交锋数合,陈林、柴敢又率劲兵从旁杀到。是时,南北鏖战,金鼓连天。焦赞杀得性起,提着朴刀,在北阵上横冲直突,如入无人之境。恰遇番将刘珂,交马一合,被赞斩于马下。宋骑竟进,万弩齐鸣。北阵上番兵犹坚拒不走。萧天左奋勇来战,杨太保舞刀迎敌。六郎催动大军掩杀而去,番将队伍溃乱,萧天左败走。杨太保拈弓搭箭,射落天左于马下。土金秀望见,杀出救之。耶律庆料不能敌,刺斜杀出而走。岳胜追赶向前,一刀挥律庆为两段。麻哩喇虎拍马逃走,被刘超、张盖用索绊倒其马,军士向前活捉而回。师盖正待来救,被六郎挥郎千、郎万出战,师盖措手不及,被二郎生擒于马上。孟良一马直突进东门,李明、王全节在敌楼上望见城下鏖兵,知是救兵来到,开门杀出。杀得北兵大败而走。宋兵长驱追击,践踏死者,射斫死者,不胜其数。萧天左与土金秀杀得垂首丧气,星夜逃回幽州去讫。宋兵夺得营寨、马匹、枪旗、盔甲甚多。
八王一骑直入城中,拜伏真宗之前,称驾曰:“赖陛下洪福,取得杨郡马,北兵弃甲曳戈而走。”真宗曰:“朕脱此祸,众得生还,皆卿之功也。”遂宣六郎入帐。六郎拜伏于地请罪。真宗曰:“卿之前罪悉行蠲除,今日赖卿救驾,功莫大焉。候朕回朝,重加爵赏。”六郎叩谢,遂奏曰:“天下难得者时,今番兵大败,魄丧魂消,又乘陛下车驾驻此,愈加威风。臣请率部众直逼幽州城下,尽取萧后地舆以归,永除边患而成千载之鸿图也。乞陛下准臣此奏。”真宗曰:“卿言固是,但朕久出,将士疲困,待回朝再议征进未迟。”六郎遂退出军中,以所捉番将尽行枭首号令。
次日,帝命代州节度使杨光美为魏府留守,又下令各营准备行李班师回汴。军士得令,无不欢跃。文武拥护车驾离了魏府,望大梁而回。大军不数日,到了汴京,车驾进入皇城。
翌日设朝,群臣拜贺毕,真宗以文武久困魏府,劳心竭力,各各赏赐有差。特宣六郎升殿,真宗赏赐甚厚。乃谓六郎曰:“三关之地,昔卿镇守,北番不敢侵犯。今卿当仍领部众镇守此处,以捍御辽人。”六郎曰:“臣实愿再往佳山招募雄兵,以图伐辽。但未得圣旨,不敢擅行。今陛下有是敕命,臣愿遂矣。”真宗大悦,遂授六郎为三关总管、节度使之职。敕旨一道,自行斩杀,不请诏旨。六郎谢恩。自是复与文武列班朝贺。有诗为证:
鸡喔钟声出未央,千官鳞次散跄跄。
旌旗霄汉飞龙虎,乐奏箫韶引凤凰。
玉苑花飘迷晓色,金貌檀篆染余香。
不才此际方称庆,再续鸳班豹尾行。
越三日,真宗于便殿设宴,犒赏魏府救驾将士。君臣尽欢而散。次日六郎入朝谢宴,拜辞真宗,退归无佞府,拜别令婆起行。其子宗保年方一十三岁,欲随父同往三关而去。六郎曰:“佳山之地苦寒,汝不须去,只在家侍奉老太太。待年长成,去之未迟。”宗保方止。六郎离了家与岳胜等跨上雕鞍,引军望佳山而行。有诗为证;
重寄分心膂,雄威奋爪牙。
三关今复往,声势净胡笳。
六郎引众,不日到了三关。入寨坐定,下令修整旧日营栅,分调岳胜等为十二团营,各领部兵,整枪刀衣甲听用。自是三关威声,仍前大振。六郎每日遣逻骑缉访北番消息,与诸将日议征讨之策,不在话下。
却说萧天左败归之後,萧后日夕忧虑宋国来伐。一日,与群臣议曰:“自魏府战败,南人得志。又打听杨景在三关招募英雄,人强马壮,此必有北侵之意。汝等亦须设计防之。”道罢,韩延寿奏曰:“若欲国势丕振,必须广揽英豪。见大辽将帅,俱已老迈,乞娘娘出下榜文,招募天下勇士,授以帅职,防御宋人侵伐。”萧后遂命写榜,张挂午门,榜曰:
辽太后萧为招贤以靖国难事。尝谓兵之所重者将,将之所贵者谋。今值干戈日作,祸乱相寻,特出榜
文,招募豪杰。或抱才猷隐于山谷,或怀韬略处于遐荒,或有搴旗斩将之勇,或有掠地攻城之能,不拘一
技一艺,足以富国强兵,咸集幽州亲试。若果职,即援兵印,故兹榜示。
学士将榜文写罢,呈上萧太后览毕,乃命军校张挂于午门之外。有诗为证:
张榜募奇才,椿精变化来。
洞宾传韬略,宋国受兵灾。
却说大中样符四年,蓬莱山钟吕二仙在洞围棋。钟离曰:“世人若不贪色,未必延年。然亦可以却疾。”吕洞宾曰:“人从欲中出来,谁不贪之?若能绝却,乃世之高士,修仙亦不难矣。”钟离又曰:“沉溺于酒,乱性乱德。举世纷纷皆是辈也。此又何故?岂人亦从酒中来乎?”洞宾曰:“酒之为物,亦能活血助气,但不可恣。弟子又尝闻酒中得道、花里成仙,酒色取用亦大。倘能节制,未为不可。”钟离笑曰:“我知之矣。为此之故,汝采战白牡丹,沉醉岳阳楼也。”洞宾不能答。自觉语非,弗敢与辨。忽然南北一道杀气冲入云霄。众仙童惊讶,乃问曰:“师父,此主何兆?”钟离曰:“南朝龙祖,北番龙母,两国鏖战,杀气冲腾于汉。”仙童曰:“只一阵杀气,缘何如此凝结不散?”钟离曰:“以气数论之,有二年之久。”仙童曰:“但不知谁胜谁负?”钟离曰:“龙母逆妖之类,逃生于番,横霸一隅。龙祖天遣降生,以作下民君师。龙母不守其分,妄意抗之,兴兵侵犯,荼毒黎民,不久当为龙祖所灭。”仙童曰:“二龙争斗,万姓遭殃。若能救活众生,功德莫大。师父何不临凡,收回龙母,除却民患,有何不可?”钟离曰:“此亦天地一塞会,民物之劫数。岂偶然哉!我等但当顺听之而已矣。岂违天时,妄意希图,以成一已之功德乎!”言罢,遂入丹房烧炼去讫。
洞宾令椿精揭榜
钟离既入,洞宾思忖:“钟离师父笑我贪恋酒色,欲待与辨,系我之师。他又道龙祖灭龙母之事,我今显个神通,定要以人胜天,扶助龙母,灭却龙祖,那时看钟师父怎生说话?”乃唤碧萝山万年椿木精到来。椿精既到,跪下问曰:“吕师父有何分付?”洞宾曰:“吾今付汝六甲天书,上中二卷,不必看之,惟下一卷,乃行兵列阵,迷魂妖魅之事,汝细玩之。即今北番萧后出榜招募英豪,欲与南朝争锋。汝可变化,降临幽州,揭了榜文,提兵伐宋。待灭中国之後,收汝同入仙班。”椿精拜曰:“厮杀则能,但兵书之中文义奥妙,实不知之。”椿精身一变,化一道金光,轰烈如雷,降下北番幽州城外。缓步行到午门之前,只见四方勇士云集看榜,无有一人揭之。椿精向前叫声:“此榜待我揭了他。”众人视之,见其面若涂墨,眼似火珠,身长丈馀,两臂筋肉突起,颜极怪异。守军见其揭了榜文,即引见萧后。萧太后看见,大惊曰:“世间有此怪异之人!”乃问曰:“汝是何方人氏?”椿精曰:“小人家居碧萝山,姓椿,名岩。”太后曰:“汝有何能?”椿精曰:“一十八般武艺无所不谙,随恁娘娘亲试。”太后大悦,即与文武商议,封他官职。萧天左奏曰:“壮士新到,才略不知高下,娘娘当权受一职,待後立功,才可以重职封之。”后允奏,乃封椿岩为幽州团营都统使。椿岩谢恩而去,不在话下。
却说宋真宗因魏府受困,常欲报复。忽一日,召集君臣计议。八王奏曰:“陛下一统中原,幽州一隅之地,取之何难。但今驾回未久,且再休养士卒数年,讨之未迟。”帝未语,忽阶下一人出班奏曰:“时可为而为之,无有不胜。今正可为之时,乞陛下兴兵伐之可也。”此是谁?乃光州节度使王全节也。真宗问曰:“卿果何见,说时可为也?”全节曰:“曩者圣上被围魏府,军士未曾伤损,番之军马十丧其七,以此论之,彼衰我盛,时可为矣。孟子曰:‘虽有兹基,不如待时。’且臣又有一计,可使萧后拱手听命。”帝曰:“卿有何策?”全节曰:“幽州壤地,不过千乘。乞陛下敕澶州一路,雄州一路,山後一路,臣从汴京再提一路,共四路军兵并进,区区千乘都邑,岂能当乎?”帝依奏,即日敕令,三路出兵征辽,使臣赉旨往三处去讫。帝又以全节为南北招讨使,李明为副使,领兵十万前进。全节领旨,即日引兵离了汴京,望幽州而发。时值春初天气,风景融和,有诗为证:
花庄锦绣柳牵风,艳冶江山逞异容。
踏景寻芳多得趣,恍然人在画图中。
三军不日到了九龙谷,扎下大寨。北番巡哨,星夜走回幽州报知帅府。帅臣即入奏曰:“中国今起四路军兵北伐,声势极其利害。”萧后大惊曰:“不料即日兴兵来到。”乃问君臣:“谁敢领兵前去迎敌?”道罢,椿岩应出曰:“娘娘勿忧,臣举一人,退宋之兵如风掷浮云,霎时间耳。”萧后问曰:“卿举何人,能退宋兵若此之易?”岩曰:“臣师父姓吕名客,行兵胜于吕望,擒将高于轩辕。有泣鬼惊神之智,呼风唤雨之能。”萧后曰:“今在何处?”岩曰:“见在午门之外,未敢擅入,乞娘娘宣入问之,便见其详。”萧后即宣吕客升殿。太后一见吕客,形貌奇异,自思此人必是奇才,乃问曰:“我与宋君争衡,卿今应募而来,有甚妙策明教,愿奉杠稷以从。”吕客曰:“臣来相助,娘娘转臂之间,中国版籍尽夺之矣。”后曰:“卿要军马几何?”吕客曰:“若与宋人斗力,彼犹能抗拒一二。待臣排下一阵,使彼攻之不破,始肯慑志归降。且娘娘必遣人往五国借兵助战,方可胜宋。”太后曰:“卿要借那五国之兵?”吕客曰:“可遣使臣赍金帛往送辽西鲜卑国王耶凡庆,与他借兵五万。彼必见利动心,发兵相助;又遣一使进黑水国,许以成功之後割西羌之地与之,令他助羌兵五万;又遣人赍官诰往森罗国,敕赐国王孟天能,令他发兵五万相助;又遣一使往西夏国,见国王黄柯环,告知中国之兵甚为利害,复喻以唇亡齿寒之语,令彼发兵五万相助;又遣一人到流沙国,见萧霍王,借兵五万相助。此五国之兵若一借来,臣按兵法调遣,排下七十二座天门阵,使宋人一见胆战心惊,有谁敢与为敌?那时不愁他不宾服矣。”萧后大悦,乃曰:“卿真有御侮之才。幽州有托,吾复何憾!”即日封吕客为辅国军师、北都内外军马正使。吕客谢恩而退。
于是萧后遣五个使臣赍金帛往五国而去。当日,使臣各领旨,分投五国去,见五国国王,道知借兵之事。五国国王得赐金帛,俱皆欢悦。鲜卑国王差黑鞑令公马荣为帅,森罗国王差亢金龙太子为帅,黑水国王差铁头黑太岁为帅,西夏国差黄发为帅,各国俱助精兵五万,不数日,俱集幽州城外。近臣奏知,萧后宣吕客问曰:“五国之兵已到,军帅何以调遣?”吕客奏曰:“此行非等闲也。乞再召回云州耶律休哥、尉州萧挞懒等,尽起九州之兵与臣调遣,定须夺取宋之江山而回。”后允奏,即下敕调回云、尉二州军马,又命鞑靼令公、韩延寿为监军都部署,统率精兵五十五万,并听吕军师调遣。韩延寿得旨,即出教场中操练三军。越数日,云、尉二州军兵皆到。吕军师曰:“韩监军先引本国军马前行,吾即率五国军马後来。”北番军马离了幽州,直望九龙谷进发。有诗为证:
腾腾杀气触长空,闪闪旌旗映日红。
摆列征途军令肃,神仙自不与凡同。
韩延寿领兵到了九龙谷扎下大寨,次日吕军师统率大军来到。入帐坐定,召集诸将言曰:“三月初三,乃丙申之日,干克其支。择定此日,吾出排阵。各部将官俱要听令,违者枭首,决不轻恕。”韩延寿曰:“军令所在,君命有所不受。何人敢违。”吕客遂取纸一张,画成一图,付与中营总旗引军五千,离九龙谷半里之外平旷去所,依图筑起七十二座将台。又另筑五坛,按方竖立青、黄、赤、白、黑色之旗号,内开往来通道七十二条,作速筑造回报。中营总旗得令,引军按图筑立。不数日,台坛悉筑整齐,回报吕军师。吕军师亲往巡视一遍,回到军中,召诸将言曰:“明日乃丙申也,各营俱要整肃,听候调遣。”次日,三通鼓罢,各营军马齐齐摆列帐外。吕军师升帐出令,鲜卑国黑鞑令公马荣引本部军兵排列于九龙谷正路,排作铁门金锁阵。分军一万,各执长枪,把守七座将台,号为铁门。又分军一万,各执硬弓铁箭,把守七座将台,号为铁拴。再分军一万,各硬弓铁剑,把守七座将台,号为铁棍。马令公得令,炮响一声,引军于正路排列。有诗为证:
铁门金锁阵图开,晃晃戈矛绕将台。
变动随宜机莫测,攻冲除是八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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