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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部分-唐书志传通俗演义
第3部分
却说刘黑闼人马复振,听得齐王前来救并州,与众将议曰:“今唐军远来,利在急战,先挫他一阵,并州唾手可取。”众皆然之。黑闼将人马分作两队,一队攻城,自引大队来战唐军。飞骑报入元吉军中,史万宝曰:“贼众乌合,欲激一时之战。大王且坚其寨壁,勿与交锋。不消数日,其志必懈,破之易矣。”道玄叱之曰:“我军远来,欲救并州之围。今贼马临城而不出战,是怯也。愿借五千军,以斩黑闼之首于麾下!”元吉从之,令道玄点马步军五千,出营迎敌。两阵对圆,道玄出马,正遇黑闼手执长枪立门旗之下。道玄更不打话,舞刀拍马,直取黑闼。二将战上二十合,黑闼败走。道玄引五千壮骑,一齐赶近城壕边,被范愿从旁杀出,将道玄围于垓心,左冲右突不能出。中军喊声大振,贼众散而复合,唐兵慌乱,各自逃窜。道玄见从骑不满数百,后军又不相继,挺身复杀出。贼将王伏宝大叫曰:“唐将尚不投降,更走何处!”道玄怒激,勒马来战伏宝。不提防范愿一矢射来,早中坐下马,道玄掀落地下,被伏宝一刀斩之。唐兵大败,死者不计其数。前军报知元吉,元吉大惊,即遣史万宝救之。万宝因与道玄不协,拥兵不进,致有道玄战没之祸,死年一十九岁。
黑闼乘胜兵攻入中军,元吉见势失利,与万宝奔走昌乐。范愿等驱兵追袭,万宝在后死战。元吉且得走脱。将近相州地界,哨马先报知秦王世民。世民闻元吉杀败,道玄战没,深痛惜曰:“道玄尝从吾征伐,见吾深入贼阵,心慕效之。今日果因贪敌而丧身也。”言罢,流泪满面。诸将皆劝曰:“死生有命,大王何必重悲。”世民曰:“即日起兵征黑闼,为吾弟雪仇!”于是殷开山、段志贤、程名振、李世勣等,大小三军起行。
却说刘黑闼攻并州,总管周法明战败,与部下乘胜寇魏州。魏州总管田留安坚守不出。黑闼遣先锋孟柱攻东门甚是紧急。留安在城中与副将江英商议曰:“贼众势大,困围东门不止。今若乘其倦怠杀出,彼必自乱。”江英曰:“总管先出,吾引兵合后。首尾攻之,贼可破也。”留安即披挂上马。近一更初,带领一千步骑,悄悄开城而出。时刁斗无声,贼营中不知持备,被留安斩寨而入,喊声大振,贼众惊慌不迭。孟柱绰枪上马,又是黑夜里,杀得出来,正遇留安。交马只一合,捉归本阵。江英随后继出,火光照天,冲突左营。黑闼不知虚实,各四散奔走。留安大杀一阵,夺得粮草无数。入城,天色已明。留安将过孟柱,斩于城下。所得牛马,俱给赏军士。江英曰:“黑闼人马骁雄。昨夜彼不知虚实,被吾杀他一阵,倘今日复迸而来,何以退之?”留安曰:“吾与尔曹为国御贼,固宜同心协力,坚守城池。不久秦王军马来到,何惧鼠贼哉!”英曰:“总管言固是。吏民多有相猜欲降贼者。”留安乃扬谓曰:“尔众人必欲弃顺从逆,但斩吾首去!我不忍此膝屈于贼也。”军中闻之,相戒曰:“田公推至诚以待人,当共竭死力报之。”忽报:“秦王大队人马已到,黑闼分众拒之,城中无忧矣。”留安曰:“太子建成屯昌乐,彼知秦王军到,必先出破敌。昌乐与魏州,止曾一日程途,岂宜坐视。”遣江英引军五千会之。英即领军去讫。
却说建成听得秦王兵出相州,恐夺其功,欲先发。魏徵曰:“太子前者破黑闼,擒其将帅皆处死罪。故齐王之来,虽有诏赦其党与之罪,皆莫之信。今宜悉赦其余党,遣人慰劳之,则可坐视其离散矣。”建成从之,密遣人将诏赦至黑闼军中宣示,又重以金宝结其心腹将士。果是半旬间,黑闼食尽。又听得秦王军至,部下亲将皆散去,众人来降者无算。建成各厚遣之。大将刘弘基曰:“黑闼人马错乱。太子急令大势人马逐之,贼敌必成擒矣。”建成依其言,即下令大小三军掩杀追赶。黑闼奔走不得休息,行至饶阳,从者止百余人。连日未得食,馁甚,立马于城下叫曰:“黑闼人马至此,城中急开门!”人报知刺史诸葛德威。德威听知,即开城出迎,令军吏送饮食至。黑闼食未毕,只见前面旗帜齐整,一彪人马来到,乃魏州副将江英也。黑闼大惊,欲勒马复战,余众皆困乏,只得绕城逃走。江英不舍,勒骑追袭。黑闼慌乱,走不及,被江英一枪刺落马下。众军一齐近前捉了。不移时,刘弘基大队人马来到,与江英合兵一处,监囚黑闼诣昌乐,见太子建成,建成闻知捉了黑闼,不胜之喜。遣人报知秦王。秦王护送至洺水处斩。黑闼临刑叹曰:“我幸在家辟莱为农,不致及祸,为高雅贤辈所误至此!”死年四十有九。秦王既斩了黑闼,令将首级号令,设祭李道玄。与众将议班师。程名振曰:“黑闼附党徐圆朗未灭,不如剿除之,班师未迟。”秦王从之。下令三军望兖州进发。
却说圆朗闻知黑闼被执,斩于洺水,秦王大势人马来到,甚惧。河间人刘复礼说圆朗曰:“彭城有刘世彻,才略不常,有异相,士大夫许其必王。将军欲自拒唐军恐败,不如迎世彻立之,功无不济。”圆朗从其议,乃遣人迎之。盛彦师听得,恐世彻朕叛,其祸不解,乃入见圆朗曰:“闻公欲迎世彻而立之,信有乎?若果然,公亡无日矣。”圆朗曰:“何以言之?”彦师曰:“独不见翟让用李密哉。”圆朗信其说,遂止不迎。人报:“秦王大军将近城矣。”大将孙晖曰:“唐军深入,吾以精骑破之。”圆朗即与步骑五千迎敌。孙晖绰枪上马,引步骑出郭。两阵对圆,李世勣跑马当先,大骂:“杀不尽贼奴!好着圆朗纳降,免汝之诛!”孙晖曰:“尔唐主自立关中,尚亦不足。汝今来特送死耳。”世勣大怒,挺枪直刺孙晖。孙晖举枪来迎。二人战上三四合,孙晖力怯,望本阵便走。世勣驱兵掩杀,贼兵大乱,死者无数。孙晖正杀回中路,一彪人马,金鼓齐鸣,乃淮安王李神通也,马上大叫:“贼将慢走!”孙晖惊慌,措手不及,被神通一刀斩于马下,降其余众。世勣军马合为一处,并力围打兖州。圆朗坚闭城门不敢出。唐军一连困了十日,城中乏粮,降者争逾城而出。彦师乘夜劈开南门,唐兵涌入城中,喊声振天。圆朗知的唐军入城,与数骑漏夜出西门逃走,后为野人所杀。
次日,迎接秦王入城,安抚吏民,进府坐定。彦师拜伏阶下曰:“臣有辱君命,所不死者,欲为我主图后计也。”世民降阶扶起曰:“君之忠义,吾足知矣。见唐主自有公论。”彦师拜谢。秦王平定河南、山东等处,下令班师,回长安朝见高祖,奏上各人之功。高祖皆依将升赏。唯盛彦师有靖寇之功,加封兖州总管。诏太子建成、齐王元吉各抽回人马,不在话下。
秦王复奏曰:“陛下威声所及,群雄实服,唯淮辅公祏,奸情不测。陛下外用恩抚,内须严防。必以重爵荣之,使诸侯闻知陛下服降者厚。纵后公祏有不轨谋,自不见容于众矣。”高祖从之,即封公祏为行台仆射。杜伏威奏曰:“公祏为人反覆不常,陛下荣之以重爵,恐生外患。必须得人副制之可矣。”高祖曰:“卿言极当。”乃着王雄诞握兵副之,下诏密诫之曰:“君至京不失职,无容公祏为变。”雄诞受命副公祏,凡兵机重事尽出于己,公祏唯领文书而已,因恨雄诞,遂有夺其兵权之意。心腹人左游仙说之曰:“天下纷纷,得时者即霸王。公抱文武全材,何不因时而起,顾乃制于人下乎?”公祏曰:“我有此志久矣。奈无兵权。纵有拨天关本事,亦徒想也。”游仙曰:“不诛王雄诞,此谋决不成也。”公祏曰:“若得成事,富贵与君共之。”游仙曰:“此事容易。来日公可请雄诞在私第饮酒。话及中途,明告以叛唐意。雄诞若从则已。不然即杀之,夺其兵印。诈称伏威有书来,令吾起兵,其事如反掌矣。”公祏喜曰:“公言正合吾意。”次日,即差人去请雄诞。且看下节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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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熊大木著
第五十二节 大亮招谕张善安 孝恭义斩辅公祏
却说差人来请雄诞,雄诞不疑,即往赴席。公祏邀入后堂,分宾主坐定,行酒礼。饮至半酣,公祏谓雄诞曰:“吾与君等,豪杰不让人下。值纷纷隋境,烽火不息,非有文武全材者出其间,何以拨乱而见太平耶?今李氏虽倡义而起,既入关中,其时隋君尚在,彼辄称王僭号,屡兴兵革,黎民荼毒者,无所控诉。今我与君欲替天行道,划除祸乱,以安隋之余民。公意如何?”雄诞闻公祏此言,知其欲起不轨谋,乃谕之曰:“君言虽是,其实时势使然也。隋失其鹿,天下人逐之。自高祖入关,而王所向无敌,南诛王世充,东平窦建德,其余琐琐虿类,一时屏息。今天下方平定,吴王在京师,奈何无故自求族灭乎?”公祏不答。雄诞佯醉而出。席罢,以疾卧床不出视事。公祏复与众人商议。游仙曰:“事已败露,若不早为之,必被他人所制矣。”公祏即集心腹将徐绍宗、陈正通等,埋伏甲士,入卧房执雄诞,将杀之。雄诞大叫曰:“公祏将谋叛,众军何在?”府外有五百军士,听得杀入卧房。徐绍宗伏剑在手,立诛数人,埋伏甲士一齐抢出,擒雄诞杀之。公祏曰:“吴王遗书,令吾诛雄诞以安其众。敢有不从者,视雄诞为令!”众军士丧胆,皆服之。
于是公祏称帝于丹阳,国号宋,署百官。以左游仙为兵部尚书,徐绍宗为左将军,陈正通为右将军。遣使越州总管增修器械,转运粮食。又着徐绍宗侵海州,陈正道寇寿阳。声息传入长安,高祖闻知,聚文武议曰:“人度辅公祏有叛唐意,寡人尚未深信,今果然也。”李靖奏曰:“公祏部下皆庸夫,陛下无虑。臣愿发兵讨之。”高祖允奏,诏赵郡王孝恭为元帅,同李靖起十二万大军征讨公祏。孝恭部领人马,离京师前往丹阳进发。但见旌旗蔽日,杀气凌空。三军将近九江,孝恭下营大飨将士。
时李靖、李大亮、黄君汉、张镇州、卢祖尚等,皆禀节度使职,正在饮间,孝恭激烈,下令取江水而饮。左右递进其水,忽变为血。宴集诸将皆失色,以为不祥之兆。孝恭容颜自若,徐谓曰:“祸福无基,唯所召耳。顾我不负于物,无重诸君忧。公祏祸恶贯盈,今仗威灵以问罪。杯中血,乃贼臣授首之祥乎?”一饮而尽。众心皆安。大军前望丹阳不远。
却说辅公祏游骑报:“唐主遣孝恭部军征进。大王作急定夺。”公祏与左游仙议曰:“唐军既至,何以敌之?”游仙曰:“即目唐军在境,芒锋正利,且未可以出战。只宜深沟高垒,为固守计,以观时势何如也。”大将冯慧亮叱之曰:“据公之见,我等死无葬身之地。今唐兵远来,人马疲乏,正好统兵截杀。倘延之以岁月,知吾虚实,外援阻绝,更有何计御之?”公祏曰:“卿言是也。即遣慧亮帅舟帅(师)一万,出峡江口路袭其后;陈正通引步骑一万,拒官军。自与一派文官守城。哨马报知孝恭,孝恭与众将议之。李靖曰:“公祏自守孤城,不敢展足。若彼军得胜,则乘势相攻。若败则老死城中矣。吾以水军先斩其部将,公祏胆折,破之易也。”孝恭依其议,遣李靖引五万水军次舒州,李大亮引步骑出洪州,自以劲兵直趋丹阳。分拨已定,李靖等引兵去了。
却说李大亮兵至洪州,与公祏将张善安隔水设阵。见善安立于门旗下,大亮遥与语,因谕之曰:“君何不审视时势,顾乃蹈灭亡之事!今公祏得丹阳而不知守,拒孤城而不能敌。今君以一旅之师,而欲抗全胜之唐,不亦误乎?”善安沉吟半晌,乃曰:“善安初无反心。为将士所误。欲降又恐不免。”大亮曰:“唐主宽仁大德,必无杀汝意也。张总管若有降心,则与我一家耳。”善安曰:“既如公言,我自归降矣。”次日,大亮单骑入善安军中,执手共语,犹如平生。善安曰:“我来日率众指军门回礼。”大亮许诺,归本营。次日,人报:“张总管引数十骑飞跑而来。”大亮下令曰:“坚闭营垒,不许其入见。”遣甲士数十人列于辕门,候善安入,即执之。”众人得令,各安排停当。善安至其营,尚未下马,甲士一齐抢进捉住。善安高声曰:“吾以诚心归降,尔等捉我何意?”众人曰:“将军号令捉总管也。我辈安知?”不移时,善安营中闻知,各激烈攻来,欲夺主将。大亮遣人出营前谕之曰:“总管自言赤心归国,欲放还营,恐将士或有异同。故留不去耳。尔辈何怒于我?”众人闻之,遂散去。大亮执善安回见孝恭。孝恭大悦曰:“君无忧。归长安必赦汝罪。”善安拜谢。
李靖将进兵攻峡口。慧亮等见唐军势锐,坚壁不战。一连相拒十数日,靖军中皆曰:“慧亮拥强兵据水陆之险,攻之不能下,不如直指丹阳,掩其窠穴,慧亮安能为哉。”靖曰:“今此诸栅尚不能拔,公祏保据石头,兵亦不少,岂易取哉。若进攻丹阳,旬月不能下,慧亮等蹑吾后,腹背受敌,此危道也。且慧亮、正通皆百战余贼,其心非不欲战,正以公祏之计,使之持重,以老我军耳。今攻其城以挑之,一举可破也。”众皆然之。会孝恭差人催进兵,李靖曰:“须出奇兵胜之。”着黄君汉引兵五千埋伏石头城东北,听有号炮起,即杀出。君汉领计去了。又着卢祖尚率步骑五千,各带苇柴干燥之物,埋伏于峡江口,候慧亮登岸,即放起火来。祖尚亦引兵去讫。唤过李大亮,与之议曰:“慧亮等虽类骁贼,颇识兵机。来日公整兵挑战,只顾佯输诱敌。若入吾计中,丹阳可取也。”大亮领诺。靖又遣人约孝恭进兵。
却说慧亮自率水军,连战船而守,与陈正通东西列营。人报:“唐军出峡石,要来交锋。军士在阵前百端辱骂,甚是无礼。”贼将皆请出战。慧亮曰:“此乃唐军激我之怒,欲赚汝等出战。必有奸计,从容待之。”又报:“唐军各裸身赤体,骂声犹秽。”慧亮登战船观之,果是唐军尽是老弱将士,于阵前辱骂。慧亮下了舟舰,迳率五千精锐,杀上岸来。已砍倒数十余人,唐兵散乱奔走。贼将久欲战,乘势杀入。迎头正遇李大亮。慧亮更不打话,舞刀直劈将来。二人战未数合,大亮跑马便走。对岸陈正通见唐军战败,引本部一直冲进。唐军走过丹阳,慧亮等犹夺力攻击。时初夏间停午,微风正发。李靖于高处观望,见敌兵漫山塞野而进,已入伏中,即放号炮,如天崩地裂之势,唐军伏兵齐起。慧亮见唐军四下迸集,箭如猥发,知中诱引之计,即催回人马,奔走东岸。黄君汉一支人马截出,与慧亮战了数合。慧亮刺斜突出峡江,见江口烟焰张天,战舰尽被烧着。祖尚一军截杀,贼众死于水中者不可胜计。慧亮杀近北岸,祖尚勒马追袭,未及数步,一刀斩慧亮于马下,降其余众。祖尚引得胜兵杀向丹阳,与孝恭大军相合。城下金鼓之声,达于远近,贼将陈正通已被李大亮刺死。公祏在城中,闻其众尽道(遭)唐军所杀,弃城而走。未五里,伏路军人认得,捉回丹阳。
是时唐军大队已入城,收公祏余党诛之。独走了左游仙。孝恭鸣金收军,将士各上其功。降其众数万,夺得辎重无算。人报知公祏到,孝恭坐军门责之曰:“唐主有甚负尔处,谋杀雄诞而叛?今日捉到,尚有何辞?”公祏低首无语。孝恭令推出斩之。不移时军士簇下,斩首回报。孝恭将首级以匣盛之,遣人传送京师。
静轩周先生有诗断云:越位贪心不久长,辅公亦自昧行藏。于今枭首锋芒下,山鸟无声几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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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节 元吉定计图秦王 建成称罪见高祖
却说近臣奏知捷音,唐高祖将公祏首级挂于四门号令,下诏召回太子建成等班师。秦王先到,高祖着文武迎之入朝,赐赍甚厚。及齐王元吉至,唐主亦如待秦王之礼。各赐宴回。秦王甲士前呼后拥,文士战将,齐齐整整,鼓吹送入府中。建成观看,甚怀不平。居至自府中,闷闷不悦。中允王珪入见之曰:“太子平定山东功绩显著,皇上悦而重赐。因何有忧色?”建成曰:“我心事,汝岂知之?”珪笑曰:“莫非以秦王势大,太子不能固其位乎?”建成曰:“实不瞒君,昨因皇上赐宴而回,见秦王爪牙极壮,甚怀忧惧。倘皇上一有不讳,乘机而起,则唐之天下,必其有矣。因是终日不食,形于愠色。盖为此也。”珪曰:“太子勿忧。洗马魏徵,极有见识,殿下召而问之,必有高论。”
建成遣人召魏徵至,以秦王事告之。徵曰:“展下特以长居东宫,非有功德为人所称。值今祸乱之时,无秦王何以见太平耶?如今之计,殿下正宜修德于内,亲贤于外,使四海归心,黎民是赖,则天位自保耳。秦王其奈尔何?”建成沉吟半晌,乃曰:“以公之论,则吾以长得此位,竟为强者所得,不如早让之,以免后患。”徵曰:“臣之言本出诚心,欲使殿下归有德之位。非敢以私意说王,而残骨肉之亲乎。”建成见徵言不合,拂袖而起。次日,王珪入见曰:“昨魏徵所言,非爱殿下者也。何不请齐王议之?”建成曰:“公不言,几忘之矣。”即遣人请齐王:“来,有机密事议。”不移时,齐王已到。入府中坐定,建成密以秦王事告之。元吉曰:“太子勿忧。秦王自恃功高,每有轻我之意。遇机会处,当为兄手刃之,则彼众自散。成得甚事来!”建成曰:“弟若为,须掩众人耳目。骨肉之亲,不无嫌疑也。”元吉曰:“自当见机而作。”即辞建成而回,与心腹人裴善商议。
善曰:“秦王无罪,且功劳显赫。大王欲图之,倘彼众有内变,谁可御之?此事不可漏泄于外,恐画虎不成,反类其狗者也。”元吉曰:“吾有一计,未知行得否?”善曰:“王有何计?”元吉曰:“吾来日以母后庆旦,请车驾至第,秦王必随之而来。预先埋伏甲士于密室,候车驾先回,延秦王在坐,醉之以酒,击盏为号,令甲士杀之,足除其患矣。”善曰:“此计虽妙,秦王随侍者亦多。若杀之,不免于筵前成战场矣。王之祸能保耶?可与太子议之。”元吉着人请建成来到,将谋秦王计告之,建成曰:“不可。弟既以庆诞为辞,岂席中而有杀兄之理?须缓缓图之。”元吉怒曰:“今日此事为兄计耳,于我何有?”建成告归,元吉见所谋不就,私自招骁勇之士二千余人,使护卫太子,又密使庆州都督杨文干募壮士,欲图秦王。
却说高祖集文武商议曰:“朕始创仁智宫,将报皇祖考之德,卿等以为谁可奉此宫事?”谏议大夫苏世长奏曰:“太子建成慈仁慎密,可居之。”高祖大悦,即下诏,着太子出守仁智宫。诏下数日,高祖亲率文武幸仁智宫,群臣各侍从随行。齐王元吉、秦王世民亦在行列。建成已先知得高祖亲幸其宫,准备迎接。密遣人告元吉曰:“秦王深得内外心,若不因便宜图之,吾等危亡无日矣。”元吉闻此消息,即与郎将朱焕议曰:“日前嘱君之事,在此一举。若事成,自有重用。”朱焕曰:“受君之命,敢有违错!王无忧。诛秦王,吾之任也。”元吉即以兵甲付之,使其先入宫中,候有动静,即为内应,朱焕领命去了。元吉又虑秦王侍从者多,先着校尉桥公山部甲士于宫门外拦截,不许混入。
此时齐王分拨已定,遣人通知建成。次日,车驾已到宫中,公山等惧有变,亦不免祸,迳入秦王府中报知。世民听得大惊曰:“我得何罪,太子欲害于吾?”即入宫诉知建成欲谋害事,正遇宁州人杜凤亦言此事。高祖大怒曰:“骨肉如此,何以正外侮哉?”即遣校尉张田收建成问罪。众臣皆奏曰:“陛下以太子居仁智宫,为社稷计也,虽有奸谋,未见实迹,乞宽宥其罪,而问其属。”高祖怒不息,因下诏捕其所属王珪、魏徵及左卫率韦挺、舍人徐师谟、左卫车骑冯世立,欲杀之以薄太子罪。孙伏迦曰:“太子所属罪固有,谋秦王出为一朝之故,其臣犹有未知者。今若并杀之,足显太子有叛意也。陛下虽(惟)召太子问之,其冤自白矣。”高祖从之,乃手诏召建成。建成闻诏来召,惊惧不敢往,集官属商议。师谟曰:“事已败露,不如举兵诛秦王为名,国家可定。不然患及身矣。”建成将从之。詹事主簿赵弘智谏曰:“太子若此举,我等皆受灭门之祸矣。今秦王已知殿下之谋,其府中将士环(擐)甲待战者,不下万人。若与之比量,其能胜乎?如今之计,称皇上有诏来到,虽损去车服,屏其随从,轻往宫中谢罪,庶明无此事,尚可及也。何乃速为受罪乎?”建成依其议,乃入见,叩头请死,投身于地不能起。帝怒不解。众臣力劝之,乃下令囚于幕中。
时秦王在旁,欲与之分辨,见上囚了建成,亦俯首不语。忽边廷飞报:“庆州都督杨文干发兵反入宁州,杀死守臣,声势已近宫廷矣。”高祖惊问众臣曰:“贼近仁智宫,谁可讨之?”秦王奏曰:“文干竖子耳。官司当即擒之。就使为祸,亦刻漏之矣(失)。正(止)须遣一将,可致麾下,何重劳圣虑耶?”帝曰:“文干事连建成,恐助应之者多。汝宜自行。若事平定,还朝立汝为太子。吾不能效隋文帝自诛其子,当封建成为蜀王。蜀兵衰弱,他日若能事汝,汝宜念骨肉亲以全之。不能事汝而起叛意,汝取之易矣。”世民领命,即部兵出征文干,不在话下。
却说元吉见秦王既行,乃入宫见高祖宠妃张婕妤、尹德妃曰:“秦王自私金帛,或皇上有所颁赐,彼辄谏止,封帑簿,非有功者不得支。上因止而不赐。今又欲专功于外,希图其赐,使娘娘等不见府库服玩。若今复以建成为太子,他日得君位,尔宫嫔无不富贵者矣。”德妃曰:“王无忧。我见上,自有解说。太子之位,必复矣。”元吉喜而出。遇见封德彝,亦为建成言之。德彝曰:“明日朝见,力为君奏此事。”元吉曰:“事若就,必当重报。”遂与德彝别。次早高祖尚未出宫,张婕妤与宫妃皆为建成游说曰:“海内无事,陛下春秋且高。昔日曾赐诸王宴享,秦王辄悲泣,正为嗔忌妾属耳。若陛下万岁后,秦王得志,妾属无遗类。东宫慈爱宽洪,必能全养我等。今被囚废之,唯陛下为臣妾保善后计,复其原位,斯有望也。”言罢,皆悲不自胜。帝恻然谕之曰:“待孤与群臣议之。”遂出宫问及建成之事。封德彝奏曰:“东宫有长者之量,为内外所容。虽一时有忤陛下,乞赦之,使其得改过自新,苍生蒙福也。”高祖曰:“寡人曾许于秦王。如复东宫之位,无以示信群下矣。”德彝曰:“立长不立幼,国家之大体。秦王弟也。太子君长,陛下立之,自可以塞众议。何谓失信耶?”高祖闻德彝之言,意遂变,赦建成之囚,召入责之曰:“尔今兄弟,自当和睦。虽念王业艰难,各保其位,无复为相残之祸。后再不轻赦也。”建成叩头受命。高祖遣还守京师,惟归罪于王珪、韦挺,并流巂州去讫。
却说秦王进讨文干,兵未至宁州,文干被部下所杀,以其首级来降。世民班师,见高祖,奏平服之功。高祖大悦,将文干首级传示京师。下诏回长安。
范氏曰:建成擅募兵甲,以危君父,其罪大矣。高祖不以公议废之,乃惑于奸臣之计,牵于嫔妃之请,致使兄弟不相容于天下,皆高祖不明之过也。
静轩周先生有诗断曰:唐于眷属得登庸,谋议纷纷非至公。龙竞腾空云扰扰,雁排乱齿雨濛濛。岂知骨肉天亲内,复作兵戈剑戟丛。俯读仰思深可慨,原归高祖不明中。
第五十四节 秦王承诏征突厥 张谨调兵战颉利
却说唐高祖车驾已归长安,太子建成迎接。群臣参贺罢,高祖曰:“东宫僚属,不以仁义训导,使建成蹈弗赦之祸。今后虽(惟)选硕德老成者辅之,庶能保其位也。”众臣皆以:“中允王珪、洗马魏徵,是二人才德伟闻,陛下可赦其罪,必惩劝太子于有道之归矣。”高祖允奏,特赦二人之罪,复其原职。又诫秦王曰:“自后兄弟各齐心辅治,勿越分而生异心。国法必所不容。”世民顿首称谢。
武德七年秋七月,突厥入寇,边廷消息报入长安,高祖大惊,慌聚文武议曰:“孤素知夷狄反覆无常。今秋高马肥,大举入寇。若一旦人马到长安,何以当之?”群臣畏惧,皆曰:“突厥所以屡寇关中者,以子女玉帛皆在长安故也。若焚长安,陛下迁都以避其锐,则胡寇自息矣。”高祖欲从之。一人大呼曰:“不可!”众视之,乃秦王世民也,进前曰:“夷狄为患自古有之。陛下以圣武龙兴,所征无敌。奈何以此贻四海之羞耻,为百世之笑乎?愿假数年之期,臣请系颉利之颈,致之厥下。若其不效,迁都未迟。”太子建成谄之曰:“突厥犯边,得赂则退。秦王外托御寇之名,内欲总兵权,成其篡夺之谋。”言未毕,一人出曰:“秦王之论,金石之言。主上便可举事。何必纷纷以动众议耶?”言者乃谏议大夫苏世长也。高祖乃改容劳勉,诏世民将兵出豳州,以御突厥。史断云:高祖每有寇盗,辄命世民讨之。事平之后,猜嫌益甚。
却说秦王以李世勣为参军,房玄龄为参谋,点起大兵十二万,潜出长安,径望豳州进发。正值初秋天气,红尘极目,雁阵南飞。后人有《塞曲》二首,单道出征将士,遇此萧条光景,亦只得弃家而行也:
吹角出辕门,军中寂不喧。塞鸿惊阵起,胡骑隔河屯。箭劈秋云黑,旗摇落日昏。腰间双剑在,犹未报君恩。
又曰:
出得长安道,秋云一望赊。野狐啼古堠,磷火照寒沙。铁甲秋风冷,牙旗暮雨斜。单于犹未灭,战士莫思家。
秦王屯兵胡堡,先唤程知节、秦叔宝曰:“你二人先引五百军去守雄关,敌住胡兵。吾自随后持兵来也。”叔宝曰:“颉利突厥二可汗举国入寇,连营三十余里,势如丘山。大王如何只与某等军五百去守隘口?胡骑掩至,将何策以御之?”世民曰:“吾使汝等少带人马去,必有所主。夫出兵之道,先察天时,次审地利。今近秋半,必有霖雨。胡兵虽有数十万,安敢深入险地?故不以多军付汝,恐受苦。吾以大队且屯关中,不过一月,待戎狄自退之时,天必晴霁。此时,吾以大军随后掩之,无有不克。汝何多疑哉?”房玄龄亦曰:“昨夜观天文,见河汉毕星失度,此月之内,必有霖雨也。大王之见,的与天机符合。秦公但去无忧。”程、秦二将领兵而去。世民与一班战将张瑾、程名振、殷开山、段志贤等,各备军粮马草,以防秋霖。
果是未数日天降大雨,盆倾瓮氵塞,淋淋不住,豳州城外,平地水深三尺,旌旗衣甲尽皆濡湿,粮运阻绝。胡骑饥疲,器械顿弊。大雨三十余日不止,马匹多毙。夷人不服水土,往往病黄而死。东营大将阿赤环入见突利曰:“天时久雨,骑众疲弊。大王若不退回,必被唐军所算。且目下牛马皆死,粮食不继,非攻敌之计也。”突利曰:“游骑报知,唐军已屯雄关。倘今便退,世民有追兵,何以御之?秋雨落之已久,不日开晴,愿与卿等决战。唐人有军饷可资也。”突利虽是严令禁之,胡人如何止约得定?忽报:“秦王大军已近豳州。”〔突利曰〕:“唐军冒雨而来,山坂浚滑,正好乘其疲而战之。”即约东营颉利可汗,率万余骑,掩至豳州城下。唐军立营未定,见胡骑一涌而来,皆惧不敢出。世民乃引殷开山、段志贤等五万人马,摆开阵势。对面颉利可汗跨马立于门旗下。世民马上扬鞭而言曰:“国家与可汗和亲,何为负约深入我地?我秦王也,奉命来讨汝等。可汗能战,独出与我战,若以众来,我只用百骑相当耳。”颉利不知其意,但笑而已。世民又遣李世勣曰:“尔出军前,如此如此说之。”世勣跑马出告颉利曰:“尔昔与我主结盟,有急相救。今乃引兵相攻,何无香火之情也?”突利亦不应,胡骑各面面相觑,欲战不战,皆有退意。
房玄龄见虏阵不整,驰入见世民曰:“大王渡河,吾引兵急至,二可汗不足破矣。”世民曰:“吾且疑之,彼必自乱。”即轻骑突出阵前,引数十骑欲济沟水。颉利隔岸看见世民轻出,又闻香火之言,疑突利与世民有谋,乃高叫曰:“王不须渡。今日非战斗之会也。但欲与王申固盟约耳。”言罢,即引胡骑退回。黄昏雨如注下,世民亦收军回营中,谓诸将曰:“虏骑所恃者,弓矢耳。今积雨弥旬,筋胶俱解,弓不可用。吾有坚甲利兵,以逸待劳。乘今夜虏贼不知持防,可以挫其锋也。”众将皆曰:“王之计甚妙。”世民着李世勣守军中,自与众将夜出冒雨而进。至突厥营中,将二鼓矣。是夜雨益甚,胡骑各散乱安歇,并无巡禁。世民令三军呐喊,虏营中大惊,鞍马不及,只顾逃走。唐军火炬齐发,冲入虏营,杀死者不计其数。颉利二可汗黑里不敢恋战,各自逃窜。唐军大杀一阵,夺得弓矢、驼马无算。次日天明,突利可汗收集人马,已折去一停,深悔恨之。遣人于东营会颉利,欲来与唐军决一死战。
却说颉利可汗被唐军混杀一场,正在营中闷坐,忽报:“秦王差军人来见大王,有机密事说。”颉利令召入,军人迳至帐前,告以秦王来意,曰:“我主以大王所爱者,金帛子女,往年已盟誓约。今又相攻,是君长失信于中国屡耳。目下两敌相拒,欲战则出兵,不战惟议和。二者唯大王所择。秦王带甲百万,控弦者何止数千。若不见机,大王未必能全师而回也。”颉利曰:“汝回拜上秦王,吾人马屯扎在此,明日自来与申前好也。”军人自回。突利已差胡卒来约出战。颉利单骑入西营,见突利可汗曰:“高祖威加四海,秦王兵马精雄。今来欲与我等决一成败。吾众久被霖雨,野无所掠,战心日怠。若复出战,必无胜理。不如讲和息争,固其盟好,斯为上计矣。”突利半晌不答。胡将撒礼黑、塔察儿等皆思归,亦力劝之和。突利曰:“既与讲好,当先遣人通知秦王。”颉利即令胡骑至秦王军中,议所以讲和意。秦王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既尔国要来复申盟好,有何不可?”乃许之于里沟河相会。胡骑领命去了。
次日,秦王带一班将士,列阵于东岸,旌旗齐整,队伍分明。遥见突厥二可汗,亦整点人马,于隔河相会。秦王出门旗下,谓之曰:“日(目)今讲和以后,吾与尔国犹如兄弟,急难相救。再毋得有侵中国。所赐金帛,亦不汝惜。如有违此盟誓,香火之所不容也。”二可汗齐曰:“大唐都于中国,夷狄界乎一隅,所爱者唯金宝子女而已。既与大王申前好,将士解兵甲之苦,关隘息烽火之警,天下幸矣。岂有复为边患耶?今日之言,必无违也。”世民大悦。突利因自托于世民,请为兄弟。世民亦以恩意抚之。二可汗得金帛牛马之赐,将大队人马退回本国去了。
却说秦王听知突厥退去,与众将议曰:“二可汗受盟而去,胡虏贪心不足,若见中国多事,必复来矣。吾当以重兵守此,防其不测。”房玄龄曰:“大王所虑甚远,必虽(推)得一大将当此任,可保无事。”世民问曰:“谁可守此?”言未毕,帐前一将应声而出,众视之,乃右卫大将军张瑾也。世民喜,拨精兵六万,着温彦博、司马雄为副将,镇守豳州。自班师回长安,不在话下。
却说突厥回本国以后,所得金帛悉分与部落。撒礼黑因谓突利曰:“秦王大队人马班回京师,所遗粮食牛马,皆在豳州,不如乘其退去,部众掠之。彼若知来救应,则吾已夺之而归矣。”突利曰:“吾与秦王盟誓,沥血未干,今复以人马入寇,非安国之计。”礼黑曰:“前日侵犯中原,因霖雨不止,致人马损毙,又被唐军杀败,吾等受其耻辱。今有此机会,如何不复仇也?”颉利见部下志锐,即引胡兵数万,分三处入寇:撒礼黑引人马出潞州;塔察儿引胡骑出朔州;自统大队攻豳州。哨马报入豳州,张瑾听得,与温彦博议曰:“夷狄不可取信。日前议和而去,今日复来。吾与君整点人马,近前杀他一阵。彼不敢正视豳州也。”彦博曰:“夷人此来,欲利吾所积。将军正宜深沟高壑,婴城而守。一面差人往长安求救。候彼兵到,两下夹击,必胜之道也。”张瑾曰:“秦王班师未久,今以大任付吾,岂可坐视而不战?我即点起二万人马,开了南门出战。”彦博见张瑾出兵,只得披挂相随。
两阵对圆,颉利出马于门旗下。张瑾遥指骂之曰:“夷贼不量时势,有失信约!今日受吾开刀!”颉利笑曰:“尔城中所积粮食、金帛,好献出与我,我即退回。不然,打破城池,寸草不留!”张瑾大怒,舞刀直取颉利。颉利举鞭来迎。二人战上二十合,颉利败走。张瑾驱兵掩杀。彦博引兵继进。四下喊声大举,虏众佯输,走入太谷。唐军不舍,追袭。忽谷中火炮齐发,胡兵四下逆集,箭如雨落。且看下节如何分解?
第五十五节 建成画计邀元吉 叔宝拥盾救秦王
张瑾见胡兵势大,急挥军杀回,迎头正遇虏将吟麻里,手执铜刀,跨黄鬃马,大叫:“唐将下马投降!”张瑾更不打话,与麻里交锋。战杀数合,颉利人马两下夹攻,唐兵大败,死者不计其数。张瑾勒马,刺斜杀出。遇温彦博一支军马到,彦博曰:“虏贼甚众,可往朔州奔走。”张瑾即引残兵,与彦博往朔州而走。未十里,忽前面征尘竞起,杀气冲天,唐兵大惊,乃胡将塔察儿也,当头拦住。张瑾奋激,冲开血路走出。彦博人马困乏,被察儿只一合,捉归本阵。余众尽被杀之。
是时司马雄守豳州,闻知唐师战没,亦坠城而死。突厥攻入豳州,部落执彦博请功。颉利以彦博职在内府,因问之曰:“唐主置都关中,粮草虚实何如?”彦博曰:“关中兵粮有十年之陈腐,兵甲侍卫,内外龙盘虎踞,非尔国所知。”颉利曰:“今若肯降,重封汝之官也。”彦博曰:“吾堂堂天朝之臣,岂肯降汝夷狄哉!若杀即杀,决不降也。”颉利怒,欲杀之。塔察儿曰:“大王留之勿遣则可。如即杀之,结仇于中国必深,诚非利矣。”颉利依其说,将彦博迁于阴山,使人监禁之。此时颉利将豳州粮食、库藏积聚,并民间女子,掠之一空而去。
消息传入长安,高祖知的大惊,谓侍臣曰:“突厥贪婪无厌,朕若不亲征之,是示弱于中国矣。”众臣皆奏,以为:“夷狄之地水草不生,大驾若启行,军民困弊,非所以重国体也。陛下正(止)须遣大将讨之足矣,何劳圣躬自冒锋镝?”秦王亦奏曰:“突厥无信义,臣必为陛下擒之。”高祖曰:“外患经年不止,非惟一突厥哉。今洛阳形胜之地,朕将择日令汝镇守,以御外夷。”秦王谢辞而退。建成闻此消息,遣人召元吉至,相议曰:“上欲以洛阳封秦王。若使得此地,是唐有二天子也。不如先谋之,以绝后患。”元吉曰:“吾有一计,使秦王死于顷刻之间。”建成曰:“弟有何策?愿闻之。”元吉曰:“太子可密差人递书与秦王,只说一向思想手足之情,欲在府中一叙。秦王见召,决然赴席。酒内下鸩,因而药死。却奏知皇上,只说秦王因饮酒中症薨逝。可以瞒过内外。除此一害,却说(一收)僚属,掌秦府军,则权势自重,太子之位难动摇矣。”建成曰:“此计甚妙。”随召亲信吏张学,将书去请秦王。
却说秦王正在府与众谋士议国计,忽报:“太子令人递书至。”秦王召入,张学呈进太子请书。秦王看毕大喜,即欲与来人赴席。忽一人进曰:“大王此去必有大灾。”众视之,乃行台郎中房玄龄也,进前曰:“昨闻大王有封洛阳之命,太子、齐王必怀不平。今请赴席,必有奸谋。”故使勿往。世民曰:“骨肉至亲,岂有陷害之事?汝不必多疑。”尉迟敬德曰:“仁智宫之谋,非大王预防,其有骨肉之亲乎?筵无好筵,不可遽往。”秦王曰:“不然。太子与吾乃手足弟兄。况今上是吾之父也,岂有谋害之意。如若不往,愈见疏矣。”遂不听众人之谏,迳随张学赴席。秦王去后,其部属相议曰:“主人有难,各人齐心保之。”秦叔宝曰:“吾以精壮随侍。如有反意,即诛太子,以除祸根。”玄龄曰:“公先往体虚实。吾又有人接应。”叔宝引壮军二百去讫。着程知节于太子府后潜伏,候有动静,从内抄出。秦府官属,各准备迎候,不在话下。
却说太子建成、齐王元吉,分付甲士埋伏两廊,下令护军宇文宝行酒,以防秦王随侍。府中摆列筵席十分齐整,专候秦王来到。建成此谋,无人知之,惟元吉记室参军荣九思知的,为诗刺之曰:“册旨饰成庆,玉帛云礼诸。”元吉见之不悟。又有典签裴宣俨亦知此谋,力劝元吉莫行,元吉不听。恐宣俨事泄,鸩杀之。自是人莫敢言,任从齐王装下此计较矣。静轩周先生有诗断云:骨肉相残何太恶,君臣恩义总乖张。奸谋徒矣成祸阱,蹀(喋)血宫庭最可伤!忽报:“秦王已到。”太子降阶迎接,笑容可掬,乃曰:“吾弟膺兵戎之寄,经年在外,未尝叙手足一日之欢。今幸四方平定,正是兄弟团圞之时。今得即来,实慰渴想也。”秦王喜而称谢,进后堂与齐王一同相见毕,左右即抬进筵席,各依次序坐定。酒至数巡,齐王以目送情,令心腹近侍斟酒。先斟一杯进太子,次斟一杯与秦王。
秦王接过酒,杯中秽气冲逼,甚疑怪之,知酒中有毒,遂佯暴疾,咯血数升,曰:“弟不胜酒力,乞告归。”齐王击盏为号,令宇文宝近前杀之。时文宝亦醉,正待揽衣而进,忽府外秦叔宝带剑拥盾径入。把门军意要阻拦。怎当秦琼力大,将把门军士都撞倒,直进到后堂,披帷而入。见秦王颜容不常,即挟之而出。齐王等皆失色,呼甲士追捉,宇文宝乘醉持剑后袭,将及府门外,叔宝大喝一声,斩下首级,掷入府中。伏兵各面面相觑,不敢近前。比及元吉自出追之,程知节从后巷门跳出,劈开锁钥,与叔宝一齐保回秦府去了。建成见谋不就,懊悔无及。且看后来如何。
第五十六节 尉迟恭义辞建成 程知节忠劝世民
却说叔宝、程知节一班将士,保得秦王回府,房玄龄、长孙无忌等贺曰:“大王知今日之危乎?”世民曰:“非叔宝与诸将持防,决死非命矣。”尉迟敬德曰:“今后尤宜慎之。齐王不害主公,其心未休也。”秦王深识之,遂退入寝室,夜卧不起。盖因鸩毒气盛,冲入五脏故也。早有近臣奏知高祖:“夜来秦王饮酒于太子府中,卧病不起。”高祖惊曰:“朕几日未召秦王,原来遽有疾也。”即差医官诊视回报。医官来秦府,看视秦王脉息,知中酒毒,回奏高祖。高祖心甚疑之,因敕建成曰:“秦王不能饮酒,今后朕无诏命,不许夜聚。”建成得旨,闷闷不悦,与元吉惟思图秦王之计。声息颇扬于外。人惧之,不敢告知。
秦王病愈,入朝谢恩,上谓世民曰:“首建大谋,平定天下,皆汝之功。吾欲立汝为太子,而汝固辞。且建成立为东宫日久,吾不忍废也。观汝兄弟,似不相容,不可同处。今遣主居洛阳。自陕以东皆属主管。出入仍建天子旌旗,如汉梁孝王故事。汝即日便行,勿再延长安也。”秦王泣曰:“洛阳有行台尚书温大雅镇守,外夷无忧。臣若居此,非所愿也。不可远膝下。”帝曰:“我为天下之主,何地莫非吾臣。汝居洛阳,犹吾在也,何用悲耶?”秦王固辞,不许,乃谢而出。建成、元吉听得秦王将行,相与谋曰:“秦王若至洛阳,不可复制。不如留在长安,则是一匹夫,取之易矣。”乃密遣人以金宝贿赂宫妃,结好侍官封德彝,令谏止之。德彝因讽中台官上封事,言秦王左、右闻陛下有洛阳之命,无不喜跃,观其志趣,若与之行,正如放虎归山,捉禽脱网,恐不复来矣。”高祖沉吟不决。入宫又惑于妃嫔之谄,乃止。
元吉闻知高祖不着秦王赴洛阳,心中暗喜,来与建成议曰:“略施小计,遂使秦王留长安。可乘皇上有疑,来日太子入朝,奏世民有通夷狄之情,结连诸侯,欲危社稷。皇上若允,则明正其罪。不允,矫诏杀之甚易也。”建成大喜曰:“此计正合吾意。”次日,入奏高祖曰:“秦王世民亲密甚多,往往结连夷寇,欲起谋意。陛下不早图之,恐祸难测也。”高祖怒曰:“秦王豫建起义之谋,未有叛意。今天下已定,宁有异心?汝勿多言,自生衅端也!”建成惶恐而出。近臣报知,秦府中僚佐皆惊惧,不知所出。房玄龄与长孙无忌等议曰:“今太子、齐王嫌隙已成,一旦祸机窃发,岂惟府朝涂地,实乃社稷之忧也。不如劝大王行周公之事,以安国家。存亡之机,正在今日。”无忌曰:“公言甚善。然事不宜迟,恐后有变。”即邀众人入见秦王,告以建成谋害之状:“不如乘此行事,国家可定也。”秦王曰:“杜如晦见识深远,尔等且与商议。”因遣人召入问之,如晦亦劝之曰:“管、蔡不诛,朝堂之乱不息。今王若容忍之,则流言之祸日至矣。且王所行社稷计,非为祸阶者乎。”秦王曰:“诸君且退,容吾思之。”众人各出而议论纷纷。
然建成又以秦王牙爪骁勇,难以动手。与元吉商议,元吉曰:“秦王僚佐,惟尉迟敬德最勇。若得此人降服,其余不足虑也。今重以金帛结之,诱彼动心,世民无所恃矣。”建成大喜,即遣心腹人刘绪,密将金银器一车结识敬德。刘绪迳来见敬德,送上礼物,告以太子意,言:“君若弃秦王而为彼用,亦不失高爵。聊送些须之物,庶表相见情也。”敬德辞曰:“某因天下离乱,久陷逆地,蒙秦王收录,恩无以报。今于太子无功,岂敢当重赐?若私许,则怀二心。是为弃忠逐利人矣。纵事殿下,亦焉用之哉?”刘绪再欲言,敬德已退入帐中去了。刘绪只得回见太子,告知敬德不肯相从。建成怒曰:“吾先诛此辈,然后除秦王。元吉曰:“敬德一勇之夫,差一有胆量心腹人,当夜越墙入府刺之足矣。”建成曰:“谁人可往?”元吉曰:“弟家有一勇士,自来无姓名。人见其身长力健,以‘万金刚’呼之。着此人藏利刃,取敬德头,如探囊取物耳。”建成大喜,即召万金刚至,赐以酒食,令之来刺敬德。金刚慨然请行。
却说敬德自思有忤太子,夜尝防有不测。是夜大开外门,自安卧于堂中,左右不设一人。万金刚近二更入其府中,见灯烛微明,堂上并无动静。近前来,见敬德卧于堂中,声息如雷。金刚吃了一惊,不敢动手。良久乃叹曰:“敬德真英雄丈夫也。杀之无益,不如逃走他处,以绝太子之望。”言罢,遂抽身复出,走往他方去了。次日天明,建成与元吉候金刚回报,并不见消息。建成知计不成,乃入奏高祖曰:“秦王所以起谋逆,皆僚佐希图富贵之故。秦府智略之士,可惮者,独房玄龄、杜如晦、程知节、尉迟敬德数人耳。望陛下逐而出之,则秦王之祸自息矣。”高祖允奏,出房玄龄为并州刺史,杜如晦为洛阳安抚使,程知节为康州刺史。齐王复奏曰:“敬德初起据贼,陛下若封之于外,恐与秦王通谋,乞杀之。”高祖收敬德囚下,人报知秦王。秦王即入朝见高祖曰:“臣削平四海,敬德之功居多,陛下何以将杀之?”高祖曰:“人适奏敬德欲谋叛,急图富贵。朕收之,以除其患。”秦王顿首泣曰:“奏陛下者,欲陷臣于死地也。敬德起自贫贱,心如山岳,岂富贵所能移?主上必欲杀之,臣请纳职以赎其罪。”高祖见秦王恳切,遂赦之。众臣退出,裴寂、萧瑀、陈叔达等自相议曰:“朝廷自是有萧墙之忧矣。”裴寂曰:“太子用心险恶,宁能免于祸耶?不出一月,必应也。”言罢,各散去。
却说秦王至府中,杜如晦、房玄龄各来辞。玄龄曰:“主公之计,宜速为之。太子谄吾等出外,吾亦专候大王信息。若复迟缓,祸在近矣。”秦王曰:“君所言计,吾甚不忍。今且权出居外职,不久亦回。”如晦、玄龄怅怅而别。不移时,程知节入见世民曰:“大王股肱羽翼,皆被太子所剪尽,身何能久?知节宁死君前,以报知遇之恩,不愿去矣。王早决计。”秦王良久乃曰:“容吾再思之。”时世民腹心,惟长孙无忌、将军侯君集、亲将尉迟敬德与其舅高士廉辈在幕下。知节与是数人,日夜劝世民决计。世民犹豫,终夜不寝。乃遣人召李靖、李世勣入宫中问之曰:“众人皆劝我行周公之事,以安家国。吾计屡日不决。二公试为我熟筹之。”李靖曰:“太子位居东宫,高祖命也。今王之功虽大,是亦臣子职矣。若必为相残计,吾安敢预于是哉!”世勣亦劝秦王:“当立法后世,无为天下议也。”世民曰:“二公之言诚确论,吾当遵之。”二李辞出,世民由是甚重二人。
忽边廷消息报入长安:“突厥大举入塞,潞、朔等州甚紧。高祖集文武商议谁可将兵讨之。建成恐秦王争功,出奏曰:“齐王元吉军马娴熟,陛下召征突厥,必成功也。”高祖召齐王曰:“夷寇犯边,尔部人马前往征讨。唯用心退敌,自有重赏。”元吉奏曰:“突厥之众,锋芒甚锐,长安军士恐未经战阵,难以拒敌。有秦府精兵,不下数万,臣将悉简阅出征,必能剿除胡贼也。”高祖允其请,即下诏将秦府骁勇军士,尽发遣出征,尉迟敬德亦在行伍。建成见世民侍从渐散,心甚欢喜,遣人请元吉来相议曰:“秦王心腹已离,可以行事矣。明日弟辞皇上出征,吾与秦王设饯送行于昆明池。尔吩咐壮士拉杀之。吾遣人佯说上让我以国,而立汝为太弟,共理天下,众人必无疑。君位不由斯而定乎?”元吉曰:“此计大妙。吾来日虽(准)杀秦王。”建成准备了当。且听下节分解。
第五十七节 玄武门秦王射建成 临湖殿敬德诛元吉
却说秦府僚佐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等闻此消息,入告知秦王曰:“元吉出师,欲因其兵作乱。愿大王先事图之。”世民叹曰:“骨肉相残,古今大恶。吾诚知祸在旦夕,欲待其事发,然后以义讨之,不亦可乎?”敬德曰:“人情谁不贪生怕死?今众人誓死从王,乃天授也。大王不用敬德之言,敬德将窜身草泽,不敢留于大王左右,交手受戮也。”无忌曰:“不从敬德之言,无忌亦当相辞而去。不能服事大王矣。”世民曰:“寡人之谋,未可全弃。公等再思之。”敬德曰:“处事有疑,非智;临难不决,非勇。大王素所蓄养勇士八百余人,今悉入宫,披甲执刀矣。事势已成,大王安能稳坐乎?”世民怀疑,复访之府僚。府僚皆曰:“齐王凶戾,终不肯事其兄。尝谓其护军薛实曰:‘但除秦王,取东宫如反掌耳。’今彼与太子谋乱未成,已有害太子之心,足见齐王乱心无厌,何所不至。若使二人得志,天下非复唐有。大王以舜为何如人?”世民曰:“舜乃圣人也。”众曰:“昔舜之弟象欲谋杀兄,使舜穿井。舜既入,瞽瞍令人下土寒井,舜乃从井孔旁而出。象见其谋未成,又使舜上涂仓廪。舜既上,瞽瞍从下焚廪。舜乃以两笠自捍而下得免。使舜当时穿井而不出,涂廪而不下,则舜为井中之泥、廪上之灰耳,安能泽被天下,法垂后世乎?是以小杖则受,大杖则走。盖所存者大也。”
世民见众议恳切,乃命卜其吉凶。忽幕僚张公谨自外来见之,取龟壳投于地曰:“凡卜所以决疑。今事在不疑,何用卜哉!使卜而不吉,其可已乎?”世民意乃决。司天台官傅奕密奏:“太白再经天见于秦分,应秦王当有天下。”时武德九年夏六月也。次日,秦王入奏建成元吉淫乱后宫,且曰:“二人专欲杀臣,以为世充、建德复仇,使臣虽死亦耻见诸贼于地下。”言罢,伏而恸哭。高祖惊曰:“朕不知太子欲危社稷。明日当鞠问。汝宜早入证之。”世民乃退出府中,与长孙无忌等相议。无忌曰:“先发者制人,大王随集甲士预备,以防不测。”世民即召程知节、秦叔宝、尉迟敬德部甲士埋伏于玄武门,候有动静即出。程知节等各领诺去了。
却说高祖欲鞠太子,消息闻入宫中。张婕好遣人告知建成。建成惊惧,召元吉谋之曰:“事已亟矣!秦王令部下假以讨我等为名,实欲夺关中而僭帝位。吾今令薛万彻监兵自守,不入朝,以观形势。尔为何为?”元吉曰:“兵备已严,当俱入朝,自问消息。世民之众如顺者,太子以言抚之,而纳为心腹;如不顺者,即杀之以警其余。如此则人心恐惧,而不与敌,则天下自定矣。”建成从之,乃俱入至临湖殿。只听阙下摇旗呐喊,兵甲之声达于内外。建成见势头不好,勒回马便走。秦王拈弓在手,望后追赶,一矢射中,建成坠马,即杀之于禁宫。死年三十八岁。秦王复追元吉。元吉走上数步,将取弓回矢射之,忽掖门边一将怒气冲天,咬牙切齿,乃尉迟敬德也,元吉见他来的势恶,复抽身而走。敬德大呼,挽弓射之,元吉坠马,敬德近前枭下首级。死年二十四岁。
是时,东宫、齐府将帅薛万彻等,听得宫中厮杀,率众大至,攻玄武门。秦叔宝、程知节引骑兵冲突而入,与建成甲士鏖战不止,宫中震动,死及无辜者不计其数。敬德闻宫外喊声不绝,即将建成、元吉首级从门掖中掷下。薛万彻众人见了首级,各散去。世民出临湖殿,与长孙无忌合兵一处。众人见诛了建成、元吉,乃拱手称贺曰:“吾所患者,惟是二人。大王并除之,天下自此定矣。”世民曰:“非吾之能,乃兄弟罪恶贯盈,致诸君赞助之力也。”言未罢,忽有人来报:“皇上方泛舟于海池,闻王诛太子及齐王,惊惶无措,欲自为计。”世民大惊,即使敬德入侍禁卫。
敬德乃披甲持矛。直入宫中来。内臣奏知,高祖惧,欲起身避之,敬德至上所奏曰:“太子、齐王作乱,秦王兵已除之矣。恐惊动陛下,遣臣特来宿卫。”高祖心始安,顾谓裴寂等曰:“不图今日乃见此事。当如之何?”萧瑀、陈叔达曰:“建成、元吉本欠拨乱之才,又无功于天下,妒秦王功高名重,共为奸谋。今秦王已讨而诛之。陛下若处以元良,委以国务,再无事矣。”上曰:“此吾之初心也。”乃召秦王至,慰抚之曰:“朕无远虑,不能处汝兄弟,致今日而有相残之祸,所不忍闻。吾今立汝为皇太子。凡军国庶务,悉委汝处决,然后奏闻。”世民伏地号泣,不能止。高祖再三勉谕之,乃退。
司马温公曰:立嫡以长礼之正也,然高祖所以有天下皆太宗之功德。太子以庸劣居其右,地嫌隙逼,必不相容。向使高祖有太王之明德,太子有泰伯之贤,太宗有子臧之节,则乱何自而生哉?既不能然,太宗始欲俟其先发,然后应之。如此,则事非获已,犹为愈也。既而为群下所迫,遂至喋血禁门,推刃同气,贻讥千古。惜哉!夫创业垂统之君,子孙之所仪刑也。彼中明肃代之传继,得非有所指疑以为口实乎?
静轩周先生读史至此,有感作诗曰:亲亲恩义总乖违,太子缘何苦执迷?惟识奸贪危社稷,遂忘祸患起宫闱。全谋决策由无忌,枭首监兵有尉迟。掩卷追思前代事,不胜哀感泪沾衣。
却说世民已受东宫之位,即命纵放禁苑鹰犬,罢四方贡献,听百官各陈治道。自是政令简肃,中外大悦。召台司傅奕,谓之曰:“汝前所奏,几为吾祸。凡有休祥大变,卿宜尽言。勿以前事为戒也。”傅奕顿首称谢。近臣请收建成、元吉诸子,皆坐诛。世民曰:“二人之恶虽甚,以皇上视之,皆同气也。岂可尽夷灭之?有伤国体。吾当奏上赦之。”诸将又欲尽诛东宫、齐府左、右百余人,敬德曰:“为恶者二人,今已诛矣。若又收其支党,非所以求安也。”世民曰:“敬德之言是也。”即下令东宫、齐府左、右悉赦之不究。由是中外乃安。敬德曰:“建成僚佐,魏徵、王珪最贤,太子可召之共理国事。”世民曰:“公不言,吾几忘之!”即遣人召魏徵。
魏徵来见,世民谓之曰:“汝何为离间我兄弟?”徵举止自若,对曰:“太子建成早从徵言,必无今日之祸。”太子世民改容谢曰:“卿之忠义,吾所素闻矣。”甚礼重之,引为詹事主簿。取回王珪、韦挺于*州,皆以为谏议大夫。亦召房玄龄、杜如晦等。自是齐王潜逐出者,悉归京师。
范氏有断魏徵云:闻之程子,齐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又相桓公以霸。而孔子取之,何载?桓公子纠,皆以公子出奔,子纠未尝为世子也。桓公先入而得齐,非取诸子纠也。桓公既入而杀子纠。恶则恶矣,然纳桓公者齐也。《春秋》书公伐齐纳纠,不称子,不当立者也。齐小白入于齐,以小白系之齐,当立者也。是以,管仲不得仇桓公,而得以之为君。建成为太子,且兄也。秦王为藩王,又弟也。王、魏受命为东宫之臣,则建成其君也。岂有人杀其君而可北面为之臣乎?以弟杀兄,以藩王杀太子,而夺其位,太宗亦非可事之君矣。食君之禄,而不死其难,朝以为仇,暮以为君,于其不可事而事之,皆有罪焉。臣之事君,如妇之从夫也,其义不可以不明。苟不明于义,而委质于人,虽曰不利吾不信也。
第五十八节 李世民南面登基 孙伏伽禁中献玺
却说高祖自立秦王为太子后,国家政事并不亲理,乃召裴寂、封德彝、萧瑀、陈叔达等入宫中谕之曰:“吾今忄昏乱,不堪为君。将颁诏传示中外,让天位与太子。寡人退养深宫,以保余年也。”裴寂曰:“太子有天日之表,有帝王之德,仁孝宽厚,内外遵服。若立为君,足可以继陛下之业,而衍无疆之休矣。”众大臣齐应声曰:“若让太子君位,上顺天理下合人心,邦家由是大定也。”高祖大悦,即遣侍官召太子入宫议之。世民随侍官进宫中,见高祖谕以让位意。世民固辞曰:“前因太子之恶,擅弄国柄,恣肆大逆,今且夷灭。大事已定,岂可即以宝位与臣?如臣无德,纵使登帝位,宗庙不歆,天下不服,何以安社稷而衍鸿休耶?”言罢,顿首出血。陈叔达等曰:“此非让天下之所,太子暂退。来日于朝堂公议。”众臣各散去。
次日,秦王于东宫集众臣僚议之。长孙无忌曰:“夫隋失其鹿,天下豪杰并起,人人自以为得之。然天命有在,所以率归李氏有,天也。且唐业巩固,四海宴安。高祖因天下之心,欲让位太子,皆公议所出,非有私也。太子当自决断之。不可执匹夫之见,而失此机会也。”世民曰:“建成、元吉,才因肆逆而诛,吾即受位为君,难塞天下之议矣。”尉迟敬德曰:“吾众人弃乡里,随大王于矢石之间,固欲图显耀宗亲,垂名竹帛,以成其所志耳。今功业既定,而大王犹不即帝位,诚恐众人无望,纷然散去。那时难复合矣,则谁与相扶持乎?愿大王思之。”世民见众人劝言甚切,乃许之。忽报:“高祖亲臣裴寂、萧瑀、陈叔达等,具天子玺符,欲以上献。”世民曰:“宫禁之中,非授受之地。待出朝会议。”
次日世民引一班僚佐趋朝堂。只见苏世长、宇文士及、韦云起、孙伏伽、张玄素、陈叔达等一干文武大臣,俱在禁门迎候。太子曰:“受皇上君位,天下之重事也。寡人不佞,不足以当之。愿请皇族中有最贤者立焉。”苏世长进曰:“大王乃唐主嫡子,宜为高祖嗣。愿大王即天子位,以为天地、宗社、神民之主。”陈叔达亦曰:“臣等熟计已久,今皇上退养深宫,而以太子登大位,诚为允当。王请勿疑也。”太子世民乃曰:“卿将相各以寡人宜受君位,寡人不敢辞。”乃于八月甲子日,群臣捧天子玺符,再拜上献。太子接玺符,升显德殿,即皇帝位,是为太宗文皇帝。遣裴寂告于南郊。其文曰:
维年月日,朕以隋政不纲,运祚永终,士卒苦于奔命,苍生困于流离。今者豪杰云集,天下归心,登大宝长安之南,面示天命。关外之东隅,凡尔诸侯,各摅厥志,共仗忠义,守封疆而勿贰,庸供乃职;遵王化而莫违。报功厚爵,朕不吝焉。如有梗于声教,法所不私。其各体之。
裴寂宣文以罢,大小文武群臣,各上表,行朝贺,礼毕。次日,奉高皇法驾,入养老宫,封大臣苏世长等爵,邑万户;陈叔达、裴寂邑各三千户。侍中高士廉、中书令房玄龄、宇文士及、仆射萧瑀、封德彝以下,各居原职。凡大小文武群臣,俱有赏赉。
发诏传示天下,立妃长孙氏为皇后。后少好读书,造次必循礼法。上为秦王,后奉事高祖,承顺妃嫔,甚有内助。及为后,务崇节俭,服御取给而已。上深重之。尝与之议赏罚,后辞曰:“牝鸡之晨,惟家之索。妾妇人,安敢预闻政事?”固问之,终不对。太宗甚重之。
却说边廷飞报入突厥,言:“秦王世民已即天子位。见有诏书,发于各国知道。”颉利可汗闻此消息,遣人召突利可汗相议曰:“今秦王初登大宝,何不因其国中未安,起二国之兵,攻入长安,可以雪前耻矣。”突利曰:“高祖以天下让与秦王,秦王必兢谨以保其国。若只起本国人马,急难取胜。惟必遣使往高丽,见国君建武王,献送金帛,以赂其心,令其起辽东人马,从海西攻长安之南;吾起本国骑兵,出雁门,攻长安之北。令唐主首尾不能救应,方可以成功矣。”颉利大喜曰:“君之计甚妙。”即日合十万余骑,离突厥,从泾州入寇。但闻鼙鼓连催,笳声悲切,胡骑卷地而来。人马至渭水,屯于便桥。
颉利先遣心腹将执失思力入见唐主,以观虚实。飞骑报入长安,近臣奏知:“突厥二可汗合兵入寇,即日人马屯扎便桥,声势甚紧。”太宗集文武议之。中书令房玄龄奏曰:“胡寇结连高丽,为中国患。陛下新立,军士解甲未久。虽遣人再与之议和,免动干戈,亦良策也。”言未毕,忽一人于班部中走出曰:“不因此时进兵,更待何时?”众视之,乃朔州善阳人也,覆姓尉迟,名敬德,见为殿左亲军。敬德进言曰:“心不顾仁义,若复与之和,则彼念轻中国,非所以驭夷狄之道。今部众深入吾地,必不能保全而回。乞陛下假臣一万骑,斩颉利二可汗之首,致于阙下。”太宗曰:“和与战,二者皆利。且看突厥来意若何。”忽报:“颉利遣使人朝见。”太宗召入,思力进拜山呼毕,即奏:“二可汗将兵百万,见屯便桥之北,弓强刃利,请陛下定夺。”太宗怒责之曰:“吾与汝可汗在沟水之岸,面结和亲,赠之礼物无算。今可汗背盟入寇,扰我军民。汝虽戎狄,亦有人心,何得全忘大恩,犹自夸兵马强盛。今先斩汝头号令,然后发兵问二可汗之罪!”思力惊惧,再三哀告曰:“非臣之过。本二可汗失信之罪。臣特来通命也。”群臣咸为力劝,太宗乃令监囚于帅府。即遣高士廉、房玄龄引壮勇数千,于长安北道先发。又遣敬德、程知节引兵为合后:“朕将亲见二可汗。”诏令已下,高士廉、房玄龄各引兵去了,敬德等亦准备军马后应。不在话下。
却说太宗车驾出得北门,径至渭水上,遥望见突厥人马,如叶聚蜂屯一般,金鼓之声不绝。颉利、突利二可汗,看见长安有人马出城,亦自摆开阵势。不移时,旌旗拥出,黄罗伞下,盖着唐太宗车驾,左有房玄龄,右有高士廉,背后随骑,各金盔银甲,红锦战袍。端的人雄马壮,秦王之兵矣!突利二可汗看定,认得是太宗御驾亲出,大惊,相谓曰:“思力入朝不回,唐主轻骑而来,必无好语也。”言未毕,太宗遣人出军前扬叫:“唐天子请颉利二可汗出马打话!”胡骑听得,报入军中。二可汗亦并马出,立于门旗之下。太宗隔水责之曰:“日前与君盟约,誓书战辞,何独忘之乎?”颉利无语可应,唯曰:“因陛下新立,特来定岁贡之礼。非专为入寇也。”太宗怒曰:“既议岁贡,何必结连他国,合兵大举而来?狄夷之心,贪婪不足。曾谓我中国无杀人之剑耶?”颉利听罢,各面面相觑。忽长安城北一声炮响,尉迟敬德部领精兵来到,旌甲蔽野,杀气冲天。
颉利二可汗见唐兵势大,皆下马罗拜于地,扬声曰:“如今愿与陛下实心讲和。再不敢背约也。”太宗闻可汗之言,乃下令:“后军且退十里布阵,吾独留在此,候与颉利议和。”于是两下皆退。仆射萧瑀叩马谏曰:“戎狄之心不测,今日议和,明日又反。陛下以大军皆退,而车驾独留,倘胡兵一有他变,非所以重国体也。”太宗曰:“今突厥取以部下倾国而来者,以我国内有诛建成、元吉之难,听得朕新即位,谓我不能迎敌也。我若不出兵,示之以弱,虏必放兵大惊,不可复制。故朕轻骑独出,以疑其众。然后纵大队出城,震曜军容。彼知必战,且虏贼既深入,自有惧心。与战则胜,与和则固。制服突厥,在此一举矣。”众再不复言。忽报:“颉利遣达官来请和。”太宗许之。
次日,引文武前至便桥之上,对面颉利二可汗,两下各屯住人马。太宗出于军前曰:“既今再和,勿复有生异心。寡人以兵革危事,不忍使军民死于锋镝。此约不信,征讨之兵有所不免也。”言罢,令高士廉以白马一匹斩于桥上为盟。颉利见太宗亲结盟誓,皆罗拜于马下,受命曰:“突厥自此不复反矣。”太宗仍令将金帛、牛马送于突厥。突厥亦献名马二千匹,羊万口。太宗皆不受。
第五十九节 唐太宗论功封爵 孔颖达陈义讲经
次日,率胡骑退还本国去了。萧瑀等入贺曰:“突厥未和之时,诸将争欲战。陛下不许,而虏自退。其策安在?”上曰:“突厥之众虽多,号令不整,惟将求吾金帛而已。昨日达官皆来见我,我若醉而缚之,因击其众,埋伏骑兵阻其前,大军袭其后,破之如反掌耳。然吾即位未久,国家未安,一与虏战,结怨日深。彼或恐惧,回与众虏积糇粮,修战具,则吾未可以得志也。故卷甲藏戈,啖以金帛。彼既得所欲,志在骄惰,然后养威俟衅,一举可灭也。兵法曰:‘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此之谓也。”瑀等皆拜伏曰:“陛下神算,臣所不及也。”于是下诏,鸾驾回长安。大小三军各鼓吹而入,但闻:马敲金凳响,人唱凯歌声。
太宗已归朝,用改年号,是为贞观元年。追封故太子为息隐王,齐王为海陵,刺(敕)改葬之。春正月,太宗以突厥既退,天下且安,诏宴群臣于显德殿,群臣乃奏《秦王破阵东》以献。上谕曰:“朕昔受委专征,民间遂有此曲。虽非文德之雍容,然功业所由,不敢忘也。”封德彝曰:“陛下以神武平海内,文德岂足比乎?”上曰:“定乱以武,守成以文。文武之用,各随其时。卿谓文不及武,此言过矣。”德彝拜伏。是日,各尽欢而退。
先是,太宗尝谓:“太平不可忘武备。”自引诸卫将卒数百人,习射于殿庭,谕之曰:“朕不使汝众人穿池筑苑,以图骄乐,专令习射矣。若遇居闲无事之时,朕则为汝之射师。一有突厥入寇,则为汝帅。庶几中国之民可以少安。”群臣多谏曰:“律法:‘以兵刃至御前者绞。’今陛下使将卒习射殿庭,万一狂夫窃发,出于不意,非所以重社稷也。”上曰:“王者视四海为一家。封域之内皆朕赤子。朕一一推心置其腹中,奈何宿卫之士亦加猜忌乎?”由是诸卫将卒思自励,数年之间,悉为精锐之射矣。上尝言:“吾自幼年经略四方,颇知用兵之要。每观敌阵,即知来兵之强弱。常以吾弱当其强,出其不意击之,无不服矣。”范氏断曰:有国家者,虽不可忘战,然教习士卒,乃有司之事,殿庭非其所也。将帅得人,何忘士之不勇,技之不精乎?且以万乘之主,而为卒伍之师,既非所以示德,即位之初,不以教化为先务,而急于习射,志则陋矣。虽士励兵强,征伐四克,非帝王之盛节,亦不足贵也。
却说太宗于殿廷亲定功臣爵邑名,陈叔达唱名示之,乃下诏:“朕所定未允当,许各人自言。”于是诸将争功,纷纷不止。淮安王神通进前曰:“臣举兵关西,先应义旌,而房玄龄、杜如晦等专弄刀笔,功居臣上,臣有不服。”上曰:“叔父虽首唱举兵,盖亦自营脱祸。及窦建德吞噬山东,叔父全军陷没。刘黑闼再合余贼,叔父望风奔走。玄龄等虽未经战阵,运筹帷幄,坐安社稷。论功行赏,固宜居叔父之先。叔父国之至亲,高爵诚无爱,但不可以私恩滥与功臣同赏耳。”神通再不复言。诸将乃相谓曰:“陛下至公。淮安王尚无所私,吾等何敢不安其分!”遂皆悦服。房玄龄进曰:“秦府旧人未升官者,皆嗟怨,乞陛下封之。”太宗曰:“王者至公无私,故能服天下之心。设官分职,以为民也,当择贤才而用之。岂可以新旧为先后哉?”玄龄乃退。
次日早朝,群臣俱列殿前。是时,上欲开心论治道,因谓侍臣曰:“朕观隋炀帝文辞深奥,亦知尧、舜为贤君,桀、纣为恶王。然行事何其相反也?”魏徵对曰:“人君虽圣哲,犹当虚己,以受人言。故智者献其谋,勇者竭其力。炀帝自恃其俊才,骄矜自用,虽口诵尧舜之言,而身为桀纣之行,亦不自知。所以至于灭亡也。”上曰:“炀帝之事不远,吾当深鉴之。”廷臣进讲《论语》,上问给事中孔颖达曰:“《论语》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何谓也?”颖达具释其义以对,且曰:“非独匹夫如是,帝王犹宜慎之。若居尊位,自作聪明,以才陵人,饰非拒谏,下情不能上达,取亡之道也。”上曰:“卿言吾当谨佩。”上复谕侍臣曰:“朕每临朝,欲发一言,未尝不三思,恐为民害。是以不多言。”知起居事杜正伦曰:“臣职在记言。陛下之言有失,臣必书之。岂惟有害于今,亦恐贻讥于后。”太宗深然之。时太宗略重佛教,因谓傅奕曰:“佛教妙法可师,卿何不悟其理?”奕对曰:“佛乃胡中桀黠,诳耀彼土。中国邪僻之人,取庄、老玄谈,饰以妖幻之语,用聋(欺)于俗,无益于民,有害于国。臣非不悟,实轻之不学也。”上颇然之。后因谓侍臣曰:梁武帝惟谈苦空,侯景之乱,百官不能乘马;元帝为魏军所围,犹讲《老子》,百官皆戎服以听。此深足为戒。朕所学者,惟尧、舜、周公之道。如鸟之有翼,鱼之有水,不可一时无耳。”侍臣皆曰:“诚如陛下所论也。”
群臣多有上书言事者,太宗悉粘于屋壁,谓裴寂曰:“比日多上书,朕粘之屋壁,得出入有览,数思治道,至于夜分乃寝。公辈亦当勤于职事。副朕此意。”有上书请去佞臣者,上问:“佞臣为谁?”对曰:“愿陛下与群臣言,或诈怒以试之,彼执理不屈者,直臣也;畏威顺旨者,佞臣也。”太宗曰:“吾乃水之源也。臣为水之流也。浊其源而求其流之清,不可得矣。君自为诈,何以责臣下之直乎?朕方以至诚治天下,见前世帝王好以权谲小数接其臣下者,常窃耻之。卿之策虽善,朕不取也。”上书者惭退。
太宗尝与群臣论止盗术,臣僚或请用重法以禁之,上曰:“朕当去奢省费,轻徭薄赋,选用廉吏,使民衣食有余,则自不为盗,安用重法耶?”自是数年之后,海内升平,路不拾遗,民间外户不闭,商旅行途者野宿焉。上尝曰:“君依于国,国依于民,刻民以奉君,犹割肉以充腹,腹饱而身毙,君富而国亡矣。然人君之患,不自外来,常由身出。盖欲盛则费广,费广则赋重,赋重则民愁,而国危矣。朕常以此思之,不敢纵欲也。”一日,上谓公卿曰:“昔禹王凿山治水,而民无怨谤者,与人同利故也。秦始王造宫室,而民怨叛者,病人以利己故也。夫美丽珍奇,皆人之所欲,若求之不已,则危亡立至。朕欲创一殿,材用俱备,因始皇为鉴。自今王公以下,宜体朕此意。”群臣皆谕旨。由是二十年间,风俗素朴,衣无锦绣,公私富给。
又谓侍臣曰:“吾闻西域国有名贾胡者,得一美珠,无藏处。剖开身肉以藏之。果有此事乎?”诸侍臣曰:“以臣所闻,实有之。”太宗曰:“若果有此事,则人皆笑彼之爱珠而不爱其身也。今有吏受赃罔法,与帝王纵奢欲而至亡国者,何以异于贾胡之可笑耶?”魏徵曰:“昔春秋有鲁哀公,谓孔子曰:‘人有好忘记者,一日徙宅而忘其妻。’孔子曰:‘又有甚此者,桀纠乃忘其身。’亦由是也。”上曰:“然。朕与公辈宜戮力相辅,庶几免为人笑也。”近臣奏:“有司令史受人赃绢一匹。”太宗下诏欲杀之。民部尚书裴矩谏曰:“为吏受赂,罪诚当死。但陛下使人遗之而受,乃陷人于法也。恐非所谓道之以德,齐之以礼。”上大悦,告群臣曰:“裴矩能当廷力诤,不为面从。倘事事皆如是肯言,何忧不治!”裴矩又奏:“边民遭突厥残暴,不复聊生,乞每户给绢一匹。”上曰:“卿言虽善,朕以诚信御下,不欲虚有存恤之名而无实惠。户有大小,岂得雷同给赐?”下诏令有司计口为率。太宗每日只是与群臣厉精求治,讲求国体。遇退朝,常引魏徵入卧房,访以得失。徵知无不言,上皆欣然嘉纳。近臣奏:“军卫不充乞陛下裁处。”太宗问群臣裁处之宜。封德彝奏曰:“民间中男虽未十八,其壮大者,亦可并点,则军伍可实。”上从之。
第六十节 冯酋长扰乱岭南 崔仁师鞠狱青州
太宗敕将出,魏徵固执曰:“国依于民。使良家尽入军伍,则何以堪?”上曰:“且待来年。”复点兵矣,魏徵复谏,以为不可。上怒责之,徵曰:“夫兵在御之得其道耳,何以多取细弱以增虚数乎?且陛下每云:‘吾以诚信御天下。’今即位未久,失信者屡矣。”上愕然曰:“何以失信也?”徵曰:“陛下初诏悉免负逋官物。及有司奏负秦府国司者,陛下以此非是官物,令催督如故。且陛下以秦王升为天子,国司之物,非官物而何?又曰关中免二年租调,关外复给一年。既而复有敕云:‘已役已输者,以来年为始散还之。俟后再征。’百姓闻之,不能无疑。今复点兵。何谓来〔年〕为始乎?又陛下所与共治天下,在于守宰。至于点兵,独疑其诈,岂所谓诚信为治乎?”上悦从之。
时有景州录事参军张玄素来朝,上闻其名,召见殿前,问以政道。玄素对曰:“隋主自专国务,不任群臣,不亡何待?陛下诚能择群臣而分任之,迟其岁月,而唯考功绩,何忧不治?”太宗悦曰:“卿言甚合孤意。”以为侍御史。又以张蕴古为大理丞。按:张蕴古,洹水人,为幽州记室时,上《太宝箴》以教人君。其略曰:“圣人受命,拯溺亨屯,故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又曰:“壮九重于内,所居不过容膝。彼昏不知,瑶其台而琼其室。罗八珍于前,所食不过适口。惟狂罔,念丘其糟而池其酒。”又曰:“勿没没而暗,勿察察而明。虽冕旒蔽目而视于未形,虽黄主纩塞耳,而听于无声。”
太宗设朝,边臣奏曰:“陛下以选人袭封者,多有诈冒资荫,乞诏禁之。”太宗下诏曰:“仍有诈冒资荫,许自首。不首杀,处以死罪。”未几时,有诈冒事觉,奏闻于太宗。太宗下诏杀之。侍臣张胃奏曰:“诈冒之罪,依法问拟,止应该流。陛下何遽杀之?”上怒曰:“卿欲守法而使朕失信乎?”胃曰:“敕者,出于一时之喜怒;法者,国家所以布大信于天下也。陛下怒选人之多诈,故欲杀之。既而知其不可,复断之以法。此乃忍小忿而存大信也。”上改容曰:“卿能执法,朕复何忧!”与胡寅同为大理少卿。时胡寅侍朝,有奏:“将军长孙顺德私受人馈绢。”上叹曰:“朕以廉耻风教于内外,近臣不能焉,何况远者乎?”乃召顺德入于殿庭,赐绢数十匹。胡寅以为不可,上曰:“彼有人性,得绢之辱甚于受刑。如不知愧,是一禽兽耳,杀之何益。”顺德闻之,羞退其职。太宗知得,亦不复问矣。
一日,谓太子少师萧瑀曰:“朕少得良弓十数张,自谓无以加。近日以示弓工,乃曰:‘皆非良材。’盖谓木心不正,则脉理皆邪。弓虽劲而发矢不直。朕自以弓矢定四方,识之尚未能尽,况天下之务乎?乃命京官五品以上,更宿中书内省,与寡人得民间疾苦,政事得失。”
六月,封德彝卒。初,太宗令德彝举贤,久无所举。上诘之,对曰:“非不尽心,但于今未有奇才耳。”上曰:“君子用人如器,各取所长。古之致治者,岂借才于异代乎?正患己不能知,安可诬一世之人?”德彝惭而退。御史大夫杜淹奏:“诸司文案恐有稽失,请令御史就目检校。”上以问德彝,对曰:“设官分职,各有所司。果有愆违,御史自应纠举。如淹所言,大为烦碎。”淹默然。上问淹:“何故不复论执?”对曰:“德彝所言,真为大体。臣诚心服,不敢遂非。”上悦曰:“公等各能如是,朕复何忧!”太宗闻德彝卒,因问侍臣萧瑀曰:“德彝何为人?”瑀曰:“在朝傥立,亦敦厚君子也。”太宗曰:“诚如卿言。惜其不得留辅朕矣。”君臣二人议论间,问及周、秦修短,瑀曰:“纣为不道,武王征之。周及六国无罪,始皇灭之。得失虽同,立心则异。”上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周得天下,增修仁义;秦得天下,益尚诈力。此修短之所以异也。盖取之,或可以逆;若守之,不可以不顺故也。”瑀谢曰:“陛下之见,臣所不及也。”范氏断曰:取之以仁义,守之以仁义者,周也。取之以诈力,守之以诈力者,秦也。此周秦之所以异也。太宗以汤武之征伐为逆取,而不知征伐顺天应人,所以为仁义也。其曰取之或可以逆,亦非也。既谓之逆,则无时而可矣。
是时,太宗以长孙无忌有布衣之交,加以外戚,有安命功,欲托以腹心之任。入宫与皇后商议。皇后长孙氏固请曰:“妾备位椒房,贵宠极矣。诚不愿兄弟执国政。前朝吕、霍、上官,可为切骨之戒。”太宗曰:“无忌朕之幼相识也,宁有是事哉?吾必欲任之。”遂不听后言,以为右仆射。
冬十月,忽边廷报入:“岭南酋长冯盎与诸酋长自相攻击,将欲谋反。”太宗闻奏,集群臣议曰:“岭南连年不靖,今诸州告急,朕将发兵讨之。”武臣皆请击之为利。魏徵出班谏曰:“岭南瘴厉险远,不可以宿大兵。且告急者已数年,而盎兵未尝出境。此其不反明矣。若遣信臣,示以至诚,抚以恩德,可不烦兵而服。何必动干戈哉。”太宗依其奏,即遣殿中侍御史崔仁师为使,前往岭南安抚冯盎。仁师领敕命,径至岭南,见诸酋曰:“唐天子以远臣不沾德化,自相残戮,边廷疑有反意,奏入京师。今上特赍敕书,安抚尔众人。各宜自保其位,不得越分,而取夷〔灭〕祸矣。”诸酋长听得有安抚诏书来到,大悦,各息斗兵。冯盎遣其子戴智随天使入朝谢罪。崔仁师回长安奏知:“诸酋各遵谕旨,无复叛乱。岭南悉平。见有盎子戴智随臣诣阙下请罪。”太宗大悦,诏戴智面抚慰之,遣回。顾谓魏徵曰:“卿一言胜十万之师,不可不赏。”赐绢五百匹。魏徵固辞曰:“此陛下天威所及,非臣之能。”太宗由是甚重之。
忽阁门太使奏知:“青州贼相聚为乱。守臣捕捉满狱,乞候圣裁。”太宗与群臣议曰:“侍御史崔仁师明敏有见,日前抚安岭南,甚称朕意。今诏之按狱于青州,必得其明。”众臣皆举仁师可任。于是太宗召入问之。曰:“青州所系于狱者实多。然而未有谋反者亦不少。朕诚不忍刑及无辜。卿莫惜一行,与朕公决之。”仁师曰:“君命召,行不俟驾。臣食君之禄,未有补报,今陛下遣臣,宁有辞哉。”太宗大悦。即日诏旨已下,仁师承诏径至青州而来。不则数日,将近青州界。守臣各迎接入城。进府中坐定,仁师令取出有罪人于阶下,逐一覆按之。仁师审其招辞,叹曰:“良民亦拘为谋反者,其冤何伸!”即令悉出木丑械,与之饮食,汤沐。吩咐监者:“不许禁逼之。”次日,仁师录其当死魁首十余人上奏,太宗诏依拟。孙伏伽退见仁师,私议曰:“足下承王命,按青州之狱。今惟坐罪十余人,恐得免者或有为恶,则受刑之徒,未肯甘心矣。”仁师曰:“凡治狱,当以仁恕为本。岂可滥及无罪。今按之,知其冤而不为伸,是失朝廷之心矣。万一误有所放,以一身代十囚之罪,亦所愿也。”伏伽唯唯而退。及太宗复差使至青州,更讯审之,诸囚皆曰:“崔公平恕无枉,请速就死。”无一人异辞者。孙伏伽乃奏曰:“陛下之臣崔仁师,体国公恕,臣等之所不如。”因谓之曰:“卿等可效仁师,以朕心为心,何忧国不治哉。”伏伽顿首曰:“近日闻陛下好骑射,臣实不愿陛下如此。”太宗曰:“朕骑射亦安不忘危之意。卿何过虑乎?”伏伽曰:“天子居则九重,行则警跸。非欲苟自尊严,乃为社稷生民之计也。夫走马射的,乃少年诸王所为,非今日天子事业也。既非所以安养圣躬,又非所以仪刑后世矣。”上大悦,乃曰:“朕所不及处,卿等惟正言之。”伏伽复奏曰:“陛下遇视朝,神采英毅,群臣进见,皆失举措。乞圣容宽悦,则臣下得以尽言。”上深然之。
自是,每假以辞色。尝谓公卿曰:“人要自见其形,必用明镜照之。君欲自知其过,必待忠臣规谏。苟其君自恃为贤,其臣阿谀顺旨,必致失国。君既失国,臣岂独能全?如隋炀帝、虞世基者,亦足以鉴矣。公辈宜用此为戒。事有得失,无惜尽言也。”伏伽等称谢。
第六十一节 李百药奏出宫女 唐太宗分任廷臣
贞观二年三月,海内旱饥,民多卖子者。近臣奏知,太宗下诏,将御府金帛赎所卖子,以还其人。大赦天下。因谓侍臣曰:“古语有云:‘赦者小人之幸,君子之不幸。’一岁再赦,善人喑哑,无所诉,犹田之养根秀者,害嘉谷;赦有罪者,害良民。故朕即位以来,不欲数赦。正恐小人恃之,轻犯宪法故也。”群臣齐曰:“陛下再赦,无非爱民之盛德也。其如小人之所轻,诚如圣谕。”上曰:“使年丰谷熟,天下太平,犹移灾朕身,是所愿也。”史评云:太宗是时,君德清明,勤恤民隐,每有饥旱,辄书于册。去夏尝诏山东赈恤蠲租,今又特降赦令。其爱民之心,可谓切矣。静轩先生读史至此,感太宗饥人卖子将金赎之事,有诗云:饥人卖子将金赎,一点仁台恻隐生。中外黎民无失所,邦家安得不隆兴!是年夏四月,因谓侍臣曰:“朕幼在戎马之间,甚知战士之苦。遇王命出征,冒锋镝,犯矢石而死者,吾甚不忍。隋炀帝自恃国富,毒武万民,兵革连年不息,致死者枕藉道路。朕将下诏,令所在官司给衣帛与附近边民,将暴露骸骨,悉收葬之,庶体朕之念也。”魏徵等谢曰:“陛下恩及枯骨,天下无有弗悦。由是国家何患不安。”
静轩先生有诗云:亡卒遗骸散帛收,洪恩奚用复他求。绵延国祚无为治,应是当年一念投。
却说太宗恩赦屡下,祥瑞叠见,群臣各上表称贺。上曰:“近日尔群臣屡贺瑞祥,朕甚不悦。夫使百姓富给而无瑞,不失为尧舜;百姓愁怨而多瑞,不失为桀纣。后魏之世,吏焚连理木,煮白雉而食之,岂足为至治乎?”乃诏:“自今大瑞听表闻,其小事,止申所司而已。”时有白鹊巢于寝殿槐树上,两巢相连如腰鼓样。左右称贺,太宗曰:“我常笑隋炀帝好祥瑞,至于灭国。朕好瑞在得贤,此何足贺?”因命毁其巢。由是祯祥虽见,群臣莫敢上闻矣。是岁京师无雨,中书舍人李百药进奏曰:“往年陛下虽放出宫人,今宫中无用者尚多,阴气郁积,亦足致旱。乞再出之,必应天意也。太宗依其奏,下诏再简出之。前后凡三千余人。
静轩先生有诗云:怨女三千放出宫,历代民主少奇逢。推将已欲同天下,唐德巍巍世已隆。
近臣奏知:“今有交址,因与日本不和,连年动兵革,祸延藩镇,边延声势甚紧。”报入长安,太宗聚群臣商议。魏徵奏曰:“陛下仍遣大臣锁抚之,则交址之乱自息矣。”上以卢祖尚廉平公直,可充此任,乃遣之。祖尚领命而出,归至府中,复悔曰:“交址夷狄之性,其人险恶,且又地方辽远,吾何以镇守?”次日,遣人上表,以疾辞。太宗览表乃曰:“祖尚既谢恩而去,今日辄以疾辞。寡人复遣他臣,非所以示信也。”乃命杜如晦等至祖尚府中谕旨。如晦领命,至见祖尚曰:“君上有交址之命,足下何以固辞?今遣吾等谕旨回奏。公意若何?”祖尚曰:“君之命,敢有违逆!吾今昏乱有余,恐不足以当此任。望公等善为我辞焉。”如晦以祖尚之言复命。上大怒曰:“我使人不行,何以为政?”命召之斩于朝堂。不移时,金瓜武士枭了首级回报。太宗既斩了祖尚,却有悔心。只是不肯正言。他日与侍臣论齐文宣帝之为人,魏徵对曰:“文宣狂暴。然人与之争,事理屈则亦从之。曾有青州长史魏恺,为使梁国而还。文宣除之为光州长史,不肯行。文宣怒而责之,恺曰:‘臣先任大州,有功劳而无过失。今得小州,所以不行。’文宣赦之。此文宣所长也。”上曰:“向者卢祖尚虽失人臣之义,朕杀之,亦为太暴。由此言之,不如文宣矣。”因命复其官荫。
魏徵,容貌不逾中人,而有胆略,善回人主意。每犯颜苦谏,或上怒甚,亦为之止。上尝得佳鹞,自臂之。望见徵来,即藏匿于怀中。徵奏事故久,鹞竟死怀中。尝谒告上冢,徵还言于上曰:“人言陛下欲幸南山,严装已毕,而竟不行,何也?”上笑曰:“初实有此心。畏卿嗔,故不敢行耳。”十一月,太宗以国事分任其政。大事则令中书舍人,各执所见,杂署其名,谓之“五花判事”。更使中书侍郎、中书令省审之,给事中、黄门侍郎驳正之。至是,上谓侍臣王珪曰:“国家本置中书、门下,以相检察,正以人心所见,互有不同。苟论难往来,务求至当,舍己从人,亦复何伤。近来有或护己短者,遂成怨隙,或避私怨,是以知人之不是处,亦不肯正言,顺一人之颜情,为兆民之深患。此乃亡国之政。隋炀帝之世如此也。当时群臣如此,必皆自谓:‘我有智识,祸患不及我身。’及天下大乱,家国两亡,其幸有脱免者,亦为时论所贬,终古不磨。卿等各当依公忘私,勿雷同也。”又谓房玄龄曰:“中书、门下,机要之司,诏敕有不便者,皆应论执。比来惟赌顺从,不闻有违异。若但行文书,则谁不能为,何必择才也?”王珪、房玄龄等皆顿首称谢。
次日,朝臣已退,太宗见王珪犹在侍,乃问曰:“卿欲奏事否?”珪对曰:“皇风清穆,无事可奏也。”上笑曰:“天下至广,民间疾苦有不胜言者。卿谓无事可奏,斯言过矣。”因引入宫中,议论治道,问珪曰:“近世治不及古,何也?”珪曰:“汉世尚经术,宰相多用儒士,故风俗淳厚。近世重文轻儒,参以法律,此治化之所以益衰也。”上然之。时有美人侍太宗之侧,上指谓珪曰:“此庐江王瑗之姬也。瑗杀其夫而纳为姬。”珪避席曰:“陛下以庐江王纳此姬为是耶?非耶?”太宗曰:“杀人而取其妻,卿何问是非哉?”对曰:“昔齐桓公知郭公之所以亡,何也?盖由其有善人而不用。管仲,齐桓公之臣,见桓公亦弃善人之言,以为无异于郭公。今此美人,尚在左右。臣以为圣心是之也。”太宗悦,即出之。王珪亦退。
初,上皇命祖孝孙定雅乐。孝孙以为梁陈之音,多于吴、楚、周、齐之音,多于胡、夷。乃考古声,作唐雅乐,凡八十四调,三十一曲,十二和。至是,上奏于太宗。太宗曰:“礼乐者,圣人缘物以设教。治之兴衰,岂由于此?”御史大夫奏曰:“齐之将亡,作《伴侣曲》;陈之将亡,作《玉树后庭花》。其声哀思,闻者悲泣,岂可谓治不在乐乎?”上曰:“悲喜在心,非由乐也。将亡之政,民必愁苦,政闻乐而悲耳。今三曲俱存,为卿等奏之,卿岂悲乎?”魏徵曰:“乐在人和,不在声音也。”他日太宗使祖孝孙教宫人乐,不称旨,怒责之。王珪与温彦博谏曰:“孝孙敦雅之士,今乃使之教宫人,又从而谴之。臣窃以为不可。”上怒曰:“卿等当竭忠直以事我,乃为孝孙游说耶?”彦博惧旨拜谢,珪不拜,复奏曰:“陛下责臣以忠直,今臣所言岂私曲耶?”上为改容而罢。明日谓房玄龄曰:“自古帝王纳谏诚难,朕昨责二公,至今悔之。公等勿为此不尽言也。”玄龄拜谢。
贞观三年正月,裴寂卒。太宗以房玄龄、杜如晦为仆射,魏徵守秘书监,参预朝政。谓玄龄、如晦曰:“公为仆射,当广求贤人,随才任用。近闻卿因听讼,日不暇给,安能助朕求贤乎?”因敕尚书细务属左、右丞,惟大事当奏者乃关仆射。他日,上谓玄龄等曰:“为政莫若至公。昔蜀主之臣,诸葛亮窜廖立、李严于南夷,及亮卒而二人哭泣有死者。非至公能如是乎?近有高颎相隋,颎为人公平,识治体。颎存则隋兴,颎没隋亦亡。朕慕前世之明君。卿等不可不学前世之贤臣也。”玄龄顿首拜谢。玄龄明达吏事,辅以文学,夙夜尽心,唯恐一物失所。用法宽平。闻人有善,若己有之。不以求备取人,不以己长格物。与如晦引拔士类常如不及。上每与玄龄谋事,必曰:“非如晦不能决。”及如晦至论之,竟用玄龄之策。盖玄龄善谋,如晦善断也。二人同心徇国,故唐世称贤相推房、杜焉。
第六十二节 薛延陀分兵入寇 北颉利遣使请粮
太宗命玄龄监修国史,因语之曰:“《汉书》载《子虚》《上林》赋,浮华无用。其上书论事,词理切旨直者,朕有从与不从的,皆载之。”玄龄叩头领旨。俄有人告:“魏徵私其亲戚,权由己出,乞陛下正其罪。”上使御史大夫温彦博按之,彦博领旨往按,移时回奏曰:“魏徵私亲戚事,无迹可据。以臣度之,恐未有也。”上不悦。以徵不僻嫌疑,次日徵会朝,太宗责之曰:“卿自今遇事宜存形迹,庶与朕可验。”徵奏曰:“君臣同体,宜相与尽诚。若但存形迹,则国之兴丧未可知也。臣不敢奉诏。”上曰:“吾已悔之矣。”徵再拜曰:“臣幸得奉事陛下。愿使臣为良臣,莫使臣为忠臣。”太宗曰:“忠良有异乎?”对曰:“昔三代隆盛之时,稷、契、皋陶,君臣协心,俱享尊荣。所谓良臣。桀、纣之世,龙逢、比干,面折廷诤,身诛国亡,所谓忠臣。”太宗大悦。他日从容问徵曰:“人主何为而明;何为而暗?”徵对曰:“兼听贤臣之言则明,偏信邪佞之说则暗。昔尧清,亦问下民;舜帝明旦达聪,故共鲧、欢苗不能蔽也。秦二世偏信赵高,以成望夷之祸。梁武帝偏信朱忌,以取台城之辱。隋炀帝偏信虞世基,以至彭阁之变。是故人君兼听广纳,则近幸之臣不得壅蔽,而下情得以上通也。”太宗深然之。不则一日,言事者请上亲览各人奏表,以防壅蔽。太宗以问魏徵。徵曰:“此人不知国之大体,必使陛下一一亲览之,岂惟朝堂,至于州县之事,亦当亲之矣。”上是其言,因问曰:“朕每以前王得失为鉴,不敢自欺。昔齐后主与周天元皆重敛百姓,厚自奉养,力竭而亡。譬如馋人自啖其肉,肉尽而死,何其愚也。然二主敦为最下?”徵曰:“齐后主懦弱,政出多门;周天元骄暴,自专威福。是二主虽同至亡国,而齐主尤劣也。”太宗曰:“卿言自专威福诚是也。人言天子至尊,无所畏惮。朕则不然。上畏皇天之鉴临,下惮群臣之瞻仰,兢兢业业,犹恐不合天意,未副人望矣。”魏徵曰:“此诚至治之要。愿陛下慎终如始,则善矣。”言未罢,有侍御史权万纪奏:“房玄龄、王珪二人掌内外官考,多有不公平。”太宗欲命魏徵推勘之。徵谏曰:“二人素以忠直承委任,所考既多,其中岂无一二不平?然察其情,终非阿私。且万纪近在考堂,曾无驳正,及身不得考,乃始陈奏。此非竭诚循国者乎。今使臣推之,未足补益朝廷,徒失委任大臣之意。臣所爱者治体,非敢私二臣也。”上乃释而不问。
静轩先生读史至此,有感君臣相得之处,有诗赞云:君臣相得古为难,龙虎风云际会间。忠直股肱元首谕,唐虞治化可回还。
却说突厥自回本国,恃人马势强,尝侵伐他国。有敕勤(勒)者,不能抵敌,因是诸部各皆分散。当时有薛延陀、回纥、都播、骨利干、多滥葛、同罗、仆固、拔野古、思结、浑、斛薛、奚结、阿跌、契苾、白霫等十五部,皆居碛北之地。及见颉利不理其国,惟好酒色,政事大乱,薛延陀乃约回纥等曰:“突厥初以强盛,征伐我主,致吾辈各散不聚。今其国事离乱,人马多死。我辈何不率众攻入他国,复雪前耻。汝众人以为何如?”回纥等曰:“今颉利结好于中国,若攻之,彼必借兵于唐,我众人如何抵挡?不如叛入中国,据了几座城郭,又资他军器粮草,待我等有安止处,然后发兵攻突厥,岂能胜我哉?若有后患,却只是归降大唐便了。有何不可?”薛延陀曰:“君计甚高。”即日起兵。因前后望并州、朔州、潞州、雁门等处入寇。不数日,是处军马听得胡骑入塞,各弃家逃走。守臣惊恐。一面遣人报入长安,一边预防战守。消息传入长安,近臣奏知。太宗聚群臣议曰:“薛延陀绝远胡夷,今何以扰攻边郡?尔众臣何谓?”亲军总管李靖奏曰:“此部落原属突厥颉利所管。颉利不能制服之,因致其入寇。陛下若发兵征讨,则虚费岁月,无益也。只惟遣使见颉利可汗,令彼出兵伐之。薛延陀虑巢穴有失,必部回人马矣。”上从之,即遣使星夜往突厥,见颉利可汗。使臣领了诏书,径来突厥见了颉利,宣读太宗诏书已毕,颉利先打发天使回朝,再与众文武商议征伐薛延陀之策。左丞撒礼黑曰:“延陀等抵死之辈,必合诸部罄力而斗。大王可差人通知朔、潞等处人马,内外夹攻,使众部首尾不能相救,必自败散矣。”颉利依其议,即日遣人通知朔、潞等处守臣,自部胡骑十余万,出渤海掩袭薛延陀归路,不在话下。
却说延陀与回纥多滥葛等相攻,欲攻雁门关。忽游骑来报:“大唐遣使于突厥处知会,即今颉利可汗统人马已出渤海矣。”回纥大惊曰:“渤海浑谷力,吾等门户,若被颉利袭破,我辈无所安止,必死之道也。不如急抽回人马,乘突厥空虚,并力攻入其国。颉利知吾兵来,必亦抽转骑兵。待他来,首尾击之,无有不胜矣。”延陀从之,即退回各部人马,摇旗呐喊,杀奔突厥而来。颉利知得延陀袭他本国,将人马分作二路,出铁笼山与延陀会战。
先说颉利先锋塔察儿部,本骑二万,出得铁笼山来,遥望见前面征尘蔽日,杀气冲天,知的薛延陀之兵。即摆开胡骑。延陀人马已到,两下出坡前厮杀。塔察儿出言大骂,延陀激怒,拍马举铁杖,直取塔察儿。塔察儿两马相交,战四五十合,回纥勒马助战。塔察儿败走,诸部赶去。塔察儿绕沙地而走,回纥部属毛虎哩不舍,先一骑追赶。塔察儿觑得毛虎哩来近,拈弓搭箭,一矢正中虎哩左目,死于马下。回纥见塔察儿射死其将,怒气充塞,用一柄宣花斧,乘势劈来。早劈死数骑,塔察儿见延陀众盛,不敢恋战,引部下杀奔本国去了。薛延陀部落一齐赶近城壕边。忽前面笳声刮地,鼙鼓连天,一彪人马已近,乃是颉利可汗也。薛延陀分骑两路邀击。可汗骁骑孛罗背后杀来,两下喊声大振,杀了一阵。霎时间城中撒礼黑、塔察儿听得颉利交战,引骑兵开南门,乘势杀出,前后夹攻。延陀人马初时并在一处,因厮杀乱了,各分散,被颉利可汗挥兵截〔杀〕,回纥等不能抵挡,大败,与延陀走退三十余里。颉利收兵入本国,坚闭了城门,亦不敢出。两下一连相拒五十余日。延陀众部不退兵。颉利城中受困。
会其年十二月中,天冻雨不止,遂成大雪。内外积深三尺。突厥营中人马多死,军民大饥。颉利君臣商议,忽统率都部扩廓奏曰:“薛延陀部落屯扎不退,城中军士无粮,何以能济。乞大王速差使臣入中国,见唐主,借得兵马、粮食来,方可退得延陀,以济吾今饥困。”颉利依其议。随差使命前往中国,见唐主借兵粮。使人领了文书,径入长安,朝见太宗,奏上突厥之事。太宗览奏,与侍臣议曰:“突厥不能制服他虏,见今受困,遣人来借兵、粮。卿等以为可应之乎?”是时鸿胪卿郑元璹自突厥回,奏曰:“戎狄兴衰,专以羊马为候。今突厥民饥畜死,又有兵革,将亡之兆也。陛下若许以兵粮,使彼复振,久则复为边患矣。不如莫应之,以待其疲。”群臣多劝乘其国之弊而征之。太宗曰:“卿等言似亦有理。既然与人盟,又背之,则是不信。利人之灾,则不仁。乘危征之,为不武。纵其部落尽叛,六畜无余,朕终不击。必待有罪,然后讨之。朕将与其兵食。”魏徵奏曰:“陛下既与之兵,则勿与粮;与粮勿与兵。二者不可兼足,恐无益于中国,反生嫌隙也。”上曰:“天气严寒,亦非出兵之时,只以粮草赴之。”即日遣人装载粮草与突厥。使臣一同带上本国去了。
第六十三节 张公谨献策阙下 李世勣兵出云中
却说颉利可汗,君臣朝日望中国兵粮来到。正相议间,忽报:“大唐差人运得粮草四十车,与使臣同回。”颉利见无人马来。与文武议曰:“延陀干戈不息,今唐主止应粮草,何以退敌?”塔察儿曰:“目今天气甚寒,霜雪不开,想彼之众,亦无战心。大王可将粮草十车、牛马百匹,差人送与薛延陀等,与他讲和。彼众见有此物来和,亦必欢喜听从。待他退回人马,大王养威蓄锐,储积糇粮,俟其隙而讨之,一举可灭也。”颉利悦曰:“公言甚当。”即日遣会言语者一人,带粮食、牛马,径来薜延陀营中讲和。是时,延陀与回纥等正在营中相议曰:“如今天气甚寒,颉利坚守本国不出,目今粮草又尽,战马多冻死,甚非计也。”回纥曰:“再过数日,突厥必有消息。我人马且只顾莫动。”言未毕,忽报:“颉利可汗差人来,有事商议。”延陀令唤入。差人将粮草、牛马于营外,轻身入见众部落曰:“突厥主道天气寒冻,军马受饥,何况吾两家兵革不息,自相残戮,实有怒于皇天,亦弗祐吾等也。今国君差吾赍送粮草二十车,牛马一百匹,济汝营中,相与讲和。未知众人依允否?”延陀与部落商议。回纥、多滥葛等皆曰:“君可乘此机会许之和。”延陀乃对来人言:“既是讲和,无复再相侵也。二国交兵,以和为利。既突厥要来结好,我辈岂有不从?”收了粮草、牛马,亦赠驼、羊二百口报之。即日将各部人马退还碛北去了。
差人回报颉利:“薛延陀等许和,皆退了人马。”颉利复遣哨马打探,果是只遗下一座空营。突厥君臣商议,撒礼黑曰:“既然薛延陀罢兵,皆唐天子之赐。大王可遣使入朝报知,一且以谢应粮草。”颉利曰:“此论甚善。”即遣右丞扩廓奉表入朝奏知,颉利可汗自将面见。扩廓领命径入长安朝见太宗。先谢赐粮之德,次呈颉利可汗自请入朝。太宗览表毕,诏来使返国,谓侍臣曰:“向者突厥方强,凭凌中国,用是骄恣,以失其民。今困穷如是,朕闻之且喜且惧。何则?突厥衰,则边境安,故喜。然朕或失道,亦将如此,卿等莫惜苦谏,以辅朕之不及。”众臣皆称贺。忽有代州都督张公瑾上奏:“突厥有六可取之状:颉利纵欲逞暴,诛忠良,昵奸佞,一也;诸部皆叛,二也;突厥诸部,皆得罪,无所容,三也;塞北霜早,糇粮乏绝,四也;疏其族类,信任诸胡,大军一临,必生内变,五也;华人入地,所在啸聚,大军出塞,自然响应,六也。”太宗以状示群臣曰:“朕与颉利既议讲好,近日又应之粮食。若复伐之,恐夷狄以朕失恩信也。”兵部尚书杜如晦进曰:“夷狄无信。我虽如约,彼常负之。今陛下忘其征伐,使颉利兵马复振,所谓养虎遗患,终成大害也。”太宗曰:“颉利无罪,遽伐之,恐外夷致疑,非所以安国计也。”如晦曰:“比者不能制薛延陀,致扰我边郡,残戮军民,又常发兵救梁都师。安得无罪?”
太宗从其言,乃命李靖为行军总管,以公瑾为副,李世勣、柴绍、薛万彻为诸道总管,合人马十余万,皆受靖持调。李靖领旨出军中,与诸人分道出征突厥:李世勣部军三万,出云中;柴绍、薛万彻引兵三万,出白道;自与战将程名振、李艺引兵四万余,出马邑,望定襄进发。大军离了长安,正值春二月间,但见:路上野花随马足,林中啼鸟动征情。李靖大队人马,前望定襄不远,屯下塞壁。遣人将战书进入定襄,
却说守定襄胡将,乃是颉利心腹人康苏密,原乃隋炀帝之臣,因隋灭,带了萧皇后,与宫官杨政道奔走突厥,投颉利。颉利以苏密镇守定襄,使近中国地方。是日听得唐军有战书来到,与杨政道商议迎敌。政道曰:“唐兵所向无敌,天下诸侯莫不帖首归服。统军总管李靖,用兵如神。我与阁下守此孤城,如何挡抵?不如献了定襄,诣靖军中纳降。缘我等先是中国之臣,靖必不弃。君欲迎敌,决无胜理。”苏密曰:“公言甚善。明日即开城纳降。”
却说李靖正在军中分遣将士出战,忽报:“定襄守将来降。”靖召入。康苏密等拜伏于帐前,曰:“臣闻天兵来到,情愿来降。”靖曰:“公乃隋臣,非夷虏之属。今既归顺,唐主必不负汝。”苏密因请大军入城。李靖既取了定襄,大军直抵突厥。早有游骑报入颉利可汗:“见有唐主发兵来征伐,李靖已袭破了定襄。”颉利听得大惊,聚诸将商议。左丞撒礼黑曰:“唐主以我国常失盟好,今发兵来讨,只得整点人马,预备出战。”言未毕,人报:“唐军已抵城下矣。”右丞扩廓进前曰:“兵来将搪,水来土压。唐军深入吾地,何足惧哉。乞我步骑二万,以退唐军。”颉利从之,即付骑兵二万。扩廓全身披挂,引了步骑,开城东门出战。遥望见唐军来到,两阵对圆,李靖出马。胡将更不打话,舞刀跃马,直取李靖。李靖举枪来迎。两马相交,战了四五合,扩廓力怯,拨回马走入城。唐军一齐掩杀,胡骑死者无数。李靖恐深入险地,鸣金收军。
胡将入见颉利,说道:“唐军势大,不能抵敌。”颉利曰:“初出一战即败,何以为计?”塔察儿进曰:“唐兵虽众,亦不足虑。目今春潦将降,人染湿气,必生疫疠,岂能久屯乎?且彼初来,芒锋正甚,如何迎敌?大王只顾预备守城,勿与交锋。且看他如何施展也。”颉利依其计,深沟高壑,严立烽火,差人四面巡哨。一连十余日不与唐交兵。李靖军中见突厥人马不出,皆曰:“日前胡将杀输一阵,却又坚城不出,何也?”靖曰:“此必颉利钝兵之计,欲疲我众。”即唤过牙将程名振,分付曰:“离突厥三十里,有铁山,乃颉利屯粮草所在。尔领一枝人马,去此处放起火来,彼必有人出战。吾又有后军接应。”名振领兵去了。又唤过李艺曰:“颉利听得粮草有失,定着人出城救应。你领步骑一万,埋伏铁山北原,候彼众来到,与名振合兵击之。”李艺领计而行。李靖与公瑾议曰:“胡虏出城,城中必虚,吾与足下分兵攻打,颉利胆落矣。”公瑾依其行。
却说程名振引五千军马,皆束草负薪,悄悄望铁山而来。将近黄昏左侧,是时铁山守把将颉利族弟沙摩可汗,自以铁山险阻之处,人马难行,不十分持防。一更时分,只听得寨外响声不绝。及起来看,火光满天,粮草尽被烧着。四下喊声大举,唐军一掩杀入。沙摩可汗惊慌不及,被程名振一刀斩之。胡骑死者不计其数。走回余骑报入守城兵,传与颉利知得。颉利望见铁山火光正焰,慌聚众人救之。撒礼黑进曰:“某与扩廓急去铁山救粮草。”塔察儿曰:“不可去救。近年民饥,铁山些须粮草,损之无害。惟防唐军夜袭也。”礼黑曰:“铁山一失,大王事去矣。岂可不救?”颉利即遣礼黑、扩廓部兵去救铁山。开了城门,遥望火光未熄。行近北原,一声鼓响,火把照天,李艺兵从中截出。撒礼黑抵住交锋。未数合,程名振从后抄出,两下攻击,胡兵大败。礼黑、扩廓夺路走入城去。
天明,李靖引大军攻打四门,城中紧急。颉利无计可施。众人皆曰:“大王要退唐兵,除非遣人往辽东,见高丽王,许以本国递年进贡所产,问他借得救兵来,内外相应,则可退也。”颉利从其言,即差健骑缒城而下,从间路悄悄而来。未三四里,被唐伏兵所执,缚入军中,来见李靖。搜身上,带有求救书札。李靖令将来人缚之,与众将谋曰:“颉利城中困急,遣人往辽东借兵。不是今截了书札,倘高丽以兵应之,内外夹攻,何以抵挡?今可乘其疲弊,并力攻之,城廓或可取也。”众皆然之。次日,李靖自监军士,于城下攻打。颉利听得城外金鼓不绝,唐兵攻城,坐卧不安。众将齐曰:“城中尚有精兵一十万,岂肯束手受戮?大王不亲出阵,众人未肯用心。不如与唐兵决一雌雄。胜败未可料也。”颉利见众人要出战,只得披挂上马,引众胡骑,开城而出。且看胜负何如?
第六十四节 苏阿力石城争功 唐李靖阴山建绩
却说李靖军中,听的颉利自来决战,亦整点人马,排开阵势。俄城南金鼓大作,杀气连天,颉利一骑先出,立于门旗下,左有撒礼黑,右有塔察儿,随后骑兵漫坡塞野而来。李靖出马,与颉利答话。颉利曰:“吾以唐主君临天下,亦自有失信约。今我无罪,何以见伐?”靖扬言曰:“汝夷狄之人,往往负盟,来寇吾境,又不能制薛延陀等,使乱边郡。尚说无罪!”言罢,顾诸将曰:“谁出战?先擒颉利为首功。”一人飞马而出,众视之,乃帐前牙将程名振也,拍马舞刀,直奔颉利。颉利背后撒礼黑接住交锋。二人战上数十合,不分胜败。忽东南角上喊声大振,张公瑾引兵冲突而来。颉利欲分骑迎之,李靖抖擞英雄,拍马夹攻。唐兵努力奔前,各要争功。颉利不能挡抵,大败而走。程名振单要捉颉利,冲入胡阵。正遇虏将扩廓在那拦截,名振抢近前,一刀砍落马下。颉利见势不支,绕城而走。四下皆是唐兵,已绝了归路,不能复入城中,与撒礼黑夺围走奔铁山。李靖三军赶二十里方回,杀得胡骑尸首蔽野,血流成河。程名振等各上其功。靖曰:“胡贼尚众,且彼城郭坚固,一时难以攻打。今颉利败穷,走入铁山屯守,必不出战。铁山路径险绝,人马不堪行。近闻向导者说,内通辽东大路,若逼他紧急无他计,必将奔投高丽,为患尤猛。如今且将人马退去凤凰坡屯扎,差人约李世勣人马,出其背而袭之。伺其力竭,自成擒矣。”众人然之。即将人马退屯凤凰坡。
却说李世勣领兵径出云中,打探军回报:“唐兵屡胜,颉利见败走铁山,坚守不出。”世勣曰:“吾与李靖共承王命出征,彼已建此大功。今我人马尚延在此,他日何以见唐天子?”即催动诸军,趋铁山来。是时颉利与撒礼黑等败聚铁山,多设鹿角,为守御之计。近日游骑报说:“李靖军已退在凤凰坡,正要来与大王交锋。因山势险恶,人马难进,按兵不出。”颉利曰:“此个去处,他如何进兵?吾只管固守不战,彼众自当退也。”因是颉利诸将不甚持防。忽哨马报:“唐兵分作数路而来:一路出白道,袭吾石城;又一路出云中,攻北原上道,二道甚是紧急。”颉利惊曰:“石城乃吾老小在彼。”急遣撒礼黑救之,塔察儿引骑出北原迎敌。两人皆去。不半日,速报将来:“唐将薛万彻打破石城,花赤哩弃城而走。塔察儿被围,不能得出。”颉利要起,又怕唐兵后袭。骁将苏阿力曰:“吾与大王作前后而出。吾引步骑去救塔察儿,大王引兵在后,以防唐兵。”
颉利依其计,整兵出铁山。苏阿力引步骑五千先行。约有数里,望见前面金鼓震天,阿力知是交兵。挥骑杀入,正遇塔察儿,血映袍铠,引败骑走来到。阿力曰:“君速行!待吾抵住一阵。”背后李世勣乘势赶到,与苏阿力两马相交,战上数合。唐兵精锐,胡骑只顾得奔走,那里敢挡抵?阿力料不能胜,纵马杀开血路,正遇见颉利接应人马。阿力曰:“大王速回!唐兵来得利害,恐坠其计也。”颉利与塔察儿、苏阿力等,并力杀回铁山。不度李靖已有打探军报知,预先遣李艺在此等候,看定颉利杀回,一声鼓响,军马截出。李艺大叫曰:“颉利下马受擒!”背后世勣又赶来。突厥诸将死战不得出。颉利正慌,忽东原一彪生力虏骑,冲突而来,乃撒礼黑保护颉利家小到此。内外相应,方救得颉利,走入铁山去了。李世勣与李艺合兵一处,杀死虏兵不可胜数,夺得弓矢无算。李世勣来见李靖曰:“颉利胆落,窜走铁山。吾与总管合大军困之。不出一月,夷虏尽为齑粉矣。”靖曰:“穷寇勿追,归师莫遏。此兵家所忌。吾与足下,东西立营,为犄角之势,且看颉利如何退吾兵。”程名振曰:“兵出日久,费用且多。总管不即平之,何以为长住之计乎?”靖曰:“颉利突厥之最雄者。部落众多,且其城中,骑兵不下数万。今彼深恃险地,我人马又不能进。若急之,倘奔投所部部落为之死斗,非吾之利也。今缓其攻,正所以结其所仇,离其支党,势必败也。诸君何以岁月计哉?”众将皆服其论,遂按甲不出。
却说颉利坚守铁山,常密遣人打探唐军消息回,报:“并无动静。”撒礼黑曰:“李靖善能用兵,辅之以李世勣、程名振等有万夫之勇。今其据营不出,欲为久持之计,以疲吾辈。大王今在铁山城中,阻绝不通,弓矢日耗,粮食不继。此诚有可虑者。不如遣使入长安请罪乞降,诏回李靖人马,斯可以保其后也。”颉利从其议,复遣执失思力,径上长安,朝见太宗,奏曰:“突厥颉利可汗有忤陛下,致天兵出塞。胡骑惊惧,令穷败无依,窜栖铁山。特遣臣入朝谢罪。君臣引领待罪,乞陛下视四海为一家,宽颉利斧钺之诛,诏回大军,与颉利复国。使其进贡不缺,继世称臣,实出本心。至望也。”太宗见其来意恳切,与侍臣议曰:“颉利既降,朕将诏回三军,以苏久征将士也。”魏徵出班奏曰:“古来制戎无良策,今李靖功在垂成,突厥计穷不支。陛下若诏回之,虚费其岁月也。突厥险性,反覆无常。纵天朝归命,亦难保其后无叛矣。不如遣使诣靖军中,奖励军士,使之直抵虏巢,擒俘颉利,诚为万古之利。机会不可失也。”太宗曰:“人以穷来归,我若复遣人杀之,不祥也。卿计诚善,朕将兼用。一边遣人慰抚突厥,仍敕李靖督兵征进。突厥无疑的降,则受之;若有疑惑,使李靖擒以献。”众臣拜伏曰:“陛下明见万里,真神算也。”太宗即遣鸿胪卿唐俭为使,往突厥见颉利谕旨。
唐俭领了诏命,与思力一同径往突厥,近铁山,执失思力先入报知。颉利出迎唐俭,进入营中,颉利顿首拜曰:“有劳天使远临塞北,颉利无道,至怒朝廷见伐,穷追止此。望天使见唐主,愿终世归顺,再不复生异心也。”唐俭曰:“吾主宽仁大度,岂必与夷狄计较。即日诏回人马。君等须倾心降服,唐主亦无负汝也。”颉利大喜,即款留唐俭,候在带降书而回。次日,与众部落商议有愿降者,有愿守者。因是颉利沉吟不决。外为卑辞,内实犹豫。欲走碛北。
却说李靖近日受朝廷奖率,诏催进兵。又听得唐俭为使,抚慰颉利部落。乃引兵与世勣谋曰:“颉利虽败,其众犹盛。近闻欲度碛走。若果去之,则难图矣。今唐俭领诏至彼抚慰,虏必自宽。若选万骑与足下分前后而进,出其不意,颉利可擒矣。”张公瑾曰:“诏书许其降,又有使者在彼处,奈何击之?”靖曰:“往常令诸君勿出,未有利便也。趁今击之,颉利不暇为谋,此韩信所以破齐也。唐俭辈何足惜。”遂勒兵趋恶阳岭而行。世勣亦合西营精兵继之。
且说颉利每日只与唐俭宴会,忘了兵事。将近二更,前后忽报:“唐军袭破了城池。”颉利大惊曰:“吾失算矣!”急引众将来救时,山下火光照天,李靖已到营门外,单枪已刺落守垒骑兵。是夕狂风大起,唐兵四下并集。颉利令众骑发矢,山上箭如雨点,又是夜里,唐兵伤损无数。李世勣攀堞先登,面被数矢,早砍倒数十虏兵。撒礼黑首先杀开鹿角而出,世勣一骑近前,手起刀落,斩于马下。颉利见礼黑杀死,心胆皆落,与塔察儿、苏阿力率众杀出山后大路来,又遇李艺阻住交锋。颉利不敢恋战,冲围望沙钵罗走了。天微明,李靖已取了铁山,遣人探颉利走往何处,回报:“颉利漏夜走入沙钵罗,投苏厄失去了。”诸将皆请乘胜兵袭之。靖曰:“穷寇不足虑矣。吾自有计取之。”下令三军屯扎于城中。且看后来如何?
第六十五节 苏厄失设计擒颉利 张宝相获俘会李靖
是时唐俭见夜来交兵,先自脱身走归。靖因点录诸将之功,世勣居首。众人前后共斩虏将万余级,俘男女十余万,羊马、弓矢不计其数。自是,李靖威声大振,碛口酋长怀惧,皆帅众降,斤地自阴山北至大漠悉平。靖捷音报入长安,露布以闻。
《拟李靖破颉利可汗露布》尚书兵部臣闻:周征玁狁,长驱北伐之师,汉讨匈奴,用绝南牧之患。惟帝王之耀武,亦今古之长风。我国家乘五运以膺图,顺三灵而改卜。义旗方举,万民喧桃李之歌;神武惟扬,四海绝萑蒲之盗。建德寻膏于椹芗,世充俄系于桴囚;武周则瓦解以无遗,黑闼乃土崩而自尽。杜伏威蜂屯江表,束手来降;徐圆朗窜窃山东,连颈受戮。萧铣之兵销岭外;薛举之电扫陇川。民心于是悦随,王业以之大定。惟兹左衽,滞于(我)休风(伐):颉利豺狼其心,腥膻异类。信天地之偏气,为声教之外臣。前王忍含育之恩,历代患羁縻之术。和之,则防如蛇豕,违背欢盟;攻之,则遁若犬羊,疲劳师旅。我高祖以洪基肇创,黔首未安,虑王化之不敷,舍鬼方而弗顾。稔以称臣之礼,加其厚往之仪,持神锋而方俟斩鲸,豢良犬而未遑顾兔。谋臣为之切齿,壮士为之冲冠。天威久战于雷霆,丑类逾滋于蜂虿。伏惟陛下经纶草昧,扫荡搀枪;出震宫而日丽九天,仰皇道而风行八表。痛心疾首,长思渭水之侵,缮甲理兵,特问铁山之罪。而又侵凌王土,搔动边民,稔恶贯以既盈,奉天诛而无赦。臣等俱征授钺,仗义平戎,执乎彼曲之辞,乘以我盈之势。鼓鼙动地,三春掀蛰震之雷;戈甲连云,千里散龙蛇之雪。指阴山而直入,移马邑以兼程。康苏密应变知机,先来颖附;萧太后离邦去里,再见京师。颉利有此败亡,方来朝谒。阱中饿虎,暂为掉尾之情;篝上饥鹰,终有背人之意。臣与副将张某等,知其犹预,恐恣猖狂,遂乘无备之时,爰作袭人之计。齐三旬之路食,拥一万之精兵,火炎而三见燎毛,雷疾而宁容掩耳。斩俘馘于万段,虏羊犬以千群。颉利生擒,义城断首,尽复恒安之地,永清大漠之尘。韦韛毳幕之人,从兹率服;浴铁衽金之士,将见凯旋。臣等职忝专行,材非善战,实赖自天之祐,敢言破虏之功?遥荷皇威,不辜阃外之寄。咸知睿算,自马丘堂上之兵,伫见兴耒耜于沙场,戢干戈于武库。憧憧夷邸,长倾奉日之心;寂寂边城,永罢防秋之役。臣等无任乐圣戴天抃舞欢呼之至!
却说颉利与塔察儿、孛罗等,引数千骑走沙钵罗。”苏厄失知颉利等败穷来投,遂聚本部商议。帐前牙将执失契必曰:“颉利往年常有侵沙钵罗之心,因未有暇也。今其战败将亡,无处依栖,来投此处。若容纳之,必有相图。不如赚入城杀之,送头与唐主。唐主必重待于汝也。苏厄失曰:“只恐唐将乘时引兵取吾地,又不如纳颉利以助之,使为前驱,其必与吾死斗矣。”契必曰:“唐将已破其城廓,必待擒颉利以献,纵死未暇即来。任城王宗道听得颉利在此,亦将引兵逼之,其肯放过哉?”苏厄失曰:“公之言甚善。必如何可以擒颉利?”契必曰:“大王接他入洞中,埋伏部下于洞口。待彼坐定,令众人抢入,就于座上执之。有何难哉?”苏厄失曰:“颉利部骑骁锐,亦须持防。”契必曰:“吾自有计。先令安排饮食于洞中,侧以酉农酪相待。饮若醉,令人尽行捆缚之。”苏厄失曰:“此计大妙。”
即出洞口迎接颉利入洞中,相见毕,一边安顿其众部在洞外相待。苏厄失与颉利与唐兵交锋之事,言未及半,洞口喊声大举,数百丑汉奔入洞中。颉利口痴目呆,不知所为,被众人近前捉了。颉利连叫:“部下何在?”塔察儿已先醉了,众骑皆不能动。唯苏阿力少饮,见势不好,踏进前来,大叫曰:“贼奴辈,不得无礼!”拔刀早砍倒数人。彼契必一涌而出,骂曰:“逆天狂虏,犹不知死在目下!”一斧劈下,阿力头已落地。其余颉利带来部骑,俱被捉了。苏厄失商议,正待解送诣李靖军中请赏,忽报:“洞口金鼓连天,一彪人马来到。”苏厄失遣人打探虚实,乃是任城王道宗与行军总管张宝相,引兵来擒颉利。厄失知的,即率部落,与契必将颉利可汗并众骑送至军前曰:“颉利因投本地,小臣知的天兵已临,预先安下捉了。正待解送李总管处交割,不期总管先到。今特捉来以献。”宝相大喜曰:“吾当奏知天子,上汝之功,使汝世封此地也。”厄失拜谢。宝相命以金帛、军饷赠苏厄失以回。即将颉利用槛车囚了,并其余众各解送长安请功。众军得令,遂班师回长安,不在话下。
却说李靖军中,早先哨马报知:“颉利可汗已被沙钵罗酋长用计捉了,送献总管张宝相,解赴长安。”靖闻知捉了颉利,大喜。乃下令班师。各营将士久征思归,今已平伏了突厥回军,皆欢声动地,拔寨起行。
静轩先生有诗赞曰:承诏南征显俊豪,输谋决策霍嫖姚。挥丸落鸷培元化,披雾观天解战袍。胡越一家无鼾睡,汗青千古载功劳。凯还士卒欢声动,万里胡骑入贡朝。
忽一日大军已近长安,天遇总管张宝相人马会齐。近臣奏知,太宗大悦,率群臣于御楼受俘。下诏:“许李靖、张宝相鼓吹入长安,解颉利等至御楼前处决。”使臣递诏至靖军中谕旨。次日早,李靖将三军分为前后队而入。槛车囚颉利于中军。是日金鼓齐鸣,枪刀出鞘入长安。内外军民,观者无不喝采。李靖等先朝见,太宗于御楼慰之曰:“卿以三千骑趋恶阳岭,颉利可汗失计,君乃喋血胡庭,遂定突厥。古未有此。足可洗吾渭水之耻矣。”靖曰:“此出陛下神算,众士齐心,以成平蛮之功,臣何预焉?”太宗又召世勣,谓之曰:“朕闻君交锋之际,披矢先登,首诛虏将。捷音报入,朕甚戚戚然。诚恐公致危,吾复何忘。今后临敌,俱勿深入也。”世勣顿首曰:“臣幼从戎马,未沾寸箭之功。今得小胜,何以重劳圣虑!陛下之言,臣当深铭肺腑。”太宗于诸将,各召而抚谕之。命监过颉利于楼下,太宗扬责之曰:“君背负盟约,屡生边衅。今日势穷窠破,欲与君复驰骋于便桥之上,面陈和好,其可得乎?”颉利曰:“非吾背约,君亦失信。今乃突厥当灭之日。何复多言!”太宗犹不忍诛之。沉吟半晌,将下诏赦还国。仆射杜如晦进曰:“此乃千载不遇之功,天授之而不取,反受其患。陛下若复纵令还国,再欲治之,无十万人马不可得矣。今将士百战之余,而成厥功。何以辄弃之耶?”诸将力请太宗诛之。太宗乃命将颉利可汗推出长安城东斩之。其余部落,量情发落。不移时,监斩官将颉利首级呈进。太宗命传首各夷,不在话下。是时高祖上皇在养老宫,闻知李靖已平服突厥,叹曰:“汉高祖困白登,不能报其耻。今我子能灭突厥,吾付托得人。复何忧哉!”
次日,太宗早朝,群臣毕立,下诏曰:“突厥既亡,其部将散居者甚多,或北附薛延陀,或西奔西域。今其降唐者,尚十余万口。汝群臣各陈所见,朕将择而区处之。”谏议大夫苏世长出班奏曰:“戎狄自古为中国患,今幸破亡,宜悉将降众徙往河南、兖、豫之间,其种落散居州县,教之耕织,可以化为农民。”太宗曰:“卿之论,经久策也。未可以目前取效。各人更陈其次。”忽一人进曰:“依臣之策,酋长部落自安也。”众视之,乃中书舍人彦师古也。太宗问曰:“卿有何论?”古曰:“中国杂之以夷狄,恐化之不能,反滞其性。莫若置之河北,分立酋长领其部落。不出一年,染吾之俗,则皆良民也。侍卫李百药以为:“突厥虽云一国,然种类区分,各有酋师。宜因其离散,各署君长,使不得相臣属,则国分势敌,不能抗衡中国矣。仍于定襄间置都护府为其节度。此安边之长策也。”中书令温彦博进曰:“臣有一策,可制夷狄。请准汉建武年故事,以降部落置于塞下,顺其土俗,以实空虚之地,使为中国捍蔽。外患顿可熄矣。”秘书监魏徵曰:“察乎夷狄,人面兽心。弱则请服,穷则叛乱。若留之中国,数年之后,蕃滋倍多,必为腹心之疾。西晋之祸,前事之明鉴也。宜放之使还故土为便。”彦博曰:“公言未当。且王国之于万物,天覆地载,无有所遗,今突厥以穷来归,奈何弃之?今若救其死亡,授以生业,数年之后,悉为吾民。选其酋长,使入宿卫,畏威怀德,何后患之有!”
太宗竟用彦博策。突厥降众,东自幽州,西至灵州,分突利故地为四州,又分颉利之地为六州,左置定襄、右置云中二都督府,以统其众,以突利为颖州都督。时有颉利族人思摩,初无宠于颉利,颉利之亡,亲近者皆离散,独思摩不去。被唐兵袭了突厥城廓,竟与俱擒。太宗见其壮貌魁梧,可以大用,与苏厄失皆封郡王。其余拜官有差,五品以上有百余人。因而入居长安者近万家。
第六十六节 张玄素上书谏太宗 封德彝排言斥魏徵
太宗区处外夷以来,沙钵罗及远方蛮酋,各上表朝贡,年年不绝。因谓侍臣曰:“往者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称臣于突厥,朕尝痛心焉。今单于稽颡,庶几可雪前耻矣。昔人谓御戎无上策,朕今治安中国,而四夷自服。岂非上策乎?”房玄龄等拜贺曰:“陛下英武广被,四夷宾服。汉高之世,不及远矣!”
忽中书省奏入:“杜如晦疾笃,具表纳还官诰。”太宗闻奏,即遣太子诣府中问疾。太子承诏,径来看视如晦病体。如晦遣人迎接,入榻前坐定。如晦之子侍立于侧。太子因问起居消息,皆其子应对之。如晦曰:“臣已老矣,病入沉疴。殿下回奏皇上,臣不能复起以视国事也。”太子曰:“君善保其恙,皇上亦必亲来视。”言罢,即出。家臣拜送至府外。太子登了车驾,径入朝,以如晦所言奏知。太宗其时正在便殿与讲臣说书,听得太子奏,即起,诏备鸾驾,与一派讲官亲诣如晦府问安。不移时,各执事准备仪仗已具,太宗启行。早先有人报知。如晦着堂候众人,迎接圣驾至府门外,谢了銮殿。太宗轻身入到堂中,随官于外伺候。如晦扶病见上于西轩。太宗坐于榻前,亲臣远远侍立。太宗问曰:“卿之疾未瘳,朕无日不念。自以为戎马在边,不得与卿请诲。今四夷宁息,正好议论治道,辅朕不及。倘君万一不讳,谁可代之?”如晦泪下而言曰:“臣蒙陛下知遇,虽粉身碎骨,无以报恩。今疾不起,而与陛下永诀。房玄龄与臣同任,其人忠贞可任。陛下当与理政事矣。魏徵、王珪尽言无私,实社稷之臣,若付人民之寄,必有可观。臣再无他言。惟愿陛下息兵革,毋伤天地之和,诚生灵之幸!”太宗曰:“卿言朕当识之。”俄阴阳官报:“日近晡。”上乃慰谕而出,升銮驾回朝。百官随至宫门方散。次日早朝罢,中书省奏:“杜如晦卒。”上闻知流涕,谓房玄龄曰:“公与如晦同佐朕,今独见公不见如晦矣。”玄龄亦为惨焉,因奏曰:“昨日圣驾问安,如晦嘱不及家事。真乃清节之臣。陛下须保全之。”太宗曰:“朕与如晦,分须君臣,恩犹手足。朕正欲以报其功也,肯忘之乎!”即诏有司依制给赠丧仪,官其子孙、至亲十二人。
后贤有诗赞杜如晦云:敷陈王道阐孤忠,致治唐虞念在躬。未见宣承星已坠,高坟先有鸟呼风。
却说太宗以如晦已卒,政事皆决于房玄龄。玄龄效忠开诚,剖决如流,上甚礼重之。侍立于朝,必过午始退。是日,正与太宗议论军政,有御史大夫萧瑀在列,每妒李靖功高,乃奏曰:“陛下以军政在严,近有李靖所部,御之无法,曾伤场圃民稻。请付法司推之。”太宗曰:“靖有平戎之功,纵其部下有伤民稼穑之事,府司自用治之。今若辄付法司,非朝廷待大臣之体。”不听。萧瑀退出。次日,李靖会朝,顿首谢罪。太宗责之曰:“隋帝之臣史万岁破达头可汗,有功不赏,以罪见诛。朕则不然,录公之功,赦公之罪。”乃加靖为光禄大夫,赐绢千匹。靖曰:“臣无功有罪,陛下何以加爵赐帛?”固辞不受命。太宗复谓之曰:“前者,人或谗公。今朕已寤(悟),勿以为怀,竟令受之。”会林邑献大珠来,有司以其表辞不顺入奏,请讨之。太宗以献表示李靖曰:“好战者亡。如炀帝、颉利,皆所亲见也。今林邑小国,纵有不顺之辞,朕毋与计较也。”靖曰:“战士初回,不宜即遣。若讨而胜之,亦为不武。况未必可必胜乎?”上深然之。
太宗以外夷屏息,来朝者众,欲修洛阳宫,以备游幸。给事中张玄素上书曰:“洛阳未有巡幸之期,而预修宫室,非今日之急务也。且陛下初平洛阳,凡隋氏宫室之宏侈者,皆令毁之。曾未十年,复加营缮,何前日恶之,而今日效之也?且以今日财力不及隋世,陛下劳疮痍之众,袭亡隋之弊,恐又有甚于隋帝矣。”太宗曰:“朕今所为,异于桀、纣者乎?”玄素曰:“若此役不息,亦同归于乱耳。”上叹曰:“吾思之不熟,乃至于是!”顾谓房玄龄曰:“玄素所言有理,可即罢之。”他日与房玄龄、萧瑀政于便殿,上以玄素言即罢洛阳之命,因自思:“隋帝拒谏自任而丧国。”乃问二人曰:“隋文帝何如主也?”对曰:“文帝勤于为治,临朝或至日昃,即引五品以上坐论治道,命卫士传餐而食。虽性非厚,亦励精之主也。”太宗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文帝不明而喜察。不明则照有不通,喜察,则多疑于事物。皆自决,不任群臣。帝王一日有万机之事,岂能一一合理?群臣既知上之意,则凡事惟取决受成而已。虽有过失,莫敢谏诤。此国止以二世而亡也。朕则不然。择天下贤才,置之百官,使思天下之事。经由宰相,使宰相审熟便宜可否,然后奏闻。有功则赏,有罪则刑。敢不竭心力以修职业?何忧天下之不治乎?”房玄龄拜曰:“陛下所见甚远。臣等将睹治安之世也。”上因敕百司:“自今诏敕未便者,皆应执奏,毋得阿从,不尽己意。”
次日,边廷贝西突厥种落散在伊吾,将起谋叛,有司以事应执奏者,申于上知。太宗聚群臣议处。房玄龄奏曰:“戎虏之性,难以统率。今散居他处者,是其固俗矣。今陛下天威所披,外夷仰皇风尚不暇,岂有辄叛者耶?边臣不原其意,故有是奏。乞遣忠直之臣安抚之,其患自息也。”太宗然之,以李大亮为安抚使,贮粮碛石以赈之。大亮进曰:“玄龄之见实然。安抚之策未便。”太宗曰:“何以言之?”大亮曰:“欲怀远者,必先安近。中国如本根,四夷如枝叶。疲中国以奉四夷,犹拔本根以益枝叶也。今招致西突厥,但有劳费,未见有益。况河西州县萧条,不堪供亿。不如罢之。其或自立君长,求内属者,羁縻受之,使居塞外为中国藩蔽。此乃施虚惠而收实利也。”上从之。至是九月,伊吾来降,诏置伊西州以处之。未几,高昌王麹文泰亦来朝,太宗加意接纳。西域诸国闻知,皆朝请。上即遣使,令文泰使人迎之。魏徵谏曰:“昔光武不听西域送侍子,置都护。以为不以蛮夷劳中国。前者文泰之来,陛下厚其赐,致缘道供亿甚苦。若诸国皆来,将不胜其敝。听其商贾往来,与边民交市,则可耳。倘以宾客礼送之,非中国之利也。”太宗曰:“卿论是也。”时遣使人已行,辄诏止之。
上以屡年丰熟,民殷国富,尝与群臣语及治化,乃曰:“今朕承大乱之后,恐斯民未易化也。”魏徵对曰:“不然。久安之民骄佚,骄佚则难教;经乱之民愁苦,愁苦则易化。譬如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也。”上深然之。封德彝进曰:“徵之言非也。三代以还,人渐浇讹,故秦专法律,汉杂霸道,盖欲化而不能,岂能之而不欲耶?魏徽书生,未识时务。信其虚论,必败国家。”徵抗言曰:“五帝三王,不易民而化;汤武皆承大乱之后,身致太平。若谓古人淳朴,渐致浇讹,则至于今日,当尽为鬼魅矣,人主安得而治之?”上卒从徵言。先年关中饥馑,米豆一斗值绢一匹。连岁天下蝗虫、大水,百姓疲竭。太宗勤而抚之,虽有东西就食,流离出境者,未尝嗟怨。是时天下大熟,流散者皆归乡里,米豆不过三四钱。年终出死囚,才二十九人。东至于海,南及五岭,皆内外不闭行旅,不用赍粮,取给于道路焉。
他日,太宗谓长孙无忌曰:“贞观之初,议者皆云:‘人主当独运威权,不可委之臣下。’又云:‘宜震耀威武,征讨四夷。’惟魏徵劝朕偃武修文,中国自安,四夷自服。朕用其言。今颉利成擒,其酋长并带刀宿卫,皆袭衣冠。徵之力也。但恨不使封德彝见之耳。”徵再拜谢曰:“此皆陛下威德,臣何力之有?”帝曰:“朕能任公,公能称朕所任,则其功岂独在朕乎?”
第六十七节 唐太宗避暑九成宫 张公瑾哀闻辰日哭
一日,上谓侍臣曰:“朕有二喜一惧:比年丰熟,斗粟三钱,一喜也;北虏降服,边廷无事,二喜也;遇治安则骄侈易生,骄侈则危亡立至,此一惧也。”群臣曰:“陛下安不忘危,社稷之幸也!”忽房玄龄奏:“阅视府甲兵,芒锋耀目,胜过隋朝。”太宗曰:“甲兵武备,诚不可阙。公等以远胜隋世。炀帝甲兵,岂不足耶?卒亡天下。若公等尽力辅治,使百姓安宁,此乃朕之甲兵也。”
一日,太宗与卫骑游猎于后苑,众人于紫薇花下赶起一兔。上见之,亲架弓逐之。长孙无忌在后谏曰:“射猎较力,秦府之事也。今天命陛下为华夷父母,乃不思享国长久之计,奈何自轻为武人之能哉?”太宗又将逐鹿,无忌固谏乃罢。次日会朝,上忆无忌之言,问公卿以享国长久之计,萧瑀对曰:“三代封建而长久,秦孤立而速亡。陛下比者既立太子,余王须使领藩镇之任,正今日之急务也。”上以为然,令群臣议之。魏徵曰:“京畿税少,多资畿外。若尽以封建,经费顿阙。又燕、秦、赵、代俱带外夷,若有警急取兵,内地难以齐赴,甚非长计也。”李百药以为:“勋戚子孙,皆有人民、社稷之寄,易世之后,骄淫自恣,攻战相残,害民尤深。不若令之迭居,母使外封也。”颜师古曰:“不若分王宗子出外,勿令过大邑,兼以州县杂错而居,互相维持,足扶京室。陛下再为设置官僚,皆令省司选用。法令之外,不得擅作威刑。朝贡礼仪,立成一定之制。此万代无虞也。”太宗大悦,乃从师古之策。诏宗室有功绩、贤良者,作藩镇,部遗其子孙。令所司明条例,定等级高下以奏。不数日中,申详开定制上闻,王封由是大定焉。
忽有司以当决死刑上奏,帝谓侍臣曰:“朕以死刑至重,故诏令三覆检察,盖欲思之详熟也。而有司须臾之间,即谓三覆已讫。又断狱者,惟据律文拟罪,虽情在可怜,而不敢违法。其间岂能尽无冤乎?古者刑人,君为之罢乐减膳。朕虽庭无常设之乐,亦不常食酒肉,但未曾著为令耳。今制:决死办者,二日间,国中五覆奏;下诸州者,三覆奏。行刑之日,尚食不得进酒肉,内教坊及太常不得举乐,皆令其居门下,覆视罪囚,有据法当死而情可怜者,录状以闻。”由是全活甚众。
静轩周先生有诗赞曰:罪当抵死复能全,一旦云开见日天。是处囹圄荆棘满,太宗君德绝无冤。
他日太宗与侍臣论狱,魏徵曰:“炀帝时常有盗发。捕得之,拷讯服罪者,二千余人,悉令斩之。时大理丞张元济,寻其状察之,惟五人尝为盗,余皆平民。元济当时终不敢执奏,尽被杀之。”太宗曰:“岂惟炀帝无道,其臣亦不尽忠君。臣如此,何得不亡?公等宜戒之。”又尝谓执政曰:“朕尝恐因喜怒妄行赏罚。故欲公等极谏。公等有不是处,亦宜受人谏,不可以己之所欲恶人而违其言。苟自不能受谏,安能谏人?”玄龄等拜旨曰:“谨佩圣谕。”
时边臣呈奏:“康国部落蕃滋,欲求内附。乞上裁处。”帝与侍臣议曰:“前代帝王,好招来绝域,以求服远之名,无益于用,反成糜弊百姓。今奏康国内附,倘有急难,于义不得不救。其地又远,师行万里,岂不疲劳?劳百姓以取虚名,朕不为也。”下诏不受,顾谓魏徵曰:“治国如治病。病虽愈,尤宜调护。倘轻自放纵,病复作,则不可救矣。今中国幸安,四夷俱服,诚自古所希。然朕日慎一日,惟惧不终。故欲日闻卿辈谏争也。”魏徵曰:“内外太平,臣不以为喜。惟喜陛下安居思危耳。”太宗复问之曰:“比者群臣皆以封禅为帝王盛事,朕意以为不然。若天下遂安,家给人足,虽不封禅亦何伤乎?昔秦始皇封禅,而汉文帝不封禅。后世未有议文帝不及始皇。且祀天扫地而祭,何必登泰山之巅,封数尺之土,然后可以展其诚敬乎?及群臣请不止,朕将从之,独卿以为不可。卿试言何为不可?”徵对曰:“陛下功高德厚,中国安宁,四夷宾服。年谷岁丰,祥瑞叠见。是六者,陛下皆有之。然户口未复,仓廪尚虚,车驾东巡,供顿劳费。又伊、洛以东,从事久废,灌莽极目。陛下车驾启行,远夷君长皆当扈从,此乃引戎狄入腹中,而示之以虚弱也。尚赏赍不继,见有远人之望,费用连年,深致百姓之劳。崇虚名而受实患。此臣所以为不可也。”太宗深然之。会有司奏:“河南、北大水。”封禅事遂息。明年,群臣复以为请。帝有幸九成宫避暑之命,乃止。
其时太宗銮驾准备起行,文武各伺候随驾。监察御史马周上疏谏曰:“大安宫在长安城西,制度卑小,而车驾独为避暑之行,是太上皇留暑中,而陛下居凉处也。清温之礼,臣窃有所未安。然且太上皇春秋已高,陛下宜朝夕视膳。今九成宫去京城三百余里,太上皇或时思念陛下,陛下何以赴之?今陛下行计已成,不可复止。愿速示返,期以解众惑,仍逐增大安宫,以称中外之望。”马周疏上,而太宗仪从已在途矣。既幸九成宫,来五十日,复回车驾。会朝廷将长乐公主出嫁长孙冲。上降敕有司,资送公主之物,倍过于永嘉长公主。魏徵谏曰:“昔汉明帝欲封皇子,曰:‘我子岂得与先帝子比?’令如楚淮王一半地方封之。今奈何资送公主反倍于长主乎?”太宗薄怒曰:“卿且退,容吾思之。”乃入宫中,以魏徵言告于皇后长孙氏。后叹曰:“妾素闻陛下称重魏徵,妾不知其故。今观其所言,皆引义礼以抑人主之私情,乃知真社稷之臣也。陛下当纳其谏。”帝依后言,乃复敕有司,照常例送之。后因遣中使厚赐魏徵,且语之曰:“闻公正直,今乃见之。愿公常秉此心,勿转移也。”使者领命,赍赐物径至魏徵府中,谕以皇后来意。魏徵不敢辞,拜而受之。
一日,太宗罢朝,退入宫中。长孙皇后接见,上怒犹未息,对后曰:“遇有机会,必须杀此田舍翁。”后问曰:“田舍翁为谁?”上曰:“可恨魏徵,朕有所为,彼每当朝廷辱我,故将杀之。”后闻之退,具朝服进曰:“妾闻天下之安,由主明而臣直。今魏徵忠直,由陛下之明故也。妾敢不贺!”上大悦。次日视朝,中书省奏:“邹公张公瑾卒。”太宗闻奏,为之恸曰:“国事倥偬,贤臣相继而丧。孤何以望哉?”因命有司:“即整备鸾驾,朕将亲临公瑾第发哀。”有司奏曰:“今日建辰,历书忌哭泣之事。陛下宜慎之。”上曰:“君臣犹父子也。情发于哀,安避辰日?”竟命出车驾而哭之。
静轩先生有诗曰:扶植纲常志每坚,君臣情义两兼全。自来欲效唐虞治,不与贤能假数年。
却说太宗幸九成宫既回,未有赐命。至秋七月夕日,诏宴近臣于册霁殿。长孙无忌曰:“王珪、魏徵昔日仇雠,不量今日得同此宴也。”上曰:“徵、珪尽心所事,故我用之。然徵每谏我,遇不从,待我与之言,即不应,何也?”魏徵对曰:“臣以事为不是故谏。若陛下不从而臣应之,则事遂施行。故不敢应。”太宗曰:“卿就应而复谏何伤?”徵曰:“昔者舜帝戒群臣曰:‘尔无面从,退有后言。’臣心知其非,而口应陛下,乃面从也。岂稷、契事舜之意耶?”上大笑曰:“人言魏徵举止疏慢,我视之,更觉妩媚,正谓此耳。”徵起拜谢曰:“陛下纳臣所言,故臣得尽其愚。若陛下拒之不受,臣何敢数犯颜色乎?”太宗是之,顾谓王珪曰:“玄龄以下,朕宜悉加品藻。且自谓,与数子何如?”时魏徵、房玄龄、李靖、温彦博、戴胄等俱在宴。珪乃曰:“孜孜奉国,知无不为,臣不如玄龄;才兼文武,出将入相,臣不如李靖;敷奏详明,出纳唯允,臣不如彦博;处繁治剧,众务毕举,臣不如戴胄;耻君不及尧舜,以谏诤为己任,臣不如魏徵。至于激浊扬清,嫉恶好善,臣于数子,亦有微长。”太宗深以为然。众人亦服其确论。
内官行酒至半,上指殿屋谓侍臣曰:“治天下如建此屋。营构既成,莫只改移。苟换一榱,修整一瓦,践踏动摇,必有所损。若思奇变法度,不守其旧,劳扰实多。”群臣拜伏。是日宴罢,上命小黄门传烛,送各官出宫。
第六十八节 侯君集左骑破虏 李药师两路分兵
贞观六年秋九月,太宗巡行庆善宫,因宴群臣于宫中。诸镇之官,皆得预其列。太宗传命已罢,正值天气清朗,金紫辉映。上命赋臣歌诗,奏于管弦。因谓侍臣曰:“朕百战之余,而有天下。今四方平定,拟此乐名曰《功成庆善乐》,亦允当乎?”众臣皆曰:“陛下英武所及,戎马顿息。今名是乐,实相称矣。”上大悦。又使聪俊童子六十四人,各戴进贤冠,穿紫绔褶,长袖漆髻,着屣履而舞,号为《九功舞》。太宗曰:“朕于是宫所生,车驾未临此宫数年矣。今日得君臣之乐,亦良会也。尔众人自皇族以下,各依品从而坐,无得喧哗失礼。”众臣奉命,皆循序列坐。命黄门行酒。是日,歌声遏耳,彭瑟洋洋,宫中大吹大擂。
酒行一周,有任城王道宗,放肆不循礼法,欺傲下坐之位。他人不言,忽右列第三位逞出曰:“汝有何功,得坐上位,而欺压我等耶?”众人大惊,视之,乃善阳人氏,覆姓尉迟,名敬德也,见为同州刺史,是日亦在其列。道宗曰:“上命依论品爵,吾乃天子宗亲也,坐是位岂越分哉?汝远职之臣,敢来与我争上下乎?”敬德大怒,伸出一拳打来,正中道宗左目。众人各起身劝,时道宗目睛返转,左只几眇,先逃席而出。上不悦,乃罢。大小群臣皆散。次日视朝,太宗谓侍臣曰:“昨日君臣相乐,朕自以为一时良会。敬德有失人臣之礼,朕甚不乐。道宗实寡人贵族也,彼亦如是行凶,况同类者乎?朕之言甚非有私道宗也。”言未毕,忽奏:“敬德自缚请罪。”众臣怀惧,皆为之力请曰:“敬德武臣,本不习儒行。今无礼,有忤圣旨,乞陛下念其汗马之功,宽宥罪责。”太宗召入敬德,为释其缚,谓之曰:“朕欲与卿共保富贵,然卿居官数犯法,朕不以过而掩卿之功。乃知汉有韩、彭,一旦菹醢,非高祖之罪也。”敬德叩头谢罪。上曰:“卿再不宜如是。恐司法者不敢容私也。”敬德再拜而出。由是始惧,顿敛其暴矣。
贞观七年春正月朝会,太宗以王珪求罢,加魏徵为侍中。一日,与侍臣论安危之本,温彦博曰:“愿陛下所为,常如贞观初年,则善矣。”帝曰:“朕近来怠于为政乎?”魏徵曰:“贞观之初,陛下节俭,求谏不倦。近来工作微多,谏者颇有逆旨,此其所以异耳。”帝欣然纳之。秋九月,赦死囚三百九十人。先是,太宗亲录系囚,见该死者,怜念之,放其归家。约其来年秋复来就狱。仍敕天下:“但有死囚,皆放遣,使其依期来长安。”死囚既归,是年天下死囚,果是皆如期自至朝堂请死。上皆赦之。
静轩先生有诗云:太宗仁德春天下,卓卓巍巍万古钦。四百罪囚俱释宥,从来尧舜本同心。
贞观八年冬十月,太宗在朝堂,每日只是与侍臣讲论治道。魏徵、房玄龄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以是君臣相得,而致贞观之治焉。是年吐谷浑可汗伏允老耋,国中皆其臣天柱王用事,屡入塞侵扰。边廷飞报:“天柱王大起虏兵数十万犯境。即目占了凉州、西海一带。声势甚紧。”太宗聚群臣商议,欲亲驾征之。中书令温彦博出班奏曰:“突厥初平,关中将士解甲休息者未久,吐谷浑绝域胡寇,大军无所屯止。陛下君临天下,而自欲远征,非所宜也。若伏允虿心不息,只须遣大将以讨之,必然成功。”太宗曰:“朕不亲行,唯李靖可以付此任。只恐年老,朕不忍再重劳之。”言未毕,李靖厉声进曰:“臣虽年迈,尚有廉颇之勇,马援之雄。何故不遣用?臣今职列中官,未尝不思临阵破敌。大丈夫得死沙场,幸也!吾何恨焉。乞为前锋,征讨吐谷浑而回,庶报陛下之万一也。”太宗大悦,以靖为西海道行军总管,李大亮为副,同领兵前去。
是日,李靖辞太宗出师,上亲谕之妙算而去。三军离了长安,迤逦望伏俟城进发,但见:旌旗蔽野,剑戟如银。胡骑报入吐谷浑,伏允与其臣天柱王部下一班胡将高牙尉、丑豹军、都力思哈等,在营中议事,听得大唐遣李靖为将,部领精兵二十万来到,天柱王曰:“唐兵远来,人马疲弊。乘其立营未定,点起我吐谷浑骑兵,与他大战一场,先挫其锐气,着他不敢正视吾辈也。”伏允依其言,即日领胡兵十数万,摇旗呐喊,卷地而来。唐兵前至大非川,正遇胡兵杀来。李靖下了军令,射住阵脚,亲出马,立于门旗下,左有侯君集,右有薛万均。对面吐谷浑大将天住柱王出马,使一柄大刀,上手高牙尉,下手都力思哈,背后卷毛环耳丑汉不计其数。李靖马上指虏将骂曰:“反国之贼,敢侵吾境!今日天兵已到,尚不纳降,兀自来拒抗,特寻快刀也?”天柱王不顾,拍坐下黄鬃马,手舞大刀,直劈过来。唐阵中一将飞出,乃候军集也,挺枪迎敌。两下金鼓齐鸣,杀气冲天。二将战上数合,胡兵那里顾先后,一涌杀进,弓弩齐发,箭如雨落。李靖一条枪,神出鬼没,勒马挥兵迎截。怎当得唐军长枪利刃,早杀死胡骑数十人。天柱王见唐兵势大,拨回马便走。李靖两下夹击,胡寇大败,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唐兵喊声大举,一直赶杀三十里,方且收军。李靖立营于大非川界口。众将上功,斩得有环胡首四百级,掠其羊驼、兵器无数。靖曰:“吐谷浑夷戎之辈,勇而无谋,今输了一阵,明日复来。你众人各谨慎塞垒,严其烽火。不出两月之中,吾与诸君剿绝此类而回也。”诸军依令准备,不在话下。
却说吐谷浑大败一阵,走回旧营,计点胡兵,死者无数。国主伏允曰:“唐兵势大,李靖神机不测。倘一并而来,何以当之?”谷浑部将丑豹军颇有见识,进言:“李靖大军在前,馈饷必在后。兵书云:‘师行万里,兵不宿饱。’今深入吾地,大半欲资我国之食。又值炎热天气,人必生瘟。不如尽驱部落,将积聚野草烧除之,轻骑走入砂碛,深沟高垒,与众人紧守。不过数月,唐兵自退也。”伏允曰:“此计甚高。”即将外属部落尽驱入碛北,将四下野草皆烧了而去。
却说李靖军中,听得吐谷浑人马走回北碛,野草积聚悉烧毁。李大亮曰:“胡虏生性气习,与中国不同。得其地不可居,得其人,不足使。今彼战败在碛北,而为坚壁清野之计。目下马无草食。况吾等逾越关山而来,必失地利。若复追之,虚费岁月矣。不如罢战回师,以全民命为上也。”侯军集曰:“不然。大军一动,今复回之,虏势必复振矣。今一战而挫其众,窜走碛北,取之易于拾芥矣。乘此而不除之,后必有悔。”李靖从其议,乃中分其军为两路。侯君集与道宗引精兵一十万,由南道袭其后;自与薛万均、李大亮,引兵十万,由北道攻其前。分拨已定,各引兵去了。
且说李靖一路人马,出得北道来,前望伏允大营不远,立寨于牛心堆。是时五月,天气正热,北地平空一望,并无树木遮阴。李靖命军士于远处取杂苇,结成大蓬,于中军遮日,与薛万均分作二营,吩咐众人各于凉处避暑,多设鹿角,为久住之计。每日军中令将士歌乐饮酒。有细作报入吐谷浑营里来。天柱王自引五十骑兵,出营外牛心堆上窥望,见唐兵东西立营,李靖于帐中露顶解甲避暑。众人大吹大擂而饮。回至营中,与众部落议曰:“唐军远来,值此炎天,彼众各于散地避暑饮酒。乘今夜出营劫寨,靖军可破矣。”丑豹军曰:“李靖有谋,莫非用赚我之计?不如只是莫出。值此炎天,他岂能久留?候在退而击之,无不胜矣。”天柱王曰:“你众人不去,我自去。”丑豹军曰:“既天王要去,亦须分左右翼而出,以防不测。”天柱王依其说,准备劫寨不题。
第六十九节 侯君集冒雪驱兵 任成王飞骑斩虏
却说李靖一连十数日不出战,西营薛万均入禀曰:“总管屯兵不出,意欲如何?”靖曰:“我预算定已十数日矣。前夕露坐帐外,见贼星入于我度。本日干支相克,今夜必有贼敌临营。君以西营人马各准备埋伏于牛心堆路口,候胡骑出营,亦不须动,看中军信炮响,你可乘势杀入,夺其大营。”万均应诺,领计去了。靖又吩咐将士,各披挂结束,远远埋伏,举火为号,四下抄进。众军得令,各摩拳擦掌,伺候交锋。靖分拨已定,止立一个空营在此。是时二更左侧,天柱王乘月黑,部五千精兵,先出营。胡骑口各衔枚,悄悄径奔唐寨。遥望李靖大明灯烛,正在帐中坐定。天柱王大喊一声,都力思哈在后为助,直杀入中军,但见主将端坐不动。天柱王骤马近前,一枪刺倒。原来是个草人,身穿主将衣甲,头上缚着金盔。天柱王见是个草人,急勒马出帐外,叫:“后兵莫进,坠其计也!”言未毕,帐后连珠炮起,寨中一老将当先拦住去路,姿貌魁秀,声若巨钟,乃京兆三原人李药师也,挺枪跃马,直取天柱王。两下骑兵各自拒定,二人在火光之中交锋。都力思哈见中唐军计策,先自跑马走了。天柱王只望旧营人马来救,原来已被薛万均精兵斩营而入,杀死部将无数,就势夺了大营。天柱王与靖死战唐寨中,放起火来,苇蓬皆着。是夜南风微动,一时间,火起风威,满营通红。天柱王夺围走回旧营,已被唐军占了。勒马乘夜望赤太原而走。李靖赶了一程,收军回入旧营。原来此旧营,乃是吐谷浑门户,极是险固。当被唐军占了,靖谓万均曰:“破竹之势,不可失也。胡寇穷走绝域,乘其巢穴已破,勒兵追袭,全虏可擒矣。”万均曰:“总管一面追袭,先差人会侯君集截其去路,使虏前后受敌,则功可成也。”靖然之,一面进发人马,随即差人报知侯君集,令出兵截虏去路。
却说侯君集与道宗人马出南道,行无人之境,有二千余里。三军遇盛夏,逾险深入,伤疲甚众。行及乌海,不想北地风俗与中国不同,六月天气,海风凛冽,人马冻不堪行。一半日间,霜雪大降。是时三军正病暑,遇霜雪,人各口含冰,马啖雪而行。哨马军报:“唐军已袭破旧营,吐谷浑人马走入赤太原。今来约总兵引军绝其去路。”侯君集与道宗议曰:“吐谷浑被前军赶得无所投依,何不以胜就而破之?”道宗问:“如何?”君集曰:“虏势力已竭,必蜂屯猥集一处,以全微喘。我明日当先锋去,汝却引精兵在后。出其不意,彼必慌乱,望山谷而走。吾于几处都着人埋伏,用车数十乘,各带柴草,用火烧着。吾乘势擒天柱王。”道宗得了计,次日侯君集遣哨骑沿路打探,自引军前进。遥望赤太原,平空一匝草地,见虏兵旗帜交加,胡骑来往。君集令人马摆开,一声炮响,三军一涌而进。吐谷浑正不知何处人马,惊乱各四散逃走。天柱王披挂来迎,正遇侯君集。两马交锋,战上数合,都力思哈、丑豹军、高牙尉俺(掩)杀将来。君集诈败。都力思哈引步兵后赶,原路口一支人马涌出,为首一员大将,乃任城王道宗,喝曰:“虏将慢来!”一枪刺于马下。步兵皆走,君集合兵杀回,胡骑大败,死者不计其数。天柱王见势不支,与国王伏允保妻子望山峪而走。被四下伏兵放火烧着柴车沿及山头,芦草皆着,烟迷其径。君集引兵复追。天柱王四下无路,与部落弃了马,与伏允奔长蛇岭,攀藤附葛而走。
时唐兵大胜,前来与李靖会齐。靖遣人打探吐谷浑走于何处,游骑回报:“天柱王保伏允,收聚败兵,走入积石河源,坚守不出。”靖曰:“正好合兵追之。看吐谷浑何所依栖!”传令离赤太原,拔寨而进。
却说天柱王走入石河源,与部落商议曰:“此处乃绝源之地。虽古今之英雄,不曾有人到也。中条路后通蓬海,水势险恶,谁人可渡?路侧两边,尽是石壁,无一寸着脚之地。今大王稳居于此,但叠断我等来路,倘有唐兵追来,于路无水,亦必自退矣。”伏允然其议,即着人以铁蒺藜已将路口断绝了。又在于积石山多设鹿角,令兵守之。李靖人马赶到积石河源,吐谷浑走入其中,路口尽皆叠断。山险岭峻,不能前进。总管高甑生进曰:“今两胜吐谷浑部落,既已胆丧,安敢再出?天气甚势,军马疲乏,取之无益。不如班师。”靖曰:“据汝之言,正中天柱王之计也。吾兵一退,彼必随后追袭。既到此地,安有复回之理?如有再言者,立斩。”于是无敢言者。靖召本处向导问之,皆言:“此间只有前后一条路,前面乃是大军经由之路,后面泊蓬海绝源之处,两边积石山,人不能行。去西南二百里,便是吐蕃别部,曾降了大唐,往年亦去进贡。其外无有所在矣。”李靖闻土人之言,以手加额曰:“天教我在此人身上成功也。”众将问其计,靖曰:“兵机事不可预知。恐走透消息未便。不过数日,诸君便见也。”众人皆怀疑,靖即修下书一封,预备中国玩好之物,及金帛二车,密遣三四人,吩咐:“从东路迳至吐蕃处下书,彼见书中意,自有消息。尔却疾速回来。”军人带了书,将金帛之物,漏夜前至吐蕃,不在话下。
原来吐蕃乃吐谷浑西南别种,未尝通中国。其王称赞普浴,不言姓氏。王族皆曰“论”,称官族皆曰“尚”。贞观五年,遣使入贡。听得大唐遣使将金帛到国,赞普浴聚部落拆书观看,见书内令起兵袭吐谷浑之后。与帐前尚里吉商议。尚里吉曰:“往年大王入贡中国,天子厚意接纳。今大军深入绝漠,求救内应,安得不从?大王若擒吐谷浑以献唐主,必重待我等也。”赞普浴依其言,即起本国骑兵三万,就着尚里吉统领,密密出蓬海,以应唐军。尚里吉领兵去了,不在话下。
却说吐谷浑知的唐兵已屯积石界口,只是不能攻打,天柱王与众部落议曰:“李靖便有神机妙算,亦进不得此来矣。今我等守此,足可报二败之耻。”言未毕,忽报:“唐兵已占了石积左隘,杀了守兵,鹿角尽被烧毁。”伏允大惊曰:“唐军何神异也?若杀入来,吾妻子亦休矣!”天柱王曰:“事急矣!只得与唐兵决一死战。岂能束手受缚?”是日,宰马杀牛,大赏部落,候与唐兵交战。游骑报:“蓬海一彪人马,尽打吐蕃旗号,杀气冲天,从海东而来,不知何处军马。”天柱王正待遣人打探,尚里吉引三万兵径入营中,早有人认得邻国人马,报入帐中,众皆迎接。尚里吉曰:“闻君辈被唐兵所困,本国遣吾来助战。”天王大喜曰:“邻国助我,战必胜矣。”即安排筵席,管待尚里吉人马。
酒至半酣,尚里吉大喝一声,左右二十骑健虏近前,把天柱王捉住。高牙尉却待要走,被尚里吉一枪搠死,营中一时发作起来,谁敢近前?里吉扬言曰:“同降在唐者免诛戮。”众部落皆曰:“情愿纳降。”里吉入帐中,即将伏允妻子监在一边,惟有伏允见势不好,早与数十骑走出积石山去了。天柱王愤怒曰:“免死狐悲,物伤其类。吾与汝等无仇,何故相擒而助外人也?”尚里吉曰:“吾国主感唐天子之恩,无可以报。汝今是反臣,故当献之。”于是开了路口,放唐兵入石河源。李靖诸将已取了虏营,升帐坐定,尚里吉解吐谷浑妻子共三十余人,及其臣天柱王、丑豹军等入拜,具言:“某等得总管书来,着引兵袭吐谷浑之后,为内应。不敢忘中国恩泽,今航蓬海径入敌人巢穴,故擒其部落以献。只走脱吐谷浑主伏允,逃奔荆蛮去了。”李靖劳而遣之,不在话下。
第七十节 高甑生计诬李靖 唐太宗分任诸王
靖却令驱其子顺与天柱王等入,责之曰:“吾大唐天下无一处不来庭者,何独尔国自专一隅,驱犬羊之众,戕我良民。今日擒来麾下,复望生乎?”顺叩头而泣曰:“吾虽化外之民,颇知礼义。吾父伏允尝起叛中国之心,某因苦谏不从,凡事皆出于天柱王,致天兵来讨。今巢破势亡,捉于军前,生死由于总管也。”言甚悲切。靖曰:“吾今饶汝等之命,各人心肯伏乎?”顺等泣而谢曰:“子子孙孙,皆感生成之恩。安得不伏也?”靖请顺上帐,设宴作贺。就令顺永远为吐谷浑之主。所得土地,尽皆还之。诸将皆谓远夷难以征服,今于盛夏,劳师屡月,而致其部落。若复纵之,恐久后滋蔓,又将叛也。靖曰:“戎狄亦人也。岂不惜命哉?今既降而诛之,是伤天子好生德也。今复纵之,使为一隅之主。亦中国盛事矣。何必尽戮之哉?”众将请之不已,乃令将天柱王推出枭首号令。其余皆免诛。后来李靖班师,国人立顺为可汗。唐太宗诏以为西平郡王。静轩先生有《古风》一篇,赞李靖之功曰:
师药仪容秀且奇,声如钟韵彻云衢。喜来起作《唐霖雨》,怒后便把周戈挥。职列中官心每激,突厥初平烽火息。忽朝绝域鼓频催,扰乱中原成祸孽。九重震怒诏平夷,厉应前驱义弗辞。勇敢岂居廉颇下,骁雄可与马援齐。羽书递急临衙府,指挥猛士驱貔虎。胡沙猎猎寒凄凄,年迈寸心惟报主。风吹画角出山溪,电闪旌旗白日低。队伍严明胡胆落,披开黑雾运神机。蠢彼戎蛮何足介,势如破竹亟危殆。腥臊血溅污征衣,滚滚黄尘迷野塞。海风竟作朔风威,须臾霜雪降其时。将军冀建功勋业,穴中蝼蚁岂能支?蜂屯部落穷无倚,义士忠臣心不死。弯弓晨入石源中,扫尽妖氛咸北指。愁云茫茫塞草寒,月轮斜挂白狼山。一朝挽却天河水,自是征人洗甲还。出将入相居皓首,万丈虹光射斗牛。功勋赫赫庄皇威,整顿乾坤济时了。万里疆场白骨枯,近来残照夕阳孤。玉关回首当年恨,曾有渔樵访问无?
秋八月,李靖班师,与诸将会议曰:“今大寇既平,吾与诸君将人马仍分为两路:副总管高甑生与侯君集、任城王道宗,从赤太原出盐泽道,安抚未顺余寇;我一军出大非川,复从伏城而回,皆于关中取齐。”甑生等依其议,传令拔寨,离了吐谷浑。顺等赍送羊马共二百口,金宝之类二十车。靖皆不受,顺再请以为饷军之资,靖乃命典书簿官吏,每受其三分之一。顺与众人只送出旧营遣回。靖三军出得旧营,径望伏城而回。果是得胜军兵雄似虎,回鞭敲凳马如龙。大军行了数日,已近伏城。捷音早报入长安。太宗差黄门官迎接。靖三军屯扎关中,侯高甑生人马会齐朝见。甑生一连失期五日。太宗闻靖军已到关中,诏屡下促朝。靖次日只得先朝见,具奏:“吐谷浑全兵被俘,臣以陛下之德谕遣之。惟戮首恶者一人天柱王。”太宗大悦,谓曰:“卿南平吴,北破突厥,今西走吐谷浑,而大定其国。卿之劳,谁不知之!久后论功受赏,自有公处也。”靖曰:“仗陛下之威而成此功,何敢望赏。”
靖又奏:“副总管高甑生与臣分路班师,今犹未到,必有扰劳于民,乞陛下递诏促之。”太宗允其言,辄下敕书,沿路递送,以催甑生回军。又过四日,甑生之兵始到关外。闻李靖已入长安十日,甑生惧罪,漏夜入长安朝见。太宗怒曰:“卿乃吾之初识,与李靖同日班师,何如后期?沿路应给官军之民,不胜疲劳,公安坐曾不为意!”甑生失次,唯顿首请罪。上命之退。及出,汗沾浃背。甑生归第,心中深恨于李靖曰:“吾与汝同事之人,何得在帝前奏我哉?此必报之!”令人请殿中侍御史刘程文来府,与之谋曰:“李靖自恃功高,比来得宠于上。日前奏我后期之过,致圣上嗔怒,此仇岂肯干休!”程文曰:“公察靖曾有私处,吾当协力谄之,上必听信。去靖之位,亦非难事。”甑生曰:“他无所知,比征吐谷浑,受顺可汗七车金宝,唯此可以证之。”程文曰:“来日公先奏,吾亦助言。”二人商议散去。
次日,甑生入奏曰:“李靖承王命出征,仗陛下之威,竭诸将之力,平伏吐谷浑。大军班师之日,伏允子顺赍送金宝七车,靖受之而付书簿,密与顺私语始别。臣观李靖,外为陛下诈忠,内实有通谋之情。乞推勘以抑其不轨。”太宗默然。御史刘程文谄之曰:“李靖自以有不世之功,欺弱朝廷,因与外夷通谋欲叛。此事或有之也。”太宗顾谓房玄龄曰:“公等推有此事否?”玄龄曰:“臣不敢以私意料人。日前陛下征吐谷浑,以李靖老迈。靖至臣家,谓吾曰:‘吾虽老,尚堪一行。’今果成功。以此言证之,足明靖有忠于朝廷也。”太宗曰:“靖果有叛,不在于老年。朕不令人按之,恐无以报群下;按之无状,然后治诬者之罪,则公论自定矣。”高甑生怀惧而出。
上遣中书舍人温彦博按靖反状。彦博承诏,察录靖征讨事迹,皆其经历。出兵交战俱有文簿可验,并所得粮饷金银,支给军士,一一明白,并无叛状。彦博录之上闻。太宗大怒曰:“高甑生自有罪过,何得离间我君臣哉!”诏问以诬告,论减死罪一等,罢职徙边外为民。御史刘程文附亲逆,削其官职。群臣言:“甑生秦府功臣,宜宽其罪。”帝曰:“国家功臣多矣,若甑生得免,则人人犯法,安可复禁乎?”不听。李靖为甑生之诬,自是阖门,杜绝宾客,虽亲戚亦不得见耳。
贞观十年二月,太宗以吐谷浑既平,设太平宴,重赏将士。宴罢退居便殿。顾侍臣房玄龄、魏徵在立,上因谓之曰:“朕往年与公等议封建之计,虽著为令,尚未及行。今外夷多事,宜即颁诏。令中书省拟藩镇上闻,朕将亲遣之行。”魏徵曰:“陛下经营远虑,愚臣之所不及。中书省拟议藩镇而授之,恐诸王有争上下。陛下须当廷佥升,命中官喝名唱之,诸王亦无异议也。”上从之,召荆王元景等十四人,当朝廷,帝亲点授藩镇之所,俱为都督。各王得镇所,皆谢恩而出。元景授河南都督,过数日入朝辞太宗。太宗问之曰:“御弟犹未出长安乎?”元景曰:“臣受命已后,心亦不安。但于陛下有恋恋不舍,所以迁延未行。即今辞出,一二日就临任也。”太宗曰:“兄弟之情,岂不欲常其处耶?但以天下之重,不得不出而分理之。朕之诸子尚可复有,独汝兄弟,不可再得。”言罢,因流涕呜咽不能止。诸王亦各洒泪而别。次日,皆离长安,走马上任去了。
独有魏王泰为相州都督,不肯赴官。近臣奏闻,太宗曰:“泰好文学,既不肯赴官,朝廷岂无事理乎?”即命于泰府中别置文学馆,召引天下俊秀,日与讨论时政奏闻。魏王虽是得太宗宠爱,诸大臣多轻视之。上颇知其事,召诸大臣责之曰:“隋文帝时,大臣皆被诸王挫辱。今我若纵之,岂不能折辱公等耶?魏王泰,朕所爱者也,尔众臣何得轻慢之?”房玄龄等皆伏谢。魏徵正色曰:“若纪纲大坏,固所不论。今遇圣明在上,魏王必无折辱群臣之理。隋文帝骄其诸子,卒皆夷灭。陛下安足学?”太宗悦曰:“朕以私爱忘公义。及闻公言,方知理屈。人主发言,何得容易乎?”王珪曰:“臣尝奏三品以上之官,途中若遇亲王,即下乘以执人臣之礼,甚非礼体。陛下曾不之听。是言岂易发哉?”太宗曰:“卿辈轻我子耶?”魏徵曰:“诸王位次三公。今三品官皆九卿八座,为王降乘,诚非所宜。”上曰:“人(天)命难期。万一太子不肖,安知诸王不为公辈之主乎?”徵曰:“自周以来,皆子孙相继,不立兄弟,所以绝庶孽之窥窬,塞祸乱之源本。此为国者所深戒也。”上乃从徵之奏。
夏六月,魏徵屡以目疾不能趋朝,上表固辞退位。上不得已,以为特进知门下省事,参议得失。房玄龄亦因求退,上近来颇疏玄龄,允其退职。是时长孙皇后得疾在宫,太子侍立榻前。见后呻吟不安,奏曰:“臣请皇上赦天下罪人,度僧道,入法门,祈禳娘娘。”后曰:“死生有命,非智力所能移。赦者国之大事,不可屡下。道释异端之教,蠹国害民,皆皇上平素不为。奈何因吾一妇人,使皇上为平昔不为之事乎?”太子因是不言。
第七十一节 马周上章陈王道 魏徵进疏法唐虞
后病势未见减退,日渐沉重,自知不可起也,遂请太宗入寝榻嘱之曰:“臣妾疾甚危殆,料不能起。但陛下宜保圣躬,以安天下。房玄龄事陛下已久,小心慎密。苟无大故,不可弃也。妾之家族,因缘以致禄位,非其才德可称,是辈易致颠危,赖陛下保全之,慎勿与之权要。妾生无益于人,死后勿高丘垄而葬,劳费天下。但因山为坟,器用瓦木可也。更愿陛下亲君子,远小人,纳忠谏,辟邪佞;省作役,止游畋,则妾死无恨矣。”又顾太子曰:“尔宜竭尽心力,以报陛下付托之重。”太子拜曰:“敢不遵娘娘之命!”后嘱罢遂崩于长乐宫,年三十六岁。
后长孙氏,河南洛阳人。隋右骁卫将军晟之女。性仁孝俭素,好读书。尝与上从容商略古事,因而献替,裨益弘多。抚视庶孽,逾于所生。妃嫔以下,无不爱戴。训诸子,常以谦俭。为太子乳母以东宫器用少,请奏益之,后不许,曰:“太子患德不立,名不扬,何患无器用耶?”尝采古昔妇人得失事,为《女法》三十卷。皇后既崩,次日宫司以后所著集奏之。太宗览之悲痛,以示近臣曰:“皇后此书,足以垂范百世。朕非不知天命,而为无益之悲,但入宫不复闻规谏之言,失一良佐,故不能忘怀耳。”乃遣黄门召玄龄,使复其位。上念后之死,无日不哀。群臣多劝之,不听。冬十一月,诏葬皇后于昭陵,帝亲为文,命有司刻石,称“皇后节俭,遗言薄葬,不藏金玉。当使子孙奉以为法。”上与从臣登坟竖碑,四顾寥寥,徘徊不忍遽离。及黄昏,车驾始发献陵,迟迟而回,至南卫日已黑矣。帝命从官侍宿南营。
原来南卫乃将军段志贤、宇文士及分统士众。帝先遣宫官至二人卫所报知。士及听知天子銮驾来,即将出迎。志贤曰:“戎马在外之时,军门不敢夜开。足下只好安内莫出。”士及持疑间,使者叱之曰:“此有手敕在此,圣驾露宿于外,尔等不纳之,明日天子见罪,将军何所分剖耶?”志贤曰:“夜半不辨真伪。来日见天子自有定论。”即留使者在卫,至天明,与士及开军门,诣天子前谢罪。”太宗曰:“公乃能严军令,真将军也。朕将赏之不暇,何罪之有?”乃劳而遣之。上车驾入宫,众百官各朝见而退。上以后死,怀念不已,于苑中起立重观以望昭陵。尝引魏徵同登,使视之。徵熟视之曰:“臣昏眊不能见也。”上用手指示曰:“直望竖新碑处,后之陵也。”徵曰:“臣以陛下望献陵,则昏眊不见。若昭陵,臣固见之矣。”上感泣,为毁其观。群臣以上为后之故,少有视朝,魏徵率众臣入宫谏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陛下且宜保重圣躬,以临天下,庶慰万民之望也。”上乃从其谏。
次日设朝,仍与侍臣议论时政得失。忽治书侍御史权万纪奏曰:“宣饶之地银大发,陛下遣人采之,岁可得数万缗。”上曰:“朕贵为天子,所乏者,非财也。但恨无嘉言可以利民耳。与其得数百万缗,何如得一贤才?卿为御史之职,未尝进一贤才,而专言银利。昔尧、舜弃璧于山,投珠于谷;汉之桓、灵,乃聚钱为私藏。卿欲以桓、灵待我耶?”是日,罢黜万纪官职,使还乡里。
贞观十一年春正月,太宗将幸洛阳。车驾至显仁宫,上以官吏阙少储偫,皆被责。魏徵谏曰:“陛下以阙储偫,重责官吏。臣恐承风相效,异日民不聊生,殆非行幸之本意。昔隋炀帝讽郡县献食,视其丰俭,以为赏罚,故海内叛之。陛下所亲见也。奈何效之乎?”上惊曰:“非公不闻此言!”因谓长孙无忌曰:“朕幼年过此,曾买饭而食,租舍而宿。今供烦如此,岂得犹嫌不足乎?”无忌曰:“陛下体此,足可止冗费也。”车驾至洛阳,与侍臣载舡泛积翠池游观,顾谓侍臣曰:“炀帝作此宫以结怨于民。今悉为我有,正由宇文述、虞世基之徒,内为谄谀,外蔽聪明故也,可不戒哉!”侍臣以为然。
秋七月,车驾未回长安。值大雨,连三日不止,平地水深四尺。自谷、洛溢入洛阳,荡坏官寺、民居无数,溺死者六千余人。侍臣奏知,上乃诏被水所毁宫室少加修整,恐劳百姓;命废明德宫、玄圃院,以其村给与遭水民家。令百官上封事,极言过失。明日谓侍臣曰:“上封事者,皆言朕游猎太过。今天下无事,武备不可忘。但与左、右猎于后苑,无一事烦民,夫亦何伤?”魏徵曰:“先王惟恐不闻其过。苟其言无取,亦无所损,乃皆劳而遣之。”上是其言。侍御史马周上疏以闻。疏曰:
以为三代及汉历年多者八百,少者不减四百,良以恩结人心,人不能忘故也。自是以降,多者六十年,少者才二十余年,皆无恩于人,本根不固故也。今之户口,不及隋之什一,而给役者,兄去弟还,道路相继,营缮不休,器服华侈。陛下少居民间,知民疾苦,尚如此,况皇太子生长深宫,不更外事?万岁之后固圣虑所当忧也。臣观自古百姓愁怨,国未有不亡者。人主当修之于可修之时,不可悔之于既失之后。贞观之初,天下饥歉,斗米直匹绢,而百姓不怨者,知陛下忧念不忘故也。今比年丰穰,匹绢得粟十余斛,而百姓怨咨者,知陛下不复念之,多营不急之务故也。自古以来,国之兴亡,不以蓄积多少,在于百姓苦乐。且以近事验之:隋贮洛口仓,而李密因之;东都积布帛,而世充资之;西凉府库,亦为国家之固,至今未尽。夫当积贮,不可无。要当人有余力,然后收之,不可强敛以资寇敌也。夫俭以息人(民),贞观之初,陛下所亲行也。岂今日而难之乎?欲为长久之计,但如贞观之初,则天下幸甚!又陛下宠遇诸王过厚,亦不可不深思也。魏武帝爱陈思王,及文帝即位,遂遭囚禁。然则武帝爱之,适所以苦之地。又百姓所以治安,惟在刺史、县令。今重内官而轻州县,刺史多用武臣,或京官不称职,始补外任。边远之处,用人更轻。所以百姓未安,殆由于此。(出《通鉴纲目》)
疏上,太宗览而称善久之,谓侍臣曰:“刺史之职,朕当自选。县令宜诏京官五品以上,各举一人,中书省奉旨而行。”是时魏徵亦上疏以奏,疏曰:
人主善始者多,克终者寡。岂取之易而守之难乎?盖以殷忧则竭诚以尽下,安逸则骄恣而轻物。尽下则胡越同心,轻物则六亲离德,虽震之以威怒,亦皆貌从而心不服故也。人主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将兴缮,则思知止;处高危,则思谦降;临满盈,则思挹损,遇逸乐,则思樽节;在宴安,则思后患;防壅蔽,则思延纳;疾谗邪,则思正己;行爵赏,则思因喜而僭;施刑罚,则思因怒而滥。兼是十思,而选贤任能,则可以无为而治矣。又曰:陛下欲善之志,不及于昔时,闻过必改,少亏于曩日。谴罚积多,威怒微厉,乃知贵不期骄,富不期侈,非虚言也。在昔隋之未乱也,自谓必无乱;其未亡也,自谓必无亡。故赋役无穷,征伐不息,以致祸将及身而尚未之寤也。夫鉴形莫如止水,鉴败莫如亡国。伏愿取鉴于隋,去奢众约,亲忠远佞,以今之无事,行昔之恭俭,则尽善尽美矣。夫取之实难,守之甚易。陛下能得其所难,岂不能保其所易乎?又曰:“今立政致治,必委之君子。事有得失,或访之小人。其待君子也,敬而疏;遇小人也,轻而狎。狎则言无不尽,疏则情不上通。夫中智之人,岂无小慧。然才非经国,虑不及远。虽竭力尽诚,犹未免有败。况内怀奸宄,其祸岂不深乎?夫虽君子,不能无小过。苟不害于正道,斯可略矣。陛下诚能慎选君子,以礼信用之,何忧不治。不然,危亡之期,未可保也。(出《通鉴纲目》)
太宗览疏罢大悦,亲赐手诏褒美曰:“得公之谏,朕知过矣。当置之几案,为朝夕便视。”贞观十二年二月,太宗车驾离洛阳,至蒲州,刺史赵元楷整饰楼观,丰盛储偫,上怒曰:“此亡隋之弊俗也,安用哉?”悉令毁去之。闰月,帝还宫,设宴于东宫,赐五品以上之官。是时魏徵、王珪、房玄龄等俱在席。使中官行酒,至数巡,上曰:“贞观之初,从朕经营天下,玄龄之功也。贞观以来,忠言直谏,使朕不蹈过失,魏徵之功也。皆赐之佩刀上殿。”玄龄、魏徵起拜谢恩,上谓之曰:“朕政事何如往年?”徵对曰:“威德所加,比往年则远矣。人心悦服,则不及也。”上曰:“何也?”徵曰:“陛下尝以未治为忧,故日新其德;今以既治为安,故不及。”上曰:“今日所为,亦何以异于往年耶?”徵曰:“陛下初年,恐人不谏,尝导人使言;中间,悦而从之;〔今则勉强从之〕,而犹有难色也。”上曰:“其事可得闻欤?”徵曰:“陛下昔欲杀元律师,孙伏伽谏以为不当死,陛下赐伏伽以兰陵公主园,直百万钱。或云太厚,陛下云:‘朕即位以来,未有谏者。故赏之此,导之使言也。’司户柳雄妄诉隋朝资级,陛下欲诛之,纳戴胄之谏而止,是悦而从之也。近有皇甫德参,上书谏止修洛阳宫,陛下怒之,虽以臣言而罢,实勉强从之也。”上曰:“非公不能及此。人苦不自知耳。”是日宴罢而散。
第七十二节 唐太宗大兴文学 侯君集兴师讨罪
贞观十三年春正月,上以房玄龄为太子少师。太子欲执师生礼待之,玄龄恐太子拜,不敢谒见而归国,人美其有让。玄龄以度支粮谷之官,系天下利害,尝有阙职,求其人未得,乃自领之。上尝问侍臣:“创业与守成,二者孰难?”玄龄曰:“草昧之初,与群雄并起,必须较其才力,而后臣之,是创业难矣。”魏徵进曰:“自古帝王莫不得之于艰难,失之于安逸。守成难矣。”上曰:“二公之论皆是。玄龄与吾共取天下,出百死得一生,故知创业之难。事既往矣。魏徵以守成之难,方当与诸公谨慎。”玄龄等拜曰:“陛下之言及此,四海之福也。”静轩先生有诗曰:不易兴王守业难,君臣相与吐衷肝。唐朝三百传来位,犹忆当年保治间。是月,永宁公王珪卒。上闻之伤悼不已。既退便殿,见武臣尉迟敬德尚未出,太宗召问之曰:“人或言卿有叛,何也?”敬德曰:“臣从陛下征伐四方,身经百战。钱九陇、公孙武达、李安远、樊兴、屈突通等,尽已物故。今之存者,皆锋镝之余也。天下已定,乃更疑臣反乎?”因解衣投地,出其瘢痍以示太宗。太宗见之流泣,抚之曰:“卿之心,寡人足知矣。寝室赠金之言,朕尝不忘。今将反言以试卿耳。”敬德叩首曰:“臣虽年迈,报陛下之心,绻绻于怀。自不知出于何日也,敢有过望哉。”太宗厚慰而退。他日复召敬德入宫中曰:“朕欲将公主嫁卿,何如?”对曰:“臣妻虽陋相,与共贫贱久矣。臣虽不学书,闻古人云:‘富不易妻。’今陛下以公主妻臣,此非臣之所愿也。”上悦其至诚,以为鄜州都督。仍诏宗室功臣,得袭刺史职。
中书舍人马周奏曰:“尧、舜之父,犹有朱均之子。倘有孩童袭职,万一骄愚,百姓被殃,国家受败,则与毒害于见存之百姓,宁使割恩于已亡之一臣矣。是则向所谓爱之者,乃所以伤之也。臣请宜赋以茅土,畴其户邑。必有材行,随器授官,使其人得奉大恩,而子孙终其福禄,乃长计也。”长孙无忌亦奏曰:“纵使陛下封臣,臣亦不愿之。国(因)臣披荆棘事陛下,今海内宁一。奈何弃之外州乎?”太宗曰:“割地以封功臣,古今通义。朕欲令公子孙世为有土之君,而公不愿。朕岂强公以茅土耶?”乃诏停之。
话分两头。却说高昌王麹文泰部下,有牙将赤健阿、天汉军二人,皆有万夫之勇,部落约数万。文泰自恃居西域冲要,人马精雄,欲起叛谋。是时西路进贡,皆由高昌而过,年年被文泰遏绝。遇中国有通使者,即拘留之。边廷屡次报入京师。诏令入朝又不至。自是为恶尤盛。附近之民,被其侵掠,不得宁居。声势颇张。太宗乃御书遣使问状,使命领得敕旨,径诣高昌,来见文泰,正遇文泰与众部落在帐中商议,听的中国遣使人到,召入问之。使人将圣旨宣读,文泰众跪听罢,问使者曰:“鹰飞于天,雉伏于蒿,猫游于堂,鼠噍于穴,各得其所,岂不能自生耶?何用圣旨恼吾辈乎?”即令:“将使者临下,看大唐奈我何否?”左将赤健阿进曰:“今上威风咸仰,中国谋臣勇将如云。大王不闻征突厥、吐谷浑之事乎?今监一使而惹天兵来到,吾辈岂得安生?不如以温言遣之,斯可保后虑矣。”文泰从其言,始放使者还国。
使命得脱高昌,漏夜奔回长安,朝见太宗,以文泰言奏知。太宗怒曰:“蛮鬼敢纵言以侮朝廷哉!”即下诏发兵讨之。会薛延陀可汗遣使请为向导,上意决行。众臣皆谏,以为:“西域不服王化,人习顽性,陛下以诏抚安之,虽未得利,亦无所损。如大军一动,劳费不资,甚非利便也。”上意亦望文泰悔过,复下玺书以示祸福,召之入朝。使者仍赍敕书至西域安抚。文泰部落报入帐中:“天朝复差使命来此。”文泰召入,使者以玺书呈进,拆读玺书曰:
朕以君临天下,皇风所披,四夷宾服。奚尔高昌不遵声教,徒恃犬羊之众,有犯中原之意。即将发兵遣将,芟除恶孽,以靖边界。朕念禽兽亦贪生而惧死,何况略近于人性。是以征讨之诏,止而不下,朕今以往者不追,来者宜鉴,敕尔文泰轻骑入朝,拱手称臣。非惟可以免罪,犹或有所颁赐。如仍然以天子之牒,视如故纸,天兵一临,玉石不分。文泰其自谅之。
文泰看玺书毕,以示部将赤健阿等曰:“天子召我来朝,可行否?”众皆劝之曰:“朝廷屡次诏下,今不往,恐得罪反重。不如入朝谢罪,或可以保洗前愆。”文泰惧罪,乃曰:“若去必无还理。只且自守其地,唐兵便能擒我耶?”由是竟称疾不住,使人回奏曰:“文泰专肆其志,称疾不来。”太宗大怒曰:“不诛麹文泰,何以服四夷?”乃遣总管侯君集及薛万均,发精兵十二万,征讨高昌。”君集等领旨,辞帝出师,不在话下。
太宗以君集兵马既行,与魏徵、房玄龄幸国子监观释奠,命祭酒孔颖达讲《孝经》,赐诸生有差。因谓魏徵曰:“治道不明,由《五经》未备。朕将以国子生讲明圣人之道,以著为经。卿等试为区处。”徵曰:“欲使圣经灿然如星日,必在硕儒才学者能之。陛下可召天下明儒入国子监,授以学官职,得与儒臣互相参详,日与讲解。不出期年,无患治不若古,道弗明也。”上悦曰:“卿之言,金石论也。”乃大征天下名儒为学官,使之讲论。学生能明一经以上,皆得补官。增筑学舍千二百间,增学生满三千二百六十员。于是四方学者云集京师,乃至高丽、百济、新罗、高昌、吐蕃诸酋长,亦遣子弟请入国学。升讲筵者,至八千余人。他日上谓魏徵曰:“用公之策,果致治平。是知好学之心,人皆所向慕者也。”徵曰:“上之所好,下必有甚然。理固如此也。”忽报:“太史令傅奕卒。”上闻之,顾谓侍臣曰:“临湖之变,傅奕常以星变告我。朕当时疑其有附会之说。及事定,始知其不妄也。今闻其死,朕甚伤焉。”魏徵曰:“天人一理也。陛下德符上天,而先著其兆,岂偶然哉?今后犹当以天变为惧,日新其德,妖孽自成祯祥矣。”帝深然之,命有司给官钱,与奕丧礼。傅奕精究术数之书,而终不之信。遇病不呼医饵药。
有僧自西域来,能咒人使立死,复咒即生。上试之,以验告奕。奕曰:“此邪术也。臣闻:‘邪不胜正。’使请咒臣,必不能行。”上命僧咒奕。奕初无所觉,须臾,僧忽僵仆,遂不复苏。又有婆罗门僧,言得佛齿,所击辄碎。长安士女辐凑(辏)如市。奕谓其子曰:“吾闻有金刚石者,性至坚,物莫能伤。惟羚羊角能破之。汝往试焉。其子如言叩之,应手而碎。观者乃止。奕年八十五卒。临终,戒其子无得学佛书。又集魏晋以来驳佛教者为《高识传》十卷,行于世。
却说高昌王麹文泰听的唐起兵来伐,谓其国人曰:“中国至我地,共七千里,而有二千里之沙碛,地无水草,人马不堪行,寒风如刀,热风如烧,安能止大军乎?我等只在深沟高壑,婴城而守,唐兵其奈我何?”言未毕,哨马报:“唐兵遍地而来,离高昌止曾一百里。大王作急定夺。”文昌惊曰:“唐兵从何来,而若是其速也?”即传令部落:“各用心守把城郭,防备迎敌。”是时众骑虽依号令,终是恐惧不安。文昌因怀惧,夜来疾发,气逐不止。至四更而死。侵早诸胡将发哀,辄立其子智盛统领国众。牙将赤健阿进曰:“即目大敌在前,一面令诸将照队伍,防护城池;一边刻日葬埋国王。候在唐兵来到,又作商量。”智盛依其议,即吩咐众人依令而行。
却说哨马报入侯君集军中:“见有高昌王文昌,因发疾而死。部落立其子智盛统领国事。即目要安葬,城中四下预备守御,十分坚固。”诸将闻此消息,入告曰:“文昌既死,国人未安,其子年幼,不知军旅。总管宜乘此机袭之,一举可以成功也。侯君集曰:“天子以高昌无礼,故使吾讨之。今袭人于墟墓之间,非问罪之师也。再过数日,吾自有智取之。”众人再不敢言。第五日,君集下令三军拔寨,离西山直抵高昌城下。原来这高昌乃西域旧都也,周围都是高山,城池坚固,墙垣宏阔,攻打甚难。君集令诸将四面围了,城下堆起砂土,准备攻城之具。智盛在城中,知得唐兵攻打紧急,聚众人商议。右牙将天汉军曰:“唐兵势大,如何迎敌?今国主幼(初)丧,人怀内惧,纵部兵出战,必致倾亡。不如开城纳降,以保吾国,为今日之上计也。”智盛问曰:“尔众人皆愿降乎?”左牙将赤健阿曰:“降者易安,战者难保。大王可从汉军之策。”智盛曰:“只恐吾父罪重,若降未免夷灭。不如与诸军死守。”赤健阿曰:“今天子四海皆沾其泽,岂独见罪于我辈?且先主既死,大王降之,必保无虞也。”于是智盛于城上插起降旗。次日大开西门,率众部落诣侯君集军前纳降。
第七十三节 李思摩大战薛延陀 徐世勣兵救阿思力
君集听得高昌王来降,吩咐三军严其队伍,亲出辕门迎接。见高昌王拜伏帐下,君集扶起,引入军中谕之曰:“吾主宽仁爱下,但有来廷者,无不礼接。君今既降,吾当保奏天子,使尔永远为国主也。”智盛再三叩首谢罪。次日,君集大军入城,见其部落富实,众人各争取财物,君集不能禁止。副将薛万均亦私入高昌宫室。城中大乱三日,君集乃严下禁令:“再有窃盗民物者腰斩。”由是诸军始有约束,其乱方息。仍遣薛万均分兵招安其地。数日,来降者二十二城,得户口八千四十余。君集以高昌之地悉平,乃议班师。大军离了高昌,国王率部曲送出隘口而回。君集人马已近关中。次日早朝,见太宗奏知:“臣部三军,直抵沙漠,后主智盛,怀威感德纳降。致不动声势,已平定高昌。所属二十二城,乞陛下定夺。”太宗大悦,重赏侯君集等,与群臣商议,欲以高昌为州县。魏徵谏曰:“文泰有罪,故陛下发兵讨之。今罪人已死,其子又服,宜抚其百姓,存其社稷,复立其子,则威德被于遐荒,四夷皆悦服。若以为州县,当复遣兵镇守,劳费不赀,死亡相继,而陛下终不得高昌撮粟尺帛,以佐中国。所谓散有用以事无用也。”上曰:“吾以为州县,因彼土地人民,而资其用,何有不可?”遂不听徵谏,下诏以其地为西州,置安西都护府。每岁发兵千余人,戍守其地。谏议大夫褚遂良上疏谏曰:“陛下取高昌,调人屯戍,破产办装,死亡者众。设使张掖、酒泉有烽燧之警,陛下岂得高昌一夫斗粟之用?终当发陇右诸州兵食以赴之耳。然则河西者,中国之心腹,高昌者,他人之手足。奈何糜弊本根,以事无用之土乎?愿择高昌子弟,使君其国,求为藩辅,内安外宁,不亦善乎?”上弗听。
是时侯君集因破高昌,私其珍宝,将士争为窃盗,被有司劾奏。诏下君集等于狱治罪。中书舍人岑文本谏曰:“命将出师,主为克敌。苟能克敌,虽贪可赏。若其败绩,虽廉可诛。是以黄石公曰:‘使智,使勇,使贪,使愚。’故智者乐立其功,勇者好行其志,贪者急趣其利,愚者不计其死。今君集等虽有罪过,愿录其微劳,而赦宥之,则虽屈法,而陛下之德弥显矣。”上曰:“君集以主将得罪,在不赦论。卿奏其有平高昌之功,朕当释之。止有薛万均破高昌之时,私人妇女,须付大理寺,与妇女对辨,审的实治罪。”魏徵谏曰:“臣闻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今遣大将军而与亡国妇女对辨。使事实,则所得者轻;事妄,则所失者重。”上曰:“卿之言是也。”遽释之。
贞观十五年夏五月,太宗遣方郎中陈大德使高丽,大德承诏,初入其境,欲志山川风俗,所至城邑,以绫绮送其守者。守臣皆悦,大德因得游历各处。至玄菟新城,见中国人,乃是隋末从军没于高丽者,各来问亲戚存没。大德曰:“尔等妻子亲戚皆无恙。”众人闻说,皆涕泣相告。数日后,大德既回,隋人望之而哭者,遍于郊野。大德归,言于太宗曰:“臣奉使高丽,历遍其山川城郭,何处可以屯兵,何处可以埋伏,前后往来之路,总画成一图,名曰《指掌图》,今特以献陛下。且高丽沃野之地,民殷国富,与他国不同。若得之,足可以为大藩镇也。”太宗览其图,大喜曰:“高丽本四郡地耳,吾发兵数万,取之不难。但山东州县雕残未复,吾不欲劳之也。候有机会,朕当与卿等图之。”大德既退,太宗诏来年二月,将封泰山。有司承旨,各预备不题。
却说薛延陀、真珠可汗,闻天子将东封,聚集众人商议曰:“中国欺辱我等,重待思摩阿。常欲报之无因,今天子封太(泰)山,边境之臣扈从,必空虚。我以此时,取思摩如拾草芥耳。”乃命其子大度设、骁将张天王,发诸部兵合二十万,击突厥思摩。诸部得令,引兵马离北碛,鼙声大振而来。哨马报入突厥,李思摩闻此消息,亦部众将出平城迎敌。遥望薛延陀人马旌旗交杂,杀气连天。来到平川旷野,两下各屯住营脚。李思摩横枪勒马,出军前骂曰:“尔等不伏王化之徒,大唐天子有甚负你处?又思叛耶?”对营薛延陀亦骂曰:“天子只重汝辈,尝有征伐我国意。今日先擒汝辈,然后叛入长安。”思摩大怒,举枪拍马,直取延陀。延陀舞刀勒马迎战。二人相交,两下胡兵喊声大振。二人战上二十合,不分胜败。北营张天王勒马舞斧助战。胡兵一掩杀入,箭如雨发。思摩遮拦不住。见北兵势大,跑马望本阵逃走。薛延陀兵齐进,南兵大败,杀死者不计其数。思摩不敢入平城,引败骑夺围走入长安。坚闭不出。延陀人马直赶上三十里方回,夺得器械、羊驼无算。延陀大喜,重赏部下,乃曰:“乘吾胜兵,直攻入朔州,取了此个大郡,足可以御唐兵也。”众部落得令,即拔营直抵朔州,围了城池。守朔州者,乃突厥新降将阿耶思力,此人极是忠义,有勇力。唐主见其身材不常,故任为朔州总管。是日,闻李思摩败入长安,薛延陀部兵来攻城郭,一面遣人约思摩出兵,首尾相应;一边差使命入长安取救不题。
却说京师听的薛延陀谋叛,朔州声势甚紧,即聚文武商议。群臣皆以:“李世勣素有威望,可发兵救之。”太宗曰:“世勣昔为并州长史,在州十六年,令行禁止,民夷怀服。朕闻之,自以为隋炀帝劳百姓筑长城,以备突厥,卒无所益。今惟置李世勣于晋阳,而边尘自息。其为长城,岂不壮哉!”即日诏世勣为总管,李艺、薛万彻等副之,引兵十万,前救朔州之围。诸将辞行,上亲谕之曰:“薛延陀负其强盛,逾漠而南,行数千里。马已疲瘦,见利不能速进,不利不能速退。吾遣使敕思摩烧其杂草,彼粮糗日尽,野无所掠。卿等俟其将退,与思摩一时奋击,破之必矣。”世勣等承戒谕,出离长安,引三军望长城进发。是时冬十二月,但见塞雁寂寥风凛冽,征人寒冻雪>漫。不则一日,大军已到石堑。世勣下令屯了木寨。世勣问李艺曰:“胡兵攻朔州甚紧,公有何高见?”艺曰:“若会思摩之众,朔州一城必被攻陷矣。吾料薛延陀合诸部而来,北碛空虚,可径奔摩天隘,抄出北碛之后。薛延陀知之,必退回人马。此乃魏救韩之策也。待其退,约思摩追袭,胡兵两头不能接应,薛延陀可擒也。”世勣曰:“此计大妙。”即与薛万彻中分其兵,令出摩天隘,径攻敌人巢穴。万彻引兵去了。世勣自与李艺部兵,直抵长城。
却说薛延陀围攻朔州,被阿助思力设计防备,以此攻打不入。听的中国救兵来到,引将迎敌,正遇唐兵。世勣摆开阵势,出马指延陀而骂曰:“背国逆胡,今日休走!”延陀更不打话,舞刀拍马,直取世勣。世勣举枪来迎。两下喊声大振。思摩于城上击鼓助威,二人战上数十合,未分胜负。忽后兵来报:“唐兵已出摩天隘,袭取北碛营。先将回路绝了。”延陀大慌,正待分兵救之,李世勣挥兵冲入胡队,唐兵鼓勇而进,无不以一当百。延陀人马大败。思摩开长城,放出一彪生力人马冲杀。延陀与张天王引兵往诺真水而走。唐兵乘势追击,杀死于水中者不计其数。斩首三千余级,擒虏五万余人,遂解朔州之围。世勣下令曰:“胡贼不可长,乘胜追之,彼再不敢来也。”众军得令,拔寨离长城,如风卷追袭。延陀势穷,又值大雪,人马冻死者什八九。听得后面喊声不绝,征尘荡起,知有追兵。与部落急急而走。忽闻前军发喊,唐兵断绝去路。延陀慌到前看时,见薛万彻大喝曰:“汝欲走回北碛,吾已等候多时。”张天王忿怒曰:“前有阻兵,后有追骑,只得拚一死战!”言罢,一匹马跑出,舞斧直奔万彻。两马相交,万彻罄力而斗。未数合,一刀将张天王劈于马下。胡兵慌乱,各四散逃走。
第七十四节 唐太宗省疾魏徵 乾太子娱乐元昌
是时薛延陀与其子大度设刺斜杀开血路而走。万彻追上数里方回,得其降兵二万余人,前来与世勣人马会齐。世勣收军入朔州。阿耶思力接见,入府坐定。世勣曰:“公坚守边城,贼人不能攻取,足见公能。”思力曰:“赖总管来救,致保无虞。非某之能也。”世勣大喜,乃安抚军民,重赏诸将。次日班师,回定襄屯扎,遣人以捷音报入长安。
却说太宗知李世勣等已破薛延陀,龙颜大悦,因谓群臣曰:“朕能用人,果见成功。薛延陀再不敢正视中原矣。”长孙无忌曰:“陛下之兵,实为劲敌,四夷莫不惧之。然而薛延陀居北碛,自恃绝远之地,人莫能讨,以致结连别部,为患最深。陛下若不设法以制之,恐是辈今日虽穷而去,后日滋蔓复来也。”上顾侍臣曰:“无忌所见诚远,朕以薛延陀倔强莫比,今御之有二策:苟非发兵殄灭之,则与其婚姻以抚之耳。”房玄龄进曰:“兵凶器,战危事。莫若以和亲为便。”于是上命兵部侍郎崔敦礼承节使薛延陀,许以新兴公主妻之,仍复抽回李世勣军马。崔敦礼承诏前往北碛和亲,不在话下。
贞观十七年春正月,魏徵寝疾。上与太子曰:“幸其第视疾。”徵扶坐于榻前,与上议论。上曰:“公之疾未瘳几日,政事颇繁。欲待卿入朝剖决。”徵曰:“臣疾已重。恐不足以付陛下望。房玄龄、萧瑀等,皆有命世之才,陛下不可弃之。朝廷有是数人,足可以致太平也。”上曰:“卿之功绩,朕未有深报,将衡山公主,以妻卿之子,庶使姻联骨肉,世不相忘也。”徵曰:“陛下金枝玉叶,臣子隈陋之质,何敢与天子议亲?”上曰:“此朕将报功臣之盛事,卿何必辞。”徵乃令其叔王拜谢。车驾既回,次日近臣奏知:“郑公魏徵卒。”上闻之,深加伤悼。及遇葬乃命百官赴丧,给羽葆鼓吹,陪葬昭陵。其妻裴氏曰:“徵平生俭素,今葬以羽仪,非其志也。”悉辞不受,惟以布车载柩而葬。太宗亲登后苑西楼,望哭尽哀,自制碑文,并为书石,命有司刻之。他日谓侍臣曰:“人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魏徵没,朕亡一镜矣。”言之甚悲。
上乃命画匠图画功臣长孙无忌、赵郡、王孝恭、杜如晦、魏徵、房玄龄、高士廉、尉迟敬德、李靖、萧瑀、段志贤、刘弘基、屈突通、殷开山、柴绍、长孙顺德、张亮、侯君集、张公谨、程知节、虞世南、刘政会、唐俭、李世勣、秦叔宝等,共二十四人于凌烟阁。
是月,忽洛州近来叶蕃犯界,民不聊生,欲相聚为乱。近臣奏,上诏张亮为洛州都督安抚之。张亮承诏将行,过侯君集家。是时君集自以功高而居下位,因怨望有异志。见张亮来,就留亮小饮数杯,以手相挈,避退左右,而谓亮曰:“我有平一国之功,致怒陛下,郁郁殊不聊生。公能反乎?我却为君从中起,两势夹攻,天下可图也。”张亮笑曰:“堂堂天下,藩镇诸臣,带甲百万,是何等时势也?今君欲举此意,又无大军马,若强为之,犹飞蛾入灯,自求灭身也。公此事再勿出口,恐漏于外人知的,其祸不小。”张亮言罢,遂别君集而出。次日,会江夏王道宗,从容言于上曰:“君集自负微功,耻在房、李之下。以臣观之,必将为乱。”上未之信,适张亮密以君集将谋反事奏知。上曰:“卿与君集皆功臣。当下君集与卿语时,旁无他人,若下狱吏证问,君集必不服。卿且勿言。”张亮退出,自赴洛州安抚去了,不题。
自是太宗待君集如故。忽齐州使臣奏:“都督齐王祐不理国政,惟好酒色畋猎。长史权万纪谏不听,录其过以闻。”太宗览之,谓侍臣曰:“朕之建封诸王,与群臣熟筹而行,正欲其捍蔽王室,辅翼京师也。今齐王祐为不法事,朕虽(惟)召入朝罪之。”太师房玄龄奏曰:“王之有过,陛下惟遣使谕之,不可遽入其罪。”上从之,遣中使以敕书戒之。中使领旨,径至齐州来见齐王,宣读天子敕书。齐王跪听罢,打发天使还朝,召长史万纪入,责之曰:“我有何过失,长史录奏,卖我以为功乎?”万纪曰:“王好畋猎,伤民之稼穑,朝廷自知之,非臣所奏也。”齐王怒起,退居私室,与左右曰:“必杀万纪,乃雪吾恨矣。”万纪知此消息,恐后并得罪,复上表劾齐王左、右数十人,言其每随齐王出城门,悉解纵鹰犬,劳扰百姓。太过览表,再遣使按之,诏祐入朝。齐王听得上遣人来按其状,又有诏书召入朝,乃与左右谋曰:“攻吾者,乃史万纪也。不除之,必为内应。我今先杀此贼,然后长驱入长安,以图大事。”众皆以为然。独兵曹杜行敏谏曰:“万纪无罪,虽屡谏王,欲王归有德之位。因王不听,乃奏之。实有大功,今何以将杀之?”齐王祐曰:“彼窥吾过失上奏,以致天朝使人来按我罪。安得不杀之!”遂不听行敏言,密遣人召万纪至后堂杀之。万纪临死扬言曰:“今王杀我,王之祸亦不远矣。”齐王既杀了万纪,驱都郊百姓,悉入城中,缮甲兵,深沟高壑,先为守御之计。
却说近臣奏知:“齐王拒抗天使,杀了长史权万纪。即目准备欲起谋叛。”太宗大怒曰:“不正乎内,何以安外?”诏总管李世勣发兵讨之。世勣辞行,上赐手敕曰:“吾常戒汝勿近小人,正为此耳。”世勣奏曰:“臣虽领旨讨齐王,兵至其地,自有方略。使王知惧入朝,则陛下不必促兵恐之。”上允奏。世勣人马离长安,望齐州进发。兵未至齐,忽辕门外报:“齐州府兵曹杜行敏等,见齐王祐的意谋叛,执之解送京师。今特来见总管。”世勣听说,即召行敏入问之。行敏曰:“齐王自杀了权万纪,日日招集人马,将反入京师。以行敏不从,又将谋诛我等。故执之以见天子。”世勣大喜,乃下令班师回长安。次早世勣与杜行敏解进齐王祐朝见。太宗面责之曰:“吾往年以汝等分领诸州,临别绻恋之言,曾不记耶?尔守齐地,富贵何所相亏?而起不轨谋,妄杀功臣!”言罢,因下诏赐死。其党逆伏诛者五十余人。上检阅祐家所积文疏,得记室孙处约谏书,嗟赏之,并官杜行敏有功者数人。
贞观十七年夏四月,太宗以齐王祐得罪伏诛,谓侍臣曰:“朕以勤劳,奄有天下。身冒矢石者屡矣。今赖诸公相辅,即居大位,每日兢兢业业,惟恐失之。今太子承乾不好诗书,未识治体,异日何以承统纪乎?”谏议大夫褚遂良进曰:“太子诸王,宜有定分,此为最急。东宫之德,必由贤者以培之,使左右前后,皆硕儒名臣,日以诲之,时以导之。宴游邪僻之事,不接于心目。则太子化于有道之地,亦不自知矣。异日何患不致太平乎?近闻今太子宫中所处者,皆侥幸之辈,略有过失,众人皆为之覆掩,不与上知。果若是,设使承天位,不可一朝居也。往者张玄素在东宫,数谏诤太子之过,甚称甚职。陛下嫌其门户不应,遂轻其人。臣以为君能礼臣,臣乃能尽其力。玄素虽出寒微,若重用之,使翼赞皇储,则东宫日就其德,国家有盘石之固矣。”上大悦,以张玄素为银青光禄大夫,兼庶子,使教太子,不题。
却说太子承乾,少有躄疾,喜声色畋猎,所为奢侈。畏上知之,对宫中侍臣,常论忠孝事,中感处,或致涕泣。及退归宫中,则与左右群小辈相调戏,不由礼义。宫官有欲谏者,太子知其意,即拜迎自责。因是宫官无所谏焉。尝招募城中亡奴,使出盗民间马牛,太子亲自烹煮,与得宠执役人共食之。又学突厥胡语,及服饰饮食,皆类胡俗。谓左右曰:“一朝我有天下,尝引数万骑,畋猎于金城西,以度岁月矣。”是时汉王元昌多犯法,被太宗谴责,由是有怨望。太子每差人请入宫中,朝夕同游戏。一日,太子曰:“深宫里无以娱乐,吾与君诈为交战,以力不敌者为输。”元昌曰:“正好依太子言。”于是二人披锦袍银甲,头顶金盔,各执利刃,于宫掖外宽处交战。两下大呼,左右为之助喊,至有被击刺流血,则拍手而笑。尝曰:“我为天子,极情纵欲。有来谏者,即杀之。不过数百人,谏者自定矣。”元昌是其言。
第七十五节 魏王定计夺东宫 无忌预谋立太子
时魏王泰多能有宠,听太子失德,惟好骄乐,阴有夺嫡之志,折节下士,以求声誉。上命韦挺、杜楚客摄秦府事,二人俱为要结朋党,因谓魏王曰:“天命无常,归于有德。今皇太子专事佚游,此非人君之望。王正可阴蓄士马,外结民心。若使大义一倡,天下响应,则国事可图也。”魏王深然之。人报知太子,太子怒曰:“魏王有何得能,敢窥吾位!”即召刺客纥于承基谋之。纥于承基曰:“魏王素得士心,且上爱宠,若事不密,反成祸乱矣。容臣缓缓图之。”太子无决断人,遂听其言,乃密遣人请吏部尚书侯君集入宫中,有事商议。
差人去不多时,君集已至,太子亲出掖门外,接入宫中坐定。君集固让曰:“臣何等人,敢与殿下叙宾主礼?”太子曰:“君有大功,见识深远。今日特有事访问,君不必辞。”君集暗思曰:“吾欲报上之怨,每无机会,今皇太子暗劣,正好乘衅图之。”因以言挑之曰:“殿下近来有人相逼其位,知耶?”太子曰:“实不相瞒,深恨魏王泰,阴有异志,结好内外,欲谋反夺吾之位。我想起来,他人不足与谋,独君能决吾之事。若使东宫位不失,公之富贵,吾当永保之。”君集拜曰:“深荷太子厚恩。臣虽(惟)尽心竭力,以扶殿下。此有中郎将李安俨,有意于殿下,可召之同来商议。”太子即着人去请李安俨。安俨径随中官入宫,拜见太子。太子命与君集相见毕,因告以诛魏王事。安俨曰:“吾屡得太子盛赐,争敢负之!殿下有用某处,唯当一力向前也。”太子大悦曰:“二公相助,国事可定矣。”忽报:“驸马都尉杜荷来宫中,欲见太子。”太子听的,即引入后宫坐定。杜荷曰:“殿下知魏王泰有夺嫡之意乎?”太子佯应曰:“不知也。”荷曰:“外议纷纷,不久为乱矣。太子犹自不知乎?”太子见其情实,乃谓之曰:“魏王果起谋意,欲夺我位,今知之数日矣。”因令君集、安俨等与杜荷相见,具所以谋反之意。杜荷曰:“太子此事,且秘而勿发。洋州刺史赵节,吾之故人,见掌十二万雄兵。太子先遣人约之日期,以为外应。今魏王有大权。若知此谋,因而作乱,将何以处之?殿下遇天文有变,当速发。勿被他人所制。但诈称疾病危笃,主上必亲临看视。因其来,乘机图之,国事遂定。然后收魏王等诛之,有何难哉!”太子然之,乃厚赂众人。众人各割臂为誓而散。
过二日,太子之谋已露。中官上变,告于太宗,太宗惊曰:“东宫的有是事,国家乱无日也。”即敕大理、中书、门下参鞠之。有司鞠审太子反状已具,入奏,上大怒,召太子至金阶下,面责之曰:“吾以汝为嫡子,而有东宫之命。不思王业艰难,专事失德之行。今越分过求,先起不轨谋,何以安人民社稷乎?”承乾曰:“臣为太子,志已足矣,复何所求哉。但为泰所图,时与朝臣谋自安之术。不忠之人,遂教臣为不轨耳。今陛下若立泰为太子,所谓落其度内也。”言罢,顿首涕泣,上乃谓侍臣曰:“将何以处承乾?”群臣莫对。通事舍人来济进曰:“东宫之罪虽有,陛下不失为慈父,太子得尽天年,亦天下之公议也。”上从之,诏废承乾为庶人,幽于禁宫,不许辄出入。汉王元昌赐死,侯君集、安俨、节、荷等,以通同太子谋反,尽伏诛。庶子张玄素以不谏诤,罢职为民。独于志宁以数谏于太子有功,褒美之。
是时上发落已定,侯君集临刑,遣家人上表,诉其有大功劳,乞留性命。上览表谓侍臣曰:“君集有功,欲乞其生,可乎?”群臣皆曰:“君集谋反已露,陛下罪之当矣。若复赦宥,何以服他人?”上乃泣曰:“传与君集,朕将与之长诀矣。”遂斩之。上以承乾既得罪见废,魏王泰日入侍奉。上面许立为太子。岑文本、刘泊等亦劝之曰:“魏王好仁爱下,深得内外心。若使承统,社稷之福也。”长孙无忌固请立晋王治,上谓侍臣曰:“昨日青雀投我怀云:‘臣今日始得为陛下子。臣有一子。若死之日,当为陛下杀之,而绝争兢。’令传位晋王,朕甚怜之。”谏议大夫褚遂良曰:“陛下失言矣。此国家大事,存亡所系,愿熟思之,直陛下万岁后,魏王据有天下之重,肯杀其爱子以授晋王哉?陛下前者以嫡庶之分不明,致此纷纭。今必立魏王,愿先措置晋王,始得安全耳。”上流涕曰:“卿之言,实切我心。今日之事,吾不能也。”因起入宫,侍臣随之。
先是魏王泰恐上立晋王,先以计惑之,因谓晋王治曰:“汝与汉王元昌相善,今元昌虽得罪赐死,汝亦无忧乎?”治曰:“吾每怀之。今其死,安得无忧?”于是晋王见上忧形于色,上屡怪之,因问曰:“卿以何事不足,见寡人常有弗愉色也?”晋王治对曰:“臣职为王,无有不足。特以元昌得罪赐死,臣甚怜之,致有此忧也。”是时太宗亦以元昌不预太子之谋,既赐其死,甚有悔心。及闻晋王之言,始觉晋王有友爱之亲,乃怃然悔立魏王之言矣。因独留长孙无忌、房玄龄、李世勣、褚遂良谓曰:“我三子一弟,所为如是,我心诚无聊赖!”因自投于床,拔所佩刀,欲自刎。褚遂良急向前夺刀,度与晋王。无忌等曰:“请陛下所欲立谁为太子,异议自定。”上曰:“我欲立晋王。”无忌曰:“谨奉诏命。”上乃使治拜无忌曰:“此汝舅许汝矣。”上出御太极殿,召群臣谓曰:“前太子承乾悖逆。魏王泰亦凶险。诸子谁可立者?”众皆欢呼曰:“晋王仁孝,当为嗣。”太宗大悦,即立晋王治为皇太子,时年一十六岁。
群臣各上表称贺。太宗因谓侍臣曰:“我若立泰为东宫,则是太子之位,可经营而得。自今太子失道,藩王窥伺者,皆两弃之,不许复有其位。传诸子孙,永为后法。且泰立则承乾与治皆难保全。今治为太子,则承乾与泰皆无恙矣。”无忌等拜曰:“陛下之见甚明,自是可以绝祸乱矣。”上乃降泰爵为东莱郡王,幽之北苑。其府僚、亲狎者,皆迁岭表。司马温公曰:唐太宗不以天下大器私其所爱,以杜祸乱之源,可谓能远谋矣。太宗以太子之位既定,诏长孙无忌为太子太师,房玄龄为太傅,萧瑀为太保,李世勣为詹事。瑀、世勣并同中书门下三品。又以李大亮、于志宁、马周、苏最、高季辅、张行成、褚遂良皆为僚属。
世勣尝得暴疾,医者云:“得须灰可疗。”上闻之,自剪须与之和药,又尝从容谓世勣曰:“朕求群臣可托幼孤者,无以逾公。公往不负李密,岂负朕哉?”世勣流涕辞谢,齿指出血。是时,黄门侍郎刘泊言:“太子宜勤学问,亲师友。今入侍宫闱,动过旬朔不出,师保以下接对甚少。”上是其言,乃命泊与岑文本、褚遂良、马周至东宫,与太子游。自是,上见太子,遇物则诲之。见其饭则曰:“汝知稼穑之艰难,则常有斯饭矣。”见其乘马,则曰:“汝知其劳而不竭,则常得乘之矣。”见其乘舟,则曰:“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民犹水也,君犹舟也。”见其坐息于木下,则曰:“木从绳则正,君从谏则圣。”太子亦深领其诲。他日上疑太子柔弱,密谓长孙无忌曰:“雉奴恐不能守社稷。吴王恪英果似我,我欲立之,何如?”无忌固争曰:“陛下以皇储始定,辄有此举,何以信服藩王?今后此言慎勿出也。”上曰:“卿以恪非公之甥耶?”无忌曰:“太子仁厚,真守文良主,足可衍陛下之鸿休。且储副至重,岂可数易?”上乃止,谓恪曰:“父子虽至亲,及其有罪,则法不可私。汉立昭帝,燕王不服,霍光、析简诛之。此不可以不戒。”恪顿首受命。一日上谓群臣曰:“吾有如太子少年时,颇不能循常度,朕观治自幼宽厚,欲语云:‘生狼尤恐如羊。’望其稍壮,自不同耳。”无忌对曰:“陛下神武,乃拨乱之才,太子仁恕,实守文之德也。”上大悦。话分两头。
第七十六节 贞观中君臣论治 高丽国部将专权
却说兵部侍郎崔敦礼,持节使薛延陀,迳来北碛见延陀,以议和亲。延陀曰:“天子既以公主妻我,我当顺旨。”即吩咐众将接待天使。敦礼曰:“既大王与天朝结好,更请何力同回中国。”延陀曰:“既是和亲,则中国、外域为一家矣,放回何碍?”次日,着契苾何力同使臣崔敦礼归长安。延陀遣人直送出塞碛。何力回见太宗,深诉其辱君命之罪。太宗喜曰:“公立节胡庭,志不少衰,乃朕之忠臣也。”甚加赐赉。适薛延陀真珠可汗使其侄来纳聘,献羊马以议和亲。太宗会群臣商之。契苾何力上言:“薛延陀不可与婚。彼恃居于北碛,离长安甚远。陛下虽极其荣宠,以奉承之,亦难抑其为恶志也。”上曰:“卿未回时,吾已许之矣,可食言乎?”何力曰:“愿陛下亦且迁延是事敕夷男效中国礼,使其亲迎,彼必不敢来,以此绝之,则有名矣。”上从之,乃诏御驾亲幸灵州,召真珠可汗会礼,即遣来使先回报知。使人回见薛延陀,具所以天子亲幸灵州,来与大王议亲。
薛延陀与众部落商议,将出北碛见天子。其臣皆曰:“不可往。天朝所以不能致吾辈,正以居远方无奈我何矣。今若行,必不返。”延陀曰:“天子圣朝,远近朝服,今亲幸灵州,以爱注德我。我得见天子,死不恨矣。”遂不依众议,又多以牛马为聘。经砂碛,值炎热天气,耗死者过半。太宗乃责其聘礼不备,遂绝之。褚遂良上疏曰:“往者夷夏咸言陛下欲安百姓,不爱一女,莫不怀德。今一朝忽有改悔之心,得少失多,臣窃以为国家惜之。嫌隙既生,必结边患。彼国蓄见欺之怒,此民怀负约之惭。恐非所以服远人,训戒士也。夫龙沙以北,部落无算,中国诛之终不能尽。当怀之以德,使为恶者,在夷不在华;失信者,在彼不在此耳。”上不听。是时薛延陀初无府库,至是厚敛诸部,以充聘财之用。诸部怨叛。薛延陀于是遂衰。
贞观十八年秋七月,以刘泊为侍中,岑文本、马周为中书令。文本既拜职还家,闷闷不悦。母问曰:“儿今受命而回,何故不悦?”文本曰:“吾又非国之功臣,又非天子旧知。滥荷宠荣,位高责重,所以忧惧。”母善其言。他日上谓侍臣曰:“朕欲自闻其失,诸公见直言无隐。”刘泊曰:“顷有上书,不称旨者,陛下皆面加穷诘,恐非所以广言路也。”马周亦曰:“陛下比来赏罚,微以喜怒有所高下。”上皆纳之。太宗文学辨敏,群臣言事者,引古今以折之,多不能对。刘泊谏曰:“以至愚而对至圣,以极卑而对至尊,虚襟以纳其说,犹恐未敢对说,况动神机,纵天辩,饰词而折其理,引古以排其议,欲令凡庶何阶答应?且多记损心,多语损气。愿为社稷自爱。”上善其言,乃飞白字答之曰:“非虑无以临下,非言无以述虑。比有谈论,遂致烦多,轻物骄人,恐由兹道。形神志气,非此为劳。今闻谠言,虚怀以改。”刘泊拜而受之。
九月,以褚遂良为黄门侍郎,参预朝政。上尝问遂良曰:“舜尝造漆器,谏者十余人。此事不干碍,何足谏?”对曰:“奢侈者,危亡之本。漆器不已,将以金玉为之。忠臣爱君,以防其渐。若祸乱已成,无所复谏矣。”上曰:“然。朕见前世帝王,拒谏者,多云业已为之,终不为改。如此,欲无危亡得乎?”遂良曰:“正如陛下之谓也。”一日,谓长孙无忌等曰:“人苦不自知其过,卿可谓为朕明言之。”无忌对曰:“陛下武功文德,臣等将顺之不暇,又何过之可言?”上曰:“朕闻卿以己过,公等乃曲相谀说,朕欲面言公等得失,以相戒而改之,何如?”无忌等皆拜谢,上曰:“长孙无忌善避嫌疑,敏于决断。而总兵攻战,非其所长。高士廉临难不改节,当官无朋党,所乏者,骨鲠规谏耳。唐俭言辞辨捷,善和解人事。朕三十年遂无言及于献替。杨师道性行纯和,而情实怯懦。缓急不可得力。岑文本性质敦厚,持论常据经义,自当不负于物。刘泊性最坚贞,有利益。然意向然诺,私于朋友。马周见事敏速,直道而言,朕比任使,多能称意。褚遂良学问稍长,性亦坚正,每写忠诚,亲附于朕,譬如飞鸟依人,人自怜之。”群臣既退。
是年辽东守臣屡告急,高丽王绝新罗之贡,欲起叛谋。太宗敕亳州刺史裴思庄赍诏书招谕之。思庄承命,径来高丽,不题。却说高丽王建武弟之子,名藏。贞观十六年,为东部大人,原盖苏文所立。是日,正与大对卢、吐@A、折大、模达参佐等一派文武,在国中议事,忽报:“中国遣使命至。”高丽王召入。思庄进于阶下,行君臣礼。王命赐坐,因问:“中国差使臣至此,有何高论?”思庄曰:“大唐天子,以大王自居一方,不得为其率土之臣,以致君臣疑议,特遣臣赍诏抚谕,欲使大王来朝,共讲和好,使中外咸得相安也。”高丽王曰:“天使且退,容吾与众商议。”裴思庄既出,王因问众文武:“此事何以回答?”左丞大对卢进曰:“今天子威望所加,四海莫不承风顺旨。为今之计,莫若遣人进贡,远地称臣。则唐王非敢以寻常待主公哉。不唯能安本国之百姓,抑且绝祸患之源也。”
高丽王将从之,忽一人厉声进曰:“大左丞何其弱也?”众视之,其人貌质魁秀,浓眉美髯,乃本国专臣莫离支盖苏文也。穿带魁服,皆饰以金玉。佩三口飞刀,有万夫不当之勇。立朝中,左右莫敢仰视。是日奏高丽王曰:“中国有征伐之兵,吾国有预备之固。唐天子只好平服他处,盖苏文在此,彼敢正视高丽耶?大王且把使臣监了。先统本国精兵,臣请先伐新罗,以剪中国辅翼。然后遣人结连百济,许以附近封邑,与之乘势长驱,入关中;使百济跨海袭其后,吾出新城攻其前。唐之君臣,便有吕望之才,马援之勇,可能挡哉?”高丽王大喜,即从盖苏文言,将使臣幽之于安市城。发精兵十万,差大将消奴部统领,前征新罗;一面遣人赍金宝结好百济,令其出兵袭长安之西。当下分拨已定。消奴部辞高丽王,引精兵望新罗进发。不则一日,近长平、高固二城,被高丽人马乘势攻入。守将周里力、王舒翰不能抵敌,弃城而走。消奴部遂取了二城。
新罗国王听的高丽取其二城,慌聚文武商议。左丞张启进曰:“高丽自恃兵精粮足,盖苏文专秉国政,今连师百济,先寇吾境。除非遣使入中国,乞伐高丽,吾助人马粮食,敌兵方可退也。”王从其议。即遣使臣径入长安,朝见太宗,言:“百济与高丽连兵,谋绝入朝之路。乞兵救援。”上闻之,谓侍臣曰:“盖苏文弑其君而专国政,诚不可忍,近时又监使臣裴思庄。朕以今日兵力,取之不难。但不欲苦劳百姓耳。吾欲先使契丹、靺鞨二国出兵扰之,何如?”太师长孙无忌曰:“盖苏文自知罪大,畏讨,必严设守备。陛下且为之隐忍。彼得以自安,必更骄惰,讨之未晚也。”上从其言,复遣司农丞相里玄奖以玺书,到高丽,册命高藏为辽东郡王。且使莫攻新罗。
玄奖领旨径诣高丽,见了高藏,宣读天子玺书,册封高藏为郡王。高藏接诏,望长安谢恩毕,赐玄奖坐位。玄奖谕帝旨曰:“天子以郡王自领一国,今取新罗二城,实为过分。诏郡王抽回攻新罗兵马。”盖苏文笑曰:“往年隋炀帝侵新罗,乘势夺我封邑五百里。今不尽复其地,我兵不肯止,二城尚何言哉?”玄奖曰:“往事且莫论。辽东故我中原郡县,天子与你亦不取。今日何得违诏不从?”盖苏文曰:“君好舌辩,不见使臣裴思庄乎?”玄奖无语,只得回奏:“盖苏文,不奉诏命,不可以不讨。”太宗怒曰:“高丽权柄下移,盖苏文罪恶贯盈,朕命征之,谁道我出师无名哉?”谏议大夫褚遂良曰:“今中原清晏,四夷咸服。陛下之威望大矣,乃欲渡海远征小夷,蹉跌伤威损望,更将命兵,则安危难测也。”李世勣曰:“近日薛延陀入寇,陛下发兵穷迫。因魏徵之言遂失机会。若依陛下之见,薛延陀无遗类矣。”上曰:“公言是也。此乃魏徵误朕,今已悔之无及耳。且高丽比延陀何止十倍,若不早平伏,后为患更深。朕将御驾亲征之。”遂良力谏曰:“天下譬犹一身:两京,心腹也;州县,四肢也;四夷身外之务也。高丽罪大,诚当致讨,但命一二猛将,统数万精兵,取之如反掌耳。太子新立,年纪幼小,陛下所知。一旦弃金汤之全,渡辽海之险,以天下之君,轻行远举,皆臣之所甚忧也。”群臣亦多谏者,上皆不听。
第七十七节 唐太宗御驾征东 薛仁贵洛阳投军
会新罗国屡次遣使命来乞救兵,太宗乃命营州都督张俭,起幽州兵五万,与契丹、靺鞨等先出辽海,救新罗。仍下诏起诸路兵马,伺候随驾,许授总管职者,得自招募精壮以行。太宗将征发出长安,耆老至御驾前,劳之曰:“辽东原属中国地,因莫离支弑其主,阻吾声教。朕将自征讨之,故与父老约知,但有子孙从我行者,我自抚恤之。尔众人不必虑也。”父老齐拜曰:“子侄随陛下者,皆愿图立功于当时,垂名于后世,何所虑耶?惟陛下车驾远征,惟宜保重。吾民专待凯还也。”上纳其言,命有司给布粟,遣众耆老回。群臣复劝太宗莫行。太宗曰:“汝群臣劝我,我知之矣。今去本而就末,舍高以取下,释近而征远,三者为不祥。伐高丽是也。奈盖苏文弑其君,囚使臣,残暴不忍言。黎民被苦者延颈待救,众臣顾未谅耶?今朕决意征讨,复有谏者,罪之。”众臣再不敢谏。
于是运粮草于营州,发战兵于吴江。军器利刃,诸具齐全。时太子闻上将行,悲泣数日。上入宫中谕之曰:“为国之要,在于进贤,退不肖。赏善罪恶,至公无私。汝当努力行之。悲泣何为?”太子乃止。上克日出师,太子、诸王及百官送出东门之外。但见旌旗蔽日,铠甲凝霜,队伍分明,军令整肃。上召太子治至御前,谓之曰:“吾宫中所嘱国事,不可有忘。内外不决者,与高士廉、张行成、马周、高季辅、刘泊、岑文本等议而行之,必无疏失。”太子拜而受命。上又召高士廉等谕之曰:“太子幼稚,未识治体。国有重事,卿辈自当理之。朕远征,非好立威外夷也。诚为长久之虑矣。”士廉等各拜领旨。
上乃命众臣同太子、诸王回长安。御驾合中外人马,共三十万,水陆并进,舡骑双行,西连辽海,东接营州,连路寨栅三百余里,烟火不绝。十一月,驾至洛阳。李世勣奏曰:“高丽山川险阻,道路难认,陛下必须广招有曾经其地者问之,则车驾识安止之处,人马知所以屯扎也。”上曰:“近有陈大德使高丽,曾画一图,名曰《指掌图》,其地山川风俗,进止之处,俱载明白,但得经过者,按图指示尤善。汝众臣各举所知以闻。”张亮进曰:“前宜州刺史郑元璹,尝从隋炀帝伐高丽,今致仕在家。陛下可召而问之。”太宗即遣使召郑元璹至,问其高丽路径。元璹曰:“辽东道远,粮草难进。东夷将士善守城,攻之不可猝下。”上曰:“今日非隋之比,公但闻之,亦未知其详也。”或言洺州刺史程名振善用兵,上遣人召来,问之方略,名振对答如流,太宗谢不敏,劳赉之。名振忘拜谢。上欲试之,乃诈为责怒,以观其所为。名振谢曰:“疏野之臣,未尝亲奉圣问,适间正思所对,故忘拜耳。”言罢,举止自若,颜容不变。帝乃叹曰:“奇士也!”即日拜名振为右骁卫将军,以张亮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常何、左难当、冉仁德、刘英行、张文干、庞孝泰副之,引水军十五万,战舰五百艘,自莱州泛海趋平壤。又以李世勣为辽乐道行军大总管,江夏王道宗副之。张士贵、张俭、执失思力、契苾何力、李思击等为行军总隶之,引步骑十五万,趋辽东。
太宗分拨已定,张亮等各引兵前后而进,不题。太宗乃手诏谕天下曰:今以高丽盖苏文,弑主虐民,今问其罪。朕所过营顿,无为劳费,小可涉者勿作桥梁。非行在州县,不得令学生、耆老迎谒。朕昔提戈拨乱,廪无十日之积。今幸家给人足,只恐劳于转饷,故驱牛羊以饲军。且朕必胜有五:以我大击彼小;以我顺讨彼逆;以我安乘彼乱;以我逸敌彼劳;以我悦当彼怨,何忧不克。布告元元,勿为疑惧。
却说绛州龙门人薛仁贵,少贫贱,以农为业,尝自曰:“大丈夫当封侯万里,何用久屈乡里乎?”其妻柳氏谓之曰:“夫有高世之材,要须遇时,方且发达。今天子自征辽东,招募猛将,此难得之时也,君何不图功名以自显?”仁贵曰:“妻之言诚善。只虑家事凋零,吾去后,尔难以自存也。”柳氏曰:“君以丈夫之志,而犹恋于家事,终身只是一个田舍翁也。富贵何时得之?君但慕前程,他事不必虑矣。”仁贵悦然,遂辞了妻子,径往投军去讫。是时总管张士贵正在洛阳招军,忽报:“有人应募,愿见总管。”士贵召入,薛仁贵昂然进立于帐前曰:“远方壮士,闻天子御驾征辽,招募果毅。某因不辞跋/,得来从军。以立功名。”遂通了乡贯名目。士贵见其人眉目清朗,虎体雄(熊)腰,喜曰:“君肯护驾,用心破敌,无患不封侯也。”乃拜为帐前先锋。仁贵领职,自去伺候出征,不在话下。
贞观十九年二月,御驾自洛阳趋定州屯扎。太宗见诸军会齐,乃谓文武曰:“今天下大定,唯辽东未服。其王恃士马盛强,盖苏文唆以叛逆。丧乱方始,朕故自取之,不遗后世忧也。”众皆曰:“然。”太宗亲坐于城门,见过兵,人人皆亲抚慰之。遇疾病者,敕州县给药治疗。由是将士大悦,无有一人怨者。长孙无忌见帝奏曰:“天下诸侯,悉从銮驾,今陛下宫官,止有十人,此非所以重圣体也。”帝曰:“将士度辽者三十万众,皆辞乡里、别亲戚而随朕,以宫官十人尽足矣。公何谓少?此乃朕卧不安枕之日,非比在长安时也。此事公再莫言。”无忌乃出。四月,敕李世勣进兵。世勣乃集诸将议曰:“前至玄菟新城,高丽守将听得大兵来到,皆婴城而守,不可力敌,当以智胜。”召副总管道宗曰:“公可引兵数千,至新城之南埋伏,候吾军到,交锋,可从彼处抄出。丽兵见之自乱矣。”道宗领计去了。又唤折冲都尉曹三良引十余骑,直压城门,诱其出战。曹三良亦领兵去讫。唤过营州都督张俭曰:“公引胡兵为前锋,进渡辽水,护驾趋新安城,使高丽首尾不能相应,破之必矣。”张俭慨然而行。世勣分拨已定,乃下令三军,多张旗帜,佯出怀远之状,而潜师北趋甬道。三军得令,各离柳城,望甬道而进。
却说玄菟新城,乃是高丽第一个冲要,城中有牙将汉桂娄、金精通、汪茶丘三人镇守,正在军中相议唐兵将近,汉桂娄曰:“高丽屡次有檄文来,着我等严加防备,恐唐兵来攻。今哨马报,天子御驾已到洛阳,即目大军渡辽水,想是紧急。吾等准备迎敌。”金精通曰:“趋唐兵未至,吾引骁骑数万,跨辽水而战,先使车驾不能济渡,挫其一阵也。”江茶丘曰:“不可。唐兵势大,战将云集。我若先出,必被其所制。不如坚守,候其人马来到,乘疲击之可矣。”桂娄曰:“公之见为是。”言未罢,游骑报:“大唐军马已渡辽水,离玄菟新城不远矣。”汉桂娄听的,即议出兵。汪茶丘曰:“新城濠堑坚完,彼纵打不能猝下。将军只宜固守;一面遣人催市城兵到,两下夹攻,唐兵必退矣。”金精通曰:“新城有烧眉之急,尚何待哉!”乞步兵二万,出城迎敌。桂娄与之步兵,自亦披挂,与汪茶丘作左右翼而出。且看下节分解。
第七十八节 李世勣大战盖牟郡 王大度智取卑沙城
却说曹三良人马直压城濠,遥望东门旌旗卷起,涌出一彪丽兵,喊声大振。曹三良摆开阵势。金精通头顶银盔,身披铠甲,手执方天戟,跑马出阵前曰:“唐主已都关中,自保疆土足矣,何乃又侵吾境,自来送死耶?”曹三良马上指骂曰:“丽蛮不遵王化,盖苏文大逆不道。今天子亲统大兵东征,汝当延颈受死。反乃妄言相侵耶?”金精通大怒,舞戟直取曹三良。良举刀交还,战不十合,三良诈败,落荒而走。精通挥动丽兵赶来。汉桂娄、汪茶丘两翼齐出,唐兵小输。忽东南喊声大举,一支精兵绕出新城后,绣旗大书“唐副总管江夏王道宗”也。汉桂娄见唐兵出其后,疑有伏兵,即传令抽回追兵。道宗一骑飞出,迎头正遇桂娄。两下更不打话,兵器并举,战上数合。又报:“新城被唐兵潜出甬道,自通定渡辽水,袭了城池。”桂娄大惊,即抛了道宗,引兵杀出来救。李世勣于城上插起唐家旗号,丽兵见了,各抛戈弃甲逃走。桂娄见势不支,勒马杀回。道宗赶近前,一刀斩于马下。辽兵大败,死者不可胜数。金精通知的唐兵已夺了新城,不敢恋战,与汪茶丘引残兵望建安城而走。曹三良下令曰:“今日擒得辽将者,重赏。”三军得令,各努力向前追袭。金精通见后面征尘蔽日,正急走间,忽山后金鼓齐鸣,一彪人马阻住,乃唐都督张俭也。俭扬言:“辽将纳降者免死!”汪茶丘曰:“众人只得死战。投入建安,又作商议。”金精通拚死当先,丽兵随之,乘势夺围而走。被唐兵大杀一阵,斩首数千级。茶丘等只剩得五千骑走脱。唐俭收回人马,迎接圣驾入了玄菟新城。太宗入此城,见山川险固,居民稠密,即出榜安抚。城中秋毫无犯,居民大悦,各赍送羊酒,以迎王师。太宗喜不自胜,谓世勣曰:“公一战遂得此冲要之地,丽王闻之,已破胆矣。”世勣拜曰:“仗陛下之威,众士齐力,以致成功也。”上命掌行军书簿,录各人功绩。次日,御驾发新城,前望盖牟郡进发。
却说守盖牟城者,乃高丽王之婿都鲁花赤,与骁将阿力虎镇守。是日正在城中议论军事,忽游骑报:“大唐天子御驾亲征,提水陆三十余万,从洛阳渡辽水,已取了玄菟新城,杀死守将。今近盖牟城。甚是利害。望作急提备。”都鲁花赤惊曰:“只说天子要征伐高丽,不意其来恁速也。今既失了新城,只可坚守莫出。差人告知丽王,着遣兵马救应,方可与唐兵放对。”阿力虎进曰:“新城守将正是众心不一,有愿战者,有愿守者,以致一战则败。大王今日又说等待救兵。倘唐兵逼于城下,城中不通水火,那时何以为计?正须乘其骄怠,彼一时未知地理,出兵决战,唐将可擒,新城可复也。大王勿疑。”都鲁花赤即付之精兵数万,开城出战,自引步骑合后。
却说李世勣人马已近盖牟城,辕门小校报说:“有丽兵旌旗严整,鼙声大振,前来迎敌。”世勣访得守将都鲁花赤,谓诸将曰:“此一勇之夫,吾分前后翼而出,此城一鼓可下也。”张士贵曰:“都鲁花赤不足虑。部下骁将阿力虎,此人劲敌也。总管少避其锐。”世勣曰:“公先战,吾引兵继进。命善射者,以硬弓取之。”士贵慨然而行,正遇丽兵如风卷来到。士贵跃马舞刀,出阵前曰:“辽将及早献城。不失封侯。若阻天兵,教汝目前流血!”阿力虎睁环眼,竖刚须,怒曰:“尔天子滥图我地,尚说献降哉!”舞铁杖,纵骑一直冲杀过来。士贵拍马舞刀交还。两下大喊,二将战上二十合,不分胜负。
都鲁花赤看见阿力虎战唐将不下,拍马举枪助战。士贵遮拦不住,拨回马望本阵跑回。阿力虎驱兵后追,唐阵先锋薛仁贵看定丽将追士贵,大约曾一望之地,拈弓在手,指着阿力虎当门矢来。力虎战慌,不知提备,左目已中一箭,应弦而倒。士贵听得后面弦响,回骑看时,见阿力虎坠在马下。士贵杀回,正待再复一刀。阿力虎终是力大,早先攀鞍跳上马走了数十步。薛仁贵放马赶近前,轻舒猿臂,将阿力虎挟于马前。士贵挥兵追杀,丽兵大败,自相践踏,死者填满郊野。都鲁花赤见唐兵势大,单马走回高丽去了。李世勣遂取盖牟城,迎接御驾入城。太宗又得此城,龙颜大悦,命纪勋官,录张士贵之功,重赏诸将。世勣奏曰:“今得盖牟城戍卒七百人,皆愿随陛下出征,未知圣意如何?”太宗乃召戍卒谓之曰:“汝今随我从军,必为我战。高丽王知得,定将汝家灭族矣。使朕得一人之力,而灭一家之命,吾不忍也。尔等有田土者,各居守业。无田土者,依前戍守此城。”即命有司赐各人盘缠遣之。于是欢声大呼,愿回乡里者一半。太宗以其城为盖州,御驾驻停城中。遣使臣赍敕,命张亮速渡海,合兵一处征进。
使臣领了敕书,赍至张亮军中开读。张亮率众将跪听宣读毕,乃与诸将议曰:“今天子御驾至盖牟城。等会我兵一齐进发。目今海水正涨,焉能即渡?若是迟了日期,吾等何以见天子?”骁卫将军程名振曰:“我军将趋平壤,前阻大海,正不知前面何处。总管可召此间居民问之,方好进兵。张亮依其言,遣人召居民来,问其出海之路。居民曰:“此处乃辽海之总处。今天子所渡辽水,即此海别派,其水势小可,容易渡之。明日大驾近辽东,要渡辽海中流,四望皆是漫天之水,无风略可,若遇有风,纵是坚牢大船,亦免不过倾覆之危。今总管实问我出海之路,只有卑沙城近平壤大路,若取得此个城池,不消三日出海矣。”张亮闻居民所言,大喜。即重赏其人而去。张亮自乘小舟,带数十从人,渡海口来观卑沙城。见四面尽连海水,惟有西门可上,近日听的唐兵消息,十分预备坚固。张亮前后看了一回,与从人撑小舟复回中军坐定。唤过程名振、王大度等曰:“丽兵守把卑沙城,且自严整,四下尽是水路,惟有西门可上。前接平壤大道。彼又不出兵放对,吾虽率舟师攻之,亦无奈他何。”程名振曰:“且先发水军二万,四面攻之。彼若出斗,则一鼓可下。若坚闭不出,又作计较。”张亮依其议,即调水军二万,乘潮直至城下,四面围攻,金鼓之声,震动天地。
守卑沙城丽将,丹须鬼、白面郎君,听得唐兵围城,部丽兵上城观敌。见城下四面船只并进,枪刀布密,指丽蛮骂曰:“有强者出马打话!”丹须鬼在城顶,令人擂下火炮、石矢,战船当着者,应手而碎。唐兵损伤无数,不敢近前。一连围攻三日,丽兵不动分毫。唐兵所折十八九。张亮见军士被伤,计无所出,集诸将佐议之。王大度曰:“丽将恃城郭悬绝,拥兵以守。使一年不出战,吾军一年过不得辽海。此难以力斗,只可智取。吩咐三军,以战船总作一连,日里远离其城,夜间围绕城下。船蓬上尽用重布作幔盖之,以避矢石。舡中多张火炬、金鼓之类。候丽兵将息,即击动金鼓,点着火炬。城中必登城守护,放下矢石。我兵只管莫出。待他矢得布幔箭满,战舡约退城下。平明收下其箭。至第二夜亦如此进发。只留西门莫放人马行动。一连数夜如此,丽兵必怠惰。候其动静,乘势攻之,卑沙城唾手可得。”张亮曰:“此计大妙。”即传下令,着程名振持调,照依王大度所行。名振领计准备去了。唐兵将战舡一时退离城下。守城军报知主将,丹须鬼未信,登城远见唐兵约离城一望之地,与白面郎君曰:“公言正合我意。”吩咐众人用心守城。至夜里约三更左侧,唐兵将战舰乘潮水进逼城下,火把齐明,金鼓大作。四下喊声攻城。且看下节分解。
第七十九节 程名振单马擒丽将 王道宗溃围退辽兵
城里听得,慌聚兵登城守护,吩咐众人:“夜里多用长弓硬弩射下。”众兵得令,一齐发矢。至平明,战舰布幔上皆满。名振下令,一时撑退,收下布幔,得其箭何止数万。丽兵所损者,不计其数。一连如此四夜,丽兵被其噪闹,日夜不得休息,尽皆困怠。第五夜上城守护者,不满一千,箭亦不矢,随时防备。程名振已知停当,入军中禀曰:“今夜乘月黑,丽兵疲弊,可取卑沙城矣。”王大度曰:“吾引步骑五千进西门,君可引水军照依前夜攻城,功必成矣。”张亮吩咐三军:“各宜用心,先登城者为第一功。”王大度、程名振各依计而行。
却说王大度引骑兵直进西门,登高埠处探望,单有一条中路,两旁皆是石垒。石垒上插起旌旗。知的有人守把。大度下了山城,候夜里听的海中金鼓之声不绝,大度传令曰:“可以进矣!尔众骑随吾而上。”言罢,攀堞先登,一手夺其旗帜,步骑喊声继进。守兵大惊,被大度连砍数人,步骑放起火,将西门烧着。霎时间火光迸天,照得海水上下通红。城中鼎沸,丽兵已知唐兵攻入西门,人不及甲,马不及鞍,各四散逃走。报入中军,赤须鬼听得,惊慌不迭,欲驾舡逃走,城下尽是唐军,不能得出。即披挂上马,杀奔西门来,正遇王大度。二将在火光之中交锋。未数合,大度挥起钢刀,将赤须鬼劈于马下,尽降其众。白面郎君引丽兵杀出东门。舡上走出程名振,只一合捉于马下。丽兵四下无路,杀死海中者不可胜计。
平明,王大度开了四门,张亮三军入了卑沙城。果然好一座城郭:西连渤海,东接平壤,粮储仓库皆有。张亮大悦。捉过白面郎君责之曰:“尔不识时势,阻截天兵。今日留尔无用。”令推出斩之。左右一时簇下,斩首回报。张亮记录各人功绩,王大度居首,程名振第二。其余依次誊奏。丽兵降者二万人。张亮选其精壮出征。老弱兵戍守卑沙城。次日,三军离城,望平壤进发。行三日,至盖牟城,进见御驾,张亮面奏众将取卑沙城之功。太宗大悦,命前军总管李世勣,合水陆人马取辽东,迎候銮驾。世勣得旨,与江夏王道宗、李思摩等,引兵望辽东而行。
却说守辽东将彻万三、黑垂环、高天莫三人,皆有万夫之勇。数日前听的游骑报:“唐兵已近辽东。”彻万三与众人商议曰:“今天子御驾亲征,一连取了几个大郡。目今将来辽东,此地乃是高丽咽喉之路。若被唐兵攻破,则安市城危矣。你等有何计策,可退敌兵?”高天莫进曰:“唐兵乘胜而来,锋芒正锐,不可与交兵。帅将一面遣人往高丽取救,传下军令,移城外军民尽入城中守护。将应有积聚,尽行烧毁。我这里深沟高壑,严用提防,唐兵一至,欲战又不能,退又不能,野无所掠,军劳粮缺,候在高丽人马并集,吾合势战之,教他片甲不回也。”彻万三曰:“此计大妙。”即遣人星夜往高丽取救。一边传令教城外百姓尽数搬居城中,选精壮者守护各门。将应有藏蓄,一时烧了。四下多设鹿角预备,十分坚固。
却说哨马军报入李世勣军中:“辽东准备迎敌,将城外民家尽行烧了。好生利害。”世勣听的,唤过江夏王道宗,引数千骑前去哨巡一遭,以观动静,方好进兵。道宗得令,引骑迳至辽东下,周围团视一回,四面守御甚是严固,回报世勣曰:“辽东城郭,近高丽之地,比他处大有不同。即目各门插起旌旗,城楼守军往来不绝。今将城外民居,尽移入城,以为长守之计。彼若今不出,必往高丽取救兵。倘高丽人马袭吾后,城中助之,吾军何以抵挡?总管正须乘其城中未备,人心怀惧,鼓噪前进,齐力攻之。使丽将不暇为计,或可以成功也。”世勣依其议,即下令三军,拔寨直抵辽东城下。道宗与李思摩分兵攻各门,城下堆起苇草、攻城之具。众军大振,金鼓声彻昼夜。终是城郭坚厚,攻打不下。守护将擂下火炮、矢石,唐兵被伤,不敢十分近前。道宗几欲先登,面被数矢,亦不能前进。一连相拒数日,唐兵无计可施。
却说高丽王近日边廷消息,闻得:“唐天子御驾亲征,已渡了辽水,取了数座城郭,即今大军近辽东。”每日聚文武商议迎敌。忽报:“辽东使臣来乞救兵。”高丽王问众臣曰:“今唐兵攻辽东甚紧,谁可引兵救应?”盖苏文进曰:“臣举一人,可以退唐兵。”王曰:“公举谁人?”苏文曰:“左卫将军大模达,此人武艺精通,勇力过人。主公着他领兵去救,辽东敌人不足破矣。”高藏依奏,召过大模达率步骑四万救辽东。大模达辞王,引兵迳出高丽。但见枪刀密布,剑戟如霜,四万骑兵如风卷而来。唐军中江夏王道宗望见近东一派征尘蔽日,杀气连天,即与副将张君义曰:“辽东有救兵来矣,与汝精兵二万,靠城南埋伏,吾勒骑兵逆战。连珠炮响,乘势杀出。”君义引兵去了。道宗全身披挂,手绰锋枪,引三万步兵,跑马驰向东门,正遇敌兵来到。金鼓大振,丽兵漫山塞野而来。主将大模达拍刀舞刀,跃奔阵前,喝曰:“唐军有不惧死者,请决一战!”道宗厉声出曰:“吾在此等候多时!”言罢,挺枪直取模达。模达举刀迎敌。两马相交,二将战上二十合,不分胜负。辽东城里,见高丽救兵来到,高天莫引精兵一万,开东门乘势杀出,夹攻道宗。道宗军中放起连珠炮,西南角上,张君义伏兵齐起,被高天莫拒住交锋。两下战住阵脚,喊声不绝。彻万三于城上擂鼓助威。道宗单要迎敌丽兵,苦战不止。辽兵四下箭如雨点,唐兵被伤者无数,各有退志。丽兵终是顽皮,不惧刀箭。一涌杀进。南阵张君义先自跑马走了,伏兵亦随之逃窜。道宗见势失利,引步骑溃围而走。大模达杀胜一阵,与高天莫收兵入城。
却说道宗归见总管李世勣,具言:“辽兵势大,吾军不能抵敌。损者甚多。”世勣曰:“胜败兵家之常。此不足虑,惟君义交战先走,何以驭其众。今遇小敌如此,明日至高丽必败吾事。当按军法。”即令推出辕门斩之。左右将君义簇下,一时间枭首回报。世勣既诛了君义,号令军中。与众将议破丽兵之策。副总管张士贵进曰:“辽东城郭坚固,今又添高丽救兵在里,人马众盛,愈难攻击。不若深沟高垒,以待车驾之至,合势攻打,一鼓可下也。”道宗曰:“吾等为前军,当逢山开路,以待銮驾。何乃停辽东不攻,而留与君父来乎?乞精兵一万,请先登南门,以取辽东。”世勣曰:“众寡不敌,公且少待。吾与众将连营合势,待圣驾来,诚未晚也。”众将依其议,各分兵据守。
却说太宗御驾至辽海,水势甚溢,从官舡小者,将至颠覆。张亮率水军连艨艟而进,至中流,忽狂风骤起,波浪翻天,龙舟荡漾不定。帝亦忧惧。召海滨居民问之,居民皆曰:“此海神为孽,年年辽东有过者,皆用生人祭之,自然平静。陛下亦用如此祭之,方保无事。不然,终有覆溺之患。”太宗与长孙无忌商议以祭,无忌曰:“陛下德符鬼神,可用牺牲牛马代人而祭,自然无危矣。”太宗依其议,即命水军总管张亮具牺牲以祭海神。张亮得旨,用白马二匹,黑牛四头,于舡外陈设香灯花烛,着有司官宣读祭文,将牛马牺牲齐倾入海中。诸军呐一声喊,震动山谷,金鼓齐鸣,舡舵上插起旌旗,龙舟顶挂起飞篷,霎时间,天清日朗,风怡浪静,战舰旁舡,皆随水而进。只三夜已出平壤大岸,望辽东止曾一百里。
是时太宗坐于龙舡中,众百官侍立终日,舡外金鼓之声不绝。纵冲激浪势,亦不知觉。及闻渡了辽海,龙颜大悦。张亮御前奏知:“李世勣攻辽东城已二十日未拔,专候陛下御驾,合兵攻击。今幸渡过辽海,去辽东不远。臣请先部水军,出辽泽袭取辽东。圣驾随后而进。”太宗允奏,即命张亮引兵先发。亮辞帝出,与程名振、王大度等,领水军十五万,径出辽泽,望辽东城进发,不在话下。
第八十节 薛仁贵斩将立功 董世雄部兵解围
却说张亮既部水军出辽泽,欲与李世勣人马相会。哨马军早先报知李世勣:“天子銮驾出了辽海。即目水军总管张亮部水军趋辽泽而来。”世勣唤过张士贵:“先引精兵一万搦战。吾有人马接应。”士贵引兵去了。又唤过江夏王道宗,引步骑二万,绕出东门救应。道宗亦领兵去讫。世勣分拨已定,自准备火箭火炮,攻城之具,为合后。是时城中听的唐兵搦战,彻万三整兵迎敌,与高天莫、黑垂环分左右而出。次日平明,彻万三开东门,放出一彪丽兵,旌旗卷舞,金鼓喧天。丽将一匹马跑出阵前,张士贵见辽兵出战,摆开阵势,两军对圆。士贵马上骂曰:“杀未尽辽蛮,尚不献城纳降!今天子御驾将临,若攻破城池,使尔辈寸草不留!”彻万三亦骂曰:“尔唐主无故侵我封境,反来说我归降!赢得手中刀,便献城与汝也。”士贵大怒,正待跃马而出,背后一员虎将,手执丈八蛇矛,跨下黄鬃骏马,顶一付冰玉水银盔,着一领川中素白袍,撞出阵前曰:“本官且停,小将立诛此匹夫!”众军视之,乃龙门县人薛仁贵也。
仁贵跑马举矛,直取彻万三。骁骑金忻跃马横枪来迎,两下喊声大举。二人战上两合,仁贵要立奇功,卖阵便走。金忻勒马后追。仁贵较其来近,回马大喝一声,金忻撞入怀中,早被仁贵挟于胁下。仁贵放下辽将,令步骑捉缚去了,复勒马冲进丽阵,勇不可当。彻万三射住阵脚,欲与唐兵鏖战,见仁贵捉了副将,冲入本阵,即分兵围之。仁贵左冲右突,杀死辽兵无数。黑垂环、高天莫两骑双出,抵住仁贵。仁贵力战二将,并无惧怯。张士贵驱兵继进。城中大模达引兵截出,长枪硬弩,一涌而来,将士贵围在垓心。薛仁贵正斗二将,后军报曰:“主将被围危急。”仁贵抛了二将,复杀回,正遇丽将大模达阻住一阵。仁贵挺矛而战,丽兵不退。高天莫乘势赶来,仁贵前后受敌,部下随骑渐少。忽东门喊声大起,道宗引二万步骑杀入中军,与仁贵合势夹攻。高天莫见唐兵四起,恐城中有失,正待杀奔东门收兵入城,被薛仁贵赶近前,一枪刺死马下。大模达见高天莫刺死,勒马杀奔东门来。张士贵溃围杀出,与道宗合势掩击,丽兵大败,死者不计其数。彻万三、黑垂环见唐兵勇猛,引败骑杀回东门,正会着大模达。城里放下吊桥。
将近黄昏左侧,忽壕泽边金鼓连天,枪刀齐举,五六万唐兵涌上东岸,乃副总管王大度人马出辽泽,听的两下交锋,在此等候。丽兵战得困乏,如何当得五六万生力精兵?彻万三大惊,只叫得苦。辽兵未及交战,先自抛戈弃甲逃走。王大度勒马截杀。黑垂环、大模达等只得死战。李世勣一支兵绕出东门,两下夹攻。丽兵四下无路,投死泽中者,尸首相叠。大模达跑马夺围走出,被王大度赶上,一刀斩于马下。彻万三、黑垂环二骑刺斜突奔,未数里,又被张士贵人马拦住。彻万三见无走路,拔所佩自刎而死。黑垂环弃马逃走,被薛仁贵一箭射死。唐兵合在一处。城中守兵,尚有数万,坚闭了城门。世勣传令曰:“今日此战,难遇之机也。功在垂成而退回人马,辽东城再不可得矣。丽将尽被诛戮,城中虽有守众,已皆丧胆,岂敢再来与我交锋乎?今日先登城者,功居第一。”世勣令已下,三军齐声曰:“取功名富贵在此举也!”各努力攻城。江夏王道宗攀堞先登,薛仁贵执箭板继上。城东楼角守兵刺下长枪,仁贵闪过,把守埤军砍倒城濠边,仁贵遂登了东城楼橹,劈开城门,唐兵一涌而入,城中大乱,男女乞降之声彻于内外。丽将见唐兵杀入城来,各开西门奔走,被百姓一个个捉将回来。世勣入城,已近二更,即下令:“休得伤损百姓。”因是城中秋毫不动。次日纪录各人功绩,薛仁贵居首。得降兵万余人,男女四万口,军粮、马料极多。世勣出榜安民,遣使迎接御驾。
是时天子銮驾离辽东五十里,沿路捷音报知,太宗听的取了辽东城,大喜。车驾已进城中,诸将各朝参,问起居毕,世勣近御前具奏取辽东之由。太宗慰劳曰:“公诸将披矢石,为寡人立功,回朝廷不忘今日之劳也。”世勣顿首拜谢。太宗诏三军取白岩城。李世勣、张亮等水陆并进,前望白岩城进发。
却说守白岩城辽将达鲁揭里、丽三高、张有威、刘士安四员猛将,领十万丽兵镇守,近日听得唐兵将到,达鲁揭里聚众人商议迎敌。丽三高曰:“唐兵势大,难与交锋。主帅只管预备坚守;一面遣人上高丽取救兵。待人马来到,唐兵少怠,一战可破也。”达鲁揭里依其议,分付诸军紧守四门,严立烽火,按甲不出。
却说唐兵已近白岩城,总管李世勣屯下塞栅,唤过张士贵、李思摩,各引精兵先至城下请战。士贵、思摩各引精兵二万去了。世勣与张亮水陆前后救应。士贵、思摩引兵直哨到白岩城下,见城只是准备得十分齐整,只是没一个出战。士贵与思摩议曰:“辽兵坚守不出,吾与足下分兵攻之。”思摩依其议,即与士贵分东西门攻打。城中听的唐兵攻击,报入中军。辽将张有威请出兵退敌。达鲁揭里曰:“唐兵合水陆而进,只恐不能取胜。”有威曰:“趁今不战,倘唐兵并集,何以当之?”揭里即与精兵二万,出城迎敌。有威全身披挂,绰枪上马,引二万儿郎,开东门而出。金鼓喧天,飞奔将来。
张士贵见城中有人出战,各将阵势摆开,横刀立马于门旗下,指辽将骂曰:“反叛逆贼,何不早降!”张有威大怒,遣步骑洪飞虎舞斧直取士贵。士贵背后薛仁贵挺丈八矛跃出阵前,大喝:“辽将休走!”两马相交,战上二三合,仁贵手起枪落,刺中心窝,洪飞虎落马而死。张有威见折了步骑,拍马舞刀,直奔仁贵。仁贵卖阵而走。有威乘势追袭,士贵结住阵脚助喊。仁贵较定辽将近,按了金枪,拈弓搭箭,回马望有威矢来。有威措手不及,一箭射死。士贵见仁贵赢了二将,驱兵掩杀,丽兵大败,连忙走入城中,闭了城门。唐兵只赶近城壕边而回。仁贵得了头功,仍复城下搦战。达鲁揭里见折了二员大将,又损兵马,那里敢出?一面遣人申奏高丽王,一面四门多添人马守护。
却说使臣漏夜入高丽来,见了丽王,具奏:“唐天子御驾已临白岩城,近日交锋,损兵折将,甚紧急。望国王早为定夺。”高藏大惊,谓文武曰:“唐天子一连取了高丽许多城池,今大兵又攻白岩,离安市城不远,倘一日兵马来此,何以迎敌?尔众臣有何良策?”众臣皆低头无语。盖苏文进曰:“日前臣举大模达无功,再举一人,可退唐兵。”王问是谁。苏文曰:“此人新城人氏,姓董名世雄,善骑射,使一条金枪,神出鬼没,端的有万夫之勇。我主若用此人,押兵前救白岩城,必有成效。”高藏依其奏,即召过董世雄,付以本国铁骑兵二万,前解白岩城之围。世雄得了恭旨,辞王出兵,前望白岩城而来。是时董世雄有二子,官为左、右都尉,一名董琦,一名董魁,皆善战。引着二万铁骑兵,乃高丽护卫将士,极其骁猛。人马望白岩城不远,先遣二子引步兵,先去退敌。自与铁骑兵合后。
董琦、董魁引五千步骑,直哨出白岩城,遥望见唐兵正在攻城。董琦手执方天戟,跨乌龙马,引二千儿郎,杀入唐阵中。李思摩见高丽一路人马来到,纵马跑出阵前,正遇丽将董琦。思摩更不打话,两马相交,四下喊声大举,战上十数合,不分胜负。丽军后面董魁手举铜锤,拍马突杀将来。唐兵不能挡抵,一涌而退。
第八十一节 李思摩臂伤流矢 唐太宗白岩鏖兵
李思摩力战董琦不下,董世雄引铁骑随后继进,将李思摩围住垓心。李思摩大呼曰:“今日当围死战,以报天子。”手起刀落,杀死丽兵无数。董魁见思摩勇不可当,按住兵器,探飞鱼袋中,取出狼牙箭,架上宝雕弓,指定思摩矢来。思摩只顾贪战,不知提防,右臂已着一箭,负痛不能抵敌,跑马夺围走出。董世雄下令曰:“休教走了唐将!”驱兵掩杀,唐兵大乱,各四散逃生。思摩正在危急中,东营张士贵人马已从丽兵后截出。丽兵慌乱,才救了思摩。两下混战,金鼓连天。待李世勣大军已到,董世雄已收兵马入东门,放下吊桥,渡进去了。士贵人军中,见世勣曰:“丽兵已入白岩城,今合城中人马,声势盛大。李思摩已中流矢,左(右)臂伤重不起。总管可奏知圣驾,会聚诸将战敌,方可成功。”世勣曰:“公之言诚是。”一面申奏天子,仍将各营人马分四门攻打,使城中无计,然后议交锋也。士贵引兵去打西门,张亮引水军攻打南门,不在话下。
却说御驾已离辽东城,望白岩城不远。沿路报马报:“唐兵与丽兵交战,杀伤盛多。”太宗听此消息,连敕诸将:“各人见机而动,勿为贪功,有致疏危。”忽报:“大将李思摩因昨日与丽兵逆战,右臂中流矢,伤重不起。”太宗闻之大惊曰:“吾所以不与诸人轻敌者,正恐有伤名将也。今果然。”即促驾至白岩城下。各营总管迎接,圣驾屯扎于中军。世勣等入候起居毕,奏曰:“辽兵婴城不出,近日臣分诸营攻击,未能下。今思摩伤重,请陛下御驾暂宿中军,不久此城亦在目下破也。”太宗曰:“朕当亲视思摩所伤。”即与世勣一派战将,径至西营,看李思摩。西营守军报入帐中:“今有御驾亲来,看视将军箭疮。”思摩听的,即披衣忍痛出帐外迎接。时御驾已到辕门。思摩拜伏在地。太宗御手扶起,入帐中,太宗坐定,随将各立帐外。思摩拜曰:“臣因小敌,不持防,丽将一矢毒深入骨,不能为陛下克敌清道而伺圣驾,臣之过也。”太宗曰:“闻公力战,中流矢,忧怀终日。得城池不足喜,倘公有疏失,朕复何望!”因令思摩解手臂视之。思摩乃解下缚帛,去了金疮药,四边皆青肿,中箭镞处烂成死肉,犹有瘀血未散。太宗看见,亲自将口吮出瘀血。思摩拜而泣曰:“臣有何功,能敢屈陛下看视箭伤,又污圣口,罪该万死也。”太宗曰:“君臣犹父子矣,公之体,亦吾之体,有何污哉。”帐前将士,观者莫不感动。太宗命思摩养息箭疮,且休妄动。思摩顿首拜谢。静轩先生有诗曰:斩将搴旗不顾身,未防流矢贯袍筋。太宗深有君臣意,弗惜仓皇吮箭痕。御驾乃出。思摩直送至辕门。次日招各营人马进兵不题。
却说白岩城达鲁揭里、刘士安、丽三高、董世雄等,终日在军中议论退敌,近日已知唐天子御驾亲临城下,督诸军攻打。丽三高曰:“今唐兵迸集,战之若胜,则吾威复张,天子之驾自当退去。若战不胜,众人胆落,此城必难保。成败实在此举。丽王虽着救兵来到,唐兵声势如此,焉能抵挡?为今之计,莫若烧毁城中仓廒府库,将一应可充军马之食者,尽行去了,引本部精兵,乘夜开西门走奔安市城,与大势兵马相合,以拒唐兵。况安市城比白岩城濠堑坚完,城郭如铁桶一般。吾等坐守其中,若不出战,唐兵一年过不得。彼军深入吾地,劳师经年,众人必有思乡念也。乘舆岂能久驻乎?未知此举,你众人肯依否?”刘士安以丽三高此策可行,董世雄叱之曰:“丽将军何如仍弱也?今唐天子御驾到此,不取此城,岂肯干休?若待白岩城已破,安市城有泰山压卵之危,何复拒守哉?近者丽王遣下官特救来到,正以白岩城实为安市城之门户也。其外咽喉之地,尽被唐军所取。止有此城,将复弃而与唐将得之!今城中精兵不下数十万,猛将何止一二千。吾救兵初到之日,唐兵望风而逃,被杀伤者无数。目下未与大敌,胜败岂可逆料?主帅正须点集城中兵马,来日平明,分作前后队而出:刘士安引精兵二万,打初阵;丽三高引步骑二马,第二阵;董琦、董魁引铁骑为左右翼;我与主帅统大兵为合后。选羸兵与文墨官守城。”达鲁揭里依其议。董世雄分拨已定,丽兵各各准备交锋,不在话下。
却说李世勣军中,探马回报曰:“岩城插起战旗,来日平明,要与唐军决一雌雄。”世勣知的,即入中军,见御驾奏曰:“明日与辽兵交锋,陛下保重圣躬,待诸将自用前敌,慎勿轻万乘之重,而损威望也。”太宗笑曰:“公以吾得天下,非戎马之间取乎?朕未登基时,南征北讨,东荡西除。渭水岸边,曾与突厥驰骤和亲,突厥部落下马不敢仰视。寡人非是深宫未经大敌者。比来日朕亲临阵,杀死辽蛮。公可调度兵马迎敌。”世勣辞帝而出,入帐中唤过契苾何力曰:“君引精兵二万,列阵于东门,遇有敌兵出城,抵住交锋。吾自有兵来应。”契苾何力引兵去了。又唤过薛万备曰:“来日圣驾亲出阵监战,你引精骑二万,紧靠其后。见两下鏖战,天子有调遣处可离,若无调遣,只在御前守护。”薛万备领命去讫。又遣小校约南营水军总管张亮:“持水军截住辽兵阵后,待辽兵已入垓心,两下夹攻,必自乱矣。”小校领命去讫。
世勣各调已定。其余各营将士,照依队伍而进。各营得令,个个弓弩上弦,枪刀出鞘,按住寨门营垒,伺候交锋。次日平明,城中战鼓三通,一声炮响,东门卷出一彪丽兵,踏地而来。为首丽将刘士安,银盔铁甲,跨马横刀,立于门旗下,连叫:“唐将有强者出马!”对阵中契苾何力拍马挺枪,指来将骂曰:“杀不尽逆贼!尚敢阵前摇舌哉?”刘士安大怒,舞刀直取何力。何力约退数步,挺枪迎敌。两下金鼓齐鸣,二人战上二十合,不分胜负。太宗打起龙凤日月旗,坐在銮驾中,左、右随军,各金盔银甲,红锦战袍,团团守护着。太宗看契苾何力打初阵,亲击战鼓助威。辽将丽三高放出二万步骑夹攻,契苾阿(何)力要在天子面前立功,挺身奋斗,冲入阵中。丽三高勒兵死战,举起长槊,望契苾何力当胸刺下。何力贪战,躲避不及,侧过身,左腰已中一槊,坠落马下。太宗远远望见,即遣御前薛万备救之。万备得令,单马驰入辽阵。丽三高正待再复一槊,万备马已近前,大喝一声:“辽将慢来!”杀退丽三高,救契苾何力上马,溃围而出,正遇刘士安副将李铁率丽兵阻住。薛万备更不打话,一刀挥为两截,丽兵散而复合,万备在前,步兵在后。救出契苾何力于万众之中。何力回营,用帛束了伤痕,再整兵甲出战,冲入丽阵。刘士安正在阻住唐兵,契苾何力鼓勇杀进,刘士安抵敌不住,跑马骁伴而走。何力杀奔西门,与薛万备合骑奋战。是时唐将结住阵脚交锋。董琦、董魁二员将,分左、右翼突出,勇不可当,杀奔东营来。
东营总管张士贵舞刀跃马,抵董琦交锋。战未数合,董琦提起方天戟,将士贵拨于马下。先锋薛仁贵声如巨雷,一匹马跑出阵前,来战董琦。两马相交,战得正酣,仁贵手起枪落,董琦死于非命。杀散余骑,勒回马救了士贵,回本阵。右翼董魁见折其兄,大惊曰:“不雪冤仇,更待何时!”拍马挥铁锤,追在仁贵马后来。仁贵望见辽兵骤至,回马曰:“一发结果了此贼。”拨丈八矛直取董魁。董魁死战仁贵,一连数合,胜败不分。仁贵卖阵便走,董魁那里肯放,纵马复追。仁贵拈弓搭箭,觑定董魁已近,弦响箭到,董魁面门着了一箭,翻身落马而死。
第八十二节 董世雄诈献降书 鲁揭里开城纳款
薛仁贵勒回马,冲过丽阵,如入无人之境。世勣见东营战胜,驱兵掩杀,丽三高、刘士安只雇(顾)得遮拦,终是唐兵势大,一涌而进,辽兵大败,死者不可胜计。董世雄与达鲁揭里正在混战,世雄见折了二子,心中慌惧,夺围杀入东门。丽三高见势不支,引余骑走入城中。世勣各营奋战,斩首数千级,夺得弓矢器械无算。日近黄昏,世勣乃下令各营收了兵马。诸将进御前献功。太宗命录功官纪薛万备冲阵有救契苾何力之功;东营张士贵有斩辽将之绩。其余依次而赏。世勣奏曰:“丽将输了一阵,走入城中。料必再不敢出。陛下敕诸将齐力攻城,城中无计,不过五日,唾手可取也。”太宗允奏,即敕下各营用心攻城,先登城者授之以上赏。各营得旨,皆准备火炮、火箭攻城之具,日夜攻击不下。
却说达鲁揭里战败,走入城中,与诸将坚闭了城门。守城军报:“唐兵攻打甚紧。城下堆起沙石,似搭云梯。火炮火箭俱齐。天子限五日要破此城。主帅早为区处。”达鲁揭里听说大惊,无计可施。丽三高曰:“唐兵势大,众将齐心。量此白岩城,他如何攻不破?吾兵战败一阵,众人胆落矣,再谁敢出斗?日前要走安市,西门尚无唐兵围守。如今水军总管张亮阻住,何以得出?不如举城纳降,以救一城百姓。若待他打破城郭,吾辈无遗类矣。”达鲁揭里沉吟不决。忽董世雄怒激曰:“二子之仇,吾肯不报!胜败乃兵家常事。今据一战之失,便要献城投降,岂不被唐人所耻?你等纳降,我不降。”达鲁揭里曰:“公言虽是,事势极矣。纵要出战,亦只是败的。若攻破城池,我等能保无事哉?”董世雄曰:“高丽王若知我等受困,不日必有救兵来到。城中尚有粮草,可支一月之用。主帅点起精壮百姓,上城守护。量彼未必便能攻陷此城也。候在救兵一到,吾等合势战之,唐兵不足破矣。”达鲁揭里虽随时应允,心下终是不安。丽三高与刘士安等只劝纳降,以保后患。又过二三日,城中愈急。守城百姓有密地投下纳降者。达鲁揭里禁约不住。刘士安曰:“居民已有投降唐将的。倘攻打不息,内先激变,我辈死无葬身之地。不如早降,以安众心。”
董世雄进曰:“吾有一计,可止唐兵不攻城。主帅权且各门插起降旗,先遣人约唐天子,候在拘集散卒,打点仓库衙门,迎接圣驾纳降。惟停待三日,方得完备。天子见吾此说,亦必准信,将御驾退离城下。各营兵亦退去矣。一面遣使漏夜至高丽见王,火急部大队人马来救。我这里再整戈甲,添筑城垒,为守御计。若过数日,救兵必定来矣。”达鲁揭里依其议。一面遣使人漏夜上高丽取救,一面吩咐四城门插起降旗,差一个能言的军人,前往唐天子处约定出降日期。当下分拨已定。先打发军人来议纳降。军人缒城而下,走入唐军大营里,大叫曰:“白岩城主帅差我来御前献降书。”辕门小校听的,报入中军帐来。李世勣知道,召来人至帐前问之。军人曰:“城中主帅,见将军等各门攻打,甚是紧急。百姓不安,战士疲劳。即今插起降旗,先遣小军来天子御前报知。权将銮驾退离城下,着将士不必再攻。候在主帅拘集余众,整备衙门府库,迎接圣驾。只在三日,便开门出降也。”世勣闻其言,即遣之回,谓曰:“传与主帅,三日尚可停。其外不许矣。”差人领诺自回不题。世勣至中军见太宗,奏知:“辽将请降,乞容三日,开城迎接圣驾。”太宗曰:“三日何所不容。”即下令:“各门将士,且缓攻击,将人马暂离城下三十五里。”长孙无忌曰:“辽将莫非用缓敌之计?故意使陛下退军,彼城中得以整点战具,以待高丽救兵合势,与吾决战也。陛下正须乘势攻之,彼知谋不遂,必急来降矣。”太宗曰:“料此小城,何难攻哉。今既遣人来约请降日期,若不允,是见寡人量不弘也。可从其请。后有反复,取之彼亦无怨。”众将得令,各回营自守寨壁不题。
却说差人入城,报知达鲁揭里:“今有唐天子御驾已退去三十五里,诸将亦不攻城。”揭里与众人商议曰:“唐军已缓攻城。我等如今正好准备战守之具。”董世雄曰:“急遣众军筑起楼橹,深凿濠堑,将箭垛眼里堆起木石擂打之具,拘集百姓,各登城守护。”达鲁揭里传下军令,众人惧诛责,只得添筑楼橹,准备守城器械。果是二日间,城中准备城垛敌楼一应完固。第三日,太宗遣哨马体探城中动静,不移时,哨马回报:“辽将达鲁揭里,整备战守器具,一应齐全,欲来与唐兵放对。不肯纳降。”太宗闻知大怒曰:“辽蛮敢以诈言哄寡人耶?”即敕诸营兵马,乘势攻之。长孙无忌曰:“丽人反复难凭,不出臣所料。陛下亲督诸军攻城,可取矣。”太宗从之,自亲御大队,出军前下令曰:“各营先攻破城,捉得辽兵者,尽以库藏金宝并其人赏之。”众战士得令,奋力攻击。四下喊声大振,金鼓连天。城上矢石、火炮之类从箭垛上发擂下来,唐兵那里肯退?守兵报知主帅:“唐兵攻击四门,城西鹿角将陷,声势甚紧。”达鲁揭里曰:“事迫极矣!尔众将有何高见?”丽三高等曰:“即今便开城纳降,亦可保残生也。不然,一城军民难免屠戮。”达鲁揭里无奈,只得复遣人请降。先于城顶竖起降旗。太宗望见降旗,城顶乞降之声,振动山岳。太宗聚诸将允其降。李世勣进御前曰:“士卒所以争冒矢石,不顾其死者,贪擒得蛮虏而受重赏也。今白岩城将次攻陷,陛下奈何复允其降,孤战士之心?”太宗曰:“公言诚是也。奈缘纵兵杀人而贪其赏,朕所以不忍。公麾下将士,有奋力攻城者,朕以库藏金宝赏之。暂问公赎此一城也。”世勣乃退。
太宗手敕,晓谕诸营,准其纳降。于是城中听得天子手敕唐兵缓攻,各伺候迎接。主帅达鲁揭里命众军开了东门,率丽三高、刘士安等出城,远远拜伏在地,不敢仰视。太宗诏诸军开了辕门,各人齐齐整整摆列队伍,十分严肃。敕近臣谕敕旨,令降将主帅者入御前听候。达鲁揭里得旨,匍匐至天子銮驾前,叩首呼降。太宗曰:“吾天兵临城已二十日矣。尔等既识威风,如何不早开城纳降?致两下损兵折将,百姓受苦。汝等贪侥幸以图成功。今丽王不道,奸臣盖苏文残虐尤盛。朕来正其罪,在安尔国之黎民也。尔众人亦将附逆党耶?”达鲁揭里曰:“远方之臣,不知大义,惟识食人之食,当尽人之事。高丽王以爵位与臣,臣等即背反之,诚非人类也。且陛下守臣,何处无之。一有叛君者,陛下亦所必诛也。今小臣为丽王坚守故土,以拒天兵,理之当然。今已弓矢消尽,兵马损折。众人战守不能,逃走得罪。计甚穷矣,情愿纳降御前。乞陛下怜之。”太宗壮其言,顾谓侍臣曰:“丽人所言,诚出其本心。朕当悉赦之。”长孙无忌曰:“陛下之来,正在安抚远夷也,非为取其城郭,屠其人民哉。”太宗然之,即命达鲁揭里等先回城中伺候。明日早接銮驾。达鲁揭里得旨先回,令城中预备安顿车驾所在,不题。
却说太宗分付各营:“明日依次入城,不许扰乱百姓。若有不遵约束者,罪其本营统领官。”众军士得旨。至次日,御驾先发,入白岩城东。达鲁揭里等率众将、耆老等迎门拜伏。唐将一时入了城。果然好一座城郭:四面皆平碛沃野,惟西路接渤海。城中居民稠密,鸡犬相闻。周围共二百余里。太宗御驾既入府中,诸将各各参见毕。记书簿官,查得受降户三万家,丽兵七万余,单只走了大将董世雄。太宗命辽将捉得刺契苾何力者至阶下,太宗召何力谓之曰:“此乃日前与公战,用槊刺公仇人丽三高也,付卿自杀之。”何力奏曰:“当日交战,彼不杀臣,臣亦杀他,各为其主故也。此人冒白刃以槊刺臣,知有今日哉?此乃忠勇之士,臣不忍杀也。”太宗是其言,遂赦之。丽三高吓得三魂已去七八分,听得赦他,连忙抱头走出。且看下节分解。
第八十三节 李世勣兵进安市城 薛仁贵智取黄龙坡
是时太宗将府库金银,分给赏了将士,改其城为岩州。调兵镇守。李世勣奏曰:“前面乃是安市城,按图指示,及问乡导之人,此安市城为高丽一个大郡。攻了此城,便是建安城。前至高丽二百里也。此一处须用得陛下亲临阵中,诸将乃肯尽心。”太宗曰:“卿言甚善。朕闻安市城濠堑固完,兵精粮足。我兵临城攻之,不能以岁月破也。今建安城兵弱而粮少,城郭低浅,若出其不意,攻之甚易。使建安袭破,安市在吾掌中耳。此兵法所谓:城有不用攻,自能取之也。”世勣曰:“陛下之策,难保全胜。建安城在南,安市城在北,吾军粮皆在辽东。今越过安市而攻建安,倘若丽兵绝断吾粮,不能运进,如之奈何?”太宗从之,即敕诸将护驾前往安市城进发。后人有诗云:
帷幄筹谋可万全,太宗亲讨志何坚。曾闻诸葛能兴汉,未必田单解误燕。貔虎风雷惊海岳,旌旗闪电耀山川。六军云拥驱安市,悉扫妖氛静塞边。
却说御驾离了白岩,大军水陆并进,沿路旌旗不断。虽是夏月,御驾前全不见日影,因是太宗无暑渴之疾。大军行了三日,与安市城只曾一百五十里程途。李世勣与张亮分兵二处征进:张亮率水军,出虎胥江,直趋建安城;自提步兵进安市,前至黄云塞屯扎,与张士贵等东西立营。遣人将战书投进安市城。
却说守安市城者,却是高丽国左、右亲卫军官镇守,各分“绝奴”、“灌奴”等部。绝奴部主帅梁万春、邹定国、李佐升,灌奴部主帅欧飞、暨武、张猴孙,共六员猛将,虎踞于安市城中。近日哨马报:“唐天子御驾已取了白岩城。引大军来。”都准备下迎敌器械。是日正在厅堂上会集二部商议。灌奴部欧飞进曰:“唐兵合水陆三十余万而来,近日所向无敌。丽兵屡挫其锋。今大军指日到安市城。临时出战,未得地利。乘其未至,先引部下精兵数万,直抵黄龙坡屯住,阻住御驾。且看他从那里过?”梁万春曰:“此计大妙。与君精兵五万,先截住唐军,我随后亦有人马来应。”欧飞慨然与副将暨武、张猴孙等领了五万丽兵,即日出得安市城,直抵黄龙坡扎下营寨。原来此黄龙坡离安市七十余里,乃是大官路,最是险隘。对面阻污泥河,两边尽是石山,人马不堪行。正中有水可饮,他处皆绝泉源。若有一夫当之,万夫不能过去。实乃天生一个战场。
当日欧飞兵马立寨在正路口,左边有一条樵路,可通安市,已将大石横木筑断了。四下皆安着箭垛,令善射者守把,甚是坚固。欧飞等占住此个去处,按兵不出。哨马军报入前军总管李世勣帐中:“见有丽兵把住黄龙坡,甚是坚固,不能进前。”世勣听的,即唤过张士贵、契苾河(何)力、薛万备等,入军中吩咐曰:“安市城人马不比他处,此近高丽封境,尽是骁勇者镇守。今听的我大军将到,先遣将把住黄龙坡。我观画图,及问此处向导,皆言止有一条中路进安市,左壁有条小路,人马不堪行,且各处无水吃。今值此炎势天气,若绝了泉,我等何以存济。尔众人正须用力攻破黄龙坡,据了此地,方好进兵取安市也。”众将皆领命,部兵去了。时李思摩箭疮平伏,乃进曰:“不才数十日未经战阵,今引本部人马,取黄龙坡,以报天子。”世勣曰:“君养伤痕新痊,未可即动力。吾有他处用得君。此回莫行。”思摩曰:“大丈夫得死沙场幸矣。吾疮口安痊,今日要立功处。总管何如不许?”坚执要行。世勣见其志锐,乃付与精兵一万,令为合后。思摩即引兵去讫。世勣分拨已定不题。
却说张士贵、契苾何力、薛万备等,领骑兵六万,迤逦哨到坡下,并不曾见一骑往来。张士贵与众将商议曰:“丽兵守住此个隘口,果实坚固。彼若不出,将奈他何?”薛万备曰:“且把三军至隘下,一时攻打。看有敌人出来否?”士贵从其议,驱三军直抵隘下。忽听坡顶一声鼓向(响),早发下数矢。唐兵退避不及者,中了弩箭。士贵看时,竖着一面彩绣白旗,旗下数员丽将,靠垒而立。士贵隘下指而骂曰:“不量时势丽蛮,今日天兵到此,尚自抗拒。岂不见前路守将,曾饶过谁来?早开隘道与御驾前征,则留汝等性命。若执迷不醒,死在目前!”坡上欧飞曰:“我高丽未曾侵犯中朝,何故深入吾地,自来送死哉”我今守住此处,纵是人马能飞,亦过不去矣。”士贵大怒,令三军一齐攻击。隘上见唐兵迸集,攻上坡来。欧飞一声梆子响,两边强弓硬弩齐发,箭如雨落,唐兵不能着脚,伤损者无算。6何力曰:“未得地利,且抽回人马,再作计较。”士贵然之。即挥三军退离隘下二十里。丽兵见唐兵退去,欲出兵追袭。欧飞曰:“中国人谲计甚多,恐有埋伏。我等只是坚守,彼自不能过也。”众人依其议,遂按甲不追。
却说副总管张士贵,见攻不得黄龙坡,计无所出,闷闷不悦。先锋薛仁贵进曰:“量此一个小可关隘,不能攻拔,何况要取高丽!总管无忧,我有一计,使高丽兵尽死隘中。黄龙坡唾手可得。”士贵惊曰:“将军有何妙算,愿闻其略。”仁贵曰:“兵法云:‘得地利者胜。’今丽兵守住隘口,是地利彼先得矣。总管若以力取,一年亦不能过。此当以智胜之也。”士贵闻仁贵此言,即屏退左、右,引仁贵入中军,详细问其取黄龙坡计策。仁贵曰:“今访得居民,说此处有二条路,可通安市城中:一条丽兵守把,乃是大路;左壁有小路可通,只是险峻,人马不堪行。即目丽兵将木石断绝了。为今之计,总管且把兵马作左、右营屯扎,休兵养锐,再勿复出。丽人多疑,见我兵不来攻击,只作前面提防。小将部五千健卒,各带火箭、火炮,密地潜出小路,抄进黄龙坡。约过一日,总管可调右营悄悄埋伏隘下,有躲藏处。近三更左侧,军中候火箭连起,吾兵已出隘后,可将伏兵催起,远远的喊声攻打。丽兵见是夜里,必慌。待他矢下弓弩,从军多着皮铠遮护,我军从寨后放起火来,内外夹攻,辽将便有拨天关本事,亦逃不出吾之料也。”士贵听了,以手加额曰:“将军真当代之孔明也。何忧高丽不破哉!”即密秘传下军令,将人马分作两营,一依仁贵所行。
仁贵曰:“事不宜迟,恐有走透不便。”士贵即日选精兵军士五千,各给与干粮。仁贵全身披挂,辞主将径取黄龙坡小路而来。是时六月末旬,初更无月,仁贵与步骑穿林透岭,攀藤附葛,行过数里,到一处山岭,险峻小路口,都用大石叠断。仁贵令健卒疏开而过。约近三更,已出黄龙坡后寨。仁贵连放起数根火箭,伏路军报入唐营中,薛万备知的,催起伏兵,于隘下齐声呐喊,火把兢天。坡上丽兵听有唐兵攻击,一时速集隘前守护。欧飞下令曰:“夜里不分人马,众军只管发下矢石,敌兵自退。”丽众得令,长弓木石,一齐放下,四边箭如猬集。唐兵亦不近前,只在远地击鼓,如攻打之状。丽将紧守住隘口,不提防薛仁贵转到寨后,令步兵堆起硫黄焰硝,放起火来,粮草积聚,一时烧着,半夜南风正起,风随火势,火趁风威,坡顶光冲汉表,向(响)声振天。比及辽兵报知欧飞,隘下见坡上火起,知的仁贵干功,薛万备率军士乘势攻上坡来。丽兵不战自乱,都只顾走路。欧飞与暨武、张猴孙等,知唐兵袭其后,急来救应。且看下节何如?
第八十四节 高延寿列阵战唐兵 薛仁贵夺围救主将
是时,薛仁贵引五千健卒,斩寨而入,正遇着欧飞。仁贵大喝曰:“我等已过了黄龙坡,早投降者免汝一死!”欧飞大怒,捻刀直奔仁贵。仁贵舞枪来迎,二人在火光之中战了数合,欧飞如何抵敌得过,勒马乘黑跑出山坡而走,被仁贵赶上一枪,刺死马下。辽兵大败,暨武、张猴孙见势不好,弃盔曳甲,扒上山逃走。隘下薛万备引唐兵抢上坡来。众将都要争功,薛万备赶近前,生擒暨武。薛仁贵活捉了张猴孙。辽兵被唐军擒获大半。时天色微明。薛万备取了黄龙坡,张士贵亦领人马续后而到。左右推过暨武、张猴孙,跪在面前,请发落。士贵曰:“抗拒逆贼,留之无益。”令斩之。手下簇去枭首回报。士贵将二人首级号令,记录薛仁贵、薛万备众人功绩。收其弓弩箭矢,不计其数。
次日,捷音报知御前,太宗闻知副总管过了黄龙坡,敕李世勣催动三军,攻取安市城。世勣得旨,领兵马至黄龙坡,与张士贵会齐。世勣与士贵议曰:“烦公先引本部军士,直抵安市城。吾候迎圣驾,随后便至。”张士贵慨然请行,与先锋薛仁贵、都尉薛万备,领六万精兵,先出黄龙坡,离安市城一望之地屯扎。
却说安市城绝奴部梁万春哨马报:“欧飞等守黄龙坡,被唐将用计出隘后,杀死欧飞等三人,部下丽兵擒捉去大半。即日唐兵逼于安市城下。主帅急为提备。”梁万春大惊,谓邹定国曰:“唐兵已过了黄龙坡,杀死灌奴部欧飞等三员大将,今已来到安市城。尔众人有何高见?”定国曰:“几时闻得唐兵善战,所向无敌。今一连取了高丽数个大郡,果的不虚。我兵先输了一阵,又折了三员大将。若复出兵对阵,定不能取胜。城中只管预备军器,城上插起战旗。主帅一边遣人漏夜上高丽见国王,急调军马救应,然后出兵未为晚矣。”梁万春依其议,即吩咐三军紧守城池,准备战具;一边遣人上高丽取救不题。
却说高丽王正在国中与奸臣盖苏文、大卢对计议唐将征伐之事,忽报:“安市城遣人取讨救兵。即日唐兵过了黄龙坡,杀死大将欧飞、暨武、张猴孙等三人。目今兵临城下,声势甚紧。”高丽王听的大惊,与文武议曰:“唐天子征伐之兵,已入境矣。尔众人有甚良策,能安国家?”奸臣盖苏文出班奏曰:“目前白岩城公文,雪片求取救兵。正因赴应迟缓,有失此个大郡。今闻唐兵两路而来,利在急战。臣调北部都督高延寿、高惠真统兵十五万,前救安市;左丞相大卢对副之。”高丽王允其奏,即遣高延寿等,引兵迎敌。延寿辞王出师。原来高延寿北部最骁雄者,使一柄蘸金斧,入阵无人敢当。惠真是其族弟,使一把铜刀,重六十斤,亦有万夫之勇。是日,引十五万丽兵,长枪阔斧,杀奔安市城来。
却说李世勣屯黄龙坡,接着銮驾,一齐进发安市城。太宗谓世勣曰:“先用招安诏书入城谕旨,若守将知天命,献纳城池,省得惊动百姓,极善待他。不肯归顺,然后敕诸将攻城。”世勣曰:“陛下所见诚是。奈丽将凶恶,不遵诏旨,反损威风也。”太宗曰:“不降由他。百姓本是无罪。只依朕行。”世勣乃退。是时城中知得救兵来到,不依天子诏旨。太宗闻知,即下令各营进兵,攻打安市城。众将得令,城下装起云梯、火箭、火炮之类攻击。
忽哨马报:“高丽王听的唐军取安市,今遣大将高延寿等,引十五万精兵前来救应。遥望前面征尘蔽日,杀气连天,将次到矣。”太宗乃与长孙无忌等议曰:“我想延寿今来救安市,其策有三:彼若引兵直前,连城为垒,据住险隘,食现成之粮草,掠吾之牛马,我军攻之,不可猝下,欲退则泥潦为阻,坐困吾军,此上策也。若乘城中之众,连夜走去,不与吾对敌,此中策也。不度智能,未审时势,强来与吾交锋,乃下策也。我察高延寿勇夫也,上、中之策不审,必出下策,遭擒在吾目中矣。尔诸将试观之。”长孙无忌曰:“陛下之见甚明。然亦惟得人诱之,延寿必来斗矣。”太宗然之,乃敕下各营,命东营总管张士贵:“先将千骑兵诱之出战。只许败,不许赢。吾自有他计。”张士贵得旨,自引兵去了。又唤李世勣:“引精兵二万,离安市东南八里,依山埋伏,候丽兵入垓心,闻鼓声,然后杀出。”世勣领计,自用调度去了。又唤薛万备、李思摩等引步兵一万五千,屯扎西岭,以绝敌人走路。薛万备披挂领兵去讫。江夏王道宗进曰:“高丽倾国而来,以拒我军,平壤之地必无人守把,愿与臣精兵五千,先取其本根,则数十万众可不战而降矣。”太宗曰:“今大敌在前,若破之,则平壤唾手得之,不必劳师远取也。公可引本部骑兵,出狭谷以冲敌人之后。”道宗领兵去讫。太宗分拨诸将已定,自与长孙无忌将精卒二万为奇兵,偃旗息鼓,登北山准备举号。
却说都督高延寿、高惠真引丽兵直望安市城,欲与唐兵放对。谋臣大对庐进说曰:“秦王内芟群雄,外服戎狄,独立为帝,此命世之才。今举海内之众而来,不可敌也。为今之计,莫若按兵不战,旷日持久,分遣奇兵,断其粮道,待彼粮食既尽,求战不得,欲归无路,乃可胜也。”延寿曰:“今唐兵深入疲困,利在速战,不可养成气力,急难退也。”对卢又曰:“君用吾策,唐兵不战自慌,将军何用冒矢石而取侥幸之功耶?”高惠真曰:“吾匹马纵横天下,何愁唐兵也!待见秦王,吾自擒之。”遂不听对卢之计。丽兵至安市城下,屯住寨栅。
次日,引众将出,阵兵于野。高延寿立马于门旗下,遥望见张士贵兵到,阵开处,当先出马,左有薛仁贵,右有刘君卯,三匹马盘旋阵前,鼓声大振。丽将高延寿指唐将而言曰:“吾与中国自来无仇,何故夺吾州郡?”对阵张士贵欲激其怒,大骂曰:“杀不尽丽贼,尚不引颈受吾快刀,而敢阵前摇舌哉!”延寿大怒,拍马舞刀,只奔士贵。士贵挺枪迎敌。两下金鼓齐鸣。未数合,士贵勒马便走。薛仁贵、刘君卯各跑回本阵。高延寿谓惠真曰:“唐兵易为破耳。”乃驱兵鼓噪而进。直至安市城下。城中梁万春见高丽兵马来,率众将在敌楼上擂鼓助喊。唐阵张士贵复战延寿。延寿曰:“败将又敢再来!叫强者出马!”士贵曰:“再与你拼数十合。”二人又战了三四合。士贵落荒而走,头盔尽落。延寿曰:“不在此处捉唐将,更待何时!”纵马挥兵,乘势冲入,喊声大振。太宗在高埠,望见丽兵入了垓心,将手中红旗摩动,左右击起战鼓,东南伏兵齐起。李世勣挺枪跃马杀出,正遇高延寿接住交锋,胜败不分。唐将结住阵脚,各要争功。东营薛仁贵持矛纵骑,大呼曰:“取封侯正在今日也!”直冲进丽阵,迎头遇着丽将霍云龙,手起枪落,刺于马下。杀散余骑。后队高惠真见仁贵来得勇猛,乃勒住马,按了手中刀,拈弓搭箭,望仁贵对面矢来。左军刘君卯看见,喝曰:“有人暗算将军!”仁贵听的,侧回身,一箭射中马膛,其马负痛,将仁贵掀于马下,跑走。丽将黄毛寿拍马举枪,望后心便刺。枪未落,仁贵接住枪,罄平生力一扯,黄毛寿坠于马下,抽出短剑截为两段。攀鞍上其骏马,一直杀入,所向无敌。原来黄毛寿那一匹马新罗来的,名做玉珠龙,满身雪白,端的入阵如飞,由人跨驭。仁贵喜曰:“此乃天赐吾成功也!”
太宗在高处望见薛仁贵连赢丽将,敕问:“此将是谁?”护驾军跑马向东营,问其主将张士贵,少刻回报,太宗乃知薛仁贵也。太宗再敕诸将:“力擒辽将,安市城唾手可得。”各营得令,谁不向先!李世勣在军前,合士贵兵马,冲出阵来。高延寿、惠真等皆走。四下唐军迸集,丽兵大败,死者不可胜数。惠真曰:“唐兵势大,已用埋伏计,城中已不得入。可走黄城,以拒敌兵。”延寿依其议,挥兵夺围,杀出垓心,望黄城而走。出得西岭,忽西岭鼓声大振,一彪人马杀出。且看下节何如?
第八十五节 高延寿纳降李世勣 盖苏文保举束顶汉
左有李思摩,右有薛万备。延寿只得死战。李思摩当先冲击,延寿不能抵挡,复杀回,望银城逃走。薛万备大杀一阵,斩首五百级,夺其军器无算。延寿杀出南阵,望见背后征尘蔽日,追兵喊声不绝。延寿大惧,谓惠真曰:“出不得重围,我与弟分作两翼杀出。”惠真曰:“若分二翼而战,吾等全军皆没。不如兵马相连,拚死而斗,或可免难矣。”延寿依其言。部下余兵尚有二三万,并作一连,乘势冲出南阵。正走间,前面旌旗卷出,大书“江夏王道宗”,兵马当头拦住,大叫曰:“败将无路,何不早降!”惠真当先冲阵,梆子响处,箭如骤雨,惠真面中数矢,射死山坡。丽兵伤损者,尸首相藉。延寿见势不支,弃了坐马,刺斜望山狭走了。余众走不得的,罗拜地下乞降。道宗尽擒之。引本部出狭谷来,各营俱在御前献功。
是时太宗大胜一阵,敕各营给赏本部,命东营薛仁贵入侍。仁贵素袍银甲,见太宗于中军。太宗视仁贵眉清目秀,人材出众,又见他搴旗斩将,人不能近,乃喜曰:“朕以一班旧将已老,不忍再劳他出征,今见君武艺不群,深慰朕望也。”仁贵顿首称谢而出。太宗顾谓长孙无忌曰:“寡人不喜得辽东,喜得名将也。”无忌曰:“观其对敌,真豪杰矣。陛下何患高丽不服哉!”太宗然之。
忽报:“江夏王道宗,擒得丽兵而回。”太宗召进御前问之,道宗曰:“臣埋伏射卒于狭谷,适遇大将战败走来其地,被臣伏弩齐起,首先射死大将高惠真,丽兵死于谷口者,尸首枕藉。得其降卒二万。单独走了主将高延寿、左臣大对卢。”太宗大喜曰:“朕正在军中纪录诸将,正不知高延寿下落。今公一战,胜他人之绩也。”道宗拜谢。太宗乃下令诸军,乘胜攻击安市。一面遣李世勣袭银城,困住高延寿。众人得令,于安市城下不分昼夜攻打。梁万春见丽兵战败,与部下邹定国、李佐升等议曰:“唐兵日夕打攻城池,百民各怀内俱。高延寿损折兵马,走入银城。何以退得敌兵?”李佐升曰:“安市城濠堑坚固,纵唐兵攻打,无奈我何。复遣人入高丽取救,我只顾准备战守之具,敌人自退也。”梁万春依其议,一面遣使再来高丽取救,一面吩咐军士婴城而守。
却说太宗敕诸将攻城,连攻了二日,不能前进。且是城郭坚完,守护军兵发下强弓硬弩,伤损者亦多。长孙无忌曰:“安市城实乃高丽之藩障也。兵精粮足。难以岁月下也。陛下诏世勣进兵取黄城、银城,若得此二座城郭,銮舆有驻驿之所,又孤安市之势。此亦一策矣。”太宗从其议,即遣薛万备引兵五千,取黄城;仍诏李世勣进兵取银城。薛万备领兵去了不题。是时,李世勣兵马抵银城,团团围住,水泄不通。原来银城近高丽之东,亦是一险要去处,粮草积聚,大半在此城。高延寿走入城中,与原守将祖文鲁坚闭城门,提防迎敌。听的李世勣部兵攻击,延寿曰:“唐兵势大,谋臣勇将,不下数千,近日杀得辽兵片甲不回。今又来困住此城,难为计矣。”祖文鲁曰:“小官亦听的唐兵所向无敌。只得准备交锋。”延寿叹一声,乃曰:“看起来高丽王懦弱,盖苏文专弄国柄。他日唐兵若临本国,亦只是归降的,徒枉了千军万马,冒锋镝死于无辜。尔众人有何高论?”左丞大对卢进曰:“即日唐兵四集,安市城尚不可保,何况银城兵马不满二万,若拒守之,自疲精神,无益也。为今之计,莫若开城乞降,免被擒获耳。”延寿曰:“吾亦要如此主意。正不知尔众人皆愿降否?”祖文鲁亦曰:“降之可保,若战自取死矣。”
延寿见势不利,众人皆无斗心,次日开东门诣世勣军中请降。小校报入帐中,世勣听的,谓李思摩曰:“延寿乃高丽最骁雄者,今日势穷来降,余者不足虑矣。”思摩曰:“请整军待之,以防不测。”世勣然之,即下令军中整戈甲,亲出辕门。见高延寿一派诸将,伏在军前。世勣扶起延寿,引入帐中,与其分宾主而坐。延寿曰:“败将不可以语勇。今延寿穷败来归,何劳将军待之以宾主礼?”固辞不敢当。世勣曰:“吾天子得汝高丽降将,无不虚心接纳。何况我等?今足下来降,实知时势者也。”延寿见世勣意诚,乃坐下位。其余皆依次而坐。世勣吩咐诸军备酒礼待延寿。延寿亦开怀尽饮。酒至半酣,延寿曰:“某等不胜酒力,请将军人马入城,安抚人民。”世勣曰:“足下先入,吾兵马来日早入城。”延寿领诺。酒罢,辞世勣,引本部先入城中去了。李思摩曰:“丽人顽皮,不以礼义为重。总管自用提防,休使坠其计也”。世勣曰:“高延寿诚心归降,若复疑之,使来者立脚不定矣。吾与诸公明日侵早入城,准无后虑。”思摩再不复言。
次日平明,银城四门大开,延寿先遣二骑出城迎接,世勣下令:“人马依次入城,不许侵扰百姓。”三军得令,金鼓齐鸣,入银城东门。近濠边,延寿率众将迎着世勣,二人大悦,如平生,并马入城。军民秋毫无犯。世勣至府中坐定,丽将各参见毕,世勣一一谕遣之。即日安抚了百姓,引延寿等出离银城,入中军来见太宗,奏曰:“今延寿举银城以降,臣不动张弓只箭,已平伏了此处。且延寿为人忠厚,陛下可重用之。”太宗大悦曰:“朕以銮驾驻驿银城,就其粮草,以攻安市,何惧城郭不破哉?”即日下诏,将中军人马入银城屯扎。是时银城与安市止曾二十里远,太宗御驾既入了银城,召高延寿亲安慰之,以延寿为鸿胪卿。延寿拜谢。忽报:“薛万备亦取了黄城,得精兵七千而回。”太宗乃遣其合诸营进攻安市,不在话下。
却说高丽国王,连得安市救急文书,乃聚文武商议。盖苏文出班奏曰:“臣举数人,皆不能成功,以致折兵损将。亦知罪大,深自羞愧,毒求补追,未有效忠竭力之地。臣得一大将,勇冠三军,力敌万人,两手能开铁胎弓,百发百中,又有一身本事。端的会呼风唤雨,变化无穷。乃是辽东新城道人也,姓束,名顶汉。臣乞保此人为先锋,殿前都尉曹观为主将。再统三军,前救安市之围,必要生擒唐将。”高丽王大喜,召进束顶汉至阶下拜毕,宣上殿观之,其人身长一丈,红睛蓝面,丑恶凶狠。高丽王以金甲锦袍赐之,加为前部大先锋。以曹观为都督,与顶汉引丽兵十二万退敌。束顶汉一同出征。次日,领人马同曹观离了高丽,但见枪刀荡荡,剑戟层层,十二万辽兵,风卷而来。早有哨马报入银城,近臣奏知,太宗与群臣议曰:“张亮提水军一时未到。安市城守护得严紧。今有高丽救兵来到,谁可迎敌?”薛万备要去。太宗曰:“汝既为护驾,且未可去。”更问其次,都尉李思摩应声而出曰:“某不才,愿敌来将。”太宗与兵二万,交思摩去邀战。又问曰:“思摩虽然去了,丽兵此来,锋芒盛锐,谁敢再护助?”帐下骁骑黄常、霍茂愿往。太宗与兵二万,两枝军马去了。太宗分遣已定。敕西营总管李世勣监战。
且说李思摩引军前去,离安市三十里,与丽兵相遇。两阵对圆,思摩横枪立马于阵前。高丽军中束顶汉跃马而出,手执铜刀,跨千里骅骝马,厉声大骂:“不惧死唐人,敢侵犯封界!”李思摩大怒,挺枪跃马而出。丽副先锋詹虎舞刀直取思摩。两阵相交,斗不数合,被思摩一枪刺于马下。束顶汉见折了副先锋,拈刀来战思摩。两下金鼓齐鸣,二将战上二十余合,胜败不分。顶汉按住铜刀,就马上披发仗剑作法,口中喃喃念咒,忽风雷大作,黑气中无限人马自天而降。霎时间,飞砂走石。思摩急回马,唐兵惊慌大败,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曹观见唐阵已乱,率众直冲过来,正遇黄常、霍茂二员将抵住。且看下节胜负何如?
第八十六节 王道宗筑土攻安市 程名振持兵出绿水
是时束顶汉交战不数合,黄常、霍茂部下先自惊走,二将皆被束顶汉斩之。李世勣见势失利,急收回人马,按住寨栅。丽兵赶上数里方回。太宗闻此消息大惊曰:“何曾见此等人。”即召李世勣商议,世勣曰:“此妖术也。来日可宰猪羊血,令军士埋伏四下,候敌人赶入阵中,令众军乘势攻之,其法可解。”太宗曰:“公宜用心先擒此贼。若待入了安市城,吾军未得其利也。”世勣辞太宗而出,随下军令,拨6何力、张士贵各引军二千,伏于安市城东南,准备猪羊血并秽物,待等敌兵。何力、士贵引兵去了。又唤李思摩引步骑五千迎敌。思摩亦引兵去讫。世勣自引大队为后应。
次日,束顶汉摇旗擂鼓,引兵搦战。思摩出阵,挺枪迎之。两马相交,战到十余合,不分胜负。思摩佯输诈败,望本阵便走。束顶汉驱兵直赶,一边口中念咒,平地风雷大作,飞砂走石,一道黑气自军中起,滚滚人马,自天而下。唐兵各自奔走。顶汉人马赶入垓心,忽东南角上一声炮响,二千伏兵,齐将猪羊血并秽物,一齐泼起。但见空中纸人草马,纷纷坠地,风雪顿息,砂石不飞。束顶汉见解了法,急引兵退回。先锋薛仁贵挺枪跃马,从后赶来。唐兵鼓躁而进,丽兵大败。
顶汉于军中夺路而走,李思摩乘势追袭。顶汉见追骑来近,拽满铁胎弓,只一箭射中思摩左臂,思摩落马。顶汉欲再复一刀。不提防薛仁贵弦响箭到,射透顶汉咽喉,坠死马下,救了思摩。契苾何力冲入,捉了都督曹观。这一阵杀死丽兵三万余众,降者不知其数。世勣鸣金收军。太宗听的唐兵破了束顶汉妖术,捉住都督曹观,不胜之喜。令将曹观监囚下,敕李思摩养息箭疮莫出。太宗日夕催兵攻击安市,月余不下。世勣奏准,令各营克城之日,不问军民、男女皆坑之。城中闻此消息,加益坚守。唐兵攻不能陷。
太宗以安市不下,召诸将,问所以攻取之策。高延寿进曰:“乌骨城与高丽唇齿之国,其主老耄,不能坚守。陛下若移兵攻之,朝至夕克。取了乌骨,其余小城必望风而下。然后收其资粮,鼓行而进,平壤必不能守矣。安市孤城,反掌可得也。”群臣亦请召张亮出建安,提水军渡鸭绿水,取平壤。太宗将从众人之议,长孙无忌曰:“不可。今陛下御驾亲征,比诸将出兵不同,今若乘危地,侥幸向乌骨,倘建安新城之虏蹑吾背后,何以当之?不如先取安市,候张亮袭了建安,然后进兵,此为上计也。”太宗乃止。江夏王道宗曰:“臣请督诸军筑土山,以逼其城攻之。”太宗依其言。又敕各营协力攻击。
李世勣吩咐三军齐心攻打。道法引本部,在南门筑起土山,与敌楼相望,令军士执蛮牌,避矢石先登。只见城内各门筑起重城,十分严固。有先登者,即以利刃剽下,唐兵应手而倒,各有退志。李世勣、张士贵等装起云梯四十乘,周围用板遮护弓箭,下以车轮推之,拣城上无军守处,即推进。军中鼓起,乘势便上。丽将梁万春知此消息,城中亦预备火箭、火炮之具。次日平明,世勣推进云梯,军中鼓声如雷,三军四面兢进。将近壕边,丽将火箭齐发,烧死军兵坠地,云梯尽被烧之。城顶矢石如雨,唐兵不能前进。薛万备进曰:“彼能烧吾云梯,须不识冲军之法。令军中连夜排冲车,车上装炮石。冲车轮转炮石,飞腾而上,不拘楼橹、军士,当着应手皆碎。”世勣依其计,准备停当。将冲车推进城壕,四面擂鼓呐喊而进。果是轮动其机,冲车上炮石奔腾飞去,打坏楼堞。城中随将木栅以塞其缺。梁万春急令运石盘、石磨,用藤绳穿,击冲车,其车皆折,又不得进。昼夜相攻二十余日,无计可施。
太宗听的安市攻不下,军士伤损者甚众,正在忧虑间,忽报:“守西门都尉傅伏爱私自离营,被丽将邹定国自缺城处出战,杀死军士无数。比及伏爱知之,丽兵已夺了土山,筑起壕堑据守,不能前进。”太宗大怒曰:“自今将士冒矢石以攻,安市不能取其寸地。伏爱敢乱吾队伍,先失地利!斩首号令!”不移时,将伏爱首级挂在辕门。太宗即斩了伏爱,仍令诸军攻击。长孙无忌曰:“丽兵坚守其城,我军已攻六十日,不能前进。且军士疲劳,折伤殆甚。陛下若复攻之,徒用心苦也。莫若催张亮提水军出建安,从鸭绿水直趋平壤,合兵攻击安市,自当下矣。”太宗从其言,即遣使赍敕着张亮疾速进兵。使臣领敕,径至张亮军中,不在话下。
却说张亮提十五万水军,出虎胥江,三军已趋建安。是时,建安守将卢汉二、卢汉三、张鼎石、王朝奉四员镇守,近日听的唐兵来到,于城上插起战旗,准备迎敌。张亮兵马离城五十里葫芦山屯扎,正与程名振、王大度等商议出战。忽报:“有天子遣使赍敕来到。”张亮率众将跪听宣读毕,张亮谓名振曰:“天子御驾亲取安市未下,今特遣使促兵取建安,出鸭绿水直趋平壤。且我艟艨阻风于虎胥江,今才到岸。建安城守把甚紧,何能即下?倘误日期,又非良计。汝众人有何高论?”名振曰:“建安城池坚固,更兼守城用心,卢汉二等兄弟武艺高强,急不可得。不若提水军趋鸭绿水小港,袭平壤。某如此如此用计,可取建安也。”张亮看计乃曰:“汝若如此而行,大事可成也。”程名振差洪宝、廖英二人提调水军,从鸭绿水径趋平壤,却教程名振引步骑五千,埋伏建安东山。自与王大度为前、后救应。张亮分拨已定,各人领计去了。
却说城中卢汉二聚丽将商议出战。忽哨马报:“唐兵见将军把得坚固,今将兵马趋鸭水,直望小港,出平壤而去。”张鼎石听的,进曰:“吾提精兵,出港口邀击之,唐兵不战自乱。”卢二曰:“唐兵艟艨战舰,你将步骑,如何迎敌?”鼎石曰:“彼虽水战平壤,要从港口小渡可出。我先在港口屯下营寨,绝了小渡,四下多设弓弩,使他有数十万人马也飞不出也。”汉二曰:“亦虽得一人助佐乃可。”帐前王朝奉应声出曰:“小将愿往。”汉二付与二人步骑一万,前去迎敌。又教沿路打探唐兵虚实。
且说张鼎石、王朝奉引了一万丽兵,迤逦前进。原来鸭绿水离建安有一百里路,比及丽兵未到,洪宝、廖英已先知了,准备战舡,直撑向港边,遥望见征尘荡起,喊声不绝,张鼎石直前杀来。约近黄昏左侧,不提防洪宝、廖英二员将,斩岸而登,舡里唐兵继进,四下箭如雨落。张鼎石知中计,急令后军退时,丽兵行了许多路,人马困乏,怎抵得张宝、廖英生力军掩杀?自相践踏,落港填坑死者不计其数。鼎石杀开一条血路,正走间,一矢飞坠左臂,鼎石负痛落马。张宝赶近前,再复一刀,鼎石死于非命。王朝奉拚死力战唐军。有伏兵报入城中:“丽将与唐军交锋,正在危急。乞将军早早接应!”卢汉二听得大惊,谓汉三曰:“今又夜里,不可出兵。恐有兵埋伏,我等皆休矣!”汉三曰:“兄长所见差矣。若不去救,倘鼎石等有失,唐兵一涌而来,我辈岂能安保哉?正须亲提兵马接应,杀退敌兵为上计也。”汉二只得发兵救之。汉三点本部人马,离城而去,止留文字官守城。
第八十七节 卢汉三建安死节 盖苏文铁勒征兵
且说卢汉二提兵望鸭绿水而来,遥望见火光冲天而起,催军星夜而行,离鸭绿尚有五十余里,前后军一声呐喊,汉二慌教看时,张亮阻住去路,王大度后面杀来,丽兵杀得四下乱窜。汉二曰:“今番中了唐人计矣!”与弟汉三引步兵死战得脱,奔归建安。到濠边唤门,敌楼上乱箭射将下来。汉二因仰视,一矢射透咽喉而死。卢汉三大惊,正不知所为,丽兵各慌。程名振在城上唤曰:“我已入取了城也。”原来却被名振夤夜扮作丽兵,赚开城,已得了建安。汉三忙投新城而走。行不到一程,王大度、张亮截出。汉三激怒,挺枪跃马,乘势冲杀。王大度一力当先。二人战未数合,汉三措手不及,活捉马上。余兵皆降。天色微明,张亮引军入城,安抚百姓。城中秋毫无犯。程名振接见张亮,喜曰:“非公之策,何以得此城池?”名振曰:“略施小计,幸得成功。皆仗总管威风也。”忽报:“小军洪宝、廖英杀死王朝奉,乱箭射了张鼎石,生擒丽兵五千。”张亮令推过丽将卢汉三,汉三立而不跪。亮曰:“若肯归降,免汝一死。”汉三曰:“你用赚计杀了吾兄,夺去城池。恨不得尽诛汝等报仇。尚来说我降哉!”张亮犹不忍杀。王大度曰:“留他亦无益。不如诛之,以全其义。”张亮喝令推出斩之。左右簇下,汉三骂不绝口,引颈受刑。不移时,枭首回报。张亮怜其尽忠,令收尸首葬于建安西门。
静轩先生有短词一篇,赞云:建安城外旌旗急,鸭水流头战舰密。冬冬鼙鼓每催兵,丽地豪雄心激烈。整干戈弓调弩矢,跨下骅骝当阵入。唐人定下鬼神机,不意牢笼遭掀跌。孤城失守势难支,壮士阶前分曲直。等闲视死气吞虹,笑彼偷生甘屈折。今来此处吊行踪,满地空遗连草血。
却说张亮既取了建安城,调人镇守,提水军艨艟俱进,直趋平壤。由鸭绿水进发,所过郡县,望风逃避。将近安市,早有人报知太宗:“今有张亮一连赢了丽将,取其建安城。即日大军出平壤。”太宗大喜,即敕李世勣诸将,攻打东、西、南门陆路,张亮攻打北门水路。两下合势,务要取了城池。二处总兵得旨,昼夜攻击,梁万春终日与邹定国、李佐升等议论战守,听的唐兵各门攻打甚急,李佐升曰:“唐兵屡攻我不下,徒弊精神。主将可出兵杀他一阵,以挫其锋。”邹定国曰:“唐人已被吾夺了土山,又得一重坚固。今水陆并进,人马三十万,长驱而来,其势甚盛,若出战,必为所破。急差人求救于高丽,又作计较。”梁万春依其议,遣人星夜入高丽求救。城中只是深沟高垒,相守不出。
却说使人入得高丽,奏知:“唐兵攻打安市,昼夜不停,甚是危急。”高丽王聚文武商议。右丞大吐捽奏曰:“日前建安新城报到,已被唐人袭了。止有安市未下。外面冲要城郭,俱不能守,若更攻陷此处,高丽危矣。若只用本国兵马迎敌,恐退不得唐兵。除非借得外国骁雄相助,方且成功也。”高丽王曰:“外国虽有,正不知那一处兵马骁雄?”大吐捽曰:“离高丽四百里,有铁勒国,聚九姓,十余万尽是弓马闲熟,不惧刀箭之徒。我主须遣使赍金珠至其国,宣他众人至高丽封以官职。许将附近州镇赠之,此辈必拚死为王出力,何患唐兵不退哉。”高丽王从其议,即遣使命帛衣头大兄收拾金玉数车,往铁勒国借兵。帛衣头大兄领了钧旨,即日辞王,离了高丽,赍送金珠,来铁勒国,不在话下。
却说铁勒国乃北部种落,原无城郭,人各筑垒布帐居之,饮食类高丽,其人颇有知识,皆是各处相聚。据了此处,无人能到。其地九姓,惟万留公、万济公、万通公此三兄弟最雄,人号万三圣。其八姓石云龙、朱厥、李摩天、张豪、黄班、樊虎、乌赛神、孙霸君等,俱听其指挥,部下人马数万,尽能走射,矢无虚发。因是他国惧之,不敢去侵犯。是日正在帐中饮酒高会,见人来报:“高丽王遣使来到本国,有机密事商议。”万留公听报,遣人请入帐中,使臣与众人相见毕,分宾主坐定。留公问曰:“丽王遣使至此,有何见议?”大兄曰:“国王为因唐天子御驾亲征高丽,近来一连被夺去几座城池,即目攻打安市城。本国屡次交兵,未能退敌。今特遣小臣,赍送金珠数车,来与大王作赏众人之资,乞借汝国骁雄,前退唐兵。高丽王言,候退得敌兵,唐天子御驾回去了,重将附近大州镇谢将军。望将军勿推阻。”留公曰:“我这里亦听的唐天子征伐高丽。我国本与彼无仇,今若借尔兵马,可不自是惹干戈?”使臣曰:“唐人贪婪无厌,若取了高丽,还思来征汝国也。不如乘敌人尚未深入,合我本国人马,杀退唐军。那时大王亦得重赐,且保无后患,却不是两得其利也?”是时众人见了金珠,各希图赏赐,力劝留公借他人马。留公曰:“尔先回,拜覆高丽王,我随后便起兵马来也。”使者即领了回书,辞留公先回去了。
留公乃发下号令,将本部人马尽数起行,只留些老弱者守国。众人得令,各准备弓箭刀枪,克日拔营离了铁勒国,望高丽而来。却说使臣星夜回奏高丽王:“铁勒国万家兄弟,见王借兵文书,初尤未肯许,被臣陈说利害,即目随后便起人马来也。”高丽王大喜,先遣人于路上体探。次日,但见正东征尘蔽日,杀气连天。人报:“铁勒兵马到矣。”高丽王聚文武见之,铁勒人马至城下屯扎。万留公止率八姓部落入城。丽王传旨宣入,留公随使进至阶下。礼毕,丽王降阶迎接,入殿上对坐。文武侍立两边。高丽王曰:“本国见怒于中朝。今天子御驾征伐。不想连被夺去数处城郭。恐大军到此,一时准备未完,难以迎敌。闻将军镇守铁勒,威名皆仰。今特劳动,退了唐兵,吾重谢不负也。”留公笑曰:“国王不必忧虑。凭俺九姓兄弟,十数万骁骑,莫说道唐兵三十万,便是倾国而来,杀教他片甲不回矣。”丽王大悦,即命设筵席款待万留公等。当日酒罢,众人各退。次日早,万留公入辞高丽王出师。高丽王助兵马五万,以殿前大将温沙多门部领,合铁勒人马,共计十五万,前望安市进发。但见人如流水急,马似疾风吹。大队兵马,已到石城屯扎。
却说太宗在银城,听知高丽王借得铁勒国部人马,来救安市,即令诸将预备迎敌。南营李世勣闻知铁勒动兵,问帐前:“谁敢当此一军?”契苾何力愿往。世勣曰:“铁勒人马骁雄。今高丽又助精兵而来,势力盛大。更得数员将,迎敌可矣。”帐前转过四将:一人姓史,名恭,武邑人;一人姓葛,名定方,冀州人;一人姓郭,名翟,许州人;一人姓王,名许忠,泗州涟水人。此四人皆应募将士,进曰:“我等愿退敌兵。”世勣付与精兵二万。契苾何力为合后,史恭等为前锋,众将引兵去了。世勣分遣已定,约东营张士贵分两路为策应。
且说契苾何力引前军近石城,见丽兵旌旗卷舞,枪刀密密,甚是利害。与史恭商议。恭曰:“未知丽兵虚实。来日见阵,便可知也。”次早,把兵马分为三路:史恭在中,葛定方在左,郭翟在右。三路兵齐进。但见铁勒人马漫山塞野而来,当先一员猛将,生得身长九尺,面貌恶丑,使方天戟,有万夫不当之勇,乃是别部石云龙也,早与史恭兵马,列成阵势。史恭出马,与石云龙交锋。战上数合,史恭抵敌不住,葛定方一骑挺枪助战。两下金鼓齐鸣,喊杀连天。石云龙挥起刚刀,大喝一声如雷,将史恭斩落马下。葛定方见史恭失手,勒马跑回本阵。万留公见唐阵已动,手执铁锤,腰带双刀,跨龙马冲突而来,勇不可当。契苾何力听的前军失利,急催动后军救应。铁勒人马如潮涌而进,唐兵大败。且看下节分解。
第八十八节 白袍将百步穿杨 唐太宗独契英雄
是时葛定方正走间,万留公扯开硬弩,指定矢来。定方翻身落马。郭翟却待舞斧抵住交锋,万留公复架一矢,纵马扭回身射落,穿透郭翟脑髓而死。石云龙冲入阵中,唐兵死者不可胜数。契苾何力被丽兵一裹,直围入西北角上去了。王许忠一匹马在阵前左冲右突,不能得出。当头一员铁勒将乌赛神阻住交兵。许忠无心恋战,刺斜引败骑杀出。赛神放马紧追。许忠恰慌,连人带马陷入土坑。赛神展出一条蛇矛,从坑中刺下,可怜大将王许忠,一命须臾。是时唐兵你我不相顾。契苾何力望山谷寻路而走,后面喊声大振,当先那员铁勒将,手C铁锤,大叫:“小将休走!吾乃万留公也。”契苾何力终是胆寒,架隔不住,纵马望山脚下而逃。走到前面,正值塞了山口,只得勒回马,却被万留公按住铁锤,扯起硬弓矢来。何力躲过自身,坐下马中了一矢,掀下何力便倒。
何力挣起直走,正在危急间,天山隘口鼓声擂动,当先一员大将,白袍银甲,手拈丈八蛇矛,大叫:“贼将慢来!”契苾何力认得本家兵马,大叫曰:“薛将军救我也!”原来败军正遇东营总管兵到,指说:“西北角上,被丽兵围去主将契苾何力。”士贵急遣先锋薛仁贵抄出天山后来救,正好此间遇着。仁贵一骑抢出来战万留公。二人战上数合,不分胜负。仁贵激怒曰:“不斩此贼,非是英雄!”二人又战二三合,留公勒马便走。仁贵纵马追来。留公扯弓在手,回马望仁贵左胁矢来。仁贵眼快力大,左手已将一矢接住,乃曰:“且吾回他此一矢,看他躲避否?”架上弓弦,复回一矢,正中留公左腿,负痛而走。丽兵风卷来到,救出本营去了。仁贵勒回马,与契苾何力出山前。
李世勣、张士贵兵马都到,众军同归寨内,世勣与士贵议曰:“此一阵折了许多人马,一连被杀了四员大将。如今何以计议?”士贵曰:“我等且守住寨栅,公往见天子定夺,再战未迟。”世勣依其言,来见御驾,奏知折将败军之事。太宗惊曰:“铁勒何等人马,折许多将士?朕明日亲自临敌,以观胜负。”长孙无忌曰:“陛下将帅云集,何必自冒矢石,以损威望。但谨保圣躬,看各营自用退敌也。”太宗曰:“寡人不亲临阵,诸将未肯齐心。吾意决矣。尔等勿再言。”无忌再不敢谏。
次日,御驾离了银城,水陆总管李世勣、张亮、王大度、程名振、张士贵,俱会齐进兵。李世勣入御驾前奏曰:“铁勒人马据守石城,离城五里,地名天山,最是险隘。今贼兵屯聚列栅,预备严固。我军若攻其前,彼则退出于后。地利生疏,难以克敌也。陛下虽调拨应有军马,当先冲阵,将东、西营分作三路迎战,方能成功。”太宗从之:“中一路,朕御驾自引兵;左一路,公与李思摩;右一路,张亮、程名振。再调东营张士贵、御前薛万备护驾,各一万马军,平踏到石城而来。”铁勒大将李摩天,摇旗擂鼓,引军搦战。太宗自跨黄鬃马,打起龙凤日月旗,左有张士贵,右有薛万备,指虏兵曰:“尔等不度时势,拱手归降,尚乃蜂屯猬聚,自来寻死路耶?”对面虏兵见旗下唐天子亲出阵,万留公一马当先,手掿铁锤,腰带雕弓,答曰:“尔自为中国主,亦已足矣,何乃弃金汤之险,而取域外封境,亲冒矢石,侥幸成功,非重威望者乎?今若退回兵马,我等与高丽王称臣进贡,且使军士息争罢战,庶民省供给之劳,岂不美哉。”太宗顾谓诸将曰:“顽皮逆贼,军前巧言摇舌,以侮寡人。谁先出马擒之?”言未毕,薛万备纵马挺枪而出,直奔虏将。万留公正待出马,其弟万济公一骑当先,手执乌龙棍,与薛万备交锋。战到二十余合,胜败不分。两下金鼓齐鸣,结住阵脚。虏阵万通公见兄济公战不下唐将,勒马舞宣花斧助战。对阵张士贵跃马提刀,接住厮杀。万通公战到二三合,勒回马便走。右卫将军李思忠,靺鞨人也,生得颜容奇怪,善使流星锤,坐一匹追风马,太宗征高丽虽有战功,是日见虏将卖阵而走,要在天子面前显功,拍马追去,万通公见唐将追来,兜回马,挥起越斧,对面劈来。思忠侧身,躲避不及,左臂伤了一斧,坠于马下。万通公再复一斧,可怜思忠脑髓迸流而死。张士贵看见,一匹马抢出,正待救时,不提防万留公回马一矢,射中士贵坐下战马,那马立地起来,把士贵掀在地上。留公拈锤打之。
锤未落,只听得一声弓弦响,一箭射中留公马面。翻身落马。马济公抛了薛万备,杀回救了。射留公马者,乃先锋薛仁贵也。是时仁贵激怒,挺丈八蛇矛,纵马直冲入虏阵,迎头正遇李摩天。两下更不打话,战上四合,仁贵手起枪落,刺于马下,杀散余骑。太宗见仁贵首先杀死虏将,亲击战鼓催兵。仁贵左冲右突,人不敢近。万家兄弟杀回保本阵。石云龙、乌赛神合势抵住仁贵交锋。薛万备当先杀入,唐兵继进,喊声大振。仁贵独敌石云龙、乌赛神二将,全无退心。提起金枪,石云龙闪落马下。云龙攀鞍复上。薛万备一马近前,再复一枪,刺透咽喉。虏兵散而复合。万备与仁贵二骑马直杀入中军,虏兵大败。万留公兄弟只顾得抵敌,那里分得前后?忽然北风大起,飞砂走石,对面不能开眼。太宗恐深入重地有失,急鸣金收军。铁勒人马亦退回石城去了。
且说太宗点计诸将,折了右将军李思忠,甚是感伤。兵马折损者亦多。乃谓长孙无忌曰:“今日临阵,非东营先锋薛仁贵连赢虏将,吾军盛挫锐气也。”无忌曰:“吾所以不与陛下冒矢石,正以虏贼顽皮,恐有不测也。”太宗深然之。即敕各路且慢进兵,须在见机而动。李世勣、张亮等按住寨栅听候。次日,太宗召东营先锋薛仁贵来见。仁贵卸却盔甲,径诣驾前,拜伏在地。太宗亲慰劳之曰:“昨观卿对阵,真劲敌也。且矢无虚发,一连诛斩虏将,实与寡人壮观威风。回銮之日,功劳朕不负也。”仁贵顿首曰:“此乃陛下威望所及,臣有何能?然寸心报主,未尝一日有忘。必尽诛此类,克伏高丽,方遂吾愿矣。”太宗大悦曰:“朕有白袍将,足可克敌也!”张士贵奏曰:“仁贵善骑射,陛下且试之,以观其能。”太宗曰:“朕幼年亦好矢箭,未见巧射。既仁贵善此,朕正须试之。”因谓仁贵曰:“闻卿善骑射。古人善射者,有能穿七札悉透,卿试以五甲射焉。与孤较其力量。”仁贵曰:“陛下既要试臣射艺,当于御前面较。”太宗即命步骑离御前约有一百五十步,竖起高竿,竿上叠悬五甲,甲用红绒索系之。步军承旨,准备停当回报。太宗亲自击鼓为号,命仁贵射之。仁贵辞太宗而出,披袍挂甲,跨下玉珠龙马,盘旋于帐前。左右诸将看者,专待仁贵射中喝采。仁贵调了弓矢,勒动飞马,搭上箭,拽满弓靶。太宗击动号鼓,仁贵弓开如明月行天,箭去似寒星坠地,口呼:“箭应!”一矢洞贯五甲,不差些须。太宗大惊曰:“真将军也!”仁贵勒回马,再复一箭,射落系甲红绒坠地。众军士见了,齐声喝采。仁贵下马,伏在御前。太宗曰:“观公之射,春秋养由基殆不过是也。”更取黄金甲赐之。仁贵拜谢。张士贵奏曰:“铁勒九姓部落,惟万家善射。陛下委仁贵征进,必能成功。”太宗允奏,即敕仁贵征讨万家兵马,总管张士贵辅之而行。
仁贵辞太宗,归至军中,与士贵议曰:“铁勒之众,昨日已输二阵,今已坚守石城,据住天山,正在养威蓄锐,要来与我军决取胜负。本管若驱兵攻之,未得地利,难以克敌。莫若约集二路李世勣、张亮之兵,出天山隘口,以防敌人冲突。刘君卯与本管引兵直出石城。吾与副将杜微、卢敬以步骑埋伏天山正路。江夏王道宗、薛万备为左右救应。御驾大队人马据住安市,以防内应。须是如此而行,铁勒之众可破,石城反掌而得矣。”士贵曰:“公言甚善。”即往太宗御前,奏知仁贵所行。太宗曰:“仁贵妙算,朕钦服也。”即敕诸军照依仁贵所行。士贵回至军中,李世勣、张亮兵马自出天山隘口,不在话下。
第八十九节 张总管二路取石城 薛仁贵三箭定天山
且说东营总管张士贵与副先锋刘君卯引六万精兵,直哨进石城土壕边,见城上插起皂雕旗,摆下枪刀守石城,后便是天山铁勒人马,分作二处屯扎。高丽大将温沙多门合铁勒数姓乌赛神、孙霸君、张豪等共十万兵马,守石城。万留公兄弟与樊虎、朱厥等数万骁雄兵马,据守天山。士贵遣刘君卯攻城西南角,鸣鼓大进。城里乌赛神与温沙多门率精锐之众,出西南角,与士贵鏖战。两下欲决死斗,各不肯退。江夏王道宗、薛万备自将铁骑二万,迳取东北角,冲入虏阵。乌赛神恐失城池,急弃西南而回。唐兵两下抄进,丽兵大败,奔入石城。士贵分兵四面围定攻击。乌赛神、温沙多门聚众人商议。乌赛神曰:“唐兵势大,即战之,彼锋正锐,难以取胜。我等只坚守此城。彼今深入,候其怠懒击之,一鼓可破也。”温沙多门曰:“公言虽善,唐人所利者,马战长枪,吾军所利者步骑强弩。今夜可乘敌人疲竭,劫其寨栅,必获全胜。”乌寨神曰:“中国人谲计百出,恐彼预防,吾等何以支持?”温沙多门曰:“吾与公分前后而出,倘有不测,庶能救应。”乌赛神依其计,着孙霸君领步骑五千出东门埋伏。候有动静,乘势掩杀。自与温沙多门作前后队,出西门不题。
却说唐军中,张士贵与薛万备作二营屯扎,忽东营江夏王道宗乘夜来西营,有机密事商议。令人报知,士贵出迎道宗至帐中,问之曰:“足下趁晚来此,有何见议?”道宗曰:“偶见天河贼星明朗,直逼主星。今夜必有虏兵劫寨。我等作急准备。”士贵曰:“足下不来,吾心下亦有疑虑。即便装下空营,令三军各整点迎敌。君亦须会知本营兵马,不宜怠慢。看火起为号。”道宗辞了士贵,自去准备不题。
且说乌赛神与温沙多门,前后出了石城,军士衔枚,马摘銮铃,将到唐军寨栅,看见营门不闭。虏兵不敢擅进。乌赛神先遣步骑四下打探回报,并不见唐兵动静。乌赛神自思曰:“莫非战得疲倦,各安歇去了?”只顾驱着人马,大刀阔斧,直杀进营中,见是空营。乌赛神大惊,抽马便回。即令:“后军莫进,中了唐将计也!”言未毕,只见中营火起,营门角炮声振天,四下伏兵齐起。乌赛神冲开营门奔走,正面撞着先锋刘君卯,更不打话,两下相交。乌赛神提起金枪,刘君卯黑影里措手不及,平被刺于马下。乌赛神乘势冲出。西边张士贵大喝:“贼将快下马受降,免汝一死!”乌赛神无心恋战,刺斜杀出。丽将温多沙门救兵来到。温多沙门曰:“西路唐兵正盛,不能入。须向南门可脱。”乌赛神二人合兵,望南门而走。四下火光兢天,喊声不绝,士贵引兵马追来。乌赛神与温沙多门正走到南门,江夏王道宗一马阻住。乌赛神只得死战。道宗挣起精神,手起刀落,斩于马下。温沙多门闪过便走,不提防火光中抢进薛万备,抽出短剑,劈为两断。丽兵死者不计其数,生擒步骑大半。孙霸君听知中了计,彼军亦不敢出,坚闭了城门。唐军已得大胜,王道宗、薛万备自相议曰:“此一回杀了铁勒大将乌赛神、高丽右卫将军温沙多门,足可报初阵之仇也。”只是折了副先锋刘君卯,张士贵深叹惜之。次日令寻其尸首葬讫,再遣使报捷音于太宗,不在话下。是时石城守将因劫寨,兵将损折殆尽。孙霸君遣人报知万留公等。
却说万留公听的唐兵攻击石城,杀了乌赛神,大怒曰:“吾九姓兄弟威镇外国,谁不仰惧?谁想来此一连折去几个头目。若不复仇,有何面目见高丽王?”即教点起本部骁雄,要与唐兵决一胜负。其弟万济公曰:“近日唐兵已出吾前后天山路口,有那薛仁贵搦战。我这里因石城没消息,按兵不出。今部落杀败,石城危急。若引众出战,倘仁贵兵马袭吾后寨,我等何处屯扎?不如且据住山隘,乘其怠倦,以众分为二路战之,彼首尾受敌,一鼓可破也。”樊虎曰:“万兄所言不然。乘今不杀退唐兵,石城有失,被其据守,合势来攻,我等自取其困矣。吾引本部出天山,生擒唐将,以报众兄弟之仇。”万留公曰:“弟若愿战,亦须分为二路而出。吾与万济公三人出正路迎敌,你与张豪、黄班出石城,着令朱厥守寨,其别部尽行。”众人得令,各引兵去了。
且说万留公与兄弟三人,摇旗呐喊,杀出天山来。伏路军眼见停当,报入前队杜微、卢敬,说知:“天山有人出战。”杜微曰:“我等先诛来将,夺取头功。”即引部骑摆开迎敌。万留公一骑乘高而下,如天崩地裂之势,大喝曰:“唐将不惧死者慢来!”杜微见其威风,先自胆怯,更不打话,挺枪直奔将来。万留公交马只两合,铁锤落处一道寒光迸起,杜微措手不及,打死马下。步骑败走,铁勒人马冲突而来。卢敬抵挡不住。后队薛仁贵听的,一骑马飞跑来到。万留公正赶,卢敬落荒而走。仁贵挺枪抵住,留公抛了卢敬,来与仁贵放对。两下金鼓齐鸣,二人战上十数合,不分胜负。留公自料嬴他不得,卖阵绕天山而走。仁贵纵动玉珠龙后追。万通公、万济公两翼抄进,将仁贵步骑围入山口。卢敬复勒回马来救应。当头万济公截住交锋。战未数合,济公舞起乌龙棍,将卢敬打落马下,杀散余骑,赶进天山口来,寻人厮杀。薛仁贵紧赶万留公,在山前左冲右突,虏兵皆不敢近。正遇万通公、万济公,二将器械并举双出,仁贵独敌二将,全无惧怯,喊声如雷。万留公看见二弟战住仁贵,立地扯起雕弓,指定仁贵射来。仁贵每知万留公善射,亦提防之。听的弦响,侧身躲过,其箭早从仁贵头顶飞去。
仁贵勒回马望后约退数十步,济、通二公一直杀进。仁贵怒曰:“不诛此虏蛮,何日见太平也!”令步骑列于山顶,擂鼓助喊。是日天使英雄在此立功,忽山谷里狂风骤起,黄云迸集,虏兵对面各不相觑。仁贵按住丈八矛,勒住玉珠龙,拽满神臂弓,架上连珠箭,指定济、通二将矢来,喝声:“箭应!”济、通二公马未近前,身已先倒,死于地下,步骑齐声呐喊,振动山岳。虏兵涌退,自相踏坠,死者不可胜数。万留公见二弟失手,大惊曰:“兄弟之仇,不可不报!”骤马乘怒杀回。仁贵见其来得猛,乃曰:“一齐结果此贼!免生后患。”拖枪跑马直走。留公纵马追来。转过山僻,虚架一箭,留公亦防其矢,听的弦响,伏于马上躲过。起视之乃是空弦,无箭到。留公曰:“仁贵矢必尽矣。”放心追赶。仁贵较其来近,再复一箭,留公应弦而倒,死于马下。步骑乘势掩杀,铁勒兵没一个走脱,大半伏地乞降。此一阵乃仁贵第一之功,名为“三箭定天山,匹马战三公。”
静轩周先生有诗赞云:化行犹有未平蛮,大将从征不惮烦。义勇孤忠扶社稷,骁雄三箭定天山。谋猷可与孙吴列,勋业真同房、杜班。掩卷慨思军马战,令人千载一开颜。
第九十节 长孙臣劝回銮驾 唐太宗坐享太平
仁贵当下传令,勿杀降众,勒马催动后军,乘势杀上天山。朱厥不能抵挡,引守军弃下寨栅逃走。仁贵据了天山。忽前边金鼓大振,哨马回报:“乃是李世勣、张亮二路兵马,见天山隘口杀气冲天,在此抄出救应。”仁贵接着,就在寨栅屯下兵马。俱知诛万家三兄弟之事。世勣听罢,悚然曰:“公之胆力,古之恶来不过是也。”张亮亦曰:“天山如此险峻,公以五千步骑连破万家之众数万。吾等连日战胜,不及将军三箭之功也。”仁贵曰:“误得小胜,何足挂齿。”李世勣曰:“机会难遇。乘破竹之势,取石城唾手可得矣。”仁贵曰:“公言正合吾意。”于是催动三军,杀奔石城而来。
且说樊虎、张豪、黄班三将,引部落正与唐兵鏖战,从辰至午,虏众不退。李世勣当先引勒骑二万,冲入虏阵,樊虎见唐兵四下迸集,急走入石城。薛仁贵一骑直赶至城边,虏众坚闭城门,再不敢出。世勣分兵四面围之。城中听得万家人马尽被殄灭,众部落无不胆寒,号天踊地而哭曰:“我等赖万姓英雄,自守铁勒国,谁想为救他人,至此丧折殆尽。再何面目复回也?”言罢,各人欲出城死战,以报冤仇。樊虎曰:“乘今便出,正中唐人计策。此石城四下是山。后面虽被唐兵夺了,彼亦不能居守。且城中自有一年粮草。敌人深入,亦自疑虑。我等坐据其中,四围准备战守之具,仍遣人往高丽起倾国兵马来救。唐兵前虑安市,后有吾等,必生退心。候救兵一集,四面攻击,足可以报此仇也。”众人依其议。四门筑起重垒,为守御之计,一面遣人往高丽求救,遂按兵不出。
是时太宗已得捷音。及闻石城攻打未下,安市守御益固,因手敕诸道令协力攻击。值初冬,朔风骤起,塞外天寒,又早军中粮运不继,将士皆有思乡之念。长孙无忌乃率近待(侍)入御前谏曰:“陛下亲御六龙,渡辽海之险,深入重地,将行天讨。今丽兵消折者十八九,吾军伤亡者亦不少。虽连得其数城,域外封邑,不为中国之增损也。目今辽左早寒,草枯水冻,士马难久留。且粮食将尽,众情怀归。陛下每以父母之心为心,何独于高丽而必欲降服,以苦久征之士乎?如今诸将俱建奇功,高丽君、臣亦已丧胆。不若班师回銮驾,苏醒军民。度外小丑,陛下必计较也。”太宗见(闻)无忌所言,沉吟不决,乃曰:“寡人不能平服辽东,诚恐后世复为边患,非长久计矣。”近臣皆曰:“盖苏文虽今为暴,陛下后世以德化之,兵患自息也。何必扬威武以服人哉?”太宗见众臣力谏,且以久师在外,太子幼年,遂纳其言。因敕下各营,准备班师。各营军士闻此消息,无不踊跃欢呼。李世勣、张亮、张士贵水陆兵马俱抽回听候。太宗召世勣至御前,谓之曰:“吾军自出长安,战无坚阵,攻无完城,其余州、邑,闻寡人风声,尽皆降附,惟安市城守将志坚,军民齐力。虽是抗拒寡人,而其忠义可嘉。卿于城下,将东西营兵马,各齐整披挂,绕城行了一回,然后旋师。世勣领命去了。太宗又召过契苾何力,引军马先出辽海俟候。递报入长安。契苾何力亦领旨去讫。当下分拨已定,一面交有司官通知各处:“明日起发。”
且说李世勣已早吩咐东、西二营兵马,披挂已备,人各刀枪出鞘,弓弩离弦。次日,于城下依队伍而行。但见旌旗蔽日,盔甲鲜明,两下金鼓齐鸣,都将安市城围了一匝。早有守军报入城中:“唐天子已回御驾,各营班师。”丽将梁万春率众将登城观望,见城下人马整齐,衣袍灿映,各依队伍而行,绳然不乱。丽兵暗暗喝采。梁万春曰:“久闻秦王之兵所向无敌,今日见其威仪,果的不虚也。”忽中军风卷起一面龙凤日月旗,旗下开展黄罗伞。众将前拥后涌,簇住一道銮驾。金鼓声近,将至城濠边。梁万春等知是唐天子过来,众人城上各跪下,齐声拜辞圣驾。前后报入中军,太宗知的,命有司取绢缣一百匹,以赐梁万春等。不移时,有司官即递过绢嫌,令城上缒木板而下受之。有司乃曰:“此绢天子赐汝等事君之忠,守城志坚者也。”丽兵得赐,城顶拜谢之声,振动御前。太宗兵马前后离了安市,至白岩城屯扎。因敕下各营,集将士大赏三日。
太宗顾谓世勣曰:“卿征高丽,身先士卒。朕足知公之疲劳。试以纪功簿考视,查吾军之得失,曾有几何?”世勣顿首称谢,乃曰:“凡征高丽,拔数十城,徙辽、盖、岩三州户内入中国者七万人。陛下在银城驻驿,与虏将三次大战,斩首四万级。战士死者三千人,战马死者什七八。太宗闻世勣检视所损,且又不能成功,深悔之,叹曰:“魏徵若在,不使我有是行也。”
后人读史至此,有诗叹曰:大唐整队去征夷,胜败兵家未可期。本为剪荆扬武烈,岂知失律至舆尸。凤凰折翥浮云漠,臊羯摇旗狡兔驰。虏未获擒功未建,夕阳斜下照荒堤。
次日,三军发离白岩城。御驾行处,于路秋毫无犯,果然鞭敲金凳响,人唱凯歌声。又数日,过了辽海,太子率诸王、百官,远出临榆关迎接。太子下车辇,立于道旁,以候圣驾。前队李世勣先见,拜伏于太子车前。太子扶起。世勣同诣御前,拜见太宗曰:“臣不能为皇上征东一行,致圣躬犯冒锋镝,疲凋龙体,臣之罪也。”太宗见却太子,悲喜相半,乃指所着御褐袍谓太子曰:“待见汝,乃换此袍耳。是袍在辽左之时,虽遇盛暑流汗浃背,朕亦弗换。”至是,太子进新衣,太宗乃换之。
太子与众百官随銮驾而回,入得京都,内外百姓各香灯花烛,迎门而接。次日,太宗设朝,群臣文武山呼毕,召进长孙无忌、李世勣、王大度一班征辽将士,各面抚慰之。敕下中书、门下:“依资给升官职。但是随征军士,没于王事者,各给金帛赐之,免其家徭役。”太宗谓张士贵曰:“公之先锋薛仁贵临场鏖战,取城先登,朕将以优爵待之。”士贵曰:“将士披矢石而俘虏将者,无非欲立功名,陛下战士齐力争先,不为不多。且朝廷爵禄,非可滥及。仁贵功虽有,只依上下封之,则他人亦无过望也。”太宗然其言,即封仁贵为左武卫将军。仁贵承恩拜谢。
次日太宗召李世勣谓之曰:“诸军所掳高丽民一万四千口,今安集于幽州。当时朕将以赏军士,又愍其父子夫妇离散。今命有司平其直,令以钱布赎为民可乎?”世勣曰:“陛下恩若及此,诚乃天地之父母也。何有不可?”太宗大悦,即命有司行之。由是丽民感激,欢呼之声,三日不息。太宗命设太平筵宴,庆贺功臣。是文武百官、九卿四相,同登御宴。但见金紫辉映,人物轩昂,正是:赤心报国征东士,斩将摩旗渡海人。
日晡,君臣宴罢乃散。太宗于旧将尉迟敬德、秦琼叔宝、王君廓、黄君汉、殷开山、段志贤等,或老致仕,或因物故,皆优恤之,子孙俱世荫。房玄龄、褚遂良总理国政以治内,李世勣、程名振等训练兵马以治外。蛮夷顺驸。自此,天下无事,讴歌载道,无复昔日出征兵革之苦。后人有长篇一章,单道唐太宗创业守成之能,其诗曰:
太宗发迹在晋阳,隋帝江都驾未将。关中倏尔生豪杰,旌旗便出正鹰扬。干戈到处奸雄伏,世充、李密咸囚缚。建德当年称帝主,虏俘一旦终其禄。驱兵东向定寰宇,隋地和风降时雨。郡城父老壶浆迎,萧铙路旁衔绶组。突厥蜂屯塞草黄,封场剑戟事倥偬。云集将帅摅忠义,西诛逆虏剿余凶。神州荆棘争奈何?建成、元吉起风波。弗知天命心狼戾,临湖殿下血摩挲。端拱正南登大宝,黎民安业忘征讨。君臣致有贞观风,欲把金瓯长兢保。未交常泰及治平,忽报辽东动战尘。羽书三下辽廷急,谩劳圣驾发长征。六军既出榆临隘,万千从骑渡辽海。玉龙五月砂碛行,万里关山临紫塞。白岩城下夜多兵,壮士功名尚未成。戈折弓凋多少战,髑髅难认不胜情。千官依复回銮驭,回首浓云迷野树。至今剩水与残山,更有谁人问来去?我观遗史亦伤悲,往事茫茫叹黍离。创业已难尤在守,太阿谨执全纲维。
第九十节 长孙臣劝回銮驾 唐太宗坐享太平
仁贵当下传令,勿杀降众,勒马催动后军,乘势杀上天山。朱厥不能抵挡,引守军弃下寨栅逃走。仁贵据了天山。忽前边金鼓大振,哨马回报:“乃是李世勣、张亮二路兵马,见天山隘口杀气冲天,在此抄出救应。”仁贵接着,就在寨栅屯下兵马。俱知诛万家三兄弟之事。世勣听罢,悚然曰:“公之胆力,古之恶来不过是也。”张亮亦曰:“天山如此险峻,公以五千步骑连破万家之众数万。吾等连日战胜,不及将军三箭之功也。”仁贵曰:“误得小胜,何足挂齿。”李世勣曰:“机会难遇。乘破竹之势,取石城唾手可得矣。”仁贵曰:“公言正合吾意。”于是催动三军,杀奔石城而来。
且说樊虎、张豪、黄班三将,引部落正与唐兵鏖战,从辰至午,虏众不退。李世勣当先引勒骑二万,冲入虏阵,樊虎见唐兵四下迸集,急走入石城。薛仁贵一骑直赶至城边,虏众坚闭城门,再不敢出。世勣分兵四面围之。城中听得万家人马尽被殄灭,众部落无不胆寒,号天踊地而哭曰:“我等赖万姓英雄,自守铁勒国,谁想为救他人,至此丧折殆尽。再何面目复回也?”言罢,各人欲出城死战,以报冤仇。樊虎曰:“乘今便出,正中唐人计策。此石城四下是山。后面虽被唐兵夺了,彼亦不能居守。且城中自有一年粮草。敌人深入,亦自疑虑。我等坐据其中,四围准备战守之具,仍遣人往高丽起倾国兵马来救。唐兵前虑安市,后有吾等,必生退心。候救兵一集,四面攻击,足可以报此仇也。”众人依其议。四门筑起重垒,为守御之计,一面遣人往高丽求救,遂按兵不出。
是时太宗已得捷音。及闻石城攻打未下,安市守御益固,因手敕诸道令协力攻击。值初冬,朔风骤起,塞外天寒,又早军中粮运不继,将士皆有思乡之念。长孙无忌乃率近待(侍)入御前谏曰:“陛下亲御六龙,渡辽海之险,深入重地,将行天讨。今丽兵消折者十八九,吾军伤亡者亦不少。虽连得其数城,域外封邑,不为中国之增损也。目今辽左早寒,草枯水冻,士马难久留。且粮食将尽,众情怀归。陛下每以父母之心为心,何独于高丽而必欲降服,以苦久征之士乎?如今诸将俱建奇功,高丽君、臣亦已丧胆。不若班师回銮驾,苏醒军民。度外小丑,陛下必计较也。”太宗见(闻)无忌所言,沉吟不决,乃曰:“寡人不能平服辽东,诚恐后世复为边患,非长久计矣。”近臣皆曰:“盖苏文虽今为暴,陛下后世以德化之,兵患自息也。何必扬威武以服人哉?”太宗见众臣力谏,且以久师在外,太子幼年,遂纳其言。因敕下各营,准备班师。各营军士闻此消息,无不踊跃欢呼。李世勣、张亮、张士贵水陆兵马俱抽回听候。太宗召世勣至御前,谓之曰:“吾军自出长安,战无坚阵,攻无完城,其余州、邑,闻寡人风声,尽皆降附,惟安市城守将志坚,军民齐力。虽是抗拒寡人,而其忠义可嘉。卿于城下,将东西营兵马,各齐整披挂,绕城行了一回,然后旋师。世勣领命去了。太宗又召过契苾何力,引军马先出辽海俟候。递报入长安。契苾何力亦领旨去讫。当下分拨已定,一面交有司官通知各处:“明日起发。”
且说李世勣已早吩咐东、西二营兵马,披挂已备,人各刀枪出鞘,弓弩离弦。次日,于城下依队伍而行。但见旌旗蔽日,盔甲鲜明,两下金鼓齐鸣,都将安市城围了一匝。早有守军报入城中:“唐天子已回御驾,各营班师。”丽将梁万春率众将登城观望,见城下人马整齐,衣袍灿映,各依队伍而行,绳然不乱。丽兵暗暗喝采。梁万春曰:“久闻秦王之兵所向无敌,今日见其威仪,果的不虚也。”忽中军风卷起一面龙凤日月旗,旗下开展黄罗伞。众将前拥后涌,簇住一道銮驾。金鼓声近,将至城濠边。梁万春等知是唐天子过来,众人城上各跪下,齐声拜辞圣驾。前后报入中军,太宗知的,命有司取绢缣一百匹,以赐梁万春等。不移时,有司官即递过绢嫌,令城上缒木板而下受之。有司乃曰:“此绢天子赐汝等事君之忠,守城志坚者也。”丽兵得赐,城顶拜谢之声,振动御前。太宗兵马前后离了安市,至白岩城屯扎。因敕下各营,集将士大赏三日。
太宗顾谓世勣曰:“卿征高丽,身先士卒。朕足知公之疲劳。试以纪功簿考视,查吾军之得失,曾有几何?”世勣顿首称谢,乃曰:“凡征高丽,拔数十城,徙辽、盖、岩三州户内入中国者七万人。陛下在银城驻驿,与虏将三次大战,斩首四万级。战士死者三千人,战马死者什七八。太宗闻世勣检视所损,且又不能成功,深悔之,叹曰:“魏徵若在,不使我有是行也。”
后人读史至此,有诗叹曰:大唐整队去征夷,胜败兵家未可期。本为剪荆扬武烈,岂知失律至舆尸。凤凰折翥浮云漠,臊羯摇旗狡兔驰。虏未获擒功未建,夕阳斜下照荒堤。
次日,三军发离白岩城。御驾行处,于路秋毫无犯,果然鞭敲金凳响,人唱凯歌声。又数日,过了辽海,太子率诸王、百官,远出临榆关迎接。太子下车辇,立于道旁,以候圣驾。前队李世勣先见,拜伏于太子车前。太子扶起。世勣同诣御前,拜见太宗曰:“臣不能为皇上征东一行,致圣躬犯冒锋镝,疲凋龙体,臣之罪也。”太宗见却太子,悲喜相半,乃指所着御褐袍谓太子曰:“待见汝,乃换此袍耳。是袍在辽左之时,虽遇盛暑流汗浃背,朕亦弗换。”至是,太子进新衣,太宗乃换之。
太子与众百官随銮驾而回,入得京都,内外百姓各香灯花烛,迎门而接。次日,太宗设朝,群臣文武山呼毕,召进长孙无忌、李世勣、王大度一班征辽将士,各面抚慰之。敕下中书、门下:“依资给升官职。但是随征军士,没于王事者,各给金帛赐之,免其家徭役。”太宗谓张士贵曰:“公之先锋薛仁贵临场鏖战,取城先登,朕将以优爵待之。”士贵曰:“将士披矢石而俘虏将者,无非欲立功名,陛下战士齐力争先,不为不多。且朝廷爵禄,非可滥及。仁贵功虽有,只依上下封之,则他人亦无过望也。”太宗然其言,即封仁贵为左武卫将军。仁贵承恩拜谢。
次日太宗召李世勣谓之曰:“诸军所掳高丽民一万四千口,今安集于幽州。当时朕将以赏军士,又愍其父子夫妇离散。今命有司平其直,令以钱布赎为民可乎?”世勣曰:“陛下恩若及此,诚乃天地之父母也。何有不可?”太宗大悦,即命有司行之。由是丽民感激,欢呼之声,三日不息。太宗命设太平筵宴,庆贺功臣。是文武百官、九卿四相,同登御宴。但见金紫辉映,人物轩昂,正是:赤心报国征东士,斩将摩旗渡海人。
日晡,君臣宴罢乃散。太宗于旧将尉迟敬德、秦琼叔宝、王君廓、黄君汉、殷开山、段志贤等,或老致仕,或因物故,皆优恤之,子孙俱世荫。房玄龄、褚遂良总理国政以治内,李世勣、程名振等训练兵马以治外。蛮夷顺驸。自此,天下无事,讴歌载道,无复昔日出征兵革之苦。后人有长篇一章,单道唐太宗创业守成之能,其诗曰:
太宗发迹在晋阳,隋帝江都驾未将。关中倏尔生豪杰,旌旗便出正鹰扬。干戈到处奸雄伏,世充、李密咸囚缚。建德当年称帝主,虏俘一旦终其禄。驱兵东向定寰宇,隋地和风降时雨。郡城父老壶浆迎,萧铙路旁衔绶组。突厥蜂屯塞草黄,封场剑戟事倥偬。云集将帅摅忠义,西诛逆虏剿余凶。神州荆棘争奈何?建成、元吉起风波。弗知天命心狼戾,临湖殿下血摩挲。端拱正南登大宝,黎民安业忘征讨。君臣致有贞观风,欲把金瓯长兢保。未交常泰及治平,忽报辽东动战尘。羽书三下辽廷急,谩劳圣驾发长征。六军既出榆临隘,万千从骑渡辽海。玉龙五月砂碛行,万里关山临紫塞。白岩城下夜多兵,壮士功名尚未成。戈折弓凋多少战,髑髅难认不胜情。千官依复回銮驭,回首浓云迷野树。至今剩水与残山,更有谁人问来去?我观遗史亦伤悲,往事茫茫叹黍离。创业已难尤在守,太阿谨执全纲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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