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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部分-新编五代史平话
第1部分
新编五代史平话 (宋)佚名 撰
目录
梁史平话 卷上
唐史平话 卷上
唐史平话 卷下
晋史平话 卷上
晋史平话 卷下
汉史平话 卷上
周史平话 卷上
周史平话 卷下
梁史平话 卷上
诗曰:
龙争虎战几春秋,五代梁唐晋汉周。
兴废风灯明灭里,易君变国若传邮。
粤自鸿荒既判,风气始开。伏羲画八卦而文籍生,黄帝垂衣裳而天下治。作十三卦以前,民用便有个弦木为弧,剡木为矢,做着那弓箭,威服乖争。那时诸侯皆已顺从,独蚩尤共着炎帝侵暴诸侯,不服王化。黄帝乃帅诸侯,兴兵动众,驱着那熊、罴、貔、貅、貙、虎猛兽做先锋,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与蚩尤战于涿鹿之地,斗经三合,不见输赢。有那老的名做风后,乃握机制胜,做着阵图来献黄帝。黄帝乃依阵布军,遂杀死炎帝,活捉蚩尤,万国平定。这黄帝做着个厮杀的头脑,教天下后世习用干戈。
此后虞舜征伐三苗,在两阶田地里舞着干羽,过了七十个日头,有苗归服。如汤伐桀,武王伐纣,皆是以臣弒君,篡夺了夏、殷的天下。汤、武不合做了这个样子。后来周室衰微,诸侯强大,春秋之世,二百四十二年之间,臣弒其君的也有,子弒其父的也有。孔子圣人,为见三纲沦,九法斁,秉那直笔,做一卷书唤做《春秋》,褒奖他善的,贬罚他恶的。故孟子道是:「孔子作《春秋》,而天下乱臣贼子惧。」只有汉高祖,姓刘字季,他取秦始皇天下,不用篡弒之谋,真个是:
手拿三尺龙泉剑,夺却中原四百州。
刘季杀了项羽,立着国号曰汉。只因疑忌功臣,如韩王信、彭越、陈豨之徒,皆不免族灭诛夷。这三个功臣,抱屈衔冤,诉于天帝。天帝可怜见三功臣无辜被戮,令他每三个托生做三个豪杰出来:韩信去曹家托生,做着个曹操;彭越去孙家托生,做着个孙权;陈豨去那宗室家托生,做着个刘备。这三个分了他的天下:曹操篡夺献帝的,立国号曰「魏」;刘先主图兴复汉室,立国号曰「蜀」;孙权自兴兵荆州,立国号曰「吴」。三国各有史,道是《三国志》是也。
从这曹操开端篡汉,在后司马懿也学他这局段,篡了魏,隋杨坚篡了周。炀帝弒了父亲,淫了父妾,自立为帝,荒淫无度;靠他混一天下,张着锦帆,造着迷楼,一向与妃子游荡忘返,便饥馑荐臻,盗贼蜂起,都不顾着。邵康节有诗道是:
蝼蚁人民贪土地,沙泥金帛悦姬姜。
炀帝恁地荒淫无道,那唐公李渊起兵入长安,向地名江都将炀帝杀了,立他代王名侑的做皇帝,寻受隋禅,革命为「唐」。秦王名世民的,将那哥哥太子建成杀了,传位为皇帝,号做太宗。自登极后,从魏证之谏,用房玄龄、杜如晦做宰相,用李靖、尉迟敬德做将帅。正观年间,米斗三钱,外户不闭,马牛孳畜,遍满原野,行旅出数千里之外,不要赉带粮草。蛮夷君长,各各带刀宿卫,系颈阙庭。一年之间,天下死刑只有二十九人。当时恁地太平!
太宗皇帝一日宣唤袁天纲入司天台观觑天文,推测世运。袁天纲在司天台无事,把那世数推验,做一个图谶。正在推算,忽太宗到来,唬得袁天纲疾忙起来,起居圣驾。太宗待觑他算个甚么文字,袁天纲进前将太宗背推住,叫:「陛下!不要看觑!」便口占一诗道:
茫茫天运此中求,世代兴亡不自由。
万万千千说不尽,何如推背去来休!
袁天纲道:「天地万物,莫能逃乎数。天地有时倾陷,日月有时晦蚀。国祚之所以长短,盗贼之所以生发,皆有一个定的数在其间,终是躲避不过。」那谶上分明写出两句来。道个甚的?
非青非白非红赤,川田十八无人耕。
且说袁天纲这两句是一个字谜:非青非白非红非赤,莫是个黄的色,这是「黄」字分晓;川田十八,这是个「巢」字分晓。只因袁天纲写下了这两句谶了,钡酱筇频谝皇?藗?的皇帝,唤做僖宗皇帝,小名做儇,在后改名做俨,是懿宗皇帝的第五个儿子,初封普王。咸通十四年七月,懿宗崩,有左右神策护军中尉刘行深、韩文约两个,策立普王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改年号做干符元年。是时僖宗年才十二岁。自僖宗登极后,关东连年旱干,田禾不熟,百姓饥饿,流徙四散。尝有翰林学士卢携上表,表文曰:
臣闻国家之有百姓,如草木之有根柢,若秋冬培溉其本根,则春夏枝叶荣茂。切见
关东境内,连年旱灾,禾稼无可割刈,所至饥荒,人无依倚,待尽沟壑。朝廷虽加存恤
蠲免,余税实无可征。而州县文移督趣甚急,动加捶挞。虽撤屋伐木,雇妻鬻子,仅可
供给催租吏卒酒食之费。朝廷倘无实惠抚存,百姓委实生受。乞敕州县,凡有民间一切
逋负租税,尽与住征;仍开发义仓,亟加赈给。庶人蒙实惠,如解倒悬。臣愚,昧死谨
言,伏候睿旨!臣卢携表上。
僖宗方在幼冲,纵有忠臣直谏,怎生省得?只靠那丞相路岩,排行唤做路十的,处置军国大事。奈缘路十蒙蔽圣聪,向僖宗跟前只奏道:「四境无虞,兵戈顿息,四时顺序,禾稼丰登。」却嫌着卢翰林进那一表,奏道:「卢携妄奏灾旱,荧惑圣听,合该赐死。」使那宣使矫诏去赐卢携死。密令差去的人员,剔取他结喉三寸以进,验他死的虚实。朝廷行着这般政令,无一人敢奏事进言。
到那十一月,有那秀才王仙芝,是那郓州人氏,同着那濮州秀才尚君长、齐州王璠、维州楚彦威、淄州蔡温玉,因就试长安,试官只取势家子弟应选,这几个秀才皆是寒族,怨望朝廷。为见蝗虫为灾,天下饥馑,遂结谋聚众,在那郓、曹、濮三州反叛,在那地名长垣下了硬寨。真个是:
不向长安看花去,且来落草做英雄。
王仙芝倡乱之后,远近从乱的都来相附为盗,剽掠州县。盖是世之盛衰有时,天之兴废有数,若是太平时节,天生几个好人出来扶持世界;若要祸乱时节,天生几个歹人出来搅乱乾坤。
且说曹州冤朐县,有个富人黄宗旦,家产数万,贩盐为生,喜聚集恶少。是那懿宗皇帝咸通元年上,黄宗旦妻怀胎,一十四个月不产。一日,生下一物,似肉球相似,中间却是一个紫罗复裹得一个孩儿,忽见屋中霞光灿烂。宗旦向妻道:「此是不祥的物事!」将这肉球使人携去僻静无人田地抛弃了。归来不到天明,这个孩儿又在门外啼叫。宗旦向妻子道:「此物不祥,害之恐惹灾祸。」遣伴当每送放旷野,名做青草村,将这孩儿要顿放鸟鸢巢内,便是攧下来,他怎生更活!过个七个日头,黄宗旦因行从青草村过,但听得鸟鸢巢里孩儿叫道:「爷爷!你存活咱每,他日厚报恩德!」宗旦使人上到巢里,取将孩儿下来,抱归家里看养,因此命名做黄巢。黄宗旦又向妻子说了孩儿啼叫的事一遍。其妻道:「这个孩儿真个作怪!若不兴吾宗,定是灭吾族。莫若傍今杀了,斩草除根,萌芽不发;斩草若不除根,春至萌芽再发。」黄宗旦道:「天要坏我家门,杀了这孩儿是逆天道。且养活教长成,看他又作么生。」不觉年至十四五岁,身长七尺,眼有三角,鬓毛尽赤,颔牙无缝;左臂上天生肉腾蛇一条,右臂上天生肉随球一个。背上分明排着八卦文,胸前依稀生着七星黡。自小学习文章,博览经史。性好舞剑,会把剑向空掷去,一剑须杀一人;又会走马放箭,每发一箭,不差毫厘。轻财好义。一日,有一道士过门,将一口剑送与黄巢,称道:「上天赐与黄巢。」道罢,不见道士去向。黄巢得这一口剑,号做「桑门剑」。子细觑时,剑上有「混唐」二字。干符二年,朝廷降诏兴贤。黄巢一见,心中大喜,这是男儿立功名之时。真是:
降下一封天子诏,惹起四海状元心。
黄巢一日辞了爷娘,选下了日,直往大国长安赴选。黄巢登程后,免不得饥餐渴饮,夜宿晓行。来到长安,讨一个店舍歇泊。明日到试院前打探试日分,到试场左侧,已知得日分了。归歇泊处来,等候得赴试日已至,同士子入试场,把十年灯窗下勤苦的工夫尽力一战。试罢,出试院等候开榜。等至三日,更无消息。黄巢意中惊疑,未免且去探榜。行得数步,探听得试院开榜了,却是别人做了状元,别人做了榜眼,别人做了探花郎。黄巢见金榜无名,闷闷不已,拈笔写着四句:
拈起笔来书个字,多应门里又安心。
囊箧枵然途路远,恓皇何日返家门?
黄巢因下第了,点检行囊,没十日都使尽,又不会做甚经纪,所谓:床头黄金尽,壮士无颜色。那时分又是秋来天气,黄巢愁闷中未免题了一首诗。道是:
柄柄芰荷枯,叶叶梧桐坠。
细雨洒霏微,催促寒天气。
蛩吟败草根,雁落平沙地。
不是路途人,怎知这滋味!
题了这诗后,则见一阵价起的是秋风,一阵价下的是秋雨,望家乡又在数千里之外,身下没些个盘缠。名既不成,利又不遂,也只是收拾起些个盘费,离了长安,待前途□打听□□,意下谒那贤豪,讨些津发,奔归乡里。行了数十日,来到宋州砀山县,小地名午沟里。打听得那里有一个朱教授,小名唤做朱诚,在乡里开设学馆,将五经教导百十个徒弟,一乡都叫他做朱五经,做了那小学的师父。黄巢思量:「咱每今番下了第,是咱的学问短浅。明日写着榜子,做着一首诗,去见那朱五经,问他学习些个。」那诗道:
百步穿杨箭羽疏,踌躇难返旧山居。
鲰生欲立师门雪,乞授黄公一卷书。
朱五经看了这诗道:「秀才,您每下第不归故乡,小生惯诵经史,教导乡里徒弟,无过是教他学习个孝弟忠信的道理,识认得个三纲五常。如门下高作末句,愿学黄石公兵法,觇贤丈志气不凡,非小生所敢与闻。」黄巢道:「小生意下不是恁地说。为见而今世界不是修文时节,小生赴选长安,取的三名,不是权势子弟,则是豪富儿郎。咱每寒酸贫儒,纵有行如颜、冉,文如班、马,也不中选。看来只好学取长枪大剑,乘时作乱,较是活计。咱每贫儒,处这乱世,饥来有字不堪餐,冻后有书怎耐冷?便如师父平日无书不读,直是皓首一经,也不得一名半职,便在乡里教着徒弟,也济得甚事?」朱五经道:「分明是如贤所教,但是小生自小兀坐书斋,不谙其它生活,只得把这教学糊口度日,为之奈何?」
朱五经有三个的儿子:第一的名做全昱,第二的名做存,第三的名做温。各自小年不肯学习经书,专事游手好闲,平常间吃粗酒,使大棒,交游的是豪侠强徒,说话的是反叛歹事。在屏风后倒卧,忽听得黄巢向他爷说着那使枪使剑的话,心下快活,思量这人也是个好汉,未免出来与他厮见。朱五经向黄巢道:「秀才无事,且在家里闲坐,待讨些盘缠相赠。」那朱温、朱全昱兄弟,每日间邀取黄巢出去闲走。一日,黄巢见有一雁飞从天外来,黄巢拿起一张弓,满如弦月,放一只箭,快似流星,将雁儿左翼射过,从半天攧下来。雁口中衔得一纸文字。黄巢未见那文字时,万事都休;才见了那文字后,十分恶气上心来,铁石万钧也遏不□。那纸上写着个甚的?道是:
四边云雾迷,黄巢□□□。
丈夫四方志,急急奔仙芝。
黄巢看了这首诗,道是:「详诗中意义,是教咱每去投奔王仙芝也。」那时王仙芝在曹、濮、郓三州作乱。「曹州是咱每乡故,待奔归去,又没果足,怎生去得?」那朱温听得恁地,说道是:「贺喜哥哥!射雁得诗,分明是教取哥哥行这一条活路。便无果足,又做商量。咱三个兄弟,且去买些个酒吃了,却做话说。」见那酒店前挂着一个酒望儿,上面写四句诗道:
百尺竿头一布巾,分明写出酒家春。
相逢不饮空归去,洞口桃花也笑人。
黄巢和那朱温、朱全昱、朱存三个兄弟,一同入那酒店里坐地,唤酒保买杯酒和肉来,四个一就吃了。那黄巢拿着酒盏抬身起来,向朱全昱兄弟道是:「咱孤单一身,流落外里,愿与哥哥结义为弟兄,他时富贵无相忘。」那朱全昱道:「咱每也有这般意思。」便叙年纪大小:黄巢与朱全昱同年,却大了五个月,便拜黄巢为兄,那朱全昱、朱存、朱温做弟弟。盟约已定,当时朱温笑道:「哥哥好说大话!您而今要奔归乡故,尚无盘缠,几时得到富贵不相忘时节?」说话里,只见朱存出来道:「咱有一个计策,讨得几贯钱赠哥哥果足归去,只要兄弟每大家出些气力。探听得这里去不远二十里,有个村庄唤做侯家庄,有个庄主唤做马评事,家财巨万,黄金白银不计其数。咱兄弟每待到二更时分,打开他门,将他库藏中金帛劫掠些与哥哥做路费归去,怎不容易?」黄巢道:「若去劫他时,不消贤弟下手。咱有桑门剑一口,是天赐黄巢的。咱将剑一指,看他甚人也抵敌不住!」道罢便去。行过一个高岭,名做悬刀峰,自行了半个日头,方得下岭。好座高岭!是:根盘地角,顶接天涯。苍苍老桧拂长空,挺挺孤松侵碧汉。山鸡共日鸡齐斗,天河与涧水接流;飞泉飘雨脚廉纤,怪石与云头相轧。怎见得高?
几年攧下一樵夫,至今未曾攧到地。
黄巢四个弟兄过了这座高岭,望见那侯家庄,好座庄舍!但见:石惹闲云,山连溪水。堤边垂柳,弄风袅袅拂溪桥;路畔闲花,映日丛丛遮野渡。那四个弟兄望见庄舍远不出五里田地,天色正晡,且同入个树林中躲了,待晚西却行到那马家门首去。从那岭腰分路入这小路上去,那树林深处,见一个小小地庄舍,僻静田地里,前临剪径道,背靠杀人堽,远看黑气冷森森,近视令人心胆丧!
料应不是孟尝家,只会杀人并放火。
那朱温见庄门闭着,不去敲那门,就地上捉一块土,撒放屋上。只见一个大汉开放门出来。黄巢进前起居,问丈人高姓。那大汉道:「我姓尚名让,祖居濮州临濮县。因关东饥馑,王仙芝倡乱,遂聚众落草。欲返乡里,动身未得。」黄巢听得恁地说,不觉泪眼汪汪道:「叔叔好交您知,咱也是曹州人氏,只因赴选长安,流落外里,而今盘缠阙乏,无因得回乡故,撞着朱家三个弟弟,邀小人今夜做些歹生活。且借盛庄歇泊少时,求些饭吃,待晚便去。」尚让道:「不消恁地。咱每部下自有五百个喽啰健儿,人人猛似金刚,个个勇如子路。倘得门下做个盟主,可择日便离此间,沿途杀掠回去,不旬日间便到故乡,参见父母。」黄巢道:「咱有天赐桑门剑一口,所向无敌,何况更有五百人相从,何事不济?」道罢,尚让酾酒杀牛,排办茶饭。黄巢次早与朱全昱、朱存、朱温三个弟弟相别,临行拿盏嘱付:「他日兄弟每富贵时节,誓不相忘。」道罢,各自离去。
那黄巢得五百贼众,拣下辛卯日离那悬刀峰下,将那村庄放火烧了而去。一路上遇着仓库,便劫夺米粮,投向曹、濮州路回去。不数月,行到临濮县,将五百人潜伏深山中。两个潜地入县坊去,但见县城摧坏,屋舍皆无,悄无人烟,惟黄花紫蔓,荆棘蔽地而已。行到前面,见荆棘中有一草舍,有个老叟在彼住坐。尚让往见老人,因赋一诗道:
老人来此话离情,泪滴残阳诉楚荆。
白社已应无故友,秋波依旧绕孤城。
高天军参齐山树,昔日渔家今野营。
牢落故乡灰烬后,黄花紫蔓上墙生。
尚让吟罢此诗,同黄巢问老人借宿。老人道:「昨因王仙芝反叛,尚君长军败,已在狗脊岭伏诛,累及爷娘良贱,一齐斩了。见今出□捕捉他弟尚让未获。」唬得尚让顶门上丧了三魂,脚板下走了七魄。遂与黄巢不敢逗留,急奔过那县北十里头,小地名仁义里,投奔舅舅家借宿。行至一更后,月色初上,到得仁义里,悄无一人,只见舅家屋内,新坟累累。尚让行得辛苦,与黄巢且坐歇子,因感泣,乃为诗一首:
平生感慨有谁知?何事谋身与愿违!
上国献书还不达,故园经乱又空归。
孤城日暮人烟少,秋月初寒垄上稀。
世境飒然如梦断,岂能和泪拜亲闱!
黄巢为见尚让吟诗,他也吟四句诗道:
秋光不见旧亭台,四面荒凉瓦砾堆。
火力不能烧尽地,乱生黄菊眼前开。
两个吟诗一罢,放声大哭。忽闻人语马嘶,唬得黄巢、尚让两个潜伏荆棘中。须臾兵围搜捉,黄巢两个被乱军捉住,却是齐州王璠部下兵众,因见尚让,喜曰:「尚先生在这里!」因问黄巢:「此丈姓甚名谁?」尚让依直与他说了。王璠道:「黄巢莫是曹州冤朐县黄宗旦的儿子么?近见费博古向咱道:『将次有个尚铁面带得一个黄将军来,可立他做军长。』这人应着谣谶。近来桑门现,大内金星又现;嘉德殿前黄蚁斗声如雷;终南山石人自哭,血雨降下,石人言道:『三七二十一,由字头不出,脚踏八方地,果头三屈律。』又大内前地陷,得石碣,有字道:『贝边戎,乱中国;非青,非白,非赤,非黑。』此应中央『黄』也,贝边戎乃『贼』字也。又『三七二十一,由字头不出,脚踏八方地』,乃是『黄』字;『果头三屈律』,乃是『巢』字。又京都童谣云:『金色虾蟆三角眼,翻却曹州天下反。』今黄将军目生三角,实应这谣谶。小人部下有五百军,愿立黄将军为军长。」黄巢大喜,令尚让部那悬刀峰下五百人同来,计一千人军,即日离了仁义里,同那尚让、王璠三个投向濮州路去,投奔王仙芝。
王仙芝听得黄巢来到,开着寨门,自跃马出寨,迎接黄巢等回寨,分宾主坐定,致酒相问劳。仙芝道:「向与黄将军同举进士不中,曾相聚贩卖私盐,苟求升合之利度日,岂料遭世饥荒,落草为盗。今日复相聚会,此天以英雄赐我也!」喜不自胜,即日署黄巢为冲天太保均平大将军。巢受命大喜,按桑门剑誓师道:「今日之事,皆赖诸君同心戮力,共成伯业!」宰牛设宴。宴罢,吟一诗道:
落叶潇潇庭树红,晓杨枝畔带金风。
君子位重邦家宠,小人得道琅琊穷。
问鼎昔时观楚子,舞鸡夜畔笑刘公。
他时端拱麒麟殿,暂借扶桑挂旧弓。
干符三年七月,唐僖宗差宋威往沂州与王仙芝迎敌。斗经五十余合,那王仙芝力不敌,败走。宋威奏道仙芝已死,百官皆入朝,贺大寇平定。才经二日后,仙芝又在沂州管下攻剽州县。当时宋威谎奏王仙芝已死,朝廷已行收兵;又听得王仙芝复出没州县,再遣宋威捕捉王仙芝。宋威部下军兵皆叛来投王仙芝了。朝廷再改差忠武军节度使崔安潜部兵讨王仙芝。王仙芝自得黄巢来归后,连攻陷数州,如汝州、阳武、郑州、唐、邓等州,及淮南诸州,皆降了王仙芝,军声大震。到得十月,朝廷诏刺史裴渥依理招谕王仙芝。那时王仙芝写着一封书,回了裴渥道:
小人王仙芝书呈裴尚书台座:仙芝世受大唐国恩,怎肯倡乱?实由懿宗临朝听政,
委用非人,奢侈亡度,赋敛烦急。连年水旱,州县不以实闻,朝廷不行仁政。百姓流殍,
无所控诉,相聚为盗,岂得已哉!今承下喻,倘朝廷柄用贤臣,宽徭薄赋,则仙芝敛兵
不战,免使生灵涂炭,皆尚书仁人一言之利也。仙芝顿兵城下,听候指挥,伏取处分。
裴渥得书大喜。即日开城门,迎接王仙芝及黄巢等入城,置酒欢宴。正是: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帏绣幕围香风。吹龙笛,
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
到刘伶坟上土。
宴会已罢,裴渥令书记段璋写表奏闻于朝。朝廷降诏,除王仙芝为左神策军押牙。诏下,王仙芝大喜,欲拜诏受命。黄巢大怒道:「当初咱每与明公共立大誓,横行天下。今明公轻信裴渥游说,独取美官而罢,使部下五千余众,何所归向?」因奋拳殴击王仙芝,伤中其首。众军喧哗不已。王仙芝便不敢受命,即日将裴渥杀了。分其军为两军:一翼军有三千人,从王仙芝大掠蕲州;一翼军二千人,与尚让从黄巢就那蕲州分道寇掠。
干符四年二月,黄巢攻陷郓州、沂州、濮州,又取虔、吉、饶、信等州,遂入浙东,扰乱福建诸州。
干符六年正月,朝廷差高骈统兵分道收捕黄巢。九月,黄巢攻广州甚急;为见朝廷军声再震,遂有厌兵的意思,上表求为广州节度使。僖宗使宰相会议。左仆射于琮道:「广州市舶宝货所聚,怎可令巢贼得之?请除黄巢充率府率。」巢得告身,大怒,擒广州节度使李迢,使迢草表。迢道:「咱代受国恩,亲戚满朝。腕可断,表不可草!」巢怒,将李迢杀了,遂寇潭州。
话不要絮烦,且说那朱温自与黄巢相别后,其父朱诚丧亡,朱温共那哥哥朱全昱、朱存侍奉那母亲王氏。一日,瓜园内有个方山道人庞九经为他讨地,令朱温将父丧掘地三尺葬之,不要走却金神。朱温依他所教,掘地安葬朱五经,只留得金色飞鱼二个,都不全,及被打杀,并断为两三段,填埋穴内,葬父在上。后数日,庞九经回见土色无光,草不润温,道是:「七七四十九个金神,走了四十七个,只有两个,更不圆全。汝家虽出二帝,可惜不得善终。」那朱温葬了那爷,分明是:
神仙指出羊眠地,福地须还葬福人。
那朱温葬了那爷爷,侍奉他的娘娘王氏,和那二个哥哥,同往徐州录事押司刘崇家,驱口受佣工作:那长子全昱为刘崇家使牛,次子朱存为刘崇家锄田,第三子朱温为刘崇家放猪,伊母王氏为刘崇机织。刘崇的娘,夜见朱温,排行唤做朱三,睡后有赤光。一日自东冈回,见朱三在日中眠睡,有赤蛇贯从朱三鼻里过。刘崇的娘与他的儿子道:「休教朱三放猪,此儿他日必定富贵。」刘崇便唤朱三共他的儿子刘文政同入学堂读书。怎知朱三与刘文政却去学习赌博,无所不为;又会将身跳上高墙,行屋上瓦皆不响;又会拳手相打,使枪使棒,不学而能。乡里人呼他做「泼朱三」。刘崇向朱三道:「丈夫当立功名,何故号做泼朱三?」
一日,共那刘文政赌输了钱,厮赶走了,不敢回家。经一月余,河北地有贼名张占,诨名叫做「张捻」,抢遍地、白荷叶杯、朱漆笠、杨先、刘文等,打劫刘崇家财。朱温得知,同那刘文政在半路截住,捉了张占,夺了家财,放张占自去,共刘文政同去饮酒赌钱。刘文政与那北石佛村教学的秀才杨崇赌钱相争,拿起骰盆,将杨秀才一下打杀了,被捉去押下徐州左狱拷勘。分明是:
官法如炉,人心似铁。
那文政已下狱了,朱三问刘崇觅钱二百文,待去徐州救取刘文政。一夜赶到徐州,撞着一个乡人,朱温请他入酒店买些酒吃,饮酒后,问乡人道:「怎生有路入得左狱?」乡人道:「左狱皆是重囚。若折人一股,眇人一目,打落人双齿,便该重罪,即得入狱。」朱温便寻闹挥拳,打落了乡人两齿,被地分投解徐州,送左狱禁勘,恰与刘文政同匣。是夜三更,风雨骤作。温打开匣,脱了枷,同那刘文政跃身从气楼走出,撞着弓手节级霍存、白守信,他两个曾在刘崇家做庄客,认得是朱三、刘文政,四个厮赶同走。奔到刘崇庄上,忽见庄上火焰起,朱温知是张占又来打劫刘崇家财,又夺下了家财,放张占去。朱温与刘文政商量:「咱若久留此处,必定带累刘崇打官司,不如落草闪避。」昼间潜伏,夜后起行,将次到齐州界。夜色二更,月明如昼,如何见得?
远望青霄练静,遥观碧汉澄辉。银河时度现微光,斗柄横移星宿转。月华如昼,天
静无云。谯楼禁鼓报三更,漏滴铜壶中夜至。
是夜月光皎洁,撞着一阵军马,约三百余人,将朱温四人喝住,问道:「您是谁人?要从那里去?」朱温应声道:「小人是泼朱三。敢问将军姓氏?」那为首的人大喜道:「我前时见张占说道,有个朱三的雄勇过人,正要与弟兄同来萧县里相探;不自意中夜相逢!咱是牛存节,青州博昌人氏,不得已而落草。」邀请朱温,和那刘文政、霍存、白守信等四人,同入林中共饮。坚请朱温做个军下首领,牛存节副之。议论一定,朱温向牛存节道:「此去齐州,近在五十里,打听得官兵四集,怎可久居?我等聚众数百为强人,若不攻打州县,如何能致富贵?劫一村不如劫一县,取一县不如取一州。咱每要差一人去齐州打探。」朱温使霍存打扮做庄家人去。刘文政坚欲同往,温道:「您爱贪酒,莫误我事。」文政坚要共霍存去。
去到齐州探事已了,向霍存道:「朱三哥怕我吃酒,咱今事了,吃些又碍甚事?」遂入酒店连饮了数升。忽见一少年,将一口刀要卖。刘文政要买,问多少价。少年道:「要价钱三百贯。」文政道:「恰有三百钱,问你买了。」少年人怒道:「您三百钱只买得胭脂腻粉!咱每这刀,要卖与烈士!」文政道:「您怎知我不是杀人烈士?」遂夺少年刀,杀了少年人。被地分捉了刘文政,解赴齐州。
霍存独自一个走回寨上来报事因。朱温道:「又却是刘文政贪酒误事也!」牛存节道:「须索去救他。」朱温道:「咱自徐州劫狱后,官司防备严紧,只得候出斩时,去劫法场救他始得。」打听得齐州扫洒法场,要出重囚。朱温与牛存节诈做卖柴人,藏刀仗放柴内,用大车加载城,藏刀在裤内。在法场人丛中,四散分布了人。到日中时分,有监斩官杨巡检名庆的,押刘文政赴法场处断。牛存节鸣锣为号,朱温等各执刀奔来,将刘文政夺了,出北门望鲍出路去。奈杨巡检统军赶来紧急,朱温坠身入涧,别寻路走,与刘文政、牛存节、霍存、白守信四人相失了。真个是:
相逢不下马,各自奔前程。
且说那朱温出涧,取登州路去。方入城,被一人向前将朱温扯住,喝道:「你怎在此﹖」唬得朱温股栗惊颤。那人向朱温道:「咱是您的姊夫,登州孔目官燕守志也。您恁时幼小,认我不得。我将你去探你姐姐。」遂带朱温回家,时八月十五日也。
登州有海市,燕守志邀朱温同看海市。忽庄客来下书,报道:「张占强人下海,要觅酒食,犒设儿郎。」燕守志正在烦恼,朱温向燕孔目道:「姊夫与家老小,且往邻村闪避。咱在此应对他不妨。」张占使人来报信,被朱温射了一箭。张占奋怒,入来觑见是朱温,大惊问道:「朱三哥何故在此?」朱温道:「燕孔目是咱姊夫,他无可犒设,您来吃些个酒了去。」张占道:「来早下海去,恐怕你阙少果足。」留金银赠朱温,相别而去。这正唤做:
螳螂正是遭黄雀,黄雀提防挟弹人。
次日,燕孔目归庄,向朱温道:「强人张占,自来扰害平民,赖得朱舅保全。若得朱舅只留此住坐,使强人不敢来,这村中皆荷威德。有少事相闻:咱有小女,尚未适人,欲侍巾栉。」朱温听从其言,择日成亲。花烛夜宴会,可谓是:
箫鼓喧天,笙歌聒地,画烛照两行珠翠,星娥拥一个神仙。
那朱温成亲后,才得五七日,有两人□庄□同寻朱三,见朱温道:「昨日张占来,说您在这里,李将军教我二人来取你。你却在这里做女婿,好快活!」朱温便将那张占所赠金银,付与丈人燕孔目:「权为看觑妻子,三年却来相取;如三年不来,即一任改嫁。」便辞了燕孔目而去。共着霍存、白守信,每日昼则隐伏,夜则起行。正行间,撞着虎与牛斗,霍存、白守信唬得走上树去躲了。朱温靠树放虎过,放一箭射中虎肩膊,拔枪刺牛中肋。忽有一人从背后笑道:「朱三哥真勇士也!」霍存、白守信道:「这个李将军。」朱温跪见。李将军将朱温手携取,入寨相共商议:「今天下盗贼纷纷,童谣四起,咸言黄巢应谶。今小人要共公等率兵投他,共图大事。」朱温见恁地,说道:「黄巢旧时至咱家里,与咱每结义为弟兄,也是咱每哥哥。今闻黄巢引兵犯宋州去,咱愿随李罕芝、霍存、白守信等三人,厮赶去投黄巢。」
巢见朱温,叙旧日弟兄情话,大喜道:「咱久闻威名,今日得共其事!」即拜尚让为太尉,朱温为金吾将军。下令谓朱温道:「宋州归德节度使张蕤,年老无兵,不肯降附。限三日,您破宋州。」未行间,有流星马走报:徐州大将黄钺来救宋州。巢与葛从周商议,使朱温去截黄钺兵。温道:「先受命限三日取宋州,乞别差人。」黄巢道:「截黄钺的勾当,须索你去。」朱温归告指使李彦威道:「您去攻破宋州,为我夺取张节使归娘。才得,便发文字来报我。」当日宋州已破,张蕤自缢而死。李彦威来申:「今得张归娘,申上将军。」朱温得书大喜,却不防备被徐兵劫寨,杀伤甚众。黄巢大怒,急召朱温至帐前前,怒骂道:「您是咱每弟弟,故把宋州兵权付您,却为贪女色,擅自离军,折了我兵三千。若不行军令,怎能伏众?」喝令李罕芝将朱温推去法场斩了。欲待下手间,听得有人喝道:「不得枉坏勇士!」李罕芝抬头一觑,却是刘文政、牛存节、霍存、白守信等四个。「我每同将军归投黄大王,今未蒙赏赐,便要行刑。若放朱温,大家无事;若不肯,请与将军决胜负了去也!」李罕芝不得已,引众人来告黄大王,乞放朱温。葛从周道:「且恕一次,后犯不赦。」
广明元年十二月,黄巢统军入潼关,未几,又引兵趣长安。百官奉僖宗皇帝驾幸兴元。黄巢陷长安,凡唐之宗室在长安者,尽行屠杀。遂入大内,自称大齐皇帝,改元金统元年。授尚让为太尉,朱温为金吾卫上大将军,屯兵东渭桥。黄巢既称帝,便骄奢无度,命朱温统兵二十万攻河中。那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为见贼势方炽,姑欲少屈,以纾目前;奈黄巢调发无厌,一日,驱黄巢使命尽杀之,统兵与朱温迎战。两处阵圆,阵前一员将,绰马出阵,却是人材凛凛,有如天降鬼魔王;容貌堂堂,撼动天关药叉将。斗经几合,只见朱温拽马退走,被王重荣伏兵四起掩击,车马兵士杀伤过半,获粮草兵器四十余舡。朱温败走,遣奉使王处存结盟,引兵就渭北田地里屯驻。
中和元年,朱温攻陷邓州。二月,郑畋纠合党项羌、拓跋思恭会兵鄜、延,与节度使李孝昌同盟讨贼。乃传檄天下,檄文云:
昔汉遭王莽之变,二十八将感会风云,而开中兴之业。晋罹五胡之乱,而祖逖击楫
中流,誓在兴复;王导新亭之叹,亦欲戮力神州。何物黄巢,敢行称乱?迫胁天子,屠
戮城邑,俘我人民,掠我金帛,海内闻之,莫不切齿!今帅诸路兵马勤王,远近忠义之
士,各思自奋,剪除巨贼,扫清中原,使园陵再安,钟?如故,顾不伟欤?檄书到日,戮
力功名,封侯图王,在此一举。布告中外,咸使闻知。故檄!
檄书才下四月,官兵声势复震。唐弘夫领兵屯驻渭北,王重荣领兵屯驻沙苑,王处存屯兵渭桥,拓跋思恭屯兵武功,郑畋屯兵盩厔。当时黄巢部兵迎战。唐弘夫在地名龙尾下寨,排背水阵,与黄巢厮杀。黄巢连输数阵,引兵投东便走。当有程宗楚部军,先入长安城。唐弘夫共那王处存帅精锐兵士五千人,星夜入城。百姓欢声动地,各抛掷砖瓦,赶杀巢部下溃军。唐弘夫等大纵军兵讨掳,劫掠仓库,开宴犒军。黄巢露宿地名霸上,探知前军无备,再攻长安。程宗楚、唐弘夫跨马迎敌,被黄巢放一箭,先射中程宗楚额角,坠马而死;唐弘夫方待退走,被朱温跃马赶上,横枪一刺,刺下马来。军士被杀者,十分已着了八九分。黄巢兵再入长安城,纵军洗城,不问老幼,一时屠戮,流血成川。勤王诸军,尽皆溃散。
干宁二年正月,王铎上表,自请做诸道行营都统,辟崔安潜做那副都统,辟周岌、王重荣做司马,辟诸葛爽、康实做先锋使,差王处存、李孝昌、拓跋思恭做京城三面行营都监使。朱温打听得官军又四起,黄巢问朱温道:「咱自称帝后,再入长安,军民都有怨望,为之奈何?」朱温道:「哥哥自从做皇帝后,残忍忒煞。只因洗城令下,尸骸满城,民无固志;掠得府库子女,不放散赏军,军有怨言。咱听得四处已得州县,太半反叛归唐。有那同州是个要害田地,须索个好伴当每去据守。」黄巢回言:「不奈何烦朱将军去同州,缓急看兄弟的面皮相救援则个。」道罢,朱温待归营收拾了,分付着老小,拣好日起行。只见那妻子张归娘泪蔌蔌的下。朱温向张归娘道:「咱每行军发马,您哭则甚?」张归娘只管含羞不说,泪珠似雨,滴滴地流满粉腮。正是: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朱温镇日价只是去四散走马趯球,使枪射箭,怎知他浑家曾被黄巢亲到他军营来相寻,因见张归娘生得形容端正,美貌无双,使些泼言语,要来奸污他;奈缘张归娘是个硬心性的人,不肯从允,跪谢黄巢道:「妾丈夫朱三,是大齐皇帝的弟弟,大齐皇帝便是妾的伯伯。皇帝新得天下,未有休兵之期,岂宜行这无道的歹勾当?」道罢,有人报朱温已回,黄巢潜身便走。那时节张归娘不曾敢向朱温道。今听得朱温要往同州,只得依直说了。朱温未听得万事俱休,才听得后,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却不叵耐这黄巢欺负咱每忒甚!」时下间,便带将他的老小、部所属军,不辞黄巢,迤?向同州路去。黄巢得知朱温有反叛的意思,差使命兵喜来赶,到那小地名离愁村,赶着朱温。温将岳喜杀了,教他的伴当将岳喜首级回去报与黄巢道:「朱三传示黄巢:您今盗有长安,僭号大齐皇帝,全不记得咱每兄弟带挟他在悬刀峰下结义做弟兄,相同投奔着尚让时分,曾指天说誓道:『富贵时,无相忘。』今才得长安,便要来奸占咱每浑家。这黄巢是个无信行的头口!咱自去据了同州,他日相逢,不妨厮杀!」道罢,将些银子与那岳喜的伴当,交他好好的传示着。吓得那厮,命如柳絮飘风,心似鸟鸢中弹。
二月间,朱温赶到同州据守,又侵了华州。四月间,王铎统诸道兵进逼长安城。那黄巢部下叛去的十分去了七八分;同、华二州,又被朱温据了。九月十一日,朱温同、华二州来投王铎归降。王铎一见朱温,自下阶携朱温手,接入帐坐,定议要捉黄巢。朱温道:「黄巢所恃者谁?尚让、葛从周两人。尚让与小人有肚皮,咱密地招之,令他先叛;然后谋取葛从周。若除了这两人,巢贼不足平也。」王铎闻说大喜,署朱温为同华节度使,写着表一道,奏了。表文曰:
臣王铎近钦奉圣旨,统领诸道兵马,攻取长安,共图恢复。于今月十一日,有伪齐
黄巢义弟朱温,将同、华两州印信,部领所隶军马二万,赴军前纳款愿附,且进除凶之
策。臣铎切谓王师所向,军民响应,忠义勇烈之士,归诚效顺,倘无激劝,何以奖励后
来?已便宜署朱温充同、华二州节度使外,谨具奏闻,伏候敕旨。
昭宗皇帝在兴元得王铎表奏,出示臣寮。田令孜贺云:「天心悔祸,义士来归。且同、华乃要害田地,今为王都统收复,巢寇无能为矣。此天与我以兴复王室之机也。宜乘朱温来归,结以恩信。」朝廷差着使命,宣授朱温做河中行营招讨副使,赐名唤做全忠。那朱温既得招讨副使,潜地遣霍存轻身入长安城里,招诱那尚让,便写着一封书道:
小弟朱温书奉尚二哥哥军师元帅钧座:小人自悬刀岭下,得与哥哥相遇,那时黄巢
与温兄弟结义为弟兄,誓愿富贵无相忘;自投王仙芝后,同举大事,今僭称伪齐,盗有
长安,便生欺负之心。因截徐兵,几遭虎狼之手;赖得葛先生保全,侥幸至此。温去逆
从顺,今蒙大唐皇帝赐温改名全忠,宣授河中行营招讨副使,与曩时从那贩盐贼黄巢为
鼠盗日,天渊之隔。今欲邀哥哥同来归忱天朝,保有富贵,未委哥哥意下如何?未会尊
颜,切乞保重!小人朱全忠书呈。
霍存得书后,一直奔入长安,寻见尚让投下。尚让道:「喜得朱三弟消息!」因留霍存住,「经两日,候咱与葛先生商量。若得葛从周相允,黄巢特杌上肉,何足虑哉?」两日,霍存辞归与让,道:「咱更不回书,您好生传示朱招讨道:咱与葛先生商量,我两个若归大唐,自是□路。莫若且留军中,约有进兵时节,咱两个从内叛起相应,屠这□寇,反掌间耳。但彼此须索机密,不可漏泄。所谓机不密则害成也。」得黄金十两,津发霍存回归。
朱全忠得尚让的信息,于十一月尚让招诱葛军师,将黄巢亲信人向铁面、温爷等一齐杀了,夺取他军来归朱全忠。十一月,朱全忠使葛从周统兵攻取兖州,自统大军相继攻城甚急。兖州太守朱瑄使部下将贺1、柳存、何怀宝部兵万余人,攻袭曹州。葛从周又自策应,曹州与兖州之围遂解。朱全忠部兵追赶贺瑰等,行至鉅野赶着,与三将布阵索战。两处阵圆,皂雕旗开处,一员将军出阵前,高叫:「咦!阵上有甚头目出来相见?」朱全忠上马出阵。问:「贼阵上将军,愿闻姓字!」全忠驻马道:「我是大唐招讨副使朱全忠,诨名唤做泼朱三。对阵将军,愿闻姓氏。」那将军答曰:「咱是朱太守下部将贺瑰。我既走避,招讨只管赶来则甚?」可谓是:
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
朱全忠闻说,勒马便斗。但见如两虎争餐岩畔,如二龙夺宝波心。跨马当锋,玉斧斫来心胆碎;披袍临阵,金枪刺动鬼神惊。二将马交,斗经三十余合,不见输赢。只见黑风四起,杀气漫空,顷刻间那贺瑰兵败。朱全忠纵兵掩杀,生擒三将:一个是贺瑰,一个是柳存,一个是何怀宝。俘获三千余人。朱全忠将所获的俘虏,尽皆杀了;缚三将向那兖州城,与朱瑄道:「三将已败,何不早降?」道罢,将柳存、何怀宝二将杀了;放贺瑰入城招那朱瑄去。不半日,朱瑄同贺瑰来降。兖州遂已收复。
中和三年闰月,李克用遣李存信将兵救兖州、郓州。二月,朱全忠遣庞师古统所部兵攻郓州,数月不下。六月,李克用进兵攻取魏博,朱全忠遣葛从周统兵解魏博围。葛从周受命,部兵次地名洹水,李克用引兵对阵,一箭炮石打不到处,两处阵圆,李克用与葛从周,交马对战。葛从周密地使人就阵前凿坎。斗战正酣,李克用马跌,几被散军执住。李克用见势急,放一箭射杀了散军。葛从周见不分胜负,遂同庞师古统所部军攻打郓州,遂复郓州。那朱瑄兵少粮尽,不复索战,但引水来,开着那深濠,为固守计。庞师古与葛从周商议,命工匠造着浮桥,夤夜济师。朱瑄困蹙,弃城逃走。走到小地名杀猪林,被散兵拿住,解送朱全忠军前。朱全忠大军入郓州,署庞师古做着天平留后职名。捉了朱瑾的妻子赴军前,朱全忠的浑家张夫人请见,瑾妻下拜。夫人亦答拜,向瑾妻道:「兖、郓与司空约为兄弟,今以小嫌,起兵相图,使吾姒困辱至此。使汴州一旦失守,贱妾亦如吾姒今日之受辱也。」朱全忠遂逐瑾妻,押朱瑄就军前斩了。
自此郓、齐、曹、棣、兖、沂、密、徐、宿、陈、许、郑、滑、濮十四个州府,皆受朱全忠节制。朱全忠犒设大军罢,使葛从周守兖州,朱友裕守郓州,庞师古守徐州。十月,朱全忠大举击杨行密,到地名清口屯驻。杨行密与朱瑾统兵三万索战。庞师古就清口下营,谋士王浩向师古道:「营地污下,恐有灌水之患。」师古恐其惑众,斩了王浩。杨行密先布阵索战,与庞师古交锋,斗经数合,被朱瑾统五千人驻中军,壅淮水灌师古军营,汴兵大乱。行密与朱瑾乘胜掩击,溺水的,杀死的,不计其数。被杨行密拿了庞师古,就军前斩了。葛从周收拾溃军,不满千人,来奔朱全忠军前。朱全忠军势稍衰。
光化元年三月,朱全忠使副使韦震入朝,求兼镇天平。朝廷怕朱全忠势焰,宣授朱全忠为宣武宣义天平节度使。四月,朱全忠会集幽州、魏博两处兵马,攻击李克用,连拔洺州、邢州、磁州,李克用威声顿减。十二月,李罕芝,诨名唤做磨云将军,先从李克用收捕王行瑜,屡获胜捷,一日,向李克用道:「小人从相公行军,仰荷福荫,战无不胜,攻无不服,也指望垂名竹帛;愿相公保奏,得个帅府的名分,也不枉了健儿每辛苦。」李克用道:「您怎不知王行瑜当未反叛,也只因倚恃功劳,邀求官爵,故朝廷差咱每收捕。破贼时分,咱已具奏,催趣苏文建赴镇札住了。当今又有闻奏,怎不道我每也学王行瑜的一般行踏?候咱归镇后,为公奏功,未为迟也。」李罕芝因此不悦。恰遇昭义节度使薛志勤薨,背密地引泽州兵马乘夜入潞州城,将州主杀了,投降朱全忠。在后李克用使李嗣昭统兵来赶李罕芝不及。李嗣昭先取道入泽州,将李罕芝的老小一齐拿了,解送晋阳李克用军前。朱全忠表奏署李罕芝做昭义节度使。
光化二年正月,刘仁恭调发幽州、沧州等十二州兵马攻贝州。城中千余户,尽为仁恭屠杀。三月,刘仁恭进兵攻取魏州。有节度使罗绍威到朱全忠军前纳款求援,朱全忠道:「刘仁恭恣行杀戮,且有单可及骁勇,此亦劲敌,未易破也。」急请葛从周至帐下商量,调遣李思安统所部精兵救魏。刘仁恭打听得朱全忠部将李思安前来救援,急遣单可及疾忙将领精兵五万人,前来迎敌。那单可及素号骁勇,心里欺负着李思安兵少,却被李思安将兵马藏伏在四处了,写着了书来单可及军前索战;那单可及恃勇,便轮刀上马出阵接战。李思安跃马交斗,经二十余合,思安拽枪佯败,退走。单可及乘胜追击,走到小地名沧滩,伏兵四出掩击,单可及被李思安刀横膊转,从马上斫下来,俘杀三万余人。葛从周乘胜攻破魏州城。刘仁恭为失却单可及,仰天大哭,自放火将军营烧了,一夜逃遁。葛从周向朱全忠道:「下坡不走,快便难逢,只好一就攻取河东。」使那氏叔琮做着先锋。李克用使周德威前来接战。那氏叔琮部下有一个骁将是陈章,诨名叫做陈夜叉,向叔琮军前请单骑与周德威索战:「听得河东倚重者周阳五一个。今番定要生擒活捉来献军前,就求一州为赏。」道罢,到地名洞涡与周德威挑战。德威诈败走却,陈夜叉一直赶上,被周德威奋铁挝反击,陈夜叉坠马,被周德威生擒,以献李克用军前。葛从周亦引兵退守魏州。李克用喜曰:「周阳五此举,足以雪沧滩一败之耻矣!」举酒相庆,奏辟周德威充行营司马。
光化三年四月,朱全忠请葛从周赴行府议事,命左右排办些茶饭饮宴。朱全忠道:「自陈夜叉一败后,独眼龙威望日盛。咱思量有旧日的弟兄刘文政、牛存节几个,骁捷有胆智,须索去寻他每来共图大事。」葛从周道:「俺细思镇州密迩太原,若得王镕与那独眼龙不甚通和,则可以专意攻讨矣。」全忠道:「有甚人可去招诱王镕么?」葛从周道:「这事容易。探听得王镕属官周武,与咱每是个姻眷,俺使他招那王镕;若得镇州,则河东不足懮也。」遣周武奉使镇州,恰遇成德判官姓张名泽的,也说那王镕,唤他来降朱全忠,则可以借朱公声援,李克用纵强,不足怕惧。王镕决意将镇州来归。此后瀛州、景州、莫州、定州,不战自溃。王处直诣军前,献缯帛十万疋,犒设军旅。朱全忠仍为表闻于朝,求节钺。河北诸镇,一举而定,莫非受朱全忠的节制。
朱全忠一日会着那葛从周、王镕、王处直、那氏叔琮、张泽、周武、李思安、李罕芝、罗绍威、朱友裕、韦震等,大小十一官人每,做着个太平筵会。那筵会如何?
宝盘雕俎,玉斝犀瓶,满筵珍果间新奇,装饤嘉肴香馥郁;□中喷金鼎龙涎,盏面
上波浮绿蚁。
筵会才半,那李罕芝共葛从周几个,手拿金盏,向朱全忠座前称贺道:「明公威震河北诸镇,悉甲长驱而前,河东特囊中物耳。请此卮酒,为明公寿!」朱全忠接盏饮罢,却回献那几个官人酒。正是宾主喧哗,觥筹交错。忽见筵前有一个白兔走过,那个白兔生得霜毫错落,玉体轻盈;四蹄壮健疾如风,双眼鲜明光耀日。那白兔从筵前过,傍若无人,出没走跃。吃那朱友裕张着那弓,放着个箭,箭到处,那白兔死倒在地。使人取来,可煞作怪,那白兔又变成一张白纸,上面写着四句。写个甚的?
河北虽平定,少阳重困危,崔公同举事,趣向大梁归。
唐史平话目录
卷之上
论沙陀本末
李赤心生李克用
李克用为沙陀副兵马使
诏两镇合兵攻沙陀
李国昌父子北入鞑靼国
李友金招李克用归唐
李克用奉诏伐黄巢
李克用一日三捷
李克用统兵复长安
朱全忠求救于李克用
李克用进军至汴州
朱全忠请李克用入城
李克用宿于上元驿
朱全忠谋杀李克用
薛志勤救李克用
李克用诉朱全忠于朝
僖宗遣使为二人和解
进李克用为陇西郡王
李克用奏请车驾还宫
朱玫立襄王煴监国
李克用进讨朱玫
李克用享土于三垂冈
削夺李克用官爵
李克用上表讼冤
复李克用官爵使归镇
遣李存勖诣行在起居
李克用为招讨使
李克用收三叛
进李克用爵为晋王
昭宗出幸华州
李克用攻刘仁恭
朱全忠使氏叔琮攻晋
李克用与刘仁恭和
朱晃篡唐称帝
李克用病笃
李克用以兵柄付李存勖
李丰勖袭位为晋王
晋王自将救潞州
晋王擒刘仁恭、刘守光
晋王攻取魏州
晋王袭取澶州
刘鄩攻魏州
李存审败刘鄩
安金全攻退梁军
契丹进围幽州
李困源救吻州
李嗣源败契丹复幽州
晋王引军趋魏州
晋王攻拔杨刘城
魏州僧献唐傅国宝
诸将劝晋王称帝
卷之下
晋王败梁军于德胜
命李存审嗣源据守德胜
晋王引兵救魏州
李存审擒张文礼
晋王即皇帝位定国号唐
李嗣源统兵复郓州
李嗣源为天平节度使
粱遣王彦章攻德胜城
唐主统兵屯澶州
唐主问计于郭崇韬
李从珂杀退王彦章
唐主遣军至郓州
李绍奇生擒王彦章
唐主释王彦章之缚
李延孝请先取大粱
唐军到曹州
梁主朱友贞自杀
李嗣源军入大粱
李嗣源迎唐主军
段凝诣李从珂降
追废朱温朱友贞为庶人
加李嗣源为中书令
唐主好伶优戏
唐主自呼李天下
唐迁都洛阳
郭崇韬请立皇后
命宦者采求民女充后宫
建避暑楼
预借夏秋二税
李嗣源上表讼冤
郭从谦帅兵反
唐主为门高所弒
李嗣源入洛阳
收庄宗骨殖殡葬
百官请李嗣源监国
李嗣源即帝位
祝天早生圣人
安重诲诬从珂反
解安重海机务
召李从珂为左卫将军
翟光邺杀安重海
石敬瑭为河东节度使
李从荣举兵反
皇城使斩李从荣
明宗殂
闵帝从厚立
潞王举兵入长安
闵帝出奔魏州
潞王即位
遣王峦鸩死闵帝
石敬瑭出河东
刘知远劝石敬瑭叛
石敬瑭请传位许王
契丹助石敬瑭伐唐
契丹立石敬瑭为帝
废帝自焚死
唐史平话 卷上
诗曰:
朱邪部族出西夷,始入中原号执宜。
开创后唐基业主,至今传说李鸦儿。
话说后唐李克用,其先世出于西突厥,以朱邪为姓,朱邪盖部族之号也。唐太宗朝,使李靖袭破突厥,分诸部属置十三州。将同罗做龟林都督府,将仆骨做金微都督府,将拔野古做幽陵都督府。那时西突厥部族大的,唤做铁勒、延陀、阿史那也;部族小的,唤做同罗、仆骨、拔野古也;又其小的,处月、处密、朱邪也。
那高宗永徽二年,处月朱邪孤注从贺鲁战于牢山,为契苾何力所败。在后又一百五六十年,至宪宗朝,有朱邪名尽忠的,在北庭之金满州住坐,他孩儿名执宜的来朝中国,自以沙陀为号,朱邪为姓矣。沙陀者,大碛之名也;在那金莎山之阳,蒲类海之东,号沙陀突厥。那执宜的孩儿,名做赤心,因攻讨庞勋立功,授振武节度使,赐姓名唤做李国昌。曾有一诗咏道:
夷方大碛号沙陀,部族骁雄勇力多。
一自天朝赐名氏,赤心报国义难磨。
曾记得那宪宗朝,是元和三年五月,沙陀军兵劲勇,诸胡皆不能及,吐蕃凡有战攻的事,必驱使沙陀军向前,做着先锋。因回鹘攻打吐蕃,取了凉州,吐蕃心里疑沙陀与回鹘有肚皮,要将沙陀部族迁徙去河外居住。沙陀内不自安,其酋长朱邪尽忠共那孩儿执宜商量,叛了吐蕃,来归顺唐朝,乃帅部落三万人,诣灵州节度使范希朝军前投降。范节使置盐州为沙陀市,买牛马,广令畜牧,以理抚存。表奏朝廷,宪宗大喜,为创立个阴山府,使朱邪执宜做阴山府兵马使。凡遇战攻,必资沙陀军之力,所向皆捷。
那执宜孩儿赤心,生的孩儿名做克用。其父赤心,将产克用时,是夜梦游一处,城阙雄壮,宫室高明,与人间宫殿一般。殿上坐的,戴着冕旒,穿着王者衣服;臣僚十数人,侍立左右;殿下立着几个金甲武士。赤心到殿下,金甲人喝令拜。赤心鞠躬跪拜。殿上人道:「龙猪战罢丑口破,十四年间金殿坐。十兄用武不负君,四个郎君三姓么。」说罢,赤心辞出。梦忽觉来,则妻已坐蓐,生下一男孩,壮魁伟,语声雄壮。赤心因采取梦中「十兄用武」的字,命名做克用。详着赤心这梦,分明说得后唐国祚个本末了:李克用号做「独眼龙」,与那朱全忠两个互相吞并,朱即「猪」也;在后李存勖并灭了梁,自称帝为唐,「丑口」,唐字也。这是说李克用与朱全忠相并了,立国做后唐。自同光年癸未,至潞王丙申,恰得十四年。克用为唐藩镇,答蜀主书道:「誓此一生,靡敢失节。」则是克用不负君也。李嗣源本夷狄之子,无姓氏,庄宗收为养子,是谓明宗;潞王本王氏之子,明宗收为养子;自庄宗至潞王,是四代,共三个姓,则是「四个郎君三姓」也。唐懿宗朝,咸通十年八月,徐州留守庞勋杀崔彦,自称天册将军。康承训帅沙陀朱邪赤心将数千骑为前锋,杀了庞勋。康承训奏功于朝,授朱邪赤心为振武军节度使,赐姓李名国昌。那国昌孩儿李克用,年纪长成,善能骑射,屡立大功。
僖宗皇帝干符五年正月,李克用为沙陀副兵马使。有牙将康君立、李存璋等一处商议:「今天下大乱,朝廷号令不行于四方,此是英雄立功名,取富贵时节。今李国昌官高功大,天下闻名,他儿子勇冠三军。若辅之以举大事,则代北州郡,唾手可取。」恰遇代北饥荒,防御使段文楚减克军粮,军士怨怒,将段文楚杀了;送符印,迎请李克用做留后。克用入府视事,表奏朝廷,求请敕命。朝廷不肯允从。四月,除李国昌为大同节度使。是时国昌欲父子并据大同、振武两镇,朝廷不允。才得制书,即焚毁,杀却监军,与李克用合兵数万,进攻宁武岢岚军。十月,诏河东、昭义两镇合兵攻沙陀。昭义节度使李钧战死。
广明元年正月,沙陀攻忻、代等州,兵逼近晋阳田地。五月,蔚翔节度使李琢将兵一万,屯代州,会合幽州节度使李可举、吐谷浑都督赫连锋,遣人说李克用部将高文集,令他归唐。文集听从,执傅文达与那沙陀酋长李友全,来赴李琢军前皈降。七月,李克用将兵攻高文集,要取朔州。李可举将所部就那地名茶儿岭下寨。李尽忠道:「我先出战。」程怀信将马骑继其后。李可举排一个方阵,李尽忠排一个圆阵。两处阵圆,二将阵前打话了,勒马便战。可举佯败,尽忠赶杀,程怀(原本下缺一页,约七百字)
释其罪。李克用承诏大喜,帅鞑靼诸部万余人赴援。李克用牒河东路,称奉诏将兵攻伐黄巢,令具粮食犒军。郑从谠闭城设备。克用乃纵沙陀剽掠,城中惊骇。克用引兵还居代州。
中和二年十一月,黄巢兵势尚强大。王重荣共都监杨复光商量:「巢贼要怎生收捕?」复光道:「雁门李仆射父子,骁勇有强兵,有徇国尽忠之心;只因河东郑从谠与他有隙,所以不来。若假朝廷使命,晓谕郑从谠,使卑辞召之,则彼之来归,贼不足平也。」时王铎在河中将墨敕召李克用,克用遂统部下一万七千人,取道入河中。克用自带数百骑过晋阳城下,与郑从谠作别。郑从谠厚加馈遗而行。十二月,李克用部兵四万至河中。其军皆着黑衣,部伍精明。朝廷语授李克用为雁门节度使。那时黄巢在长安,夜梦黑?无千无万,飞从西北来;有一?待攫黄巢头上巾,巢走避得免。睡醒后,意下思量李克用诨名做李鸦儿,诸军皆着黑衣,谓其党曰:「鸦军到矣!当避其锋,不可与战。」
中和三年正月,李克用与黄巢的弟弟黄揆,在沙苑田地会战。黄揆败走。王铎表李克用为东北面行营都统。三月,黄巢军败食尽,待为逃遁计。那时李克用正攻打华州,黄巢发军三万向蓝田路把隘,遣尚让去攻华州。李克用共王重荣统军前来迎敌,尚让大败而走。李克用乘胜进军渭桥,每夜使部将薛志勤、康君立密地入长安城里,将粮草焚烧,斩虏而归。巢寇惊骇,以为神兵。五月,李克用会合忠武将庞从、河中将白志迁等,统军前进,迫近巢贼军营,在渭南田地里下营;写书与黄巢索战。李克用便打扮出阵:
头盔金水镀,金脑打正貌狻猊;介冑向银妆,束身砌倒持獬豸。箭叉玳瑁,凤凰微
露尾梢翎;弓控壶钟,龙在波藏露头角。面上金光闪闪,手中雪刃辉辉。鞍心一拍甲裙
开,膀转身横靴入镫。
那黄巢如何打扮?
三叉淡金冠,叩牙朱蹀(足奕)。斜褐毛衫,鞔裆波裤。沙柳木捍箭,手抱铁枪,骑
一匹豁耳破臂忔幞蹄战马。
弓箭炮石打不到处,两处阵圆。一员将军出阵,绰马打话。那黄巢□□问道:「对阵有甚头目?愿闻姓字!」李克用出马答道:「咱是沙陀□□射的儿子独眼龙。黄巢反贼!您若会事之时,束手归降,两国□兵。若执迷不反,待擒汝赴军前,斩汝万段,以谢天下生灵!」黄巢闻说大怒,更不答话,交马便斗。黄巢输了一阵,退走少歇又战。被克用赶杀,会合义成、义武两军,相继追击。黄巢军大败,俘斩几尽。黄巢仅与数十骑,将宫室烧了逃走。一日之内,三次大捷,李克用统军入长安城。故将金宝财帛,抛弃满路,克用军士争取,追赶稍缓,黄巢遂得逃去。时李克用年才二十八岁,于诸将中年纪极小,兵势最强,破黄巢功在诸将之上,有一目微眇,军中皆号做「独眼龙」。朝廷降诏,除李克用同平章事。将巢伪相崔璆,斩于市曹,枭令。诏曰:
我太祖创业,借突厥之援以兴王;予小子遭时多艰,复借沙陀之力以破贼。黄巢肆
为不道,使宗庙腥膻,生灵鱼肉。上天悔祸,一日三捷,李克用之功居多。其宣授克用
同平章事。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李克用得诏书,望阙谢恩,犒设军士了当。那时分朱温为见黄巢兵势衰败,已将同、华二州来诣王铎军前归降。朝廷授朱温做河东行营招讨副使,赐名做朱全忠。
中和四年四月,黄巢收拾溃军尚数万,进围陈州,几三百余日。赵犨兄弟与巢挑战,大小数百合,巢军围城转急。周岌共时溥、朱全忠等,皆使人来李克用处告急。李克用会合许州、汴州、徐州、兖州四州军马,及部下蕃汉军五万人,在陈州城下屯驻。与尚让在太原接战,尚让败走。巢听得尚让已走,即日解围,遁向汴州路去。五月,大雨,平地水涨三尺,黄巢军营被水渰了;又听得李克用大军将到,遂引兵向东北遁去。尚让将骑兵五千,进逼大梁城下,朱全忠使人告李克用求救。李克用将兵赶去,到那中牟北地名王满渡,候贼军半渡,纵军掩击,杀虏万余人,贼军大溃,尚让帅众来降。黄巢收千余人奔兖州,克用追至冤句,不及,因获巢幼子及乘舆服器符印,及所掳男女万余人,遂进军到汴州,屯军城外。朱全忠差人固请克用入城,送克用到上源驿宿顿,置酒大会。正是:
满座金钟浮绿蚁,当筵歌拍捧红牙。
那朱全忠排办茶饭,请李克用饮宴。酒醉后,克用乘酒使性气,说了几句大话,朱全忠心不能平。筵宴罢,从行的皆醉了。有宣武将杨彦洪密地与朱全忠商议,将车填塞了道路,遣军将上源驿围了。那李克用正在醉中,鼻鼾齁齁地价睡。亲兵薛志勤、史敬思与全忠诸军格斗,郭景铢扶克用匿床下,以水沃克用面,待他苏醒后,告其事变。克用张开目,手握一张弓,走起。只见烟焰腾空,恰好得一阵大雨,雷电掣光,天地昏暗。薛志勤扶李克用帅左右数人跳过墙,突围走出,乘电光中逃去。史敬思在后拒战,为乱军杀死。朱全忠误将杨彦洪射死了。李克用与薛志勤几个缒城而下。那克用的妻刘夫人,多智略,左右走归的来告事变,夫人立斩之;阴召大将约束军士,不得噪动。次日,天明,李克用要勒兵攻杀朱全忠。刘夫人劝道:「若擅起军相攻,天下谁知曲直?莫若往朝廷告诉,则彼自无辞。」克用听从其言,移书谯责朱全忠。全忠回书道:
前日之变,全忠初不之知;乃朝廷遣使者与杨彦洪商量。今彦洪既已伏辜,愿明公
谅察!
李克用即日引军还晋阳。那时有李嗣源的,乃是胡人,名做邈佶烈,本无姓,在军中骁勇无比,年才十七岁,从李克用在上源驿冲突矢石之间,略无所伤。克用收为养子,命名唤做嗣源。
中和四年七月,李克用奉表自陈,告诉朱全忠上源驿谋杀的事。其表曰:
臣李克用,沙陀一酋长耳。父子遭遇大唐恩眷,秉节藩方。顷仗天威,收复长安,
使元凶授首,宗庙再安,无非皇帝陛下威断神武,臣何力之有焉。臣帅兵归镇,便道汴
梁,朱全忠邀臣入城,馆置于上源驿,俟臣酣醉,使裨将杨彦洪等纵兵围劫,阴欲杀臣,
为巢贼报怨。臣部下将佐三百余人,并所带牌印,一时被朱全忠乱军劫去。臣切见朱全
忠乃黄巢余孽,阴狡祸贼,异日必为朝廷患。夫救焚者,销之于曲突徙薪之时者易为力;
若及燎原而后扑之,则焦头烂额矣。治疽者,疗之于血气方凝之时者易为功;若及溃痈
而后治之,则腐肉伤肌矣。臣愚,欲望圣断,遣使按问,削全忠官爵。臣愿奉诏帅本道
兵讨之,为国家销患于未萌,诚万全之举也。臣昧死谨言,伏候敕旨!中和四年七月二
十日,臣李克用表上。
僖宗得克用所奏,不惟不能治朱全忠之罪,克用前后表凡八上,乃遣杨复恭奉使李克用军,宣谕圣旨。诏云:
览卿所奏,深知卿冤。国事方殷,姑存大体,朕为卿和解,已遣使谕朱全忠矣。廉、
蔺结友,寇、贾交欢,先国事而后私怨也。今遣杨复恭谕旨,朕深望卿慕廉、蔺、寇、
贾之事焉!就赐金茶合二只,犒军钱五十万缗,帛五百疋。秋凉,旨不多及。
李克用见那诏书不从起兵之请,终郁郁不平,便有攻伐朱全忠的意。八月,进李克用爵为陇西郡王。
光启元年十月,田令孜遣那朱孜、李昌苻合军攻打河中。王重荣诣李克用处求救。克用正怨朝廷不问朱全忠上源驿的公事,练军买马,结托诸胡,议攻汴州。报重荣曰:「待吾先灭全忠。扫除此等鼠辈,如拉败叶耳。」重荣再遣人求救曰:「若待大王自关东还,吾为所虏矣。不若先除君侧小人,退擒全忠,何难之有?」李克用乃上表于朝。表文云:
朱孜、李昌苻凶德参会,与朱全忠相为表里,欲共灭臣。臣不自救,死无所矣。已
聚集蕃汉兵十五万,取来年大举入河北,讨平二镇。不近京城,保无惊扰。俟二镇已平,
殄歼全忠,少雪上源驿之耻。臣昧死奏闻,伏候敕旨!光启元年十月日,臣李克用表上。
僖宗览克用所奏,遣使谕旨和解。克用不奉诏。十二月,与王重荣合军进屯沙苑,与朱孜、李昌苻战。孜、昌苻败走;李克用进军,迫近京城。田令孜奉僖宗车驾幸凤翔。驾才离长安,而宫室生聚,悉为乱军焚掠一空。
光启二年正月,李克用军还河中,与王重荣同写着表,奏请僖宗还宫;因子田令孜罪状,乞正典刑。僖宗皆不省视。田令孜引兵入宫门,劫僖宗幸宝鸡,从者才数百人,宰相百官皆不之知也。朱孜、李昌苻统邠、岐之兵,进逼车驾,金鼓之声,震动天地。田令孜迫僖宗离宝鸡,使王建将五百人,各执长剑为前驱。僖宗将传国宝授与王建,背负以从,登大敢领。李昌苻纵火烧阁道,王建扶掖僖宗从烟焰中跃过。六月,朱孜立襄王温,权监军国事。襄王遣使者到晋阳,赐李克用诏,言:「主上已晏驾。吾为藩镇所推,今已受册。」克用大怒,焚诏书,囚使者;遣使上表,移檄进讨。诏杨守亮将兵二万出金州,与王重荣、李克用共攻朱孜。
文德元年二月,张全义统军袭攻河阳。李罕芝奔泽州,诣李克用军前告急求救。李克用遣将军康君立督马军七千人,助李罕芝攻张全义。全义诣朱全忠军求援,全忠遣丁会统兵救全义。丁会与李存孝交战,存孝败,康君立引兵还。
昭宗龙纪元年六月,李克用大发兵,遣李罕芝、李存孝攻伐孟方立,取磁、洛二州,进取邢州。孟方立自饮药死。李罕芝还军于上党,就那三垂冈置酒,伶人奏《百年歌》,至于衰老之际,悲歌凄切,坐上有垂泣者。李存勖方五岁,在克用侍侧,乃抚髀道:「大丈夫当从少年立功名,何为悲凄于晚景邪?」克用慨然道:「此奇儿也!后二十年,必能代我战于此地也。」诸将立那方立的弟孟迁为留后,求救于朱全忠。全忠使王虔裕将甲士数百人赴援。
大顺元年二月,李克用取云州,不胜而还。四月,张浚因杨复恭以进,复附田令孜,而待复恭寖疏。昭宗知张浚与杨复恭有嫌隙,特用张浚为宰相。浚每以谢安、王导自比。李克用甚轻忽之,听得浚拜相,谓诏使道:「张公好虚谈而无实用,倾险小人也。主上采虚名而相之,他日必能交乱天下。」浚听得克用这言语,深恨之。那时有赫连铎、李臣威附会着朱全忠,皆以诛李克用为请。昭宗令省台四品以上官员会议,皆以为不可发兵讨李克用。独有张浚、孔纬两个,坚欲起兵。乃下诏削夺了李克用的官爵。浚奏给事中牛征做行台判官。征听得此命,叹曰:「国家丧乱之余,无事而横挑强寇,吾见其颠沛也。」以疾辞不行。张浚陛辞日,大言道:「俟臣先除外忧,然后为官家除内患。」盖指杨复恭也。复恭听得这说,就长乐?置酒,与浚饯别。复恭把酒,劝浚尽饮。却不道:
劝君且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浚不肯饮,复恭却戏浚道:「相公仗钺专征,得恁地作态么?」浚应道:「俟平贼归日,方作态也。」复恭深忌之。八月,官军到阴地关。朱全忠使骁将葛从周带马军千人,密地从地名壶关夜抵潞州城下,突围入城。张浚使招讨副使孙揆赴镇,八月离晋州起行。李存孝听得孙揆将到,将马军三百人,向那长子西谷中藏伏了,拿却孙揆及中使韩归范,将槛车管押送与李克用军前。克用表孙揆做河东副使,揆道:「咱是天子大臣,兵败拿至此,分甘一死,岂能低首下心,伏事一个镇使?」克用大怒,命左右将锯解开孙揆尸首。锯不能入,揆骂道,「死狗奴!锯人当用板夹住,汝不晓耶?」乃令以板夹而锯之,至死骂不绝口。九月,朱全忠遣军围泽州,大呼李罕芝,谓曰:「张相公围却太原,葛仆射据了潞州,旬日间,沙陀无穴自藏,相公怎有生路?」会李存孝统军至泽州,选军马五百人,绕了汴军营,大呼曰:「我即沙陀来求穴的,欲得您军肉,以饱我士卒!若有肥的,可令出战!」汴军骁将邓季筠出战,被李存孝就马上活捉过来,余军大溃。存孝乘胜攻潞州,葛从周弃城宵遁。李克用授唐君立做昭义留后,李存孝做汾州刺史。存孝以不得昭义,愤怒,始有叛意。十月,官军出阴地关。李克用使李存孝将步军五千就赵城下寨。韩建使壮士三百人夜袭存孝军营,被存孝设伏兵了出战,建兵大败。存孝乘胜直抵晋州西门,张浚出马交斗,大败而走,归城闭门拒守。会存孝统军攻取绛州,张浚、韩建带轻骑逃遁。李克用遣韩归范还朝,附表讼冤。表文云:
臣李克用,父子三代,受恩四朝。破庞勋于宪宗之朝,翦黄巢于先帝之世。黜襄王,
存易定,使皇帝陛下,今日冠通天之冠,佩白玉之玺,臣之力居多焉。若以攻伐云州,
为臣之罪,则拓跋思恭之取鄜、延,朱全忠之侵徐、郓,何独不诛?赏彼诛此,臣岂无
辞?今张浚既已出师,则臣固难束手待尽,已集蕃汉军五十万,欲直抵蒲、潼,与浚格
斗。若臣不胜,甘当削夺;不然,轻骑叫阍,顿首丹墀,诉奸回于扆座,纳制敕于朝廷,
然后自拘司败,恭俟鈇钺。
大顺元年十月日,削夺官爵沙陀旧部李克用表上。
昭宗览克用所奏,与朝廷会议,莫不惊骇。那时张浚、韩建军败,孙揆被擒,大臣深以为忧。干宁二年正月,李克用再上表。表曰:
臣切见张浚以陛下万代之业,邀自己一时之功,知臣与朱温深仇,私相连结。臣今
身无官爵,削夺已尽,身是罪人,漂流靡定,不敢复归藩方;且就河中寄寓,进退行止,
伏候指挥!
昭宗得克用表,贬张浚、孔纬远州安置;复李克用官爵,使归晋阳旧镇。二月,张浚奔华州,依韩建,与孔纬密地求救于朱全忠。全忠上表讼其冤。朝廷不得已,畏全忠凶焰,姑听自便;仍加李克用为中书令,贬浚为绣州司户。初,邢、洛、磁三州留后李存孝,与李存信俱是李克用的假子。克用偏爱存信;那存孝欲立大功,取重于克用,存信又谗谮于其间;存孝惧及祸,密地与王镕、朱全忠交结。朱全忠上表,称李存孝以邢州、洛州、磁州三州自归,乞赐旌节;及会诸道军马进讨李克用。朝廷诏授李存孝为三州节度使,不许会兵攻伐。李克用围邢州,凿堑筑城以守之。邢州城中食尽,李存孝出见李克用,泥首谢罪。克用将槛车囚系以归,用车裂于牙门。
干宁二年,王行约、李继鹏、王行瑜、李茂贞等作乱,昭宗车驾幸石门镇避乱。七月,李克用帅蕃汉军十五万迎车驾还宫。李克用驻兵华州,遣其子李存勖奉表诣行在问起居。存勖年才十一岁,使之献捷于京师。昭宗奇其状貌非常,赐鸂鶒酒卮、翡翠盘等,抚存勖背道:「此儿可为国家之栋梁,他日必为吾家尽忠。善自爱重!」解所佩玉带赐存勖。就授李克用为招讨使,进讨王行瑜。十一月,王行瑜自将着甲士五千人,在龙泉寨坚守。李克用攻击颇急,王行瑜走入邠州。克用进军,将邠州城围了。行瑜登城号哭,谓李克用曰:「行瑜无罪。所有胁乘舆迁幸的事,皆是李茂贞、李继鹏等所为,行瑜即无干预。愿大王移军问罪凤翔,行瑜愿束身归朝,毋烦大兵迎刃。」李克用答道:「王尚父何为过恭?咱受天子诏令讨三贼臣,尚父亦预一人之数。今若束身归朝,非咱每所敢专制。」行瑜度不能免祸,乃挈带家小,突围走遁。李克用入邠州,封了府库,抚安居民。不两日,王行瑜自为部下将杀了,传首送克用军前。十二月,诏李克用进爵为晋王,赐衣甲马铠弓箭各一副,金线战袍、金带一条,手刀、银缠枪、战马一匹。仍赐御书大旗,上面写着「精忠卫国晋王李克用」九个字,令行师之际建之。李克用遣掌书记李袭吉奉表入谢。表文云:
臣李克用顷仗天威,进兵诛讨三贼臣。李继鹏、王行瑜二凶,已行授首;独李茂贞
□兵凤翔,尚逭天诛。臣待罪外镇,不能宣国威灵,致车驾蒙尘,生灵涂炭,死有余罪,
敢逃司败之诛﹖陛下不以臣为无似,下诏进讨,国贼未除,先蒙恩赏。臣愿得依近清光,
上禀睿等,不劳调兵,止以本军进讨,庶塞旷官之咎。若蒙睿旨允臣所奏,当克期取胜,
不旬日间,当致茂贞之首悬于阙下,取进止!干宁二年十二月,臣李克用表。
昭宗与贵近官员一处商量,怕茂贞灭后,沙陀军势寖盛,朝廷不能制伏。昭宗乃赐诏褒嘉。诏曰:
览卿来奏,备见忠忱,良用嘉叹。不臣之状,行瑜为甚,已就诛夷;茂贞、韩建,
自知悔罪,职贡相继,乞从赦宥。且宜休兵息民。卿久在兵间,跋涉驱驰,军士良苦,
可即还镇,免行朝觐。如茂贞等,长恶不悛,姑图再举。故兹诏谕,卿可悉之。
李克用既奉诏,不敢再进军。未免排办茶饭,看待诏使。酒酣,克用谓使者曰:「咱观朝廷意向,似疑咱有异心。但茂贞不除,关中无宁息之日。咱到此去阙庭不远,怎可不见天子一面?」有那将佐盖寓进言道:「天子还宫,席未及暖,人心恟惧,兀自未安。大王若提兵一度渭桥,京都又复惊骇。大王此行,重在勤王,不专为朝觐行也。既准诏敕免朝,不若敛兵回镇。」克用笑曰:「盖将军尚不欲咱入朝,况天下之人乎?」复命书记草表以上:
臣李克用钦奉诏敕,令臣帅所部兵依旧还镇,仰承天涵地覆之恩,自合即日就道。
然区区愚忠,谓密迩王朝,去天咫尺,实欲一望清光,面陈除凶雪耻之策。复奉诏旨,
免行朝觐,谨具表恳辞,伏乞睿照!干宁二年十二月日,臣李克用表谢。
李克用帅所部军还镇。初,李克用在渭北下营,李茂贞、韩建惧为攻击,事朝廷甚恭,朝贡不绝。及李克用还军后,贡献渐疏,表章数有骄慢语。
三年七月,李茂贞进军侵迫京师,昭宗车驾出幸华州。八月,韩建移檄诸道,召天下输粮草诣行在。李克用闻变,乃长叹曰:「去岁若从咱说,怎有今日之祸!」乃征诸道兵马入援。有幽州节度刘仁恭以契丹入寇为辞,无出兵的意。李克用移书责以大义。刘仁恭将书抵地谩骂,将使者囚系。克用怒,自统兵击刘仁恭。仁恭遣其将单可及迎战。是日,大雾迷冥,兵交马踏,可及佯败。有杨师侃伏了兵马在木瓜涧藏伏。克用追赶可及,为伏兵四出,克用马跌,单身牵将马奔入一林中去,将身隐匿。其马作嘶叫状,克用密祷其马道:「若咱每世有太原,则马不得嘶鸣!」马果不嘶。乱兵搜索不得,乃免祸。
至天复二年二月,朱全忠使氏叔琮、朱友宁统军三十万,进攻周德威、李嗣昭军营。那时汴梁军连亘数十里下着营,晋阳军马止有数万。那周德威连战数合,力不敌,败走。氏叔琮、朱友宁乘胜进军,攻打河东,取了慈州、汾州、隰州;围却晋阳,攻打西门。李克用召诸将会议,待走入云州;李存信待北走鞑靼求援。有李嗣昭、周德威及李嗣源皆道:「儿辈在此,自能固守,大王不可为此谋,怕人心动摇不便当。」刘夫人亦进前阻当。李克用乃居数日,收拾溃军,李嗣源共李嗣昭不时带敢死士偷劫氏叔琮、朱友宁军营,屡得胜捷。那时朱全忠在河中,忽一夜得个梦,道全忠与李克用两个厮搏,全忠被克用搏倒,有黑蛇将全忠脑上啮吃,痛连心腹,因此觉来。自知这梦不祥,次早急写文字,将那氏叔琮、朱友宁所将军马,尽行抽回。值大水灾疫,汴军杀伤病死过半。友宁等军回,李嗣昭共周德威又将骑兵赶杀,再取了慈州、隰州、汾州三州。自此李克用与朱全忠不交争者数年。
天复四年八月,朱全忠弒昭宗,立太子祝为皇帝。
至昭宣帝天佑三年十月,刘仁恭差使命往河东求和,往返数百次。克用嫌刘仁恭变诈反复,初不许和。那克用的儿子李存勖谏道:「今天下之势,归朱温的十之八九。自河以北,与朱温为敌者,独河东与幽、沧耳。今不与之并力攻守,岂河东之利哉?英雄图大事的,不顾小怨。他虽困我,今穷蹙来归我,又救其急,此孔子所谓『以德报怨』是也。」克用听其言,乃许刘仁恭通和,遣军三万人赴晋阳。
天佑四年,梁王朱全忠改名晃,称皇帝,奉唐帝做济阴王。
天佑五年正月,晋王李克用病笃。周德威等率所部军在地名乱柳下寨。命其弟李克宁曰:「吾子存勖,志气远大,必能成吾事,兴吾宗。你等善教导之。今以业子累汝辅翼!」业子者,存勖小名也。克用又顾李存勖曰:「嗣昭久困重围,吾不及一见之矣!待葬后,汝宜竭力救之!」道罢而卒。存勖哀哭不非常,克宁入曰:「将士欲来谒贺。夫大孝在于不坠基绪,毋用多哭也。」存勖出,袭位为节度使。李克宁帅诸将来贺,存勖尽以军事委之李克宁。五月,李思安围潞州久不下。李嗣昭闭城坚守,资用阙乏。梁王遣使谕嗣昭降。嗣昭将诏书焚毁,斩却来使。梁主疑李克用诈死,趣兵还大梁。晋王乃大阅军士,授丁会为都招讨使,帅周德威等驻晋阳,趋潞州。晋王上党行军三垂冈,因叹曰:「此先王置酒处所也!」就这里藏了伏兵。次早,大雾漫漫,地下日昼晦暝,兵行雾中,直到夹寨下营;梁军兀自睡卧未起。晋王命李嗣昭、周德威分兵做二道,填却壕堑,焚烧营寨,鼓噪而入。梁军大败,丧失将校四十余人;资用器械粮食山积,皆委弃而遁。周德威乘胜攻泽州,梁统军牛存节引兵救解。晋王帅大军归晋阳,且休兵行赏。
天佑七年十二月,梁朱晃进军逼镇州,就柏乡下寨。赵王镕告急于晋求救,晋王遣将帅五千人至赵州,与周德威合军,因拿得梁之采樵者,问之,且曰:「梁之戒饬上将道:『镇州虽用铁为城,必为我取之。』」
晋王令赵进军抵柏乡三十里下营,遣周德威帅马军逼梁军营,不时出军挑战。梁军坚壁不出。周德威谓李存?曰:「梁人无斗志,但欲逞兵耀武;不挫其锐,则何以决胜?」乃呼其军谓之曰:「梁军皆汴州屠沽贩鬻之夫,衣甲虽鲜明,人无斗争的意。汝曹生擒一夫,则足以自富也。」德威乃帅精兵千余人合战,追赶至野河而止。晋王卧帐中。德威往见张承业,谓曰:「大王骤胜而轻敌。今去贼营不远,只隔一水,彼若造桥以迫我,则我军不利。不如且退屯高邑,诱贼离营,彼出战则我归营,彼归营则我出挑战;仍遣轻骑抄掠粮运。不出旬月,必破贼矣。」承业入卧内,手褰帷帐,抚晋王曰:「如今怎是王安寝之时?强敌对垒!」适梁兵有降的来道:「梁军正造浮桥。」果如周德威所料。是日拔营退守高邑。
至天佑十年十一月,卢龙、幽、沧等州,皆归于晋。刘守光请降晋,晋疑其反复,不受。复求救于契丹,契丹知其无信,不出兵救援。晋王大军将至城下,刘守光登城谓周德威道:「俟晋王至,我但开门泥首听命耳。」及晋王单骑抵城下,谓守光曰:「朱温篡逆,我与公合河朔军以兴复唐室。您为谋不善,亦要学他狂僭。且如镇、定两帅,皆俯首事您为盟主,您不加恤,故有今日之祸。大丈夫做事,须决择个成败所向,公今何为?」守光应曰:「守光今日大王俎上肉也,惟大王处分!」王怜之,折弓箭为誓云:「但出城相见,吾不汝害也。」是夕,守光爱将李小喜缒城出降,且言城中力竭食尽。晋王趣督诸军,四面攻城,擒刘仁恭。晋王入幽州,刘守光挈妻子逃去。晋王授周德威为卢龙节度使,李嗣源为振武节度使。且说那刘守光将奔沧州路遁去,前行迷失道路,被人拿了,送晋王军前。晋王犒设军马了,统大军起发,将刘仁恭共刘守光两父子造着两个槛车囚着,写个露布投捷旗上。露布云:
刘仁恭父子稔恶召衅,附会贼臣,倾覆大唐之社稷,凌虐大唐之生灵;倏降忽叛,
变诈多端,百姓为之离心,义士为之切齿。势穷力屈,束手就降。倘逭天诛,无以律众,
其囚槛车管押赴先帝庙,以听处分。
将刘仁恭父子囚于露布之下,诸军争唱凯歌往晋阳。可谓是:
马敲金镫响,人唱凯歌回。
晋王将刘仁恭父子,向晋王太庙里献俘,缚将刘守光就太庙前斩了。临行刑时分,刘守光大呼曰:「教守光莫降者,乃李小喜也!」小喜进前怒目瞋视刘守光,叱之曰:「汝内淫父妾,奸污弟妻,行如禽兽,这事莫也是咱教汝么?」晋王嫌小喜面骂其主,可谓无礼,乃将李小喜先行斩斫,然后却将刘守光斩了。却留将刘仁恭荷枷往至代州,先剖仁恭腹,取其心,刺血以祭先王之墓。祭罢,押赴军前斩之。
天佑十一年,赵王镕与王处直各遣使推晋王为尚书令。晋王三让然后受命,始议开府置行台羞设属官等,一如唐太宗为尚书令故事。
天佑十二年,梁天雄节度使杨师厚矜夸己功,置一军号做银枪效节都,有数千人,欲复还旧时牙兵之盛。及杨师厚死,梁主以贺德伦为天雄节度使,分却六州做两镇。梁主怕魏人不服,先遣着刘鄩将军六万渡河,张那形势,胁服其众。魏兵不愿分徙,诸军谋作乱,纵火将营寨焚烧,抄掠百姓财物。次早,入牙城,劫将贺德伦置楼上。那张彦乃效节署将校,自帅其党,拔刀在手,禁遏军士剽掠的。梁王使供奉官扈异入魏军抚谕,许张彦刺史。张彦意欲复三州节度,梁主不许,再遣使命到彦军前。张彦将诏书裂碎掷地上,手把那戟南向诟骂朝廷,谓贺德伦道:「天子愚暗痴呆,与人穿着鼻,成个甚么朝廷!」逼胁德伦忒甚,德伦不能制伏,献书于晋王求救。晋王尚疑魏人变诈,未肯进军。德伦遣判官司空颋赉带缗钱二十万为晋王犒设军马,密地向晋王说:「张彦凶狡难制,愿晋王大军到,先除这凶贼。」晋王乃进军就永济县屯驻。张彦选银枪效节都军士五百人自防卫,来谒。晋王上驿楼责张彦道:「您恃凶悖,陵虐主帅,残暴百姓。咱举兵至此,本欲抚安百姓每,非是贪求土地。您于我虽是有功,终不可不诛您,以谢魏之百姓!」遂将张彦并其党七人,就军前斩讫。余众莫不股栗恐惧。晋王召其众晓谕道:「凶恶之罪,止坐八人;余各安心,咱无所问。尔等当竭力为我爪牙,共立功名。」众皆呼万岁欢拜。明日,晋王使张彦银枪效节都军卒,擐甲执兵,在马后随从,众军皆安稳无疑。梁王闻晋军已到,退就杨刘城驻扎。六月,晋王统大军入魏州城。贺德伦捧印节来献与晋王。晋王曰:「孤提兵远来,只为抚安百姓,非欲广土地取符节也。」德伦又拜跪道:「今梁寇密迩,人心皇皇,德伦势孤形弱,何以统服军旅?恐怕事出不测,怎不有负大王恩德?」晋王乃受印节。德伦帅将吏称贺。晋王承制,授贺德伦做大同节度使。是时银枪效节都骄横,尚未悛改。晋王使李存进为天雄都巡按使,出令道:「军中有讹言煽惑人心,及强夺百姓一钱的,皆拿赴军前,枭首市曹。」由是一城肃然无敢犯的。七月,晋军近夜偃旗息鼓,使军士各衔枚以进,攻袭澶州。其刺史王彦章正在刘鄩军中,晋军尽获彦章的妻子家小。晋王好生待遇他,遣人招诱王彦章归晋。彦章怒骂道:「人死留名,豹死留皮。大丈夫怎肯负人恩德!咱学取汉将王陵,宁复以家人为意?」遽命斩其使者,示无归晋心。晋军尽将其家口二十余人杀讫。且说那王陵乃汉高祖时沛人,聚党居南阳,以众归汉。楚王捉却王陵的娘东向坐,欲招王陵回心向楚。王陵的娘向使者道:「我闻汉王长者,终得天下。为我语陵,休为我故持二心。」遂伏剑而死。王彦章也是这般的肚肠,那里更顾惜家小也。却说晋王往魏县劳军,自帅马军百余人,沿河而上,要觇觑刘鄩军营。恰天时阴晦下雨,尘雾冥迷,却被刘鄩将五千军在河曲田地里藏伏了,四面鼓噪,围了晋王数重。晋王跃马大呼,所向军皆披靡,无一人敢与接战。有裨将夏鲁奇操执短戈,尽力死战。从当日午时斗至申时,突破数重围得出,只丧失了马军一人。晋王喜夏鲁奇骁勇,因赐鲁奇姓名为李绍奇,使与升转官爵。那时刘鄩伏兵,要陷晋王,又不能成功,寻思道:晋之精兵,尽在魏州;晋阳田地里,必无军马把守;要密地去攻袭晋阳。乃引兵从黄泽一路投西去。晋王疑刘鄩数日不出战,遣间骑觇探,只见有旗帜沿城往来。晋王道:「刘鄩一步百计。」再使人去觇觑,乃是刘鄩将刍草缚做人形,手里执旗,缚在驴上,相连续而行。晋王知得刘鄩这计策,料想他去其军才及山下,亟遣马军追赶。奈天时雨水潦,泥深三二尺许,士卒坠落崖谷死的,十之二三。晋王遣李嗣恩不分明夜,奔入晋阳城治兵备御。刘鄩军马远路,粮食已尽,又听得晋军有备,又有追兵厮赶在后。周德威见说刘鄩统军西上,自幽州统军马一千人来到地名土门。刘鄩整众军下山,在宗城屯驻,士马死的过半;待据守临清,扼绝晋军粮道。德威急忙赶至南宫,将刘鄩军下斥堠的拿来,断却手臂而纵之去,使与刘鄩言:「临清已被周侍中早据了也!」次早,德威攻掠刘鄩营而过,据守临清。刘鄩遂引军向莘县下寨,掘堑固守;晋王就莘县西三十里头下营;一日凡斗儿合。刘鄩馈运粮食不继,晋军不住挑战。梁主降诏责刘鄩偷安不战。八月,刘鄩将步骑万余人进迫镇定军营。晋李存审又将马军二千攻之,刘鄩败走,晋军俘获千余人以归。
天佑十三年,刘鄩帅大军攻晋魏州,坚守城壁不出战。晋王留李存审守军营,自往贝州巡劳军士,声言统军归晋阳。刘鄩听得,奏闻梁主,请发兵攻袭魏州。梁主敕令澶州刺史杨延直,将万人会魏州。次日,刘鄩悉出军众与杨延直合军。李嗣源出军索战,晋王自将大军从贝州来,李存审引营中军马踵其后。刘鄩一见惊骇,便收兵逃遁。晋王追击于后,到故元城田地里,向西北上排着一个方阵;李存审就东南上也排着一个方阵。刘鄩向那中央排着一个圆阵,四面受敌。合战稍久,梁军大败,步军七万余人,杀死殆尽。刘鄩突围走渡河,退保滑州。梁匡国节度使王檀奏梁王,请发河西兵攻袭晋阳,奄至城下,昼夜急攻。有代北旧将,姓安名金全,自太原来,谒见张承业曰:「晋阳乃国家根本之地,若失晋阳,则大事去矣,仆虽年老,尚堪一战,请以库甲见授,为明公击退梁寇。」承业即开库,恣其自取铠甲。金全帅其子弟军,得数百人,夜出攻梁军。梁军大惊,退五十里下营。李嗣源亦遣牙将石君立将马军五百人策应,早离上党,晚到晋阳城下,大声疾呼曰:「昭义侍中大军到矣!」遂入城与安金全等分军出,诸军击梁军。
天佑十四年,契丹阿保机自称皇帝,国人号之为天皇王,以妻述律氏为皇后。晋王经营河北,欲结契丹为援,常事阿保机为叔父,述律后为叔母。会晋王弟弟李存矩为威塞军防御使,在新州骄惰不治,侍婢干预政事;裨将卢文进与小校宫彦璋士卒等,谋杀李存矩,帅其众奔契丹。卢文进引导契丹军攻新州甚急,刺史安金全弃城走。周德威合河东、镇定之军攻之,阿保机自帅三十万来救,德威大败奔归,契丹乘胜进围幽州城,卢文进诱其攻城。周德威遣使告急,晋王召诸将谋之;李嗣源、李存审、阎宝等劝晋王救幽州。晋王喜曰:「昔太宗得一李靖,尚擒颉利;今吾有猛将三人,尚何怕契丹哉?」即日命嗣源将兵前进;阎宝与存审统镇定之军继之。那时幽州被围已三百余日,城中危困已甚。李嗣源帅马步军七万人会于易州。李存审道:「彼众我寡,契丹多马军,我多步军,若平原旷野相遇,契丹将万骑犯吾阵,则步军溃败矣。」李嗣源道:「契丹无辎重,我军必载取粮食自随;若平原旷野相逢,契丹抄掠我军粮,则我军不战而溃。不若取路从山中潜进,取幽州路而去。设或中路与契丹军相遇,则据险要以拒之。」定计后,遂将马军三千人与从珂军为先锋,到幽州六十里头下寨,进至地名山口。契丹以马军万人拒之于前,将士皆惊愕失色,李嗣源独将马军百余人先犯阵出马,免冑扬鞭,用胡语与契丹打话道:「是汝无故犯我边塞,晋王使我统百万之众,直趣西楼,灭汝种类。」说罢,跃马奋檛,三入契丹阵,斩讫酋长一人。后军相继杀进,契丹兵退却,晋军尽得出。李存审下令使军人各伐树木为鹿角,每一人持一枝,到止宿处,则编以为寨。契丹马军从寨前过,寨内军发万弩射之,人马死伤,积尸满路。嗣源等入幽州,缮城修备守之具。晋王出征数岁,凡军府政事,一切委重于监军使张承业。晋王或时索钱蒱博,及给赐与伶人,承业每靳惜不与。晋王令儿子继岌为张承业舞,承业将带、马赠继岌。晋王指钱积,诏曰:「和哥无钱用度,宜与一积钱。」承业曰:「郎君缠头,皆出自承业俸禄。」缠头与今人说利市一般。「此钱乃大王留以养战士的,承业不敢乱下破用。」晋王怒,颇诟骂承业。承业作色而言曰:「仆老敕使耳,惜此库钱,欲佐大王成伯业也。大王既不爱惜,可自取之,何必问老仆?只恐怕财尽人散,无所成就耳!」王顾李绍荣令讨剑来。承业起,将手挽王之衣曰:「老仆受先王顾托,誓愿为国家聚财练卒,诛这汴贼。若以爱惜库物,遭大王杀死,仆见先王于地下,面无惭色矣。」曹太夫人听得这事,急召晋王。晋王入宫,太夫人使人谢张承业道:「儿子忤触特进,已行笞棰矣。」「特进」,晋之官名也。明日,与晋王俱到张承业居第谢过,遽承制授张承业开府仪同三司、左卫上将军、燕国公。承业力辞不受,终身只称唐朝官称。卢质好饮酒,为人轻率骄傲,王颇恨之。承业乘间从容为晋王言曰:「卢质数无礼,请为大王除之。」晋王曰:「吾方招纳贤士,共成功业,七哥何为出此言?」张承业起身贺曰:「大王苟以此存心,何患不得贤才,何忧不得天下也?」十一月,晋王听得河冰合,大喜曰:「咱用兵数岁,为一水限断,不得渡河;今河冰自合,正与汉光武滹沱冰坚相似,得非上天赞我兴王之机会否?」话说里,说那汉光武南驰,传说王郎军兵在后,诸军皆有恐惧的心。及至滹沱河,有候吏还报:「河水澌流,无舡怎生得渡?」官属忧恐。光武遣那王霸驰至河探听,霸恐惊动众军,托言冰坚可渡。光武因笑道:「候吏果是谎说。」及到河次,河冰果合,光武诸军乃得渡河;有数骑过未了,而冰解。王霸谢道:「明公至德,获神灵之佑,虽武王白鱼之瑞,何以加此?」光武谓官属言:「王霸权变以济事,亦天瑞也。」晋王闻冰坚,乃引此事自比。于是统大军急趣魏州。梁军有甲士三千人屯驻杨刘城,沿城十数里,栅寨相连属。晋王攻拔杨刘城。梁主方议行南郊礼,听得杨刘失守,军中讹言,传说晋军已入大梁,梁王惊骇,罢却郊祀,奔归大梁。
天佑十五年正月,梁宰相敬翔谓梁王曰:「李业子继位以来,攻城野战,无不躬亲矢石。近日攻打杨刘城,自负束薪,为士卒帅先,所向无与抵敌。陛下宴安自如,疆土日蹙,臣有以知陛下非业子之敌也。」梁主反以敬翔为怨望,不听其谏。梁遣谢彦军攻取杨刘。彦军但决河水以限阻晋军。晋王谓德威曰:「梁军初无战斗之意,但欲阻水以老我师耳。当涉水攻之。」晋王身自负柴薪填塞河水,诸军褰甲横枪而进,斗经数合,梁军败走,杀死溺水,河水为之尽赤。八月,晋王谋大举伐梁,周德威统幽州马步军三万;李存审、李嗣源、王处直各将马军二万;奚、契丹、吐谷浑等,并河东、魏博之兵,大会于魏州,在地名麻家渡下寨。晋王欲自将马军万人,直趋大梁。周德威谏曰:「梁军尚全,轻行挑战,未见其利,王宜按兵不动;德威自以骑兵援之,使不得休息,乘其疲弊,可一举而灭之也。」王曰:「公何怯哉?」即以亲军先出战,周德威不得已从之。梁将贺?排阵横亘数十里,晋王帅银枪都攻其阵,冲击十余里。梁马军都指挥使王彦章败走入濮阳,周德威追击,为梁军杀死。晋王登蒿丘,收拾溃军。城中有山,贺?欲据之,晋王诏诸将曰:「今日夺得此山者胜!」乃帅马军先登,李从珂、王建及将步军继之,遂夺得土山。诸军皆欲休兵归寨,明日复战,惟阎宝、李嗣源等曰:「宜乘梁军日晚引退,进兵攻之。」王建及披甲横槊而进曰:「王但登山,观臣为王破贼。」嗣昭、建及帅马军大呼陷阵,诸军继至,梁军大败,杀虏三万余人。梁败军走至大梁,且曰:「晋军至矣!」梁主驱市人登城,欲奔洛阳。
天佑十八年正月,魏州僧得唐传国宝,诣行台来献。那宝是黄巢当日败破长安时分,魏州一僧名传真者得之,以为常玉,将欲出市货卖,有识宝者曰:「此唐朝传国宝也。」当时藩镇及诸将佐,劝晋王即真称帝,令有司置玉造法物,缘此得传国宝。诸将奉赐称贺劝进。蜀主、昊王屡写书劝晋王称帝,王以书出示将佐曰:「晋王太师亦尝劝先王自帝一方。先王谓余言:『昔天子幸石门时,吾发兵诛朱温,威振天下。吾若挟天子,据关中,自作九锡禅文,何难之有?但吾家世忠孝,誓于此生靡敢失节。他日当念复唐社稷,勿效朱温所为。』先王此言犹在耳,劝进之说,不敢闻命。」张承业听得此事,上书谏晋王,书曰:
吾王世世忠于唐室,所以老奴三十余年,捃拾财赋,召补兵马,誓灭逆贼,复唐宗
社耳。今河北之干戈甫定,朱温之凶焰犹存,大王遽即大位,殊非从来吊伐之本意,天
下谁不解体乎?臣愿王先灭朱温,复列圣之深仇,然后求唐之后嗣立而君之,南取吴,
西取蜀,汛扫宇内,合为一家。大王有不世之功,让之愈久,则得之愈坚矣。老奴之志
无他,但受先王恩德至深,欲为大王立万世之基耳。
晋王答曰:「不是孤有此意,奈为群下迫逐何?」承业因仰天大哭,谓王曰:「诸将血战,本为唐朝;今王自取之,误老奴矣!是朱温未灭,而又如天下后世何?老奴请自此辞大王去。」即日归太原,邑邑成疾,不食而卒。后人有一诗咏史,道是:
晋王立志本忠纯,誓死羞为失节人。
不共戴天灭梁寇,深期洗日作唐臣。
只缘诸将勤拳劝,翻误老奴规谏谆。
大宝来归天所命,况于献玺有传真。
唐史平话 卷下
诗曰:
称尊享御谩君临,辜负当年告庙心。
身死伶人优戏手,只缘批颊纵慆淫。
话说李存勖袭位为晋王,已经一十三年。当嗣位之时,年逾弱冠,麾下诸将皆是白首行阵之人,晋王结以恩信,断以英武,故能服真定,并山东,囊括渔阳,包举魏博。策马渡河,而朱温殄灭;偏师入蜀,而王衍就擒。如此所为,不负当年三矢告先王庙的素愿。使听张承业苦口之谏,却僧传真之佞说,迟迟岁月,俟梁寇削平,复唐社稷;不然,灭梁之后,进承唐统;庶有以自别于一时僭窃之徒盗于大位的。可惜着志小气骄,夸功自大,用宦官做监军,用伶人做刺史;酷好伶人倡优之戏,狎侮亵慢,无君人之度。故门高之弒,乐器之焚,亦是自取其祸也。
且说晋王从那天佑十八年正月,得魏州献到唐国受命之宝,诸将一力价劝进。是时张承业未死,晋王心犹惮之。六月,藩镇陈请收用唐室旧臣,尝有朱友谦遣苏循诣行台。苏循来到魏州,望见晋王府便下拜,人或怪之,循道:「吾拜殿也。」见晋王呼万岁,三舞蹈,垂泣称臣。晋王曰:「吾与尔比肩事主,怎用称臣?」苏循曰:「大王功隆德盛,天相人归,自宜即真登极,以慰天下之望,何用谦虚自牧以藩方自处乎?」王逊谢之。次日,苏循又献大笔三十枚,道做「画日笔」。王得之大喜,即日命苏循做河东节度副使。张承业见其谄佞,深疾恶之。八月,张文礼作乱,遣间使往契丹求援;又遣使告梁主请兵。文礼妒忌赵旧将,多有无罪遭其诛杀的。赵将苻习统军万人,从晋王在德胜。文礼请于晋王曰:「苻习有异志,不可信,愿大王更用他将代却苻习。」苻习乃见晋王,泣涕愿留麾下,当效驱驰。晋王谓苻习曰:「晋与赵王同立盟誓,攻讨逆温,义同骨肉。不拟一旦变生意料之外,祸起肘腋之间,吾痛念之。您苟不忘旧主之恩,能为之复仇否?若有意,我当发兵运粮,助汝调遣。」苻习共部下将三十余人,闻得晋王的说,以义激发,将足顿地恸哭曰:「大王果垂念故主辅佐之勤,许以复冤,我等岂敢爱身?不敢烦霸府兵马,愿将所部军搏取凶竖,以为王氏雪耻复仇,虽死亦不悔恨!」即日授苻习为成德留后,命史敬瑭、阎宝等将军马助苻习讨张文礼。时张文礼腹患疽,惊惧而卒。文礼的儿子张处瑾接战。敬瑭战败,中流矢而死。十月,晋王听得史敬瑭中矢死后,镇州未下,待要分军去攻取镇州。有戴思远知得此意,悉引众军乘其虚,攻袭那德胜北城。晋王军下一日捉得梁军的奸细,具知戴思远有袭德胜城意思,急命李嗣源在那地名戚城藏伏了兵马。李存审统军在德胜屯驻,先引带几个马军,诱思远军出战。战未数合,存审佯败走,梁军不知其计,尽数出阵追杀。是时,晋王自率马军三千人,皆披带铁甲,和伏兵四面掩杀,梁军大败,丧失军马二万余人。十一月,晋王分付着李存审、李嗣源据德胜固守;自统军马攻打镇州。经十余日不胜。张处瑾使韩正时突围,趋定州求救。晋军追赶,拿将韩正时杀了。
天佑十九年,李存审谓李嗣源曰:「梁人听得我在南兵少,若不攻德胜,则必袭取魏州,不若咱两军分备两处。」李嗣源分军屯澶州。戴思远与将佐谋曰:「晋军专守德胜,魏州必无措置,咱悉引军袭取魏州,出其不备,可以成功。」才向魏州路,则知李嗣源亦先引兵拒守,数遣轻骑出马挑战。思远探知李嗣源有备,乃西趋成安,大掠而去;径攻德胜北城,掘开重堑,筑起重城,断晋军出入之冲,昼夜攻打甚急。存审一力拒守。晋王知思远攻德胜,从幽州统率军马驰赴魏州,不五日间已到魏州城下。思远闻晋王大军已来,烧营逃去。晋阎宝引兵到镇州城下,筑凿城垒,周匝将镇州团团围了,决引滹沱河水环绕城外,绝镇州粮道。城中食尽,遣步卒五百余人待突围求食。阎宝听其出城,待设伏兵取之。其军却攻晋长围,俄而数千相继续来攻,遂坏却晋军长围,纵火烧营,晋军大噪而败,退保赵州。晋王授李嗣昭为招讨使,替阎宝职事。会张处瑾遣步军一千余人迎接粮运,投九门田地里去。李嗣昭就彼处埋伏军马,截其归路,击之,杀虏殆尽。镇州军放箭,射中李嗣昭脑,嗣昭拔却箭,还放一箭,其人中矢即死。是夕,嗣昭中矢疮痛剧,亦卒。八月,晋卫州刺史李存儒,本姓杨,名婆儿,初以俳优之伎,为晋王爱幸,晋王授存儒为刺史;专务掊敛,至于防城军卒,皆计月纳课钱,即纵之归。梁段凝、张朗密地统军,乘夜袭之。次日,登城,将存儒执了,遂拨卫州。九月,张处瑾谓其弟处球曰:「李存进孤军无备,不如袭而取之。」张处球率所部军七千人,收旗息鼓,到东垣渡下营,逼近李存进军营。李存进仓皇狼狈,引敢死士十余人斗于桥上,镇军退却。晋遣马军截其归路,夹攻之,镇军俘斩殆尽。存进为梁军流矢所中而死。晋王授李存审为招讨使。镇州食竭,张处瑾遣使诣晋王投降,晋王未许。会李存审攻城,有中将李再丰缒城诣晋军,开门迎降。李再丰自捉了张处瑾的兄弟,并其党高蒙,囚置槛车,送赴晋王行台献俘。赵人请杀处瑾等,剐食其肉。将张文礼赴市曹剐了。苻习令部下求王镕遗骸,偶于故侍者家得之,晋王致祭而葬之。授苻习为成德节度使。习辞曰:「故主无后嗣而未葬,习当斩衰成服,恸哭而葬之。俟葬毕,却拜命未晚。」葬讫,诣行台。晋王使为天平节度使。十一月,唐特进河东监军使张承业卒。曹太夫人亲诣承业居第,为之行服,如丧子侄之礼。晋王听得讣音,数日为之不食。
天佑二十年二月,晋王欲立行台丞相,就四镇判官中选前朝士族充选。欲用河东判官卢质,质固辞,让义武判官豆卢革、河东判官卢程。即日拜为行台左右丞相,以卢质为礼部尚书。三月,晋安义留后李继韬遣使诣大梁请降,梁王以继韬为节度使。是时,安义旧将裴约戍泽州,泣谕其众曰:「余事故主逾一十余年,分财享士,志灭仇雠。不幸丧亡,柩尚未葬,郎君遽背君亲,忍耻事雠,我虽死不能从也。」遂据泽州自守。梁遣董璋将兵攻之,继韬募敢死士,尧山人郭威往应募焉。四月,晋王存勖就魏州牙城之南隅,筑一高台,择日登坛祭告皇天后土,即皇帝位,国号大唐,改元为同光元年。尊母曹氏为皇太后,嫡母刘氏为皇太妃。改魏州做兴唐府,称东京;以太原府称西京;改镇州做真定府,称北都。是时,唐之所得者,凡十三节度五十州。闰月,立唐宗庙于晋阳,追尊曾祖执宜为懿祖昭烈皇帝,祖国昌为献祖文皇帝,考晋王为太祖武皇帝;以高祖、太宗、懿宗、昭宗洎懿宗以下为七室。却说契丹屡进兵入寇,幽、卫二州皆为梁所取,潞州又复内叛。唐主患梁未可攻,一日,有郓州将卢顺密来奔,为唐主言曰:「郓州军不满千人,固可袭而取也。」唐主密召李嗣源与之谋议,曰:「梁人志在泽、潞,不备东平,今郓州单弱,固可一鼓而下之。若得郓州,则心腹内溃,而东平可得也。」嗣源因胡柳陂之败,常以为耻,欲立奇功以补前过,对唐主曰:「今用兵年深,生民疲困,苟不出奇决胜,如何得成大功?臣愿独当此役,陛下不必为忧。」李嗣源统精兵五千趋郓州,大军已到城下,日色向晚,会天时阴雨,道路昏黑,将士皆欲解甲稍歇,高行周谓嗣源曰:「此天赞我决胜之机也,彼必无备。」乘夜渡河,郓人皆不知觉。李从珂以身率先登城,将守城卒杀讫,开着城门,使唐军入城。嗣源下令禁约军士,无得焚烧宫室,劫掠财物,恩抚士民。捷书至,唐主大喜曰:「总管真奇策,吾事济矣!」即署李嗣源为天平节度使。
梁主惧,遣使诘责诸将段凝、王彦章等,趣令进战。五月,梁主遣招讨使王彦章攻唐德胜南城。唐主闻之,自统军屯澶州,命朱守殷守德胜城。临行陛辞,唐主戒之曰:「王铁枪勇略无双,宜谨备之,不可忽也。」王彦章统诸将急攻南城,守殷败走,彦章乘胜连拨诸寨,声势复振。唐主遣宦者焦彦宾,趋杨刘,与镇使李周固守。与王彦章数日百余战,比到杨刘,士卒之亡者过半。彦章以步军十万人攻杨刘城,李周尽力拒守,每与士卒同甘共苦,故能得军心,效死勿去。彦章兵虽众,竟不能取,退驻城南下寨。唐主亲帅大军救援,每日行六十里,兼驰骋畋猎,自以为李周在内能守,不以为忧。六月,唐军已到杨刘,梁军深沟固垒,不可得入。唐主问计于郭崇韬曰:「杨刘之围已合,奈何?」崇韬对曰:「臣愚以为彦章乃劲敌,当以计谋取之,不可与之角力也。臣愿陛下就博州东岸筑建城垒,固保河津,既得与东平声势联属,又可以分贼兵势。只有一说,彦章亦智略之士,恐其侵迫我军,则城不得成就。愿募敢死勇斗之士,每日与彦章挑战以牵制之,使之旬日不得东下,则我城可成。」七月,彦章军急攻杨刘,李绍荣用火(木代)焚梁之连舰,彦章退保杨村。唐军追击之,梁军死没凡二万余人。杨刘之围已解。赵张、段凝恐彦章成功,百端沮挠,由是征归大梁。梁以段凝为招讨使,遣王彦章、张汉杰攻取郓州。唐主听得梁军将至,自引兵就朝城田地里屯驻。恰梁将康延孝来奔,唐主亲赐宴,从容访问梁主事势。延孝对曰:「梁朝土地不为狭,兵旅不为寡;然主见昏懦,不能专任将帅,以责其成功。近闻将以十月数道起军,令董璋趋太原,霍彦威寇镇定,王彦章攻郓州,段凝当陛下。臣切观梁兵聚则不为少,分则不为多,愿陛下养勇蓄力以待其分,自帅马军五千人,自郓州直抵大梁,擒梁之伪主,则不出旬月之间,天下定于一矣。」唐主闻之大悦,解锦袍一领、玉带一条、银合茶药赐之。授康延孝为招讨指挥使。十月,梁主欲发数道军马,大举入寇。唐主深以为忧。一日召诸将计议。李绍宏等曰:「郓州难举,乞割易卫、黎阳之地,与梁结和,休兵息民,更图后举。」唐主曰:「若行这举,真是养虎遗患,非谋之善也。假之以岁月,则彼盛我衰,吾且无葬地矣。」诸将退,独召郭崇韬问计。崇韬对曰:「陛下问臣,臣不敢隐嘿,谨条其事以奏。」疏云:
陛下焦心劳思,不解甲,不栉沐者,十五余年,初意在于除凶雪耻。今位号甫正,
殚数年之力,始得郓州尺寸之土,不能固守而弃之,臣恐将来粮食已尽,将士离心,虽
画河为境,谁为陛下守之?臣近询康延孝,颇知河南事体,度己量敌,日夜思之,念此
至熟矣。私切自谓成败之机,在于今岁,梁以精兵授段凝,决河自固,恃险不复为备。
凝将略非长,诚不足畏。降者皆言大梁无军。陛下若留兵守魏,固保杨刘,自将精兵与
郓州合势,长驱入汴,伪主进退失据,束手就降,则诸镇望风而自溃矣。
唐主览奏,喜动天颜,批答云:
览卿所奏,正合朕志。丈夫得则为王,失则为虏,吾行决矣!卿有事宜,不拘早晚,
听叩宫门进入。
是时,王彦章将兵来攻郓州,李嗣源遣李从珂索战,王彦章出阵打话道:「咱是梁将王彦章,今统大军要取郓州而后朝食,阵前将军有通身是胆的,请出问话。」李从珂绰马而出,答道:「咱是大唐皇帝的皇亲,国家利害,死生以之,愿借城下与将军一决胜负,将军莫待走休。」话讫,二将马交,如二龙夺宝波心,似两虎争餐岩畔。斗经几合,彦章部下一员将刘全被从珂一箭射死,彦章军败,俘斩近万余人,彦章退守中都。李从珂奏捷来至,唐主喜曰:「郓州已得凯捷,足张吾军矣!城之锐锋少挫,我之军声复震。」于是大举伐梁。临行,遣刘夫人并皇子名继岌,及将士之家属,悉归兴唐。与家人诀别,谓:「事之成败,在此一决;若其不济,当聚吾家口于魏室而焚之。」刘夫人谓唐主曰:「事机之来,急如弩箭,投机之会,间不容发。今日之事,只合进攻,不宜退守。陛下决意征讨,毋以老妾为忧。若事之济,庶可毕先皇未遂之志,吾死且瞑目矣。」唐主即日进军渡河,昼夜倍道,水陆俱进。以李嗣源为先锋,遇梁军,一战,彦章中流矢败走,李绍奇跃马追赶。彦章曰:「吾出入鞍马,二枪自随,铁枪之名著矣。前后七十余战,未尝败北;今败于此,是天亡我,岂战之罪哉!」彦章创痛马跌,为李绍奇活捉,并其将张汉杰等二百余人,斩首六千级,器械辎重不计其数。将王彦章、张汉杰等押赴唐主军前,献俘奏捷。唐主呼王彦章问曰:「您平常间诋毁我做『李亚子斗鸡小儿,初何足言。』今日为小儿拿来,您怎生作活计么?道还着服咱小儿么?您素号名将,何不守兖州?怎不思中都无城壁,何以自保?如此料事,非计之善,所以为我擒也。」彦章对曰:「彦章力非不足,谋非不深,奈天命已去,人亦无如之何也。」唐主亲释彦章之缚,赐药使敷其创;惜彦章之勇,不忍杀之,遣人诏诱,欲使为己之用。彦章曰:「咱本郓州一匹夫,蒙大梁恩遇,位至上将,与皇帝陛下驱驰于魏博、杨刘之间,血战十五年,势穷力屈,拿赴军前,分甘一死。纵陛下可怜见小人武勇,欲全而生我,咱有何面目可以见天下之人?大丈夫斫头便斫头,怎敢畏死?若使咱朝为梁将,暮为唐臣,小人之所不为也!」唐主料彦章不屈,复使李嗣源自往谕之。嗣源曰:「您不见魏郑公事乎?魏证事太子建成,一日,秦王杀建成,立为天子,魏证事秦王,致正观太平之治。秦王庙号太宗,至今配食太宗庙庭。您若回心事唐,君臣义同一家。况舍逆从顺,将军非失计也。将军熟思之!」彦章曰:「汝非邈佶烈乎?败军之将,怎可收用?愿汝一言,早赐处分。使咱得与颜杲卿、张巡辈游于地下足矣,又复何言?」嗣源度彦章终不为用,告唐主曰:「彦章烈士,死非所恐也。」于是诸将皆呼万岁,举觞为唐主寿。唐主举赐酒命嗣源曰:「今日之功,公与崇韬赞决之力也。向听李绍宏等谋,咱之大事去矣。」又顾诸将谓之曰:「向吾所忧者惟彦章一人,今已就擒,此天授我以灭梁之机会也。然段凝尚在河上,计将安出?」诸将皆曰:「东方诸镇(精兵,皆在段凝麾下,所在皆空城耳。今天戈所指,何向不克?倘先广地,东薄于海,观而动,可以万全。」康延孝曰:「此非善谋。臣愚区区,以为莫若急取大梁。大梁既平,则诸镇可传檄而定矣。」李嗣源大呼曰:「延孝之谋忠矣!大凡兵贵神速,今彦章就擒,段凝未之知也。设使有人走告之,疑信之间,尚须三日。便使知我军所向,便遣救兵,若取直路,则有阻湾之险,须从白马南渡,则舟楫亦难猝办。此处去大梁最近,长驱而前,两日可到。若使段凝得知大梁之急,便发援兵,兵未到而梁主已在吾阱中矣。臣请以马军三千为先锋,陛下亲帅大军殿后徐进。」唐主听得此言,抚髀而叹曰:「朕之计决矣!」即日嗣源陛辞先行。明日,唐主离中都,临行,将王彦章押付法场斩了。唐主为之流涕。不两日,唐之大军已到曹州,梁诸郡守将望风迎降。梁主友贞闻道王彦章已死,唐军又到,仓皇骇愕,聚族相对而哭。诸将相束手无策。梁王登建国楼,或请幸段凝军,收兵拒唐。皇甫麟曰:「段凝非将帅材,彼闻王彦章已就擒,则破胆矣。安保其能为陛下尽节乎?」梁主复召宰相谋议,郑?欲自怀传国宝诈降以缓唐师。梁主泣曰:「事至今日,怎敢爱宝?但恐您此行未必了得事也。」珏良久思之曰:「咱未敢自谓了得,了与不了,一付之天可也。」左右皆笑其疏愚。梁主置传国宝于卧榻上,忽为左右窃去,以迎唐主降矣。梁主谓皇甫麟曰:「卿可断吾首。」麟泣曰:「臣不敢奉此诏。」梁王曰:「与卿俱死可也。」麟不得已弒梁王,却引刀自杀。李嗣源军行五日至大梁,王瓒开门迎降。是日唐主大军接踵而至。嗣源闻唐王驾至城下,开门跃马出迎,见唐主急下马山呼称贺。唐主喜甚,将手揽住嗣源衣袂,以头撞其怀中曰:「咱得天下,卿父子之功也,天下与汝共之。」段凝统军入援,使杜晏球为先锋,行至封丘田地,闻梁主已亡,遇李从珂军,晏球先纳款降附。段凝继至,以所部军五万诣李从珂军前归降。唐主慰劳之,赐段凝姓名曰李绍钦,赐晏球姓名曰李绍虔。段凝出入公卿间,扬扬自得,了无惭色。梁之旧臣愤之,皆欲磔其面皮,抉其心以食之。即日毁坏梁宗庙,追废朱温、朱友贞为庶人。诏漆朱友贞首级,函之藏于太社。唐加李嗣源为中书令。楚王殷遣其子希范入见,将行营都统印缴纳,上本道将吏籍。唐主遣使告吴王以灭梁之捷。徐温怨严可求曰:「公前沮吾计,今将如之何?」可求笑曰:「闻唐主始得中原,志骄气盈,御下无法。不出数年,将有内变。」徐温曰:「未到数年之间,彼若萌不肖之心向我,又将奈何?」可求曰:「但当卑辞下礼,保境安民,以待其变耳。」唐使初称诏谕,吴主不拜。使者奏闻唐主,易诏为书,只用敌国之礼。吴人复书称大吴国主,辞礼如笺表之体。十一月,梁李绍钦纳货赂于伶人景进,结托掖庭,授李绍钦为泰宁节度使。盖唐主幼善音律,好伶优之戏;或时自傅粉墨,与伶人共舞于庭,以娱悦刘太后。唐主优名为李天下,尝自呼曰:「李天下!李天下!」优人敬新磨趋前遽批唐主颊。唐主变色而怒曰:「尔无君臣之礼邪!」新磨徐徐答之曰:「理天下只有一人。连呼李天下、李天下,尚呼谁邪?」唐主悦,厚赐之。尝在中牟县放猎,马蹂践民田禾稼,中牟令伏马前谏曰:「陛下为民父母,奈何践民田禾稼,将使百姓转死沟壑乎?」唐主怒,叱去,令左右推转了来。新磨追还,擒赴马前,告责之曰:「汝为县令,独不知天子好田猎否?奈何纵民耕稼,以妨吾天子之驰骋乎?汝罪当死,固合行刑。」唐主闻之有愧色,因笑而释之。唐朱友谦与温韬入朝,唐主赐宴,仍赐朱友缉姓名曰李继?,赐康延孝姓名曰李绍琛,赐温韬姓名曰李绍冲。绍冲多赉金帛,赂刘夫人及权贵伶官,旬日复遣还镇。郭崇韬谓唐主曰:「温韬发唐山陵殆尽,其罪与朱温同科,怎可复居方镇?岂不为天下义士之笑?」唐主曰:「入汴之初,已赦其罪矣。」竟遣就镇。十二月,唐迁都洛阳,从张全义之请也。御史台奏请复行唐旧律令。
同光二年正月,歧王李茂贞遣其子继曮入贡,上表称臣。唐主以其先朝耆旧,特加优礼,赐诏不称其名。唐自天佑以来,愤宦竖用事干政,多用士人代为内诸司使。至是复敕内官千余人诣阙,使为内诸司使;后置诸道监军。自此宦者干政,陵忽主帅,怙势争权矣。唐主遣李存渥、李继岌往晋阳迎太后、太妃。太妃曰:「陵庙多在晋阳,若俱去,则岁时甚人主奉祀事?」遂留晋阳,惟太后入洛阳。唐主议行祀南郊。是时孔谦好聚敛以媚人主,凡赦文所蠲免者,谦复征求无已。自是虽有诏令,皆不取信,百姓为之怨怒。那时郭崇韬兼将相之权,豆卢革间之曰:「汾阳王郭子仪本太原人,公世家居雁门,岂其派裔否?」崇韬曰:「尝见先人说上距汾阳王十四世尔。」革曰:「如此则郭子仪乃公之从祖也。」崇韬缘此认郭子仪为宗谱,每以膏梁子弟自处,好品藻人门地高卑,故嬖幸之徒,多怨嫉之。崇韬与亲信人谋曰:「吾备位宰相,令嬖宠之徒、勋旧之族,往往憎怨咱居其上。吾欲还本镇回避它如何?」左右曰:「您岂不见蛟龙失水,反为蝼蚁所食?不可出外。公但请主上立刘夫人为皇后,则伶人宦官之谗,不能入矣。」崇韬曰:「此谋是也。」即日帅百官共奏,请立皇后。表文云:
臣崇韬伏闻:礼本夫妇,诗始后妃,治乱因之,兴亡系焉。是故《关雎》之求淑女,
以无险诐私谒之心;《鸡鸣》之得贤妃,则有儆戒相成之道。于以表正宫中,所以化美风
俗。臣仰惟皇帝陛下,自居尊履位以来,未正中宫位号。切见夫人刘氏,懿柔淑恭,旧
有令闻,弼亮帝德,绰有壶仪。乞早崇位号,以副四海之望。臣昧死谨言,伏取进止。
同光二年正月日,臣郭崇韬表上。
唐主览奏,即日命翰林院草册文,下太常寺讨论立后典故,简册刘夫人为皇后。册文曰:
维同光二年,岁次甲申,二月乙丑朔,越六日庚午。皇帝若曰:自昔有天下者,必
择建厥配,以承宗庙,以御家邦。肆朕受帝践祚以来,考慎册典,以祈协于神民。咨尔
刘氏,徽柔温淑,绰有令仪。越朕初载,来嫔藩邸,资馈在中,率礼无违。以至君临万
方,只承内事,齐明夙夜,罔有旷失。宜崇位号,表正宫闱。今遣摄太尉佐理功臣光禄
大夫检校太傅行尚书省事上柱国汾阳郡开国公食邑一千户赐紫金鱼袋郭崇韬,持节册命
尔为皇后。于戏!匪初惟艰,惟慎厥终,王忱念兹。朕以永享天禄,尔亦有无疆之福。
猗欤休哉!
唐主既命崇韬册刘氏为皇后,刘皇后诣殿下谢恩已罢,归宫厚有馈送郭崇韬。却说那刘皇后生自寒族,其父以医卜为业,幼年被掳入宫,得幸从唐主。在魏时,父闻其贵,诣魏州上谒,后深耻之,怒曰:「妾去乡时,父不幸为乱兵所杀,今何物田舍翁,敢至此!」命笞之宫门外。后性狡悍淫妒,专务蓄财,如薪蔬果菜之属,皆贩卖以求利。及为后,四方贡献皆分为二:一以献天子,一以献中宫。皇后无所用,惟以写佛经布施尼僧而已。三月,河南尹张全义及诸镇各进献暖殿物,珍珠宝货,各以万计。四月,孔谦贷民钱,使以贱估贵,后屡檄州县督之。唐主往年胡柳之役,伶人姓周名匝为梁所获,唐主每思之。入汴之时,匝来谒见,因泣言:「臣之所以得生者,皆梁教坊使陈俊、内园使储德源二人保全之力也,愿陛下得二州刺史以报之。」唐主许之。郭崇韬谏曰:「陛下所与取天下者,皆英豪忠勇之人。今大功始就,封赏未加于战阵之士,先以伶人为刺史,恐忠义之士扼腕,缓急无以为用。」唐主乃止。逾年,伶人周匝再以为请,上乃语崇韬曰:「朕已许周匝矣。公之言虽正,然当为我屈意行之。」五月,乃命伶人陈俊、储德源为刺史。七月,驾幸雷山,祭赛天神。十二月,唐主及刘皇后,往幸河南尹张全义居第。全义大陈贡献之物。酒酣,皇后奏:「妾幼失父母,请父事全义。」唐主许之。全义皇惧固辞,后强之,然后受后拜,复贡献谢恩。明日,令翰林学士赵凤草书谢张全义。凤乃奏曰:「自古及今,未有天下之母,称人臣为父者,不敢奉诏。」唐主嘉其直,乃以银胡瓶一个、绢一百匹赏之。司天台奏孛犯荧惑,当主火灾。群臣奏请修德以消弭灾异。上曰:「火之为灾,但令城门多置水以禳之可也。」
同光三年正月,义成节度使王都将入朝,唐主欲辟球场以待之。留守张宪谓场有即位坛不可毁,请更就宫西辟场。用工数日未毕,上竟命毁即位坛。宪又奏曰:「此坛主上受命之所,若之何毁之?」唐主立命两虞候毁之。张宪退,私谓崇韬曰:「忘天背本,莫不祥于此矣!」宦者欲增广嫔御,诈言宫中夜见鬼物,因言:「咸通、干符时,六宫不减万人。今掖庭空虚,故鬼物游之耳。」唐主乃命宦者王允平、伶人景进,采择民女三千余人以充后庭。初,五台山有妖僧诚惠,自言能降伏天龙,命风召雨。唐主以四月大旱,遣使迎诚惠至洛阳,上帅后妃百官皆拜之。惟郭崇韬不拜。诚惠安坐不起。使祈雨,数旬不应。郭崇韬曰:「诚惠狂惑官家祈雨,□□□春秋之世,焚巫尪以祈雨。今诚惠亦可代巫尪,焚之即雨。」诚惠听得这话,密地逃去。主上亦不以为罪。至六月,连雨七十五日,百川皆满溢,田畴无青草。那时,唐主苦溽暑,宦官因说:「长安全盛时,宫中有数百楼。今官家曾无避暑之所!」唐主命王允平别建一楼。宦官曰:「郭崇韬常谓孔谦言用度不足,为之蹙眉。恐陛下虽欲营缮,彼必有言说。」上曰:「朕自用内府钱,又何害于事?」乃遣中使语崇韬曰:「今岁盛暑非常,朕昔在河上,行营卑湿,被甲乘马,亲当矢石,犹无此暑。今居深宫之中,暑不可度,为之奈何?」崇韬谓中使道:「您归奏主上,谓昔在河上时,劲敌未灭,仇耻未报,虽有盛暑,亦不顾也。今外患已除,海内宾服,虽珍台闲馆,犹觉郁蒸也。陛下倘不忘河上之时,则暑气自消矣。」唐主毕命王允平营治清暑楼,所费巨万,日役万人。崇韬谏曰:「今河南水旱,军食不充,愿且息土木之役,以俟丰年。」唐主不听,越两旬而楼成,百姓愁叹。
同光四年,唐主以军食不足,敕河南尹预借夏秋税,民不聊生。宰相率百官上表请出内库之财以缮军食,唐主欲从之。刘后曰:「吾夫妇君临万国,虽借武功,亦由天命。咱每既得天命,则人怨其如我何?」宰相于便殿论之,后就屏风后属耳听其言,须臾出妆具并二银盆、幼皇子三人,出示宰相曰:「四方贡献,随以给赐,所余止此耳。请宰相鬻之以赡军。」大臣皆皇惧而退。却说李嗣源为乱军所迫,李绍荣在卫州奏言嗣源已叛,嗣源遣使上表,自讼其冤,皆为绍荣遏绝不得达。石敬瑭说嗣源曰:「大梁者,天下之要会,愿假三百骑先往取之。」唐主发洛阳,止于地名汜水,听得嗣源兵在黎阳,遣其子继璟召之,中道为李绍荣所杀。嗣源至滑州,唐主遣使输款与嗣源,约曰:「先入者得之。」石敬瑭以勒兵入封丘据其城,遣人趣嗣源入大梁。唐主至万胜镇,听得嗣源已入大梁,是日,唐主即命旋师;扈从二万五千人,溃散万余人。还过罂子谷,道遇卫士,谓之曰:「适报魏王进西川金银五十万到京,当给与您每。」卫士曰:「陛下赐亦迟矣,不济得事。」唐主又索袍带赐从官,有内库使张容哥称颁给已尽。卫士抽刀逐之曰:「使吾君失社稷,皆因此辈!」容哥走谓同党曰:「皇后吝财至此,今乃归罪于咱辈!事若不测,将磔吾党万段,不能待也。」赴河而死。四月初一日,唐主复如汜水,备办行装,将趋发,为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率所部兵攻兴教门;听得军变,急引兵憩茂林下,近臣宿将,皆解甲逃遁;独散骑都指挥使李彦卿,军校何福进、王全斌等十余人拒敌。唐主俄为流矢所中,鹰坊人善友扶至绛霄殿廊下,拔箭渴懑而死。左右皆散。善友敛乐器覆尸而焚之。刘后将金宝收纳囊中,系马鞍,与申王存渥、李绍荣等焚嘉庆殿出走。那时,李嗣源至罂子谷,闻唐主死,乃恸哭入洛阳,居于私第。下令禁诸军焚掠,就灰烬中收拾庄宗骨殖而殡葬之。豆卢革帅百官上笺劝进,嗣源谕诸将曰:「吾奉诏讨贼,不幸部曲叛散;待入朝自诉,又被李绍荣拦当,致主上及祸。诸君见推,非我意也,愿勿复言。」百官凡请李嗣源监国,笺凡三上,嗣源乃入兴圣宫。百官班见,下令称教。刘后奔晋阳,与存渥私通,存渥为军杀死;刘后往晋阳为尼,嗣源使人一就杀之。又执李绍荣斩之,复其姓名曰元行钦。下教切责租庸使孔谦奸佞、侵克军民之罪,斩之。因罢诸道监军使。有司劝进议即位礼;李绍真、孔循请改国号。嗣源曰:「吾年才十三事献祖,视吾犹子;又事先帝垂五十年,经营攻战,未尝不与同甘共苦。武皇之基业,吾之基业也;先皇之天下,吾之天下也。安有同家而异国者乎?」嗣源乃服斩衰,于柩前即皇帝位,百官缟素。至于受册时分,始御衮冕。百官且吉服,山呼万岁称贺。大赦天下。简汰后宫,量留百人,宦官三十人,教坊百人,鹰坊二十人,御厨五十人。诏中外毋得献鹰、奇玩。凡诸司使务,有名无实,废之。仍遣诸军就食近畿,以省馈运。除夏秋之税,却诸侯之贡。初政清明,有可称者。唐主目不知书,四方奏事,皆令安重诲开读。重诲亦不甚晓悉,奏置翰林端明殿学士,选文学之士冯道、赵凤二人充选。
天成三年正月,唐主更名亶,以冯道、崔协同平章事。三月,以石敬瑭为六军诸卫副使。十月,唐免三司逋负二百万缗。十二月,有相者周玄豹在晋阳见唐主,因言唐主贵不可言。及即大位,唐主欲召玄豹赴阙,赵凤曰:「玄豹之言已验,陛下无所询问。今若召之来到京师,则轻躁狂妄之徒,必辐凑其门,争问吉凶。自古术士妄言,致人族灭者多矣。」唐主从其言,就除光禄卿致仕,厚赐金一二百两、缣二百匹以赏之。
天成三年二月,皇子从璨性刚蹂,是时安重诲招权纳宠,从璨不为之屈。上东巡,与客宴于会节园内,酒酣戏登御榻,谓客曰:「吾若得坐此榻,卿毋忧不富贵。」重诲以无君奏坐之,唐主赐从璨死。北都留守从荣,年少骄蹇傲狠,不事政治。唐主遣左右往北都讽导从荣。其人谓从荣曰:「河南相公恭谨好贤,有老成之风。相公年齿居长,直自勉励,不可使声名在河南之下。」从荣退与杨思权谋曰:「大家左右有此等言话,我将废乎?」思权因与从荣言:「相公宜募部曲勇士,缮治甲兵,为自固之计。」其人密知其说,告冯赟。赟密奏于上。及朝廷召冯赟入为宣徽使,谓大臣曰:「从荣刚褊而狂轻,宜选重德之士以辅之。」唐主曰:「朕当与大臣议之。」史馆修撰张昭远进谏,其疏曰:
臣切见先朝皇弟皇子,皆好俳优,入则饰姬妾之奉,出则夸仆马之多,习尚如此,
何由而成其贤德?臣愚,切谓诸皇子宜精选有德之士,以为师傅,令皇子屈身师事之,
使之闻正言,行正行,讲明经史,以知义理之所归;亲近儒生,以知安危之所伏。古者,
人君即位,则建太子于春宫,所以明嫡庶之分,塞祸乱之原也。今卜嗣建储,臣未敢轻
肆诋议;至于恩泽赐予之际,婚姻省侍之间,嫡庶长幼之分,宜示以等威,绝其侥冀之
心,则养成德器于少成之时,习惯自然,将无所往而非正矣。谨具疏闻,惟陛下采择。
唐主览疏,称叹其忠,然卒不能用也。是年岁大熟,唐主与冯道从容论治,因言今年禾谷屡登,四方无事。道因言:「臣昔在先皇幕府,差咱奉使中山,行历井陉之险阻,臣恐马跌,执辔甚谨慎小心,所以无颠仆的患。及至道途坦平处,此心夷然,不以为惧,放辔纵逸,马踬,颠陨反不能免。此无他,患生于所忽也。凡为天下者何以异此?昔冯异告汉光武曰:『愿国家无忘河北之难,小臣不敢忘巾车之恩。』臣亦愿陛下无忘在大梁时,则天下生灵受安靖和平之福荫,宗社幸甚。」唐主称善再三。且说话说里怎生说冯异的事?光武收王郎时分,士马饥乏,主簿冯异在无蒌亭进豆粥;及至滹沱河,又进麦饭。及光武中兴,登极后,遣中使赉珍宝衣服钱帛赐与冯异;道与中使曰:「仓卒无蒌亭豆粥,滹沱河麦饭,厚意至今未报谢。」异顿首谢道:「咱闻齐管仲对威公道:『愿君无忘射钩,臣无忘槛车。』所以齐国赖之以伯。」冯道举这故事告着唐主,望唐主居安虑危也。一日,明宗问冯道曰:「今岁谷丰登,百姓还赡足否?」道答云:「农家乃四民中之最可怜者,岁荒则死于流离,年登则伤于谷贱。臣记得进士聂夷中尝有一诗《伤田家》,说得最好。」明宗曰:「试举似其诗如何?」道诵曰:
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
医得眼下疮,剜却心头肉!
明宗深有味乎其言,令左右录其诗,常讽诵之。明宗为见世乱无主,于宫中每夜焚香,告天密祷曰:「臣本胡人,不能做中国主,致令甲兵未息,生灵愁苦。愿得上天早生圣人,为中国万民之主!」是年赵太祖生于汴梁夹马营中。
长兴元年,安重诲矫诏使河中牙内指挥使杨彦温,用计逐皇子节度使李从珂。盖是明宗在真定路时分,李从珂共安重诲饮宴,因酒酣后,从珂殴重诲;及到酒醒后,谢罪悔过;重诲终是内怀不平。至从珂为河中节度使了,重诲屡在明宗前谗谮,欲阴害之。明宗不听其谗,故为矫诏之事以激从珂反叛。杨彦温受安重诲之令,伺候从珂出城阅马军教习,彦温勒兵闭门,拒从珂使不得入。从珂使人诘问,彦温对曰:「咱非敢负恩,受枢密宣,请公入朝。」从珂遣使告急于明宗。明宗问重诲,重诲对曰:「此奸人妄言,宜诛之。」明宗欲诱彦温亲问这事;重诲因请伐从珂,乃命索自通部兵攻从珂。明宗谓自通曰:「必生致彦温解来,吾欲面诘其事。」从珂倍道兼行入朝,自讼其冤。明宗责使归第。自通至河中,竟斩彦温,使从珂受谗无以自明。明宗召安重诲责之曰:「吾儿为奸党倾陷,未明曲直,公遂不欲置之人间,何也?朕昔为小校时,家贫,赖此小儿拾马粪自赡,以至今日。咱为天子,顾不能庇吾儿邪?卿要如何处之,于卿为便?」重诲曰:「惟陛下裁之。」明宗曰:「使闲居私第可也,毋得复言!」明宗乃立皇子从荣为秦王,从厚为宋王。曾有一诗咏道:
忍教骨肉自相屠,重诲谗邪总诋诬。
不是明宗全父道,恐为矫诏杀扶苏。
话说里说这扶苏的事:如秦始皇巡幸骊山,至沙丘而崩。李斯为丞相,秘不发丧,与赵高谋矫诏赐太子扶苏死,立胡亥,卒亡秦家天下。设使唐明宗不能察见安重诲之谗,则□父子自相屠戮矣。明宗由是渐疏安重诲。因那石敬瑭攻蜀未下,明宗欲自行督战,安重诲曰:「军威不振,臣之罪也。臣请自往督战。」
长兴二年,召安重诲还,授安重诲为护国节度使。明宗既解安重诲机务,乃召李从珂泣谓之曰:「如重诲意,汝不得复见老爷矣!」授从珂为左卫大将军。且说明宗的妃王氏,饼家子也,有姿色,号为「花见羞」。少年卖在梁故将刘鄩家为侍儿,明宗纳之后宫。明宗议立皇后,曹氏当立。曹氏谓淑妃曰:「我素多病,性不耐烦,妹代我为后。」淑妃曰:「后,帝之匹偶,至尊之位,谁敢干之?」乃立曹氏为皇后,王氏为淑妃。五月,安重诲表请致仕;闰月,诏以太子太师致仕。皇城使翟光邺素恶安重诲,明宗遣诣河中察之,因语光邺曰:「重诲果有异志,则杀之。」光邺至河中,李从璋以甲士围其第,自入见重诲。从璋乃拜于庭下,重诲惊愕,下阶答拜,从璋奋檛击杀重诲及其妻张氏。六月,诏天下均民田税。九月,敕解纵五坊鹰隼,内外无得更进。冯道曰:「陛下思虑至此,可谓仁及禽兽。」明宗曰:「朕昔从武皇畋猎时,秋稼方熟,忽有兽走入田中,遣马骑取之。比及得兽,则禾稼无成。以此思之,猎之有损无益乃如此,故不欲复游猎以妨民田耳。」
长兴三年二月,初令国子监刻九经板印卖。且说初秦王从荣为人轻隽,两目作鹰视,喜为诗,好招文学之士赋诗饮酒。明宗问从荣曰:「尔军政之余,习何事业?」对曰:「有暇则读书,与诸儒讲论经义。」明宗曰:「经有君臣父子之道,必硕儒端士乃可亲之。汝将家子,文章必不能工,传之于人,徒取笑也。吾老矣,于经义虽不能晓,然此心每喜闻之;如浮薄之诗,不足学也。」安重诲死,王淑妃、孟汉琼宣传制命,范延光、赵延寿为枢密使,从荣皆轻侮之。石敬瑭兼六军诸卫副使,其室永宁公主,与秦王从荣异母兄弟也,素相憎恶。从荣每忌从厚声名出于其上。敬瑭不愿与从荣共事,每欲求外镇回避那从荣。会契丹入寇,明宗命择河东帅,范延光、赵延寿皆以石敬瑭为荐。明宗乃授石敬瑭为河东节度使。敬瑭军至晋阳,以部将刘知远、周瑰为都押衙,托以心腹之任:故军府事,悉委刘知远;帑藏事,悉委周瑰。
长兴四年三月,立子从珂为潞王,从益为许王。太仆少卿致仕何泽上表请立从荣为皇太子。明宗览表泣下,谓左右曰:「群臣请立太子,朕当归太原旧第,以终吾生耳。」诏宰相枢密等议之。从荣见上曰:「臣幼少,且愿学治军民,不愿当此名也。」退见范延光、赵延寿曰:「执政欲夺我兵柄,幽之东宫邪?」延光等白明宗,授秦王从荣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十一月,明宗疾作,秦王从荣入问疾,明宗俯首不能举。从荣才出宫,听得宫中哭声。明日,称疾不入侍,遣都押牙马处钧与朱弘昭、冯赟道:「秦王欲帅牙兵入宫中侍疾,且备非常之变。」二人答马处钧曰:「主上万福,王宜尽心忠孝,不可妄信浮言。」秦王怒,再遣马处钧语朱弘昭、冯赟曰:「公辈不爱家族耶,何为拒我?」朱、冯二人告王淑妃、孟汉琼,急召康义诚谋议。从荣已将马步军一千人在天津桥伺候;再遣马处钧到冯赟居第,谓曰:「秦王今日决然入宫,您等死生祸福,在须臾间耳。」赟驰入右掖门见弘昭,责康义诚道:「咱自布衣至将相,苟秦王兵马得入此门,当置主上何地乎?」义诚徘徊议论未决,忽监门报曰:「秦王军至端门外了,计将安出?」汉琼拂袖起去,径入殿门。朱弘昭、冯赟继踵而入。汉琼见明宗曰:「从荣反叛,军已攻端门矣!」明宗泪下,指天而言曰:「从荣负咱恩,尔曹善自处置,休惊动我百姓。」是时从珂皂孩儿李重吉做控鹤指挥使,亦在侍疾。明宗呼重吉谓之曰:「咱与尔父在军中冲冒矢石以取天下,从荣有何功,乃为人所教,如此悖逆!当呼尔爷以兵柄授之,除这凶悖可也。」重吉感泣,帅控鹤军守着宫门。孟汉琼疾忙召马军指挥使朱洪实帅马军五百人攻讨从荣。从荣走归府。皇城使斩从荣,函首来献,并杀其子。即日追废从荣为庶人。宋王从厚为天雄节度使,遣孟汉琼征召入朝。次日,明宗崩,时年六十七岁。十二月,闵帝从厚立,改元为应顺元年。
正月,征潞王从珂,从珂辞疾不赴。使者至凤翔,皆言得从珂私事。朱弘昭、冯赟忌从珂之功,不欲使他的儿子重吉掌兵,出为亳州团练使。从珂的女孩儿在洛阳为尼,亦召入禁中。从珂因此转生疑惧。朱弘昭、冯赟不喜石敬瑭久在太原,更不降制书,只差使命特宣授潞王从珂移镇河东,石敬瑭徙镇成德。从珂内怀疑猜,不肯拜命。从珂移檄邻境,檄文云:
朱弘昭等,专制朝权,惧倾社稷,今将入朝以清君侧;顾兵单力弱,恐不能济,愿
借灵藩之援,以迄大事。
时王思同等执其使以奏。惟陇州相里金倾心附从。三月,朝廷差张彦威帅张虔钊、孙汉韶、张从宾、康福等五节度使会合军马讨凤翔。军抵凤翔,从珂登城泣向诸军曰:「吾未冠时,从先帝出入行阵,间关百战,出入生死,金创满身,共取天下。尔曹亲睹其事。今新君信任朱、冯老畜谗言,戕害自家骨肉,我有何罪而受诛戮?」道罢,因恸哭。诸将闻得此言,皆为挥涕,反戈攻击张虔钊。虔钊走遁。杨思权大呼曰:「大相公即我主也!」率诸军解甲投戈请降。潞王敛城中财帛,支犒军士罢,遂建大将旗鼓,统率大军,趋长安。闵帝从厚听得大军将至,欲自迎潞王,以大位让之。那时康义诚要悉兵拒敌。潞王军至昭应,捉获王思同,潞王诘责之,本欲赦宥其罪;杨思权、刘延朗待潞王醉,矫制杀之。潞王先锋至陕城下,呼曰:「禁军十万,已奉新帝来即大位!尔徒数人,待累一城生灵肝胆涂地乎?」士庶闻之,皆相率赴军前请降。闵帝从厚闻变,召朱弘昭谋所向,弘昭投井死。安从进杀冯赟于居第,函二人首级,传诣潞王军前。闵帝出奔魏州。潞王从珂至蒋桥,百官班迎,潞王传教敕曰:「未见梓宫,未可与诸人相见。」潞王入谒太后、太妃,径诣西宫,伏梓宫恸哭,自陈诣阙之故。冯道率百官班见下拜,王亦答拜。道两上笺表劝进,潞王曰:「予此行甚非得已!俟皇帝归阙园陵葬殡,自退守藩方。诸公遽言这事,非所愿闻。」明日,太后下令废却闵帝为鄂王,以潞王知军国重事。又过了三个日头,太后下令,潞王可即皇帝位,乃变服即位于柩前。潞王元是镇州平山人氏,本姓王;明宗兵过平山,掠得其母魏州并其子,明宗养以为子,名从珂。及长成,骁勇善战,庄宗常呼其字曰「阿三」。登极后,改元清泰。遣王峦赐酖饮闵帝,闵帝不饮,峦缢杀之。磁州刺史宋全询,遣使问起居,闻闵帝遇弒,恸哭者半日,乃自缢死。有司百计敛民财赏军,仅得六万。废帝怒,下军巡使狱,昼夜督办;百姓无所从出,往往赴井自缢而死。至□取传国宝同上玄武楼,令军士纵火自焚而死。惟王淑妃与许王从益匿于球场免祸。晋主入洛阳,唐主皆解甲投戈待罪。下诏追废从珂为庶人,时年五十一也。晋高祖石敬瑭兵既至洛阳,命军士收拾其烬骨,葬于徽陵城中。徽陵盖唐明宗葬处也。穴于徽陵,其土一垄,封仅高数尺,行路之人见者,为之流涕。
诗曰:
堪笑鸦儿兴后唐,四君三姓自相戕。
谁知一十四年后,历数依前属石郎。
晋史平话目录
卷之上
敬瑭割十六州赂契丹
石敬瑭改元天福国号曰晋
立永宁公主为皇后
卷之下
契丹遣石重贵留守
唐主大军离怀州
敬瑭辞契丹主引兵南下
唐主纵火自焚死
晋主敬瑭入洛阳城
晋主上表朝贺契丹
晋主徙都东京
晋主欲落刘知远兵权
安重荣诱吐谷浑降晋
安重荣执契丹奉使
桑维翰上表谏晋主
刘知远谏契丹不可叛
刘知远出镇邺都
安重进举兵反
杜重威杀安重荣
晋主函安重荣首送契丹
晋主敬瑭殂
齐王重贵即帝位
遣使诣契丹告哀
景延广改称臣为称孙
景延广遣乔荣还契丹
刘知远增屯募兵备守
重贵立叔母冯氏为后
赵延寿劝契丹伐晋
晋主屯军澶州
刘知远擒杀契丹伟王
契丹军马遁去
契丹兵围戚城
晋主将兵解戚城围
晋军追击契丹
晋主分道括率民财
桑维翰再秉朝政
契丹复大举入寇
晋主下诏亲征
符彦卿击退契丹
老狐升御榻拱坐
桑维翰遣使与契丹约和
契丹求索景延广桑维翰
契丹答晋使语言忿怒
契丹大举入寇
杜威张彦泽会合御契丹
杜威降附契丹
契丹遣张彦泽为先锋
张彦泽斫封丘门入
晋主重贵降契丹
张彦泽责骂桑维翰
张彦泽纵兵大掠
张彦绎杀桑维翰
契丹主牙筹计景延广罪
景延广扼吭死
契丹主入明德门
高勋诉张彦泽
契丹主命杀张彦泽
高勋剖张彦泽心祭死者
契丹主封重贵为负义侯
契丹主杀犬悬羊于门
契丹下令改用中国衣冠
诸藩镇诣契丹降附
契丹主监重贵还本国
晋史平话 卷上
(前缺)
王欲拜大将如召小儿,此信之所以去也。」汉王乃筑坛一所,在褒州四十里头,坛分三层,按天、地、人三才。择日斋戒具礼,拜韩信为上将。未拜时分,人人将谓得甚么大将;及拜后,乃是一个出胯的韩信,一军为之惊怪。信为大将后,虏魏王豹,虏齐王广,下燕平赵,立了大大的功劳。项王使武涉说韩信反汉,与楚约三分天下,封信为王。信谢曰:「臣得事项王数年,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进言不听,画策不用,故弃楚归汉。汉王授我大将军印信,拥数万之众,裂齐之土地而封我为王,南面称孤,咱未为不遇也。夫人深亲信我,我若背之,不祥莫大焉。公幸为我谢项王!」韩信得萧何之荐,乃王齐,便是「成也萧何」也。与石敬瑭尊契丹为父,割十六州赂之,岁贡岁币三十万匹,契丹立之为大晋皇帝,与韩信得萧何之力一般。及至高祖得天下,韩王初入楚,行县邑,陈兵出入,人有告信反者,谋之陈平。平教高祖伪游云梦,会诸侯于陈,信闻天子出巡狩,必出郊迎谒,谒而擒之,特一武士之力耳。高祖用其策,果擒韩信,欲诛之;信乃叹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烹!」遂械系信归洛阳。赦信,封为淮阴侯。信归淮阴,怏怏不得志,与陈豨通谋,欲以兵袭吕后。吕后与萧何谋,萧何教吕后诈言已得陈豨诛杀了,当绐信入贺,使武士缚信斩之,夷其三族,便是「败也萧何」也。与晋出帝因杜威等叛附契丹,卒为契丹所执,死为虏地之鬼,与韩信中萧何之诈,身死吕后之手一般。契丹是夷狄之国,狼子野心,只可以威德怀服,不可以势利结托也。且如唐高祖皇帝,举兵篡隋时分,也曾听从刘文静之说,称臣于突厥可汗,借突厥之兵力,以开创三百年之基业。向无太宗皇帝英武仁恕,混一天下,夙夜听政,宵旰忘疲,用房、杜之贤相,任李靖之将才,信魏证之忠谋,听王珪之善谏,建府立卫,如周官乡遂之师;口分世业,似周官井田之制;限官任才,如六卿之承属;定律令格式,除肉刑、笞背,如五刑之禁暴。故能致贞观太平之治,使突厥之渠系颈阙庭,蛮夷君长带刀宿卫;所以能制伏了突厥桀黠变诈之情,故免末年狼狈也。
石敬瑭年方十岁,随从他爷臬泪鸡出猎在洺州教场田地里,共着哥哥厮共走马,见空中有一雁孤飞。杜工部曾有一诗:
孤雁不饮啄,飞鸣声念群。
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
望尽如犹见,哀多如更闻。
野鸦无意绪,啼噪自纷纷。
敬瑭只因见了这孤雁,与哥哥厮誓:各放一箭,射中翼翅者为胜。誓讫,拽起弓如满月,放去箭似流星,恰好当那雁左翼射中。他哥哥的一箭,射中了雁颈上。为此与那哥哥互争胜负。他哥哥不伏,被敬瑭挥起手内铁鞭一打,将当门两齿一齐打落了。唬得敬瑭不敢回家见着父亲,浪荡走出外州去。得个娄忒没家收拾去做小厮,教敬瑭去牧羊。敬瑭在旷野中将那羊群随他大小的排做两阵,喝令羊斗,羊便以角自相触抵,各求胜负。敬瑭做着主帅,指麾号令。一日,娄忒没出外撞见敬瑭如此嬉戏,心内颇以为异。忽一羊为狼所噬,敬瑭直跳上狼背上,骑着狼,救得那胡羊再活,手搏生狼,归献娄忒没。娄忒没见了,心中大喜道:「您有这般勇力,咱教您学习武艺,休辜负了这气力么!」敬瑭答云:「咱自会走马射弓,怎要学习?」娄忒没道:「咱却不知得您原会武艺,既是如此,我与您厮赛一交,看取谁强谁弱。」敬瑭道:「小孩儿每怎敢与大大人厮试?愿与您郎君共赛。」娄忒没见说,便唤他孩儿阿速鲁出来,将两匹马、二张弓与两个试那武艺。敬瑭将身跳上马,拿着一张弓,佩了一副箭。待取阿速鲁打扮出来,头戴一顶金水镀的头盔,身披一副银片砌的锁甲,握弓上马。两个马如岩畔争餐虎,人似波心抢宝龙。斗不多时,只见阿速鲁眼上吃敬瑭射着一箭。娄忒没口中不说,心下懊闷,待要别寻个事,将这厮打死。回家去,却得他的浑家一言救解。说个甚的?
启开一点樱桃口,救活千寻松柏身。
那娄忒没的浑家兀歹儿道:「适间咱在楼上,望着两个比试武艺,但见那小厮头上有一片紫云盖着,马上有一条黑龙露出,爪角皆做金色,光明眩耀。这厮将来有发迹的分也。」娄忒没听得此说,与那孩儿阿速鲁商量,待带他出去打猎时分,将他杀了。兀歹儿听得这话,密地将得黄金五两,使敬瑭偷了好马一匹骑坐逃去了。却说敬瑭得这盘缠,谢了兀歹儿夫人,疾忙骑着马奔上魏州一路,去那节使张彦帐下投军,唤做帐前银枪效节都。敬瑭为人沉厚,不好谈笑。在后贺德伦统军攻下魏州,将张彦诛杀了,收取银枪效节都一军下骑士五百人,归附唐庄宗军前为宿卫军。敬瑭跟着庄宗名做李存勖,出入行阵间,多立了奇功,在李存审帐下充马军总管。因明宗名做嗣源的在镇州守德胜城,嗣源与张处瑾、韩正时厮杀,嗣源马已跌倒,敬瑭跳下来将手扶嗣源上他马走去;他回身将铁檛击死韩正时,杀虏一千余人。李嗣源为此爱重敬瑭,将那永宁公主嫁与敬瑭为妻,授殿前驸马都尉。
至唐天成二年,累功为六军诸卫副使。一日,跟明宗出郊打围,赶得一只白狐,被军卒拿与敬瑭面前,白狐或作人言道:「您休害我,他日厚报您恩德。咱的女孩儿述律,见在朔方,有气力。您是大唐皇帝的,他日做我的外孙,善保富贵,他时异日休得相忘。」道罢,起一阵恶风,扬沙走石,须臾间天地廓清,白狐或不知去向。敬瑭道:「这事也好作怪!」
至唐长兴元年九月,董璋在阆州反叛。有一僧向董璋道:「大将军名应图谶,他日必有兴王之业。」璋问曰:「怎生说这话?」僧曰:「『千里重重草,玉上有文章,国号罗平地,兔子上金床。』千里重重草,这『董』字也;玉上有文章,这是『璋』字也。」董璋道:「咱是辛卯生,卯肖兔;庚辛属金。这兔子上金床,正应着小人也。」董璋决意反叛,在蜀称帝,改年号曰罗平。唐主遣石敬瑭充天雄军节度使,统兵去收董璋,在地名东原口下寨。董璋自将精兵二千人,对垒排阵,出阵谓敬瑭曰:「咱事大梁皇帝,唐王灭梁后,咱自入蜀回避,何事更来相攻?您会事之时,速为退军;若还不肯,就阵上生擒活捉,斩汝万段,悔之无及!」敬瑭绰马出阵,回话道:「老贼!你昔为李家奴,扫马粪得脔肉,感恩无穷;今为节度使,天子何负于汝而反耶!」道罢,二马交斗,璋佯败,敬瑭恃勇追击,被伏兵掩击,敬瑭与百余骑突阵逃去。军回利州,路与董璋的儿子光业相遇。董光业被敬瑭活捉,槛车解送唐主军前斩了。十一月,孟知祥攻陷黔州。唐主命石敬瑭一就统军攻取剑州。敬瑭军至剑门,趋剑州小地名北山下屯驻,排一个圆阵。贼将赵廷隐在牙城后山田地排着方阵,李肇在河桥排个方阵。敬瑭统步军五千人挑战。赵廷隐选那善射的五百人在中路藏伏,按甲以待。敬瑭回归掩击,二马合斗,未经十余合,忽起一阵狂风,飞砂走石,人马蹂践。敬瑭与廷隐矛?相及,敬瑭扬旗鼓噪奋击,伏兵大乱,自相蹂践。敬瑭乘马,将强弩射之,冲河桥阵上,李肇被敬瑭一箭射倒。赵廷隐溃散,与马军数十人逃窜。那时朝廷差着安重诲巡督征蜀诸军,已到利州,召石敬瑭问:「征蜀已是半月,您如何不立奇功?」石敬瑭谓重诲曰:「蜀道险阻,难于进军,所以成功较难。」重诲曰:「限一月您要收捕董璋,如其不捷,待奏朝廷削夺官爵!」敬瑭领命而退。才出,即得凤翔节度朱弘昭遗书与敬瑭道:
弘昭书奉驸马都尉大使石公座下:安公近过凤翔,馆于府舍,备言入蜀之由,颇有
怨君之意。举措孟浪,谋略深沉,将至行营,必夺公兵柄,岂不使将士疑骇?为公之计,
莫若奏闻朝廷,恐激军变,乞早征还。则公之用兵,可无中制之患。不然,意向矛盾,
动为安公掣肘,非公之利也。辱爱之厚,用陈此忱,幸明公留意!
石敬瑭得朱弘昭书,觑了一过,转生疑惧,即日统所部军遁归。西川兵追至利州,不及而还。
长兴三年,秦王从荣喜为诗文,每日聚会浮薄轻险之士,相与戏谑,颇自矜功夸大,一时在朝大臣,如枢密使范延光、赵延寿等皆被秦王轻侮。石敬瑭妻永宁公主,与秦王是同爷异母的兄弟,素相憎恶。敬瑭亦不欲在朝做六军诸卫副使,待寻个在外的差遣,回避那秦王。恰遇契丹举兵入寇,唐主命群臣简择河东帅统兵防御。那时延光、延寿奏道:「今帅臣可任者,独有那石敬瑭、康义诚可以应选。」会诸大臣趣议差河东帅臣勾当,延光、延寿待奏荐康义诚。石敬瑭亦愿外补。有枢密直学士李崧奏曰:「河东重镇,非石太尉素有威望者不可。」朝廷遂差石敬瑭充河东节度使。敬瑭至晋阳,将军事尽委部将都押衙刘知远,帑藏事委军司马周?。蔚州刺史张彦超,旧与石敬瑭有仇隙,听得石敬瑭为节度,彦超叹曰:「怎生屈节事仇人乎?」遂举蔚州降契丹。契丹闻得石敬瑭统军到镇,遣使来通和,在晋阳城外杀马取血结盟而去。
唐闵帝应顺元年二月,朱弘昭在朝,不喜石敬瑭久在太原,徙石敬瑭做成德节度使。那时潞王从珂亦准朝命徙镇河东。潞王内怀疑惧,在凤翔举兵谋反,军至陕阌乡,诸将及康义诚等皆诣潞王军前投降。唐闵帝奔魏州趋避。四月,闵帝至卫州东数里,石敬瑭方统兵入朝,恰与闵帝相遇。闵帝大喜敬瑭兵到,独召石敬瑭问计,托以兴复之事。敬瑭听得康义诚从潞王叛,低头长叹数声,往见卫州刺史王弘贽,问之。弘贽曰:「往时天子播迁在外,当有将相、侍卫、府库、法物四件跟随一处来,使臣民有所瞻仰。今独有五十骑自随,是可疑也。」敬瑭将那弘贽说的话,问弓箭库使沙守荣、奔洪进,两人道:「今天子独与数骑拥从至此,纵咱有忠义之心,何以办事?」洪进厉声责敬瑭曰:「明公为明宗皇帝爱婿,无事时共享富贵,有事之时,忧患不相恤!今天子蒙尘在外,公合戮力讨贼,共图兴复,乃迁延不进,反以无将相、侍卫、府库、法物四事为疑,是欲附贼卖天子也!」抽出佩刀待刺杀敬瑭,赖得亲军陈晖力救得免。守荣被敬瑭一箭射死;洪进亦举刀自刎死。敬瑭麾下牙内指挥使刘知远统军尽入,将唐主左右从骑尽行屠杀,独舍置闵帝而去。石敬瑭遂趣洛阳,唐主慰劳存问,宠赉颇厚。初,敬瑭与唐主比肩事明宗,皆以勇力善斗闻于一时,然两人素不相下。敬瑭之入洛阳,非其本心,既已入朝,未敢自请还镇。那时敬瑭方病,经旬日,服药皆不见效,请得阴阳人房衍来占六壬课,得一个课,名做天皇课。房衍道:「这课主人心下忧疑,宜命道士告斗禳度。」乃请个道士张守一来军中,行符咒水,为敬瑭拜章告斗。中夜后,张守一拜章已罢,忽报应道:「此病无妨,但利进动,不可守常。」守一到得紫微宫,亲见星君,判下四句云。那四句道甚么?
借问和尚过河无?河南拱手待姑夫。
引得姑夫到中国,嫔妃卿相作戎奴。
石敬瑭见张守一说了这四句,心下自晓得这意义了,那病忽然苏醒,如风行云卷,日出冰消。太后及魏国公主屡为敬瑭请命于唐主,奈缘凤翔诸将佐,皆劝唐主留了敬瑭,不可使之还镇。惟韩昭胤、李专美为唐主道:「赵延寿在汴,不须猜忌敬瑭。」唐主见敬瑭羸瘦,不以为疑,遂宣授石敬瑭复为河东节度使。敬瑭既得还镇,常思为全身之计。唐主好采访外事,令翰林学士李崧、端明殿学士李专美、知制诰吕琦等,更迭到中兴殿直宿;或与语至夜半不寝。那时敬瑭有两个儿子做内使,将货贿赂太后左右人,探伺密谋,朝廷的事,动息皆知之。敬瑭在镇尝称疾,每谓病体羸瘠,不堪为帅,冀望朝廷不生猜忌的意想。那时契丹屡举兵,在北边寇掠,敬瑭恳求朝廷,求添兵运粮。唐主诏借河东菽粟,仍令镇州输绢五万匹,赴北兵总管府军前交纳;又遣镇、冀二州出车一千五百乘,就代运粮应副诸军食用。是时,民困于水旱饥荒,敬瑭督趣严急,山东百姓往往流离外郡矣。敬瑭自率大军在忻州下营,朝廷遣使者赉诏抚谕,宣赐诸军夏衣,军士欢呼万岁,敬瑭不得已,亦降阶望北阙大呼万岁。幕属段希尧请敬瑭诛为首唱万岁的,立命刘知远穷究得三十六人,实时赴军前处斩,以徇诸军。唐主听得这事,转生疑惑。
靖泰三年正月初六日,唐主圣节,号做千春节,置酒内殿。真是:筵中珠履三千客,座上金钗十二行。宴罢,晋国长公主举觞称寿了,尝云:「妾启奏皇帝陛下,欲辞归晋阳,未敢擅便,取自圣旨。」唐主醉酣,笑答之曰:「公主怎不且留此中?匆匆谋归,待与石郎同反耶?」石敬瑭二子递这言语,报与父亲,转生猜忌,将其私财帑藏留洛阳诸道者,尽数收拾归晋阳,声言军需不足,转输私财,收给用度。朝廷料其有歹意,唐主日夕以为忧,夜与近臣从容论事,因曰:「石郎与朕,自是至亲,本无异志;但流言不已,恐彼自不安,万一失欢,将如何救解?」皆不敢对。朝退,李崧私与吕琦谋曰:「我等受恩深厚,岂得不关念虑。计将安出?」琦曰:「石郎若有歹心,必结契丹为授。契丹为求萴刺等,屡请和亲,今朝廷诚能纵萴刺等归契丹,约以岁纳礼币十万缗,彼贪此厚利,彼欢然从和。如此,则河东势孤,虽欲跋扈,无能为矣。」崧曰:「此上计也。但有一着,每岁捐十万缗钱,不是细事,亦须与张相好生商量,然后闻奏。」遂同去见张延朗,把二人谋议的事,从头说了一遍。延朗喜曰:「学士之计得之矣。若朝廷听从,不但可以制伏河东,销未然之变,亦可省边庭调度之费。学士管教闻奏,若财谷之事,老夫自当措办。」一日,李崧、吕琦就内殿密奏其计。唐主闻之,大以为喜,转以其策咨问枢密直学士薛文遇。文遇曰:「以天子之尊,屈身夷狄,国之辱也。谁为陛下画此谋?倘戎情无厌,他日求尚公主,如单于求要昭君之事,将何以拒之?」唐主急命召崧、琦责之曰:「朕一女尚乳臭,卿等使朕屈身以事戎狄,将欲使弃吾女于沙漠之地耶?」二人愧谢。唐主曰:「有敢倡和戎之议者,以军法从事!」次日,即出吕琦为御史中丞。石敬瑭在河东,欲觇朝廷意向,累表乞解兵柄,朝廷不允所奏,又称病上表。表文云:
河东节度使臣石敬瑭,叨被国恩,滥充戚党,以国家之盛衰,系一身之休戚。受命
驱驰以来,粉骨未知报效。近因入侍,栉风沐雨,病势日增,弱不胜衣,尪羸愈甚。欲
乞圣慈怜臣疲病,筋力已衰,与解兵柄,付一小垒,容臣养疴调理。倘延犬马余生,则
未死之年,无非报朝廷忠陛下之日也。谨具表奏闻,伏取进止!
唐主得表,览所奏,与执政大臣谋议,欲从敬瑭所奏,移镇郓州。李崧、吕琦等力谏以为不可允所请。是时,薛文遇独在枢密院直宿,唐主召文遇与之商议。文遇奏曰:「以臣观之,河东素有歹志,移镇固反,不移亦反,不若先事图之。」唐主喜曰:「朕闻卿言,吾意决矣。今年司天台奏,今年当得贤佐,出奇谋,定天下,卿其当之。」即日写着除目付学士院,降制徙石敬瑭为天平节度使。制下,朝臣相顾骇愕。使张敬达做西北都部署,趣敬瑭往郓州。石敬瑭与将佐谋曰:「咱再来河东,主上面许,更不除人替代。今有移镇之命,是与千春节向公主说的话也。我岂能束手死在道路乎?今且再发表称病,以觇主上意向。若其宽我郓州之行,则尽节事之;若有意加兵于我,则改图以应之。」段希尧、赵莹等力沮其计。惟刘知远挺身向前,长跪而言曰:「教明公赴郓州者,是欲杀公于机阱也。明公久在兵间,素得士卒心,今从河东形胜之地,甲兵不是寡少,粮食不是虚竭,士马不是疲弊;若据险称兵,远近响应,传檄诸镇,帝业可成。奈何听命于一纸之制书,自投身于虎狼之口乎?」敬瑭曰:「公之言是也。顾计将何先?」桑维翰曰:「明公入朝,主上听公还镇,以河东授公,此殆天意假公以兴王之基也。明公为明宗之爱婿,主上以庶孽夺天位,今以反逆疑公,岂空言可以首谢?但为自全之计,则可免祸。吾闻契丹主与明宗约做兄弟之国,缓急相救援。明公诚能推赤心,屈节以事契丹,朝呼夕至,顾何求不获,何向不克哉?」敬瑭谢之曰:「策甚善。」乃令维翰写表奏:
臣敬瑭谨言:古者,帝王之治天下也,立储以长,传位以嫡,此古今不可易之法也。
晋献公以骊姬之故,废太子,立奚齐,晋之乱者数十年。秦始皇不早立储君,杀扶苏,
立胡亥,卒以自墟其国。唐之天下,明宗之天下也。明宗皇帝,金戈铁马之所经营,麦
饭豆粥之所收拾,提三尺剑从马上得天下,厥功亦不细矣。近者,宫车晏驾,主上以庶
孽之子,入承大统。天下忠义之士,闻者皆为扼腕。区区臣愚,欲望陛下退处藩邸,传
位许王,有以慰明宗皇帝在天之灵,有以服天下忠臣义士之志。不然,同兴问罪之师,
少正篡位之罚,徒使血污阙庭,生灵涂炭,彼时悔之亦噬脐矣。冒昧奏言,伏候敕旨!
唐主见表文辞语蹇傲,裂破其表,掷之于地,骂道:「竖子欲称兵向宫阙耶!」即手诏答之。诏曰:
卿于鄂王,固非疏远,卫州之事,卿实负之。传位许王,何人肯信?卿往镇郓州,
毋得翱翔不进。故兹诏答,卿宜悉之。
唐主降制,削石敬瑭官爵。雄义指挥使安元信帅部下兵奔晋阳,归附敬瑭。敬瑭谓元信曰:「强莫强于朝廷,弱莫弱于晋阳。公何所见舍强而就弱耶?」元信曰:「元信不会观星知气,但以天下之事势决之,以人事之情理卜之,以定趋向耳。」敬瑭曰:「子姑言之。」元信曰:「帝王之所以统御天下者,莫重于信与义。今主上与令公至亲且贵,尚待之以不信,况其它疏贱之小人乎?无信与义,何以为人?其败可翘足而待也,何强之有?」敬瑭听元信的话,大悦,悉以军事委之。振武巡检使安重荣亦帅马步军五百人来奔晋阳。秋,七月,敬瑭子弟之在京都者凡四子,朝廷尽收捕杀之。敬瑭听得朝廷恁地处置,遂东向大恸曰:「臣受明宗皇帝如天福荫,今主上昏愚,听信谗邪,将臣四子一日屠之。臣不改图,死无葬所矣。臣非敢负明宗,顾今上激臣之叛耳。皇天后土,实闻此言!」明日,大会诸将佐,办个茶饭饮宴,共议举兵的勾当。即令掌书记桑维翰草表,称臣于契丹主,请假兵赴援,且约以父礼事之。约事济之日,割卢龙一道,及雁门关以北诸州,赂之。刘知远听得这话,力争曰:「称臣可矣,称子事父,其礼太过。厚许岁币可矣,许割土田,所赂太厚。乘快许之,虽足得其气力,然他日反为中国之患,不无生受么?」敬瑭曰:「但依咱说的写去。」表文曰:
臣石敬瑭表奏契丹大国可汗:臣唐室之爱婿,切惟明宗皇帝,与大国约为兄弟,非
一日矣。刑马之誓,歃血之盟,缓急相援,忧患相恤,两国信义,誓不食言。今潞王从
珂废主自立,臣欲举兵兴问罪之师,顾兵单力寡,恐不足以办大事。愿执子礼,父事可
汗,愿借精兵,共济斯役。事捷之日,愿割卢龙一道,及雁门关北土地以为谢。冒昧表
闻,伏候报可。
表至,契丹主大喜,复书道:
契丹可汗德光,致书于元帅石公。得卿所奏,备见忠忱。追念明宗兄弟之情,敢不
闻命。除已关报诸部落纠集军马外,候在秋高马肥,枣子红时候,倾国赴援。幸持重自
守,以俟援兵之来。使回,不多祝。
八月,唐主遣张敬达为太原四面兵马都部署,讨石敬瑭。张敬达军到晋阳,以为攻城计。石敬瑭以刘知远为马步都指挥使;知远收抚降附,用法无私,由是人皆为用。敬瑭身擐甲冑,登城坐卧矢石之下。知远谓敬瑭曰:「咱观敬达无它奇策,不足畏也。愿令公多遣间谍,经略外事。守城至易,知远独力足以当之。」唐主听得契丹许敬瑭以秋高赴援,催趣敬达急攻。奈天时风雨,长围为水潦所浸,竟不能就。而知远不时遣轻兵抄掠,敬达无以制之。九月,契丹德光将马军五万,自武阳谷至晋阳,就地名虎北口下寨。先遣使谓敬瑭曰:「契丹可汗,传示元帅:大军已到,吾欲今日即破贼,您但旁观可也。」敬瑭遣使驰赴契丹军营,报曰:「劳顿爷爷亲帅大军来到,略备些犒军对象赴军前投纳。」写着咨目道:
犒军钱二十万缗,酒一百酲,羊三百口,牛二百头。
使者传命道:「孩儿石敬瑭谨奉献爷爷契丹可汗军前,为犒设用度,伏望笑览。但南军甚厚,请俟明日决战如何?」使者未到时分,契丹军与唐骑高行周、苻彦卿合战;刘知远亦出兵助其进击。那时,张敬达、杨光远、安审琦等,帅步军在城西北山下寨。契丹遣轻骑三千人,不披甲冑,直犯北山阵。唐兵追击,奔至汾曲,契丹鸣鼓大噪,伏兵四起,冲唐兵断为两阵。契丹与刘知远合兵进攻,唐军大败,死者近万人。张敬达收召余众,退保晋安。契丹帅兵归虎北口。敬瑭得唐降军千余人,尽行屠杀。是夕,敬瑭出见契丹主,问曰:「皇帝跋涉远来,士马疲倦,卒与唐战而大捷何耶?」契丹主曰:「始吾之来,料唐兵必断雁门诸路,伏兵于险要之地,则不可得而进矣。使人驰驿侦视,皆无伏兵,所以长驱而来,知大事必济也。我军方来,气势方锐,若不乘机进击,旷日持久,则胜负未可知矣。」敬瑭叹伏,引兵围晋安寨。契丹就晋安之南置营,长百余里,厚五十里,军中多设铃索及吠犬,外人跬步不能过。张敬达士卒独有五万人,马尚有一万余匹,顾瞻契丹大军营垒,为之破胆,遣使入朝告急。唐主大惧,遣苻彦超统军屯驻河阳;诏天雄节度使范延光、卢龙节度使赵德钧、耀州节度使潘环,共帅所部兵救晋安,下诏亲征。诏曰:
朕藉祖宗之灵,纂承大统。贼臣石敬瑭,凭恃戚畹之亲,诱致契丹,大举入寇,摇
荡我边鄙,屠害我生灵。朕将帅诸路兵马亲征。咨尔臣民,各一乃心力,弘济小子于多
艰,则予于汝多士有嘉。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是时雍王重美谏曰:「陛下目疾未平,未可远涉风沙,临犯矢石。臣虽童稚,愿代陛下北行。」唐主心下正怕北征,听得雍王这说,大悦。张延朗、刘延皓等怂恿唐主亲征,唐主不得已离洛阳。卢文纪曰:「河南国家之根本,胡兵倏然而来,忽然而往,不能久留。晋安长围甚固,况有三路援兵策应,计无难破之兵。且河阳天下津要之地,且乞车驾留此,镇抚南北,姑遣近臣督战。苟兵围未解,然后进师,亦未为晚。」唐主问曰:「近臣中谁可北行者,卿等但言之。」张延朗与和凝等曰:「赵延寿的父亲赵德钧,帅卢龙兵马来赴援,宜遣延寿会之,必能集事。」乃遣赵延寿帅兵二万往潞州策应。唐主至怀州,朝夕以晋安为忧,出黄榜募有奇谋异策之士,听条具诣行在所奏闻,待采用,升擢官赏。明日,有那吏部侍郎龙敏趋行朝见帝有事闻奏,百官班定,越班而出,执笏跪奏。怎道?
臣龙敏奏闻皇帝陛下:臣切睹契丹德光,倾国入寇,内固空虚。为今之计,莫若捣
其虚,且立季赞华做契丹主,发天雄、卢龙两镇分兵护送,自幽州取道直趋西楼,朝廷
明明露檄,宣布中外。契丹主必反顾巢穴,无暇久留屯于晋安。俟其回军,选募骁勇将
士,帅精锐之兵邀击之,此亦解围之上策也。事势危急至此,不可捐逊以拯溺也。惟陛
下留神!吏部侍郎臣龙敏表。
唐主览龙敏所奏,心中豁然大喜。执政大臣争持议论,恐其无成,沮挠百端,不从所请。唐主日夕忧虑,它无计谋,惟酣饮悲歌而已。群臣有劝唐主北行者,唐主曰:「卿勿说石郎的事,听得使咱每心胆堕地。」唐主一日谓大臣曰:「契丹之围不解,敬瑭之难未除,咱与卿等宜唤集僧道,就寺观作些好事,以回天意。」吕琦奏曰:「为今之计,须简军旅,募智勇以退敌。为此不切之务,岂不诒笑远近臣民乎?」卢文纪希望风旨曰:「此襘禳之法也。您岂不见《观音经》有云:『我若向刀山,刀寻段段断。』《北斗经》有云:『家有《北斗经》,兵难永不起。』一心做好事以回天心,未为失计。天意既回,然后藉民为军,悉力以拒契丹,则百姓各自以保护生聚为心,人自为战,契丹虽强,不足畏也。」唐主曰:「文纪之言忠矣。」乃酌卮酒以赏之。即出文移唤集寺观僧道,日夕鸣钟击鼓,焚香讽诵经咒,祝禳兵祸,唐主亲自临拜。又出榜募民兵。榜怎道?
大唐皇帝亲征契丹,收剿敬瑭叛贼,大军已次怀州。廷臣奏请乞募民兵,藉民马以
为义军,应副防御勾当。奏过,钦奉圣旨,大括天下将吏及百姓每有马的,尽数拘收。
民间每上户出壮丁一人,自备铠甲器仗,唤做义军。就数内择有气力的大户充头目,自
行管领。限在十一月十五日以前,到军前听候调遣。
诏下,得马二千三百三十六匹,壮丁五千八百八十一人,拨隶范延光军下调发。十一月,唐主使赵德钧做行营都统,命自地名飞狐,去踵契丹军后,钞掠部曲。怎知道赵德钧自有反叛的心,要乘乱图取中原,却统马军从土门路投西去,奏请合泽、潞兵并进。那时范延光受诏,将带军马留屯辽州,德钧又请与魏博军合战。延光知得德钧已有歹心,表奏于朝,称道:「魏博军已入贼境,怎可南行数百里与德钧合兵?」德钧本意要并了范延光的一军,逗留不进,被延光恁地奏过,唐主不允所请,却统兵去西阳与赵延寿合兵投北去,在那团柏谷口下营;已经月余,按兵不动。契丹主在柳林下营,其辎重老弱的军,皆在虎北口。才到日晚,各各结束行装,待作遁走之计。赵德钧欲借契丹势援,图取中国,篡夺唐主帝位。德钧久蓄歹心,未敢发露,累表奏唐主,要为那孩儿赵延寿求成德节度使。唐主览他表奏,将谓是赵德钧已破契丹奏捷,喜见颜色。及见他奏请,却只是为儿子求节钺,乃大怒曰:「赵德钧统诸路兵马,防御契丹,去已多时,做得甚么功劳?便为儿子求讨节度使的名分!若他每父子能却契丹,便要禅代我位,咱亦甘心。若只玩寇邀君,第恐大势不能自立,如猎者防虞不密,犬与走兔俱毙,便得节使又怎生自活?」德钧因此怀嫌,密遣儿子延福赉持黄金三百两、缎五百匹,前去赂契丹德光,称是犒军礼数。契丹主接了金帛,问道:「元帅有甚言语?」赵延福道:「孩儿每临行时,大人说传示契丹皇帝道:大军远来,跋涉风沙不易;今唐主出奔怀州,称道亲征,其实回避大国兵马也。大人见拥重兵,与大国兵马对垒。倘若皇帝肯立大人做着皇帝,为中原之主,大人便将部下军马,南平洛阳,与契丹约做兄弟之国,把那河东割与石郎自管。若如此,则两下休兵,免使生灵荼毒,顾不伟欤?」契丹主听得这说,道:「您且安心,待咱思忖则个。」契丹主自悔深入唐境,晋安之营未下,赵德钧兵马尚强,又有范延光将兵在其东,又怕山北诸州出兵,邀其归路而击之;莫若多得岁币,成约而归:一则不损折了人马,一则岁岁多得金帛子女之属。将欲从赵延福所请。敬瑭闻之不自安,疾忙使桑维翰来使契丹军中。契丹见维翰至,问:「学士来此,有何言语?」维翰跪告契丹曰:「赵德钧父子,久有歹心,不是个有信义的人。其所将之兵,皆是临期驱逼市人,收藉脆弱之夫,闻战自溃,不足畏惧。皇帝不可信从赵延福诞妄说谎,贪取涓滴之微利,而自弃丘山之大功乎!若使晋阳石郎得做皇帝,将竭尽中国事力事大国,岁时修贡如子事父,又岂若德钧兄弟之约乎?」德光曰:「咱不是背盟,盖兵家用权变处事,待来使姑得持两可的话也。」维翰曰:「皇帝倾国来救敬瑭之急,四海之人,皆服皇帝信义。奈何一旦因小人的谗间,遽变前约,使大义不终,臣切为皇帝不取也。」自旦至暮,跪于帐前,涕泣奏请。契丹主乃召赵延福至帐前,指帐前石谓之曰:「咱每已许石郎做皇帝,盟誓已坚,待这个石头烂了则可变约矣。您为咱传示赵元帅,他若会事之时,且退兵观觑,待石郎做皇帝后,把一两镇归他做主。如不信从,当以鞍马弓刀相见未晚也。」契丹主一日召石敬瑭曰:「吾三千里来赴难,必成大功。观汝器貌识量,真中原之主也。吾欲立您做皇帝,您可早慰中国臣民之望。」敬瑭跪谢曰:「孩儿每不能了事,劳顿大大人远来赴接,欲藉皇帝威灵,扶持大唐社稷。若舍弃明宗的恩义,自立为帝,人谓我何?」逊谢再三。契丹主曰:「先立您做天子,则臣民有主,却图进取未迟。」敬瑭乃从之。契丹主命作策书。怎道?
契丹皇帝诞膺天命,奄有朔方,痛念中原无主,四海罹兵戈之苦,百姓遭荼毒之灾,
亲提大军来赴急援。切见石敬瑭以明宗之爱婿,拥节度之重权,人望所归,天心攸属。
议立石敬瑭为大晋皇帝,即位于晋阳,定国号曰晋。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契丹主既作册命,自解衣冠授与石敬瑭。就晋阳城南筑个三层坛,敬瑭就坛上即位,诸军皆山呼万岁称贺。石敬瑭举觞为契丹寿,跪曰:「孩儿每今日遭遇圣恩,推戴为天子,全藉皇帝福荫。请割十六州土地为皇帝谢。」那十六州,是甚州府?
幽州 蓟州 瀛州 莫州 涿州 檀州 顺州 新州
妫州 儒州 武州 云州 应州 寰州 朔州 蔚州
即日召大臣赵莹、桑维翰等,写着个文字,拨取以上十六州,请契丹主差人前去交割。又写着个每岁贡约岁币三十万匹的合同文字,赴契丹主帐前交纳。改唐长兴七年唤做天福元年,禀晋朝正朔。创立朝廷,其法制皆遵用明宗皇帝旧典。宣授赵莹做翰林学士承旨,宣授桑维翰做翰林学士权知枢密使事,宣刘知远做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宣景延广做步军都指挥使。立晋国长公主为皇后。册文曰:
大晋皇帝诞受上天明帝,晋承烈祖丕基,顷拜命于朔庭,俾宅尊于中夏。咨尔皇后
晋国公主,膺明宗之显命,作嫔予家,顷国难未平,夙夜敬顺,助予一人,鸡唱儆戒之
道。朕甫登大宝,均拜洪休,宜崇位号,仪刑宫庭。立晋国长公主为皇后。尔惟奉若天
道,表正中宫,美《关雎》之风,修彤史之行,无忝我明宗之休命。
晋王即位,立后已定,即日宣赵莹做左相,桑维翰做右相,兼同平章事。晋王乃命库使籍晋阳府库,得钱三十万缗、绢五千匹、金银各三千两,尽数输送契丹主帐前犒军。军中欢声如雷。近来有咏史一诗,道是:
底事疑心恼石郎,甘臣胡虏灭天常。
潞王未返怀州驾,无奈天心属晋阳。
晋史平话 卷下
诗曰:
细阅青编论是非,石郎举事不知几。
一朝反噬无遗孽,堪笑妖狐假虎威。
晋主即位,处置已定,欲从契丹主引兵南下。晋主谓契丹主曰:「河东形胜之地,须留一子守着。」契丹主曰:「您出诸子来,咱自择一人。」晋主的儿敬儒早丧,有一子名做重贵,晋主养以为己子,形貌状晋主而短小。契丹主指重贵曰:「此大目者可也。」乃命重贵做北京留守。晋主与契丹主诸军进屯团柏田地,使契丹将高谟翰做先锋。唐军迎战,赵德钧和赵延寿先逃走了,唐军不战自溃,杀死万余人。刘延朗走至怀州,唐主始知晋主即位。杨光远杀了张敬达,降附契丹。朝臣忷惧,不知所向。唐主召李崧议事。薛文遇不知事由,亦到行朝。唐主大怒。李崧私蹑文遇足,令他出去。唐主曰:「我见此等头口,使咱肉颤,几欲抽刀刺杀之,亦不足以泄我这愤怒也。他自谓天生贤佐,出奇谋,定天下,误咱每至此,有何面目来见我耶!」崧跪曰:「文遇小人,浅谋误国。陛下亲手刺之,转彰其丑。」因劝唐主曰:「今日之事,不利进攻,只宜退守。何似整驾南还,别图兴复。」唐主即择日起发。怀州居民,竟携老幼,逃窜山林,监门者请严刑禁止。雍王重美曰:「国家多事,未能为百姓做主,又禁他避死求生,徒增百姓之怨,不若听其自便。」乃出令任从逃窜。唐主择定十二月初五日离怀州,命诸将分守了南北城。
却说晋主与契丹主统军到潞州,赵德钧父子在高河地面,备办拜见礼数,迎谒契丹主,诣军前面缚投拜;被契丹喝令锁着,差人管押归契丹国去也。德钧父子到得契丹国,见述律太后。太后问道:「汝既做唐帅,近者又往太原是怎生?」德钧跪曰:「奉唐主之命。」太后指了天曰:「您从吾儿求做天子,何得谎说?」又自指着心曰:「这里不可欺也!吾儿将行,咱戒之曰:『赵大王若引兵北向渝关,急须引归,太原不可救也。』您既要做天子,怎不用兵击退吾儿?就唐主阴图禅位,亦未为晚。您为唐臣,负其主为不忠,乘时邀利为不义。不忠不义,何所容身于天地之间?」令左右将去剥取皮来,将付军中蒙鼓。命其子赵延寿与张砺为翰林学士。晋主将离上党,契丹主举酒与晋主曰:「咱若引兵南下,河南之人必大扰动。您自引汉兵南下,咱令太相温帅马军五千人,送您到河梁田地。咱且留此,俟您音问。若有急,则下山救您;若洛阳大事已定,则咱自北去。」晋主道:「藉皇帝福荫,以有今日之功。」约以他时修朝贡以谢。道罢泣下。契丹主曰:「世世子孙,休得相忘。如刘知远、赵莹、桑维翰,这三个皆是创业功臣,苟无大故,不得弃绝也。」唐主闻南兵大下,复归洛阳。晋主至河阳,苌从简已具舟楫迎降。唐主欲复过河阳,晋主怕唐主西奔,使契丹马军千余人据守渑池。唐主知大势倾亡,计无从出;唐主从珂与曹太后、刘皇后、雍王重美、宋审虔等,携传国玺同上玄武楼,使军士纵火将楼焚烧。引皇后并欲将洛阳宫室一齐烧却,有雍王重美劝曰:「新天子且至,必不露居。他日重劳民力营缮,死而遗怨,将焉用之?」遂不果焚。是日晚,晋主入洛阳,唐军皆解甲待罪。晋主谓刘知远曰:「您部署京城,分汉军使归营宿,顿契丹主馆待于天宫寺。」城中肃然,无敢犯令。追废唐主从珂为庶人。以冯道同平章事。范延光聚卒缮兵,将谋作乱,桑维翰曰:「大梁北控燕、赵,南通江淮,乃资用富饶之所。今延光反形已露,大梁去魏不过十驿田地,彼若有变,大军寻至,所谓迅雷不及掩耳也。」托以洛阳漕运有阙,东巡汴州。
天福二年七月,白奉进在滑州,军士有夜掠者,捕获五人,将三人棣奉进,二人棣苻彦饶。奉进将三人斩之,彦饶怒。明日,奉进诣彦饶军谢过,彦饶怒曰:「军中各有部分,奈何无客主之礼?」奉进谢曰:「军士犯法,何分彼我。我已谢公,公怒不已,怎个要与范延光同反么?」拂衣而起。彦饶命甲士擒奉进杀之。那时,奉国左厢指挥使马万,帅部兵欲从彦饶叛乱,有那右厢指挥使卢顺密帅部兵出营,厉声谓万曰:「苻公擅杀白公,必与魏城通谋。此去行宫才二百里,奈何不思报国,乃欲助乱自求族灭乎?今日当共擒苻彦饶送与天子立大功。军士从命者赏,违命者诛!」马万不得已,执苻彦饶送大梁斩之。杨光远麾下军卒,欲推杨光远为主,光远呼军卒责之曰:「天子怎是尔等贩弄的物?晋阳之降,实出穷迫。今若推戴咱每为主,是教咱做反贼也。相寻去讨诛夷之罪何邪?」众卒遂不复敢言。晋主尽以掌军事委刘知远。知远御下甚严,乃设为利禁。下令后,有军卒盗人纸钱一幞,被擒。知远曰:「军卒犯令,请行军法。」喝左右将去推转了来。左右曰:「所犯者轻,请宥其罪。」知远曰:「吾诛其情。犯令必诛,不计其值,虽一钱亦不恕之也。」竟押出斩之,众皆畏服。十二月,契丹主还国,改元会同,国号大辽,公卿百官皆仿中国之制,仍参用中国人,授赵延寿做枢密使。
天福三年二月,大赦天下。张允上疏驳论:
右散骑常侍臣张允,切谓帝王遇天灾多肆赦宥,谓之修德。借有二人坐狱遇赦,则
曲者幸免,直者衔冤。冤气升闻,乃所以致灾,非所以弭灾也。愿陛下谨之慎之,无轻
放赦,则下无侥冀之心,适足为省刑之一端也。
晋主览疏大喜,下诏褒之。七月,作受命之宝,以「受天明命,惟德允昌」为文。八月,晋主上尊号于契丹主及述律太后。差左仆射冯道、刘昫两人做册礼使,奉表称臣。表文曰:
臣大晋石敬瑭谨奉表朝贺于父皇帝契丹可汗陛下:臣叨辱圣恩,义同父子,曩在上
党,拜别慈光,首末三载,顾瞻阙下,岂胜驰情。切谓圣武英明太上皇帝尊太后号徽明
柔裕太上皇后。仍输送金帛三十万匹两,随表以献,伏取圣旨。天福三年七月初五日,
大晋皇帝臣石敬瑭表。
契丹主览表大喜,下诏慰答:
览您所奏,甚慰老怀。今后遣使,不须上表称臣,只作书称「儿皇帝致书于父皇帝
殿下」,如家人礼足矣。善抚中夏臣民,永承天休,予亦与尔有无穷之闻。
契丹主写着了诏,书遣报聘使同使者回大梁。晋主馆使者于宣德殿,即就别殿拜受诏敕。初,契丹主割得幽州,唤做南京,使唐降将赵思温做留守。思温的孩儿赵延照在晋做祁州刺史,思温知契丹动息,背地令人与延照言契丹终变,乞以幽州内附。晋主畏契丹不敢受。九月,杨光远统军攻广晋,逾年无功,晋主怕师老民困,遣内职朱宪入城,说诱范延光曰:「若举兵来附,当以大镇相处。若降而杀汝,白日在上,吾无以享国。」范延光见朱宪恁地说,举手加额曰:「主上重信义,许以不死,则吾不死矣。」乃撤去守备。至是月遣牙将奉表待罪,诏赦之。降制授范延光为天平节度使,仍赐铁券。将佐除授防团刺史以下,牙兵升为侍卫亲军。杨光远为天雄节度使。十月,契丹主加晋主尊号。晋主拜受其诏,待奉使宠赐甚厚。晋主改汴州为开封府,号东京。以其地乃舟车所会去处,漕运尤便,故徙都东京。遣王权充契丹报谢使。权谓人曰:「吾老矣,安能向穹庐屈膝耶?」上表以老疾辞。晋主怒,勒停其官。那时,方镇有杨光远最为跋扈难制,晋主召桑维翰分其权。维翰曰:「宜分天雄兵柄,则可制矣。」乃加光远为西京留守,兼河阳节度使。光远缘此怨望朝廷,背后遣使厚赂契丹主,养部曲千余人,有反叛异心。晋主建邺都于广晋府;置彰德于相州,将澶、卫二州棣之;置永清于贝州,将博、冀二州棣之。澶州旧治在顿丘,晋主恐契丹为后世之患,遣刘继勋徙澶州城,跨德胜津。以高行周为邺都留守,王廷胤做彰德节度使,王周为永清节度使,欲以阴制契丹也。
天福四年三月,加刘知远、杜重威同平章事。知远谓重威起自外戚,无大功,耻与同制,杜门不受。晋主大怒,谓赵莹曰:「知远坚拒制命,朕欲落他军权,使归私第,怎生是得?」莹拜请曰:「陛下昔在晋阳,兵不过五千人,为唐军十万所攻,危如累卵,设非知远心如金石,怎成大业?奈何以小过弃之?窃恐此语外闻,非所以彰人君之大度也。」晋主怒解,遣和凝诣知远第谕旨。知远惶恐受命。
天福五年二月,北都留守安彦威入朝,晋主曰:「朕所重者信与义,昔契丹以义救我,我今以信报之。闻契丹征求不已,公能屈节奉承,深称朕意。」彦威对曰:「陛下以生灵之故,犹卑辞厚币以事之,臣何屈节之有?」晋主大悦。七月,西京留守范延光请归河阳私第,朝廷许之。杨光远奏道:「延光叛臣,恐其逃入敌国,请朝廷除之。」朝廷敕延光居西京。光远使承贵帅甲士围延光第,逼令自杀。延光曰:「天子赐咱铁券,您父子何得如此相逼?」承贵将白刃驱逼延光挤于河。诡奏延光赴水死。朝廷虽知其冤,怕光远之强,不敢诘问。会杨光远入朝,授光远为平卢节度使。
天福六年正月,吐谷浑从晋割雁门后部属契丹,不禁契丹贪虐,思归中国;成德节度使安重荣复诱之,至是以部落千余帐来归。契丹主大怒,遣使责让晋。晋主遣人逐吐谷浑归故土。初,成德节度使安重荣耻臣契丹,见契丹使者,必箕踞谩骂,或密地遣人杀之。契丹以此责让于晋,晋主为之逊谢。六月,安重荣执契丹奉使拽剌,乃使轻骑掠幽州南境,上表称道:「今有吐谷浑、两突厥、浑契苾、沙陀等,各率部众归附;党项等亦将契丹告牒来纳;皆言为契丹侵暴,愿各帅十万众,与晋会合共击契丹。」又为书遗朝贵,及移文藩镇,谓已勒兵必与契丹决战。晋主患之。那时,泰宁节度使桑维翰,听得此说,密地使人上疏来谏晋王。疏曰:
臣维翰窃谓善兵者抚几而发,不善战者彼已不量。伏惟皇帝陛下,免于晋阳之难,
而有天下,皆契丹之功,不可负也。今重荣恃勇轻敌,吐浑假手报仇,皆非国家之利,
不可听也。臣观契丹士马精强,战胜攻取,其君智勇过人,其臣上下辑睦,牛马蕃息,
国无天灾,此未可与敌也。且中国新败,士气凋沮,又和亲既绝,则当发兵守塞,兵少
则不可以待寇,兵多则馈运无以继之;我出则彼归,我归则彼至,臣恐禁卫之士,疲于
奔走,镇、定之地,无复遗民。今天下粗安,烝民困弊,静而守之,犹惧不济,其可妄
动乎?契丹与国家恩义非轻,信誓甚着,彼无间隙,而自启衅端,就使克之,后患愈重;
万一不克,大事去矣。议者以岁输缯帛,谓之耗蠹;有所卑逊,谓之屈辱。殊不知兵连
祸结,财力将匮,耗蠹孰甚焉?武吏功臣,过求姑息,屈辱孰大焉?臣愿陛下训农习战,
养兵息民,俟国无内忧,民有余力,然后观衅而动,则必成矣。况邺都富强,国家藩屏,
今主帅赴阙,军府无人,乞陛下略加巡幸,以杜奸谋。冒昧谨言,伏取敕旨。天福六年
六月 日,泰宁军节度使臣桑维翰谨疏。
是时,刘知远为邺都留守,赴阙禀议,正在东京,亦劝晋主不可轻启兵端。晋主犹豫未决,忽得桑维翰疏,大喜,谓使者曰:「朕比日以来,烦懑不决,今见桑公所上表疏,如醉梦中忽然醒觉也。」晋主召刘知远问计,因谓知远曰:「安重荣跋扈,朝廷思有以制之。北京留守,非卿不可。浼卿一行,为朕镇抚其民,阴以制之。」知远遂行。八月,晋主至邺都降诏谕安重荣。诏曰:
吾因契丹得天下,尔因吾致富贵;吾尚不敢忘契丹之德,尔乃忘之耶?今吾以天下
臣之,尔欲以一镇拒之,不亦难乎?宜审思之,毋取后悔!
重荣得诏愈骄慢,听得山南东道节度使安从进有反谋,密地遣使与之通谋,结为外援。十月,刘知远遣亲将郭威赉诏招诱吐谷浑酋长白承福,欲使之叛安重荣来归朝廷。威谓知远曰:「虏惟利是嗜,安铁胡止以袍裤赐之,今欲其来朝,必重赂乃可致耳。」知远出府库金一百两、缣二百匹,使威赉以赂之。诏曰:
大晋皇帝诏谕吐谷浑酋长白承福等:朝廷已割尔曹棣契丹,尔曹当自安部落;今乃
南来助安重荣为逆。重荣已为天下所弃,朝夕败亡。尔曹宜早从化,勿俟临之以兵,南
北无归,悔无及矣!
白承福得诏大惧,帅众来归知远。知远处之于太原岚石之间,表闻于朝。使白承福领大同节度使,收承福精骑以棣知远麾下。达靼、契苾闻之,亦叛安重荣归晋。重荣之谋稍沮。初,晋主离汴州时分,和凝奏曰:「车驾已行,安从进必反。请密留空名宣敕十数通,付留守郑王重贵。万一有变,则书填诸将名目遣击之。」十一月,安从进举兵反,郑王重贵遣高行周、宋彦筠、张从思等伐之。安重荣听得安从进反叛,召集境内饥民数万,南向邺都,托言入朝。晋主闻之,以杜重威为诏讨使,在宗城西南与重荣战,重荣败走,还城自守。晋兵战及冻饿死者二万余人。
天福七年正月,镇州牙将从西郭水碾门导官军入城,杀守陴民二万人,执安重荣斩之。晋主函安重荣首送契丹,卑辞逊谢。契丹因晋主招纳吐谷浑,遣使来让,晋主忧愤成疾。一旦,冯道独对,晋主命幼子重睿出拜道,又令宦者抱重睿纳道怀中,欲使道辅立之。六月,晋主殂。道与侍卫马步都虞候景延广议曰:「国家多难,宜立长君。」乃奉齐王重贵为嗣。是日,齐王重贵于柩前即皇帝位。初,晋主有疾,亟召刘知远入朝,欲托知远辅政。重贵寝其命,不遣使宣召。由此知远怨望新主重贵。八月,高行周围襄州,奉国军都虞候王清与指挥使刘词帅众攻拔襄州。安从进举族自焚死。且说晋主初即位,大臣议奉表称臣,遣使命诣契丹主告哀。景延广曰:「致书称孙是矣,奉表称臣,其礼太过。」李崧力争之曰:「陛下如此,他日必躬擐甲冑与契丹交战,悔无及矣。」延广固争。冯道持两可之说。晋主卒从延广的议,致书不称臣而称孙。契丹主大怒,遣使命责让。景延广对使者复以不逊语激之。契丹卢龙节度使赵延寿,请于契丹,欲代晋为帝;屡劝诱契丹,兴兵伐晋。八月,晋主听得延寿有反谋,亟还东京。然尚与契丹往来,问遗无虚月。初,河阳牙将乔荣,从赵延寿入契丹,契丹使乔荣做回图使,往来贩易,晋就大梁置邸居之。九月,景延广说晋主曰:「契丹之使在晋贩易者皆杀之。将回图使乔荣囚之于狱,拘收其宝货。」一时在朝大臣,皆言契丹不可负。乃赦乔荣,慰谕而使归契丹。荣临行入辞景延广,延广大言曰:「尔归告汝主,先帝为北朝所立,故奉表称臣。今上乃中国所立,所以屈身于北朝者,正以不敢忘先帝盟约故耳。为邻称孙可也,万无称臣之理。翁怒则来战,孙有十万横磨剑可以相待。翁若轻举,万一为孙所败,取笑天下,悔何及矣。」乔荣乃诈言:「公之言语颇多,怕有遗忘,愿以纸墨书之。」延广命吏悉写所说的言语授乔荣。荣以呈契丹。契丹主大怒,决意举兵;晋使之在契丹者,契丹皆杀之。刘知远是时镇河东,知延广必虚言召祸,但募兵增置十余军,为之守备。十月,晋主立其叔母冯氏为皇后。初,高祖将马三百匹,借平卢节度使杨光远;十二月,景延广以诏命取之。光远怒,遣使命将玉带御马金帛赂契丹主,谓契丹曰:「晋境大饥,乘此攻之,一举可取。」赵延寿亦怂恿契丹伐晋。契丹主乃拣精兵五万,使赵延寿统率,与之约曰:「若得中国,立汝为帝。」延寿信之,闻命即帅军就道。是岁,晋境春夏旱,秋冬水蝗大起,竹木叶皆尽;兼是朝廷搜括民谷,督责严急,有坐匿谷抵死者,县官往往纳印自劾去;民之馁死者,数十万口,流亡不可胜数。
开运元年正月,契丹前锋将赵延寿、赵延照将兵入寇贝州。在先,朝廷谓贝州水陆要冲,多聚刍粮,为大军数十年之储。契丹主自攻贝州,权知州事吴峦战败赴井死。晋主遣高行周做都部署,与苻彦卿、皇甫遇等帅众御之。晋主将兵屯澶州,遣使奉书遗契丹。恰契丹诸军在邺都下营,使者不得达而返。晋主宣景延广为御营使。晋主方离东京,契丹兵已到黎阳。晋主军屯澶州,契丹主军屯元城;契丹又分遣伟王统帅军马寇太原。宣授刘知远与白承福会合兵马御之。伟王在秀容田地里与刘知远会战,被刘知远杀了伟王。契丹听得伟王已死,一夕遁去。二月,博州刺史周儒降契丹。晋主命石赟守麻家口,白再荣守马家口。周儒引契丹主之弟名麻答的,从马家口渡河,在东岸下营,攻打郓州北津,待与杨光远会合兵。为晋主差李守贞、皇甫遇、梁汉璋、薛怀让等,将兵万人,缘河水陆并进。那时,高行周、苻彦卿、石公霸等,统帅大兵,在戚城田地下营。契丹主进军,将戚城围了。晋主自将马步军二万人解围。契丹遣步军万余人筑垒屯河西,诸军渡河未尽,晋军迫之,契丹退走。晋军乘胜追击,契丹大败,溺河而死者数千人,俘斩数千人;河西之兵,恸哭而去。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与诸将佐谋曰:「契丹举兵伐晋,内必空虚,莫若帅精兵侵契丹之境,彼有内顾之忧,可以少纾晋国之难。」诸将曰:「元帅之言是也。」即日帅骑兵三万攻掠契丹境内。契丹佯弃元城而去,却就古顿丘城田地多设马军藏伏,以俟晋军来追,合兵掩杀。晋军因霖雨不止,更不追击。契丹人马饥疲,赵延寿谓晋主曰:「晋军悉在河上,畏我锋锐,必不敢前。不如就其城下,四合攻之,夺其浮桥,则大事成矣。」三月朔日,契丹主自将十余万众,屯于澶州城北。高行周跳马出战,自午至晡,彼此各有胜败。契丹主自将精兵当中军而来,晋主亦自将精兵出阵待之。契丹主望见晋军之盛,责让杨光远曰:「您道晋兵半已馁死,今何其多也?」自以精骑左右略阵。晋兵按甲不动,万弩齐发,飞箭如雨,契丹稍稍退却;昏黄时分,全军引去。晋籍乡兵,每七户共出兵器资一夫,号曰武定军。四月,晋主命高行周留镇澶州,遂归大梁。朝廷因契丹入寇,国用愈竭,复遣使者三十六人分道括率民财。使者请曰:「民不从命,则将若何?」晋主曰:「朕封剑授汝,不用命者先斩而后奏。」以此吏卒携锁械、刀杖,入民家督趣,急如星火,求死无地,百姓惊扰,皆不聊生。八月,桑维翰再秉朝政,以刘知远为行营都统,杜威为招讨使,督帅十三节度使,以备契丹。十二月,李守贞围青州,城中食尽,饿死者大半,契丹援兵不至,杨光远遥望契丹田地,稽首拜曰:「皇帝,皇帝,误光远矣!」其子杨承勋劝光远降,冀保全家族。光远曰:「咱从契丹,尚有全生之理;若降晋主,谁保无族灭之诛乎?」承勋怒,归怨于判官丘涛劝光远之叛,将丘涛斩了,送其首级于李守贞军前,纵火大噪,劫其父光远出居私第,上表待罪,开城受守贞军。闰月,朝廷以杨光远罪大,而承勋归命,难于显诛,命守贞以便宜从事。守贞乃遣人拉杀杨光远,诈称病死;授其子承勋为汝州防御使。十二月,契丹复大举入寇,赵延寿为向导,引兵先至邢州。晋主命天平节度使张从恩、邺都留守马全节、护国节度使安审琦,会诸道屯邢州;武宁节度使赵在礼屯邺都。契丹主以大兵继至,建牙于元氏。
开运二年正月,晋主诏赵在礼还兵屯澶州,马全节还屯邺都;又遣张彦泽屯黎阳,景延广守胡梁渡。
契丹寇邢州、洛州、磁州,杀掠殆尽,入邺都境。张从恩、马全节、安审琦悉以部兵陈于相州安阳水南岸。皇甫遇共着濮州刺史慕容彦超,将数千骑前觇契丹动息,至邺都与契丹数万相遇。皇甫遇、慕容彦超等且战且却,行至榆林店,契丹大军猝至,二将私自谋曰:「咱辈今走,死无所矣。」乃止驻,布一个圆阵,自午至未,力战百余合,杀伤甚众。皇甫遇马战死,步战数合,其仆杜知敏下马以所乘之马与遇骑坐。战稍定,回顾知敏,已为契丹擒去。遇曰:「知敏义士,救人于急,不可弃也。」与慕容彦超蹻马突入契丹阵,挟取知敏以归。俄而契丹再出新兵来战,二将曰:「吾属势不可走,当效死以报国耳。」日已向暮,张从恩、马全节、安审琦等在安阳,惊怪皇甫遇等觇兵不归。审琦自将所部马军一千余人救援。从恩曰:「虏众猥至,尽吾军恐不足以当之,公轻身而往,徒喂肉虎口耳。」审琦曰:「成败天也。万一不济,当共死王事。设使虏不南来,坐失皇甫太师,咱有何面目以见天子?」遂逾水而进。契丹引去,遇与彦超等乃得还。有契丹军来降者,谓马全节曰:「契丹兵马不多,宜乘其散归部落,大举径袭幽州,可以大获。」晋主征兵诸道,下诏亲征,是日离大梁。契丹遣羸弱之卒,驱牛羊过祁州城下;刺史沉斌出兵击之,契丹帅精骑夺其门,州兵不得还。赵延寿引契丹急攻之,斌在城上,延寿绰马在阵前招诱沉斌,谓之曰:「契丹大国倾国而来,使君会事之时,早来归降。万一不降,城陷食尽,又将安归?」斌厉声答曰:「侍中父子失计,陷身虏庭,忍帅犬羊之丑,以残父母之邦,不自愧耻,反有骄色,何也?沉斌弓折矢尽,终为国家效死耳,肯效侍中所为耶?」明日城陷,斌自刎死。三月,杜威等帅诸军会于定州,进攻契丹,复泰州,获契丹兵二千人。赵延寿部曲有降者,言:「契丹主还至虎北口,闻晋取泰州,复拥众南向,约八万余骑,来夕当至。」杜威忧惧,退至阳城。契丹兵大至,晋军与之决战,契丹稍退却,逾白沟而去。晋军见契丹已退,旋欲结阵,契丹军马如山,四边围合。诸军力战拒之,人马饥乏,行至地名白团卫村,各埋鹿角为行寨。契丹引军围之数重,又出奇兵,出寨后,断绝晋军粮道。晋军营中掘井辄崩,人马俱渴。忽大风从东北起,至曙,风转甚。契丹主坐奚车中,命铁鹞军下马拔晋军鹿角,突入寨,奋短兵与晋军合斗。又顺风纵火扬尘,以助其势。军士皆愤怒大呼曰:「诸招讨使何不出战?」杜威曰:「俟风稍缓,徐观可否。」李守贞曰:「彼众我寡,风沙之内,莫测多少,惟力斗者取胜,此风乃天之所以助我也。若俟风止,我军见契丹之盛,必夺其气,吾属为所虏耳。」即厉声大呼曰:「诸军齐力击贼!」谓杜威曰:「令公善守御!」守贞帅中军死战。马军排阵使张彦泽亦欲俟风回与战,右厢副使药元福曰:「今军中饥渴已甚,若俟风回,吾属已为虏矣。敌谓我不能逆风以战,宜乘其不意,急击之,此兵之诡道也。」都排阵使苻彦卿曰:「就使束手就擒,莫若捐躯徇国。」乃与彦泽、元福、皇甫遇等帅精骑出西门迎战,诸将接踵而至。契丹稍退却。风势转盛,日昼昏晦如夜,彦卿等拥万余人横击契丹,声动天地。契丹大败而走,势如山崩。守贞下令,唤步军尽拔去鹿角出斗,马步军并进,赶散二十余里。契丹部下铁鹞军既已下马,仓皇不能复上马,委弃马匹器械蔽地。契丹主乘着奚车急走十余里,追兵急奔,得橐驼一匹骑之以走。诸将请乘胜急追,杜威扬言曰:「逢贼幸不死耳,更穷追之耶?」李守贞曰:「人马俱渴,暴得水,足弱,难以追贼,不如且退。」于是收军退保定州。契丹主大败,奔至幽州,收拾溃军。以军失利,杖其酋长各数百。诸军既归,晋主亦还大梁。六月,晋主将视朝,忽有小殿直奏道:「御榻上有一老狐拱坐于上。」晋主意下不乐,唤殿前宿卫将军挟弓矢来,喝令射中老狐的赏黄金二十两。数箭竟发,老狐逐一将箭绰了,回射一箭,掷着晋主衣袂。被打捕司牵得猎犬至,狐且徐徐退走,旁若无人。是日,晋主为之罢朝。次日,有桑维翰执笏跪奏:「狐升御座,不祥之兆。契丹以不得志而去,归图再举,其谋必不可测。莫若卑辞下礼,遣使通和,庶两国休兵,生灵免涂炭之祸。惟陛下留意!」晋主曰:「朕终夜不寐,亦思及此。听卿所奏,如唤醒迷涂。您决意与大臣议遣使者,得两下休和,安边息民,皆卿之力也。」桑维翰令学士院草表。表文曰:
晋国皇帝孙石重贵谨遣使冯子金赉表一通,上奏契丹大国祖皇帝陛下:晋之得国,
实荷大朝福荫,得至今日。往者,奸臣赵德钧父子,构结奸谋,暌间大国,使祖皇帝亲
帅大军,问罪小国,连年兵衅,生灵肝胆涂地,祖皇帝知之,必垂哀悯。今遣使奉表大
朝,请修先皇帝旧年和好,使两国休兵息民,誓修侄孙事祖之礼,不敢废慢。皇天后土,
实闻此言。少渝此盟,先皇帝在天之灵,必不恕也。伏惟敕旨。晋国皇帝表。
契丹主得表,踞坐怒骂冯子金,谓晋朝负盟。却得述律太后谓契丹主曰:「使汉人为胡主可乎?」契丹主曰:「不可。」太后曰:「您何故欲为汉主?」契丹主曰:「石氏负恩不可容。」太后曰:「您今便得汉地,亦不能为若主也。万一蹉跌,悔何所及?」又谓其群下曰:「汉儿怎得一饷安眠?自古但闻汉和蕃,不闻蕃和汉。汉儿果能卑辞下礼,我亦何惜与和?」契丹主宴待冯子金,诏曰:「您传示大晋皇帝道:咱可怜见石郎小心,不欲绝他宗祀。通和之请,怎不可从?但得景延广、桑维翰二公来面订盟约,仍割镇、定两道棣我,则可和矣。」使者归致命,晋主道:「契丹主语有忿怒,料其无和意。」遂不遣景、桑二公北行。初,高丽王建因遣胡僧名袜啰的,来与晋高祖敬瑭约曰:「勃海我婚姻也,其主为契丹所虏,请与朝廷共击之。」高祖与契丹和好甚□□□□,高祖不报。及晋主即位,袜啰复来言高丽国主之意。晋帝欲使高丽扰契丹东边以分其兵势。会建死,其孩儿名武的复上表告哀。十一月,晋主以武为高丽王。遣通事舍人郭仁遇奉使,约高丽共击契丹。仁遇使回,具言:「高丽之兵脆弱,袜啰之言夸诞,说谎的言语也,不可信从。」
开运三年四月,王令温代替冯晖守灵州,不存抚羌胡,羌胡怨叛,党项羌酋长拓跋彦超与石存、也厮褒三族,共举兵攻灵州。由是党项之部族,亦倡乱矣。定州管下西北有狼山,其土人就山上筑堡以避胡寇,堡中有佛舍尼名孙深意的,在堡上住坐,以妖术惑众,远近信奉之甚谨。中山人孙方简与其弟孙行友自称是深意的侄孙,奉事甚谨。深意既死,方简嗣行其术,称深意坐化,事之如生,其徒日多。会晋与契丹绝好,北边寇盗充斥,方简兄弟因帅乡里豪健,据寺自保。契丹入寇,方简帅众邀击,获其辎重器械,土人多挈家小往依之,遂相聚为盗。乃归款朝廷,朝廷亦资其御寇,署东北招收指挥使。方简邀求不已,少不副所求,乃举寨降附契丹,为之向导入寇。那时,河北大饥,民之饿死者以万数。天雄军将刘延翰市马于边,方简执延翰献于契丹。延翰逃归,言孙方简欲乘中国凶饥;引契丹入寇,请晋朝早为之备。六月,定州言契丹勒兵压境。诏以李守贞为都部署,将兵御之。是时,李彦韬方用事,蔑视李守贞。守贞恨之。适有自幽州来者,言赵延寿有意归国,李崧信之,命杜威致书与延寿,许赂以厚利。延寿复书,乞发大军应接,辞旨恳密,朝廷欣然,复遣人诣延寿与为期约。契丹主使瀛州刺史刘延祚遣乐寿监军王峦书,请举城内附。诏城中契丹兵不满千人,乞朝廷发轻骑袭之,峦愿为内应。契丹主已归牙帐,奈地远阻水,不能救也。王峦与杜威屡奏瀛、莫乘此可取。冯玉、李崧以为信,欲发大兵迎赵延寿及刘延祚。晋主将北征,议以杜威为都招讨使,以守贞为副。赵莹私与冯玉曰:「杜公国戚,贵为将相,而所欲未厌,心常怏怏,岂可复以兵权假之?若必有事北方,不若止任守贞为愈也。」晋主不从。十月,下敕榜云。榜曰:
大晋专发大军,往平黠虏,先收瀛、莫,安定关南;次复燕、蓟,荡平塞北。有能
擒获虏主者,除上镇节度使,赏钱万缗,绢万匹,银万两。
时自六月积雨,至是未出,军行及馈遗者甚难。契丹主大举入寇易、定州。杜威等闻之,自冀、贝而南以御之。张彦泽时在恒州,引兵与杜威会合,言契丹可破。威等乃复趋恒州,以彦泽为先锋,与契丹夹滹沱河下营。契丹恐晋军急渡滹沱河与恒州合势,议行兵还。及听得晋军筑垒为持久固守之计,遂不去。磁州刺史李谷说威及李守贞曰:「今大军去恒州咫尺,烟火相望,但多以三股木置水中,积薪布土于其上,桥可立成。密约城中举火相应,夜募壮士斫虏营而入,内外合势,虏必逃遁。」诸将皆喜曰:「李刺史之言是也!」独杜威谓此策不可用。杜威谓李谷曰:「差委您去督办怀、滑州军粮,好生办事。」谷领命而去。被契丹大军当晋之前,密地遣其将萧翰帅百余骑出晋军之后,断晋粮道及归路。萧翰捉获晋民之樵采的及百姓每,皆被他用墨黥其面曰:「奉敕不杀。」纵之使归。运粮民丁在路遇之,皆弃车惊溃。十二月,李谷自书密表,奏言大军危急之势,请幸滑州,及请发兵守澶州、河阳以备冲突。开封府尹桑维翰见国家危在旦夕,求见面陈守备之策。那时,晋主方在苑中调鹰,辞不得见。又请执政言之,执政互争可否。维翰退谓亲眷曰:「晋氏不血食矣!」晋主欲自帅大军北征,李彦韬谏曰:「陛下亲征,谁与守社稷耶?千金之子,不死于盗贼,自爱者重也。愿陛下深居内禁,不可亲临矢石之间。」晋主乃诏高行周、苻彦卿共戍澶州,景延广戍河阳。是时有指挥使王清与杜威言曰:「请以步军二千人为前锋,夺桥开道,公帅诸军继之。倘得入恒州,则无懮矣。」威乃许王清与宋彦筠俱进。清与契丹合战,势甚壮锐。契丹佯败,清与彦筠赶杀。彦筠败走,清独帅麾下军力战,屡请救于杜威,威竟不遣一骑助之。清谓其众曰:「上将握兵坐观咱每胜败。咱困急已甚,更无一人救援,想有歹心。咱每但当以死报国耳。」至暮力战不息。契丹又出新军继之,清与麾下皆战死殆尽。由此诸军畏惧不敢出战。契丹远远地将诸军环绕晋军营寨。军中食尽,杜威与李守贞、宋彦筠等商议,待欲降附契丹。议论已定了,威背后使心腹的人,诣契丹牙帐,请事成后邀求重赏。契丹主绐之曰:「赵延寿威望素浅,虽得晋国,他每不足为中原主。汝果降附,当以汝为帝。」杜威得这言语,心中大喜,密地令书记草降表,伏了甲士,却召诸将议事。诸将闻命,将谓有军期的文字商议,皆来听候。威乃出降表示诸将,令各署名。诸将骇愕听命。令军士出陈于外,军士踊蹻,道威将令出战。威亲出谕诸军曰:「今食尽涂穷,当与汝曹共寻生路。」因命解甲倒戈。军士皆恸哭,声振原野。杜威共李守贞仍于众中扬言主上失德,信任奸邪,猜忌于己。闻者莫不怒目切齿。契丹主遣赵延寿穿赭黄袍,至晋降军营,慰抚士卒。又将赭黄袍令杜威穿着。盖契丹先绐威为帝,故以此戏弄杜威也。杜威为向导,引契丹主到恒州城下。顺国节度使王周亦出降。契丹主以孙方简为义武节度使,麻答为安国节度使。张砺言于契丹主曰:「今大辽已得天下,中国将相宜用中国人为之,不宜参用北人及左右近习。苟政令乖失,则人心不服,虽得天下,又将失之。」契丹主曰:「南北参用,所以为长久计也。」契丹主引兵南下,杜威将所部军以从。遣张彦泽将马军二千人为先锋,进取大梁;授通事傅住儿为都监。契丹主又欲遣皇甫遇先入大梁,遇恳辞,退谓所亲曰:「吾位为晋将相,兵败既不能死,忍复图其主乎?」行至地名平棘,谓从行者曰:「吾不食数日矣,何面目复跟虏主南下?」遂自扼其吭而死。张彦泽受契丹主的分付,倍道疾驱,乘夜度白马津。晋主听得彦泽军至,急忙召李崧、冯玉、李彦韬等入禁中议事,欲诏刘知远发大兵入援。次早,张彦泽从封丘门斫门关而入,城中皇皇。晋主在宫中自放火,携剑驱宫人赴火;偶为亲军将薛超拖住。少顷,张彦泽传契丹主与述律太后书,慰抚晋主,晋主乃灭火与后妃相向哭泣,疾忙召范质草降表。表云:
孙男臣石重贵祸至神惑,运尽天亡;今与太后及妻冯氏,举族面缚待罪。遣男臣石
延煦、延宝奉传国宝出迎。
那时,张太后亦上表称「新妇李氏妾」。傅住儿令晋主待罪军前,自称:「望父哀怜,少宽斧钺之诛。」张彦泽引晋主等至契丹主帐前,宣契丹命云:「钦奉大辽皇帝圣旨,令石重贵脱却黄袍,穿着素衫,拜受诏命。」左右皆掩面垂泣。忽有使者宣召张彦泽议事,彦泽微笑不应。宣契丹主命,召桑维翰、景延广。维翰行至天街,遇着李崧,驻马相语。忽有军吏于马前揖维翰曰:「请相公赴侍卫司。」维翰知不免,顾谓崧曰:「侍中当国,今日国亡,反令维翰就死,何邪?」崧有愧色。彦章踞坐见维翰,维翰责之曰:「今日事已至此,公有何□□□□□□,去年拔公于罪人之中,复领大镇,授以兵权,何为负恩至此?予有何言?所欠者为先帝一死耳!」彦泽无以应,喝令锁着,差兵监守。彦泽纵兵大掠京城二日,都城为之一空。彦泽自矜夸有功,旗帜上皆写着「赤心为主」四字。彦泽在晋时,素与阁门使高勋不叶,径杀勋叔父及勋的弟。中书舍人李涛曰:「与其死于沟壑,不若死于彦泽之手。」乃投刺,题曰:「上疏请杀太尉仇人李涛谨来请死。」携刺往谒彦泽。彦泽欣然接之,谓涛曰:「舍人怕死否?」涛曰:「涛今日之怕死,亦如足下去年之怕也。向使高祖信涛的说,安有今日之祸?」彦泽大笑,酌酒饮涛。涛引满酌之而去,旁若无人。彦泽将晋主重贵移住开封府,顷刻不得少留。晋主命悉收内库金珠,彦泽道:「此物乃大辽皇帝所得亡国新俘的物,不得藏匿。」晋主悉归彦泽,不敢带行。彦泽遣指挥使李筠将兵监守内外,音问不得通。冯玉求自送传国宝,冀契丹主任用之。晋皇子廷煦之母有姿色,彦泽使人取之以侍寝。杀桑维翰,将带缚维翰颈上,诳契丹主曰:「维翰怕死自缢而死。」高行周、苻彦卿皆诣契丹降。契丹主责之曰:「您记得阳城厮杀时事否?」彦卿曰:「臣当时惟知有晋主,不知有大国。今日死生惟命。」契丹主笑而赦之。契丹主赐晋主手诏云:
大辽皇帝道与石重贵孙勿忧烦,须教您有啖饭之所。进入传国的宝非真,咱何得相
诳?可将真的献来!
晋主重贵奏云:「顷王从珂自焚,旧传国宝不知所在。此宝先帝所为,非相诳。」有司议欲使晋主衔璧牵羊,大臣舆榇迎于郊外。契丹主曰:「吾遣奇兵取大梁,非受降也。」不许用降礼见;又诏晋文武群僚,一切如故;朝廷制度,并用汉礼。遣兵催督河阳捕景延广。契丹主到封丘,景延广驰驿至。契丹主诘责之曰:「致两国失欢,皆您所为也。十万横磨剑安在?」召乔荣与延广对辨,延广初不服;荣出片纸书所记语示之,乃服罪请死。契丹以十事诘责延广,每服一事则授一牙筹;授至八筹,契丹主叱锁之,将送之归国。中夜自引手扼吭而死。
天福十二年正月初一日,百官送晋主重贵于城北;百官乃易服纱帽,迎契丹主,伏路侧请罪。契丹主命起,复抚慰之。晋主重贵与太后迎于封丘门外,契丹主辞不见,径跃马入城,百姓皆惊走。契丹主遣通事谕旨云:「咱亦人也,汝曹休怕,会当使您每苏息。咱无心南来,汉军引咱至此耳。」至明德门拜而后入。日暮复出,屯于赤冈。高勋诉张彦泽杀其家人。契丹主亦怒彦泽剽掠京城,喝令兵锁着彦泽。百姓争投牒讼彦泽罪。遂遣人押张彦泽与傅住儿赴北市斩了,仍命高勋监杀。彦泽所杀士大夫的子孙,皆衰绖执杖,号哭诟骂,举杖扑之。高勋命剖其心以祭死者。市人争破其脑取髓,腐其肉而食。契丹差军防护景延广归契丹,行至陈桥止宿,延广扼吭而死。契丹主将晋主石重贵及其家人,迁徙封禅寺住坐,以兵团守甚严。下诏封重贵为负义侯,徙居黄龙府。那时雨雪冻馁,太后使人谓封禅寺僧曰:「吾尝于此饭僧数万,今日独无一人相念耶?」僧云:「虏意难测,不敢献食。」晋主密求于守者,乃稍得食。契丹主是日引兵入宫,诸门皆用契丹守卫,杀犬悬羊于门,谓之厌胜术。契丹主谓晋群臣曰:「自今不修甲兵,不市战马,轻徭省役,天下太平矣。」令去胡服,改用中国衣冠。宣李崧为枢密使,冯道为太傅。诸藩镇皆诣契丹降附焉。诗曰:
衣到弊时生虮虱,肉从腐后长虫蛆。
向非叛将为殴役,安得强胡敢觊觎。
桀犬吠尧甘负主,失身事虏作戎奴。
君看彦泽赵延寿,国破家亡族亦诛。
汉史平话目录
卷之上
刘知远本沙陀部属
知远七岁丧父
母苏氏告状改嫁
苏氏带刘知远嫁慕容三郎
刘知远文身
慕容三郎使刘知远纳粮
刘知远赌输钱
刘知远要投军
刘知远借宿李长者庄上
李敬儒得异梦
李敬儒收刘知远养马
见刘知远有异相
李敬儒招刘知远为女婿
知远被两舅潺僽
刘知远去太原投军
知远与石敬瑭结为兄弟
石敬瑭为河东节度
刘知远跟石敬瑭往河东
刘知远劝石敬瑭据河东
敬瑭称帝授知远为平章
刘知远为北京留守
军卒报刘承义娘子消息
刘知远自到孟石村探妻
知远装做打草人
刘知远见李敬业
知远见三娘子
知远赶回行司
知远统军到孟石村
知远坐李长者厅上
唤三娘子拜受夫人宣命
知远责骂两舅
要斩两舅李洪信洪义
洪信兄弟得叔父救免
知远带取夫人回府
知远令郭威招诱吐谷浑
晋主重贵诏知远伐契丹
知远按兵不动
郭威劝知远据守河东
遣郭威图白承福
郭威劝知远乘时进兵
刘知远出兵迎夺晋王
卷之下
刘知远即皇帝位国号汉
武行德降刘知远
汉主至洛阳
杀话王从益母子
汉主入大粱
麻答将兵北遁
汉主亲幸澶魏劳军
杜重威降汉
宣授杜重威为太傅
赵匡赞侯益俱入朝
宣冯道为太师
汉主疾笃
召郭威入受顾命
汉主殂
郭威秘不发丧
郭威杀杜重威
皇子承佑即位
史弘肇加侍中
赵思绾据城叛
李守贞举兵叛
凤翔王景崇叛
汉主命郭威收三镇
郭威筑长围围河中
李守贞排伏虎阵
房衍破伏虎阵守贞大败
李守贞求救于唐主
唐主使李金全救河中
赵晖将兵攻凤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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