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ggle navigation
首页
诗词年代
诗经
楚辞
乐府
古风
唐诗
宋词
宋诗
元曲
作者
古籍
百科
首页
>
古籍
> 第2部分-十先生奥论注
第2部分
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且辍一日之宻迩从事于萧之微亦奚不可者而诗人有三月三秋之惧何者未及旋踵而乘之者至也凡人臣之事君一有所疎外则其分也日隔而君之见知也不深惧其嫌隙也易开忌其复进也交谤而不释君子安得而不忌也哉昔汲黯与张汤公孙比肩于武帝之庭萧望之与恭显许史共事于宣帝之日汤之疾黯者恨无所发怒恭显之与望之不相能又非一夕也重之武帝深昵汤而貌敬黯孝宣亦以法律右恭显以书生忌望之二君子立于朝也危矣哉淮阳之命黯所以愿出入于禁闼【上召黯拜为淮阳太守黯伏谢不受印绶诏数彊予然后奉诏召上殿黯泣曰今病力不能任郡事臣愿为郎出入禁闼补过拾遗臣之愿也上曰君薄淮阳邪吾今召君矣淮阳吏民不相得吾思得君重卧以治之】平原之迁望之所以雅意本朝而戚于其心者【宣帝时选博士諌大夫通政事者补郡国守相以望之为平原太守望之雅意在本朝逺为郡守内不自得乃上疏云云书闻徴入守少府】非择事以为忠也惧有以中之也呜呼彼贤者不敢离君之左右而惧谗间之中巳孰谓武宣得人为汉家之盛矣乎三代而上臯陶矢谟于内禹臯躬稼于外周召师保亦出为二伯居者无间言行者无愧色无所惧也秦汉以来此风尽矣武安一去咸阳七里而应侯之谮己行【白起与应侯有隙秦使王陵攻赵邯郸时起病不任陵攻邯郸少利秦益发兵佐陵起病愈秦王欲使代陵将起曰不可秦王自命不行乃使应侯请之起终辞不行秦王使王龁代陵将楚使魏公子将兵攻秦军多失亡起曰王不听臣计今如何矣秦王闻之怒强起白起起遂称病笃应侯请之不起于是免为士伍迁之阴宻起病未能行诸侯攻秦急秦王乃使人遣起不得留咸阳中起行出咸阳西门至杜鄠秦昭王与应侯羣臣议曰白起之迁其意尚怏怏不复有余言秦王乃使使者赐之劒自裁】董仲舒左迁胶西几不免于祸【公孙治春秋不如仲舒而希世用事位至公卿仲舒以为从防嫉之言于上曰独仲舒可使相胶西王云云】奸锋之中人固如此也吁君子安得而不惧也乎哉
衞青张安世【此篇论君臣不可相忌】
君臣之间可以相忘而不可以相忌也相忌之隙开君臣之道丧矣大凡忧畏生于不足猜疑起于有间上之绳下也太严则下之奉上也不敢自尽故操权急者无重臣持法禁者无节士何则有所拘者不能有所纵戚然自危必不能泰然安意为之呜呼人君之禁其臣使之惧不免之不暇屏迹以逃嫌损威以避祸岂国家之福也哉昔武帝以刚明之资督责臣下自李蔡严青翟赵周数相骈死牢户石庆虽仅以谨终亦数被谴公孙贺至于流涕不敢受命【贺代石庆为丞相时朝廷多事督责大臣自公孙后丞相李蔡严青翟赵周三人比坐事死石庆虽以谨得终然数被谴初贺引拜为丞相不受印绶顿首涕泣曰臣材不任宰相上与左右见贺悲哀感动下泣曰扶起丞相贺不得己拜】当时处钧衡之地如以其身陷不测之渊也至于宣帝其忮克又过之赵盖韩杨之伦以微罪诎【见前篇注】其他自全唯陈万年之顺从丙吉之谦虚而已【万年善事人赂遗外戚许史倾家自尽丞相丙吉病甚荐万年后代于定国为御史大夫吉居相位尚寛大好礼让】髙材之立于朝者未始不累之也世多咎衞青之事武帝不招士张安世之事宣帝不荐贤【青赞苏建尝説青大将军至尊重而天下之贤士大夫无称焉愿将军观古名将所招选者勉之哉青谢曰自魏其武安之厚宾客天子常切齿彼亲待士大夫招贤黜不肖人主之柄也人臣奉法遵职而已何与招士莫府长史迁辞去之官安世问以过失长史曰将军为明主股肱而士无所进论者以为讥安世曰明主在上贤不肖较然臣下自修而已何知士而荐之其欲匿名迹逺权势如此】嗟乎魏其武安以厚宾客为天子切齿霍将军以秉权萌骖乘之祸其鉴未逺也【宣帝始立谒见髙庙大将军光从骖乘上内严惮之若有芒刺在背及光死而宗族竟诛俗曰威震主者不畜霍氏之祸萌于骖乘】况青握兵百万振威沙漠【见衞青本传】安世身揔禁旅司国之命【魏相曰车骑将军安世事武帝三十余年与大将军定策天下蒙福国家重臣也宜尊其位以为大将军】此固武宣之所以侧视貌敬其心难之者使其招士荐贤以取士大夫之誉其能免乎易于否之六四曰有命无咎畴离祉豫之九四曰由豫大有得勿疑朋盍簪所居之世不同其事之所以异也若豫之九四以上行之志不能勿疑而畴离以自守则旷官之刺兴否之六四履可危之地不俟有命而朋盍以自助则植党之患生矣若二臣者未能免朋盍之疑者也孰若自处于畴离之祉也哉呜呼是非二臣之罪也
赵充国龚遂【此篇论不利于其名】
君子之所为非利于其名而为之也利于其名而为之则凡可以得名者无不为也呜呼饰伪以钓名非深情厚貌者不为也而谓君子为之乎伊尹之告太甲必先己而后汤仲尼于夹谷之书书齐人来归郓讙阴之田无逊辞圣人岂不知先君之义有功者之不贵矜哉然直言之而不以为媿自为而自书之若有徳色何也于其可以言而言不必嫌于自贤也于其可以书而书不必嫌于自伐也圣人之心惟无所自欺而已矣其为天下计者甚重其取誉于巳者甚轻而何暇利于名之美而为之哉昔赵充国有降羗之绩浩星赐劝之归功他将非愚臣之所能及【充国请罢屯兵奏事充国振旅而还所善浩星赐迎説充国曰众人皆以破羗强弩出击多斩首获降虏以破壊然有识者以为虏势穷困兵虽不出必自服矣将军即见宜归功于二将军出击非愚臣所及如此将军计未失也充国曰吾年老矣爵位已极岂嫌伐一时事以欺明主哉】龚遂以治郡闻王生教之归徳天子非小臣之力遂卒用王生之对而获长者之誉【上遣使征遂议曹王生从王生曰天子即问君何以治渤海君不可有所陈对冝曰皆圣主之徳非小臣之力也遂受其言既至前上果问以治状遂对如王生言天子説其有让笑曰君安得长者之言而称之遂因前曰臣非知此乃臣议曹教戒臣也】充国力拒星赐之计而以其意自陈议者莫不多遂之有逊而薄充国之自伐也噫以渤海之治归徳天子人臣之义固也以屯田降羌而归功出击之将使在上者易以开衅而邀功生事之臣得以中好大之欲而售其説其祸天下岂少哉吾身获卑牧之名而天下被其实祸君子固如是乎君子而果如是则李斯以颂美佞秦【史始皇二十八年丞相李斯等相与诵皇帝功徳刻于金石以为表经】公孙以隠咎欺汉【对防曰尧遭洪水使禹治之未闻禹之有水也若汤之旱则桀之余烈也云云】亦得为近厚者矣
夏侯胜眭孟【此篇不言或然之数】
古之君子能言必然之理不能言或然之数夫必然之理言之而中者宜也其不中者非诬也戒也或然之数言之不中者宜也其或中者非信也幸也昔者夫子不语怪是岂其知弗及哉语之中不中皆不可以为道而适以借好异者之口圣人不为也邾隠公朝于鲁子贡观焉邾子执玉髙其容仰鲁公受玉卑其容俯子贡曰以礼观之二君皆有死亡焉未几而邾鲁之君无不如其言者孔子曰赐不幸而言中是使赐多言也【左定十五年云云夫礼死生存亡之体也将左右周旋进退俯仰于是乎取之朝祀丧戎于是乎观之今正月相朝而皆不受心已亡矣嘉事不体何以能久髙仰骄也卑俯替也骄近乱替近疾君为主其先亡乎夏五月壬申 公薨仲尼曰云云】且子贡以礼觇二君之败其中也圣人不以为贤而以为不幸盖揣存亡于未形之先而臆祸福于不可致诘之际以是为贤则天下之好异者趍之矣嗟乎以理料事君子犹不乐也如此况以数乎固矣夫汉儒之溺于数也一灾一祥无不预占而逆计之以责其言必验间或验焉则好事者趍之阴雨之变也夏侯胜以之卜昌邑之废【昌邑王立数出胜当乘舆前諌曰天久阴不雨臣下有谋上者陛下出欲何之王怒防以属吏吏白霍光光与张安世谋欲废昌邑王光让安世以为泄语安世实不言乃召问胜胜言洪范传曰皇之不极厥罚常阴时则下人有伐上者恶察察言故云臣下有谋安世大惊以此益重经术士后十余日光卒与安世白太后废昌邑王】石栁之立也眭孟以之防宣帝之兴【孝昭元鳯三年泰山莱芜山南有大石自立昌邑社木卧复生又上林苑中大栁防枮卧地亦自立生有虫食树叶成文字曰公孙病巳立孟推春秋之意以为石栁皆阴类下民之象大石自立僵栁复起当有从匹夫为天子者孟曰汉帝宜谁差天下求索贤人禅以帝位孟使友人内宫长赐上此书时昭帝防霍光秉政恶之下其书廷尉奏眭孟妄设祅言惑众伏诛后五年宣帝兴于民间即位】噫孰知二子之幸而中者亦夫子之所谓不幸而致汉儒之多言也哉公孙臣推明土徳以为证黄龙见黄龙虽果见而汉家卒火徳也【郊祀志鲁人公孙臣上书云云】汉儒之多言而中盖至此穷矣昔晋景公疾桑田巫言之曰不食新矣晋使甸人献麦馈人为之召巫示而杀之将食张如厠陷而卒小臣有晨梦负公以登天及日中负晋侯出诸厠遂以为殉论者曰巫以明术见杀小臣以言梦自祸然则言怪而中不以取祸者几希呜呼夏侯几死眭孟被戮其亦有以取之也夫
十先生奥论注后集巻六
钦定四库全书
十先生奥论注后集巻七
西汉臣论 陈傅良王陵【此篇论諌吕后欲封诸吕】
利于其自便饕安者之为也而古之君子或便于其私而不失成天下之大功于是好名者趍之而小人亦资焉以济其妍欺悲夫天下之祸盖出于君子之权而小人盗之也故夫权者道之变而义之贼也士而未能道之变则亦莫若无功其无求以贼义而已矣吕后欲封诸吕王陵固争之而平勃适顺其意卒安刘氏平勃也故夫天下愚陵之忠【惠帝崩髙后欲立诸吕为王问陵陵曰高帝刑白马而盟曰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今王吕氏非约也太后不説问左丞相平及绛侯勃等皆曰髙帝定天下王子弟今太后称制欲王昆弟诸吕无所不可太后喜罢朝陵让平勃曰始与髙帝唼血而盟诸君不在邪今髙帝崩太后女主欲王吕氏诸君纵欲阿意背约何面目见髙帝于地下乎平曰面折廷争臣不如君全社稷定刘氏后君亦不如臣陵无以应之】呜呼其功不至于平勃吾未见其
不为陵而非小人者哉昔者管仲不死于子纠子路疑而问诸夫子曰管仲未仁夫子曰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仁也而不曰其仁则在于不死【子路曰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然则圣人之意亦恕乎其晚之有以盖乎其初而薄其悦生以逃难之责故尝论之子路惟讲于此也而自虞无以赎过而不敢徒袭其为是以宁死于衞而或者以为由也一决之躁亦失于攷之不详矣尝观夫子见南子应公山之召皆行之孤者也而诸子以意安之泛然莫之疑者独由也不悦【子见南子子路不説又公山弗扰以费畔召子欲往子路不説】盖子路审于自料固其守而不于名者如此是故食焉而任其患者其智之所以知而反是则彼诚有所未见夫舍其所安冐而姑为而幸合焉则亦可以谢天下不幸而不合则流而入于小人与其幸焉而庶几于合孰若不欺其中之无愧由之死衞也夫岂偶然暗者之决哉【左哀十五年衞乱使告季子季子将入子羔曰弗及不践其难季子曰食焉不辟其难子路入公孙辄曰无入为也季子曰是公孙也求利焉而逃其难由不然乃入曰太子焉用孔悝虽杀之必或继之太子闻之惧石乞孟黡敌子路以戈击之防缨子路曰君子死冠不免结缨而死孔子闻衞乱曰由也死矣】圣人于衞之难固以死处之盖好髙而取名者非由之素也夫惟天下之士好髙而取名也则曰子路愚于勇者也王陵愚于忠者也于是党邪以孤正荣存而丑亡身图而国不计君逋而雠是与而风俗之弊至于颓壊而不可起而人主莫之倚仗以愚观之非管仲平勃则凡若是者亦皆利于自便僭君子之美名以文小人之奸而已矣君子恕之乎不恕也
周勃【此篇论才不足而质有余】
久矣天下喜夫才也自周衰士以才相髙孔子伤之曰吾欲从先进之野人盖思古矣古之君子弱乎其形也而其气固朴乎其貌也而其心察是故简直而不苛镇静而不浮吾观赵文子言不出诸口而所举管库之士七十余家生不交利死不属其子【记檀弓晋人谓文子知人文子其中退然如不胜衣其言呐呐然如不出诸其口所举于晋国管库之士七十有余家】呉起与田文论功屈于起者三不如也而至于主少国危大臣未附则文以自居起亦愧弗及【史记传魏置相相田文呉起不悦谓文曰请与子论功可乎起曰将三军使士卒乐死敌国不敢谋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治百官亲力民实府库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守西河而秦兵不敢东乡韩赵宾从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此子三者皆出吾下而位加吾上何也文曰主少国危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是时属之子乎属之我乎起曰属之子矣文曰此吾所以居子之上也】是乌可以其才喜之耶吁世之人主则亦无诱乎其所可喜也今之君子巧而文甚矣震整而翘秀闲丽而辩学问之工而气质之陋也词藻之华而忠信之薄也机辩慧巧者蒙不仁之具也威仪丰度者盖空中之质也是以攻之不穷而用之必乱摘之无尤而动则为奸上之人其亦何便于此哉吁吾是以悲绛侯之不可复见也【文帝初立勃为右丞相朝而问曰天下一嵗决狱几何勃谢不知问天下钱谷一嵗出入几何勃又谢不知汗出浃背媿不能对上亦问左丞相平平曰各有主者上曰主者为谁乎平曰陛下即问决狱责廷尉问钱谷责治粟内史】居今之世而有如勃者则天下哗然以为斯偶人而已矣而不知夫子之所思而呉起之所媿者斯人也夫
叔孙通【此篇论制礼】
古之治天下者严于礼而寛于法后之治天下者严于法而寛于礼呜呼亦各其世之安巳乎古者天下之民皆闲于周旋曲折而无病其难知止于其分而非敢求过是故天下轻于自治而重于自弃夫是以便礼之详而宜法之简何者不出于此固入于彼也书曰伯夷降典折民惟刑典无与于刑而省天下之刑由是也夫自周衰上无令徳而民无愧心其贵者习于僭儗而贱者快于放肆夷踞其口腹耳目之欲恣而骸骨手足弗堪于自检故礼至于不可行及秦之兴且惟功利之急也又举先王之制废之而齐民于一切之法至于不可避夫周公之礼至于不可行而秦之法至于不可避如是而又强其所不可行之礼而待之以不可避之法则斯人也将无动而不获戾是何也禁人者巳甚而人情不自胜也禁人者己甚则人将苦其苛而情不自胜其势将至于荡焉而弗忌故凡设甚苛之禁者开弗忌之情则艰天下之礼者滋天下之罪也故能有所畧于礼而复有所不赦于法使夫庸人可以勉强而非甚过无至于干诛而苟入于刑则莫不有定议呜呼民散久矣则君子亦固不可不如此也夫子作春秋削人之爵去人之氏絶人之族甚严也【桓十一年九月郑忽出奔衞注忽昭公也不称爵者郑人贱之以名赴荘三年春溺防齐师伐衞注溺防大夫疾其专命而行故云氏】不尽以周公之法绳也犹三望犹朝于庙幸之之辞也【僖三十一年夏四月四卜郊不从乃免牲犹三望文六年闰月不告朔犹朝于庙】虽丧其大者而存其小者姑为之幸而已矣宰我短丧之问罪之深矣【语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己久矣子曰云云】至于子路笑鲁人之朝祥暮歌者而咎其责人无巳【记檀弓鲁人有朝祥而莫歌者子路笑之夫子曰由尔责于人终无巳夫三年之丧亦巳久矣夫子路出夫子曰乂多乎哉逾月则其善也】夫朝祥暮歌短丧之真情也而圣人恕之且不深探其微盖自周之季犹幸诸侯存礼之万一而不深探夫人无礼之心不然春秋一书将尽削之去之絶之而已尔圣人所以不尽绳者惧不胜诛也吁世之君子如之何其欲举三代纎悉之文以过望于久散之民也由是观之髙祖制礼欲度其可行者叔孙通亦采秦杂就宁有所阔畧而无敢极备则亦便汉而已矣【髙帝悉去秦仪法为简易羣臣欲争功上患之通説上曰愿征鲁诸生共起朝仪愿颇采古礼与秦仪杂就之上曰可试为之令易知度吾所能行为之于是通征鲁诸生与其弟子百余人为绵蕞野外习之通曰上可试观上使行礼曰吾能为此】呜呼惟无至于上下之乱而足以便于民是亦可矣盖求备于民而重其罪戾者亦君子不为也
陆贾【此篇论以诗书説高祖】
汉之人主好经术者莫如武帝【本赞卓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然以春秋复雠一言甘心夷狄【匈奴传汉既诛大宛天子意欲遂困胡乃下诏曰髙皇帝遗朕平城之忧髙后时单于书絶悖逆昔齐襄公复九世之雠春秋大之】汲黯仁义之谏则每以不学鄙之而弗为听【上方招文学儒者上曰吾欲云云黯对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之治虖上怒变色而罢朝】至于髙帝嫚儒不可以诗书説【郦食其传沛公不喜儒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溺其中与人言常大骂未可以儒生説也】虽末年犹有马上之气然及陆贾一説且惭且喜终身不事逺畧【贾时上前説称诗书髙帝骂之曰乃公居马上得之安事诗书贾曰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乎帝不怿谓贾曰试为我着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及古成败之国贾凡着十二篇每奏一篇帝未尝不称善称其书曰新语】议者惑焉窃尝论之人主之患莫大于多知而不暇为古之王者惟知之未至而乐为之意先入夫其先入也得之之专故其至也趍之之决至于多知而不暇为则虽有异闻亦莫之肯行盖惟其习而玩之而故易违之也故凡天下之事狎于其説也而苦其难者则不可诱而进愧其非也而不能自胜者则不可谏而却昔者鲁昭公娶于呉为其同姓谓之呉孟子陈司败问于孔子曰昭公知礼乎夫子曰知礼司败以为圣人之党而説者亦曰讳鲁圣人非讳鲁也盖非鲁也昭公而不知礼则虽娶姬氏焉亦奚不敢惟其知之也而畏人之议而逃夫名圣人以是悲昭公之不足与有为也然则世之人主则亦悔于其知之之晚而已知之而不为则不可以强譬夫人之疾也其药之则效其砭之则达必其所未尝试故也及其久也渎于药矣则补之弗满矣玩于砭矣则刺之弗动矣无他其备尝而试之也由是言之武帝所以不可谏而髙帝所以惭而悔也有以夫
贾谊【此篇论以制度説文帝】
天下之事鲜不强其才之不足而才之不足犹强而为之者皆其中之定论不立也夫是以于其名也而浮其实诱于其利而卒蒙其害呜呼世之君子亦毋有所贪焉斯可矣孔子尝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荘以涖之则民不敬知及之仁能守之荘以涖之动之不以礼未善也夫有天下者自其及之之积而至于动之之难其任有差而其力之堪也皆止焉而不可过过而冐之则必以自祸瑚琏之器千金之寳也蓄千金者能得之然能得之也而藏之不周或者盗之矣能藏之也而御之不谨或者伤之矣其藏之也周其御之也谨是亦可矣虽然居有焉而已矣奉之而趍吾惧其足之蹶也负之而驰吾惧其马之佚也则爱器者不敢以轻何者诚不敢试其所甚爱于其所未安也至于治天下则轻动之吾不知夫爱于天下者而薄于爱器也是故古之君子凡其所欲立必有所甚便也宁有所畏而毋有所恃盖亦所爱者大而寘吾力焉于其力之所精而非惑乎天下之可否是以未尝一日出其定论之素而图罔功兹文帝之治汉是矣陈武以用兵説晁错以削国説帝虽郤之可也【史律书帝即位将军陈武议曰南越朝鲜拥兵阻阸选蠕观望宜及士民乐用征讨逆党以一封疆孝文曰朕能任衣冠念不到此错迁为中大夫言宜削诸侯事文法令可更定者书凡三十篇孝文虽不尽听然竒其材】甚者贾生以制度説帝犹未暇【谊以汉兴二十余年天下和洽宜当改正朔易服色制度定官名兴礼乐乃草具其仪法色上黄数用五为官名悉更奏之帝谦逊未遑也】夫岂固为冲退之行哉其见者审也尝观子产相郑焚载书【左襄十年子孔当国为载书以位序听政辟大夫诸司门子弗顺将诛之子产止之请为之焚书子孔不可曰为书以定国众怒而焚之是众为政也国不亦难乎子产曰众怒难犯专欲难成合二难以安国危之道也不如焚书以安众子得所欲众亦得安不亦可乎专欲无成犯众兴祸子必从之乃焚书于仓门之外众而后定】作丘赋【昭四年子产作丘赋国人谤之曰其父死于路巳为虿尾以令于国国将若之何子寛以告子产曰何害苟利社稷死生以之且吾闻为善者不改其度故能有济也民不可逞度不可改诗曰礼义不愆何恤于人言吾不迁矣云云】犯人之议不恤可谓勇于必为而健于决者及郑国有灾或劝之迁国子产曰吾不足以迁矣卒弗之听【昭十八年里析子告子产曰将有大祥民震动国几亡吾身泯焉弗良及也国迁其可乎子产曰虽可吾不足以定迁矣】呜呼文帝贤君也而难于制度子产贤士大夫也而难于迁国无乃优于守之之仁涖之之荘而动也中礼犹未也欤而后之君子耻曰未能也而猎之以为名曰吾将必为尧舜伊周吁贤而至于文帝子产亦足矣而尧舜伊周未易以僭也
张释之【此篇论劾梁王不敬】
君子之用法不可贬亦不可僭贱而屈乎贵者贬也疎而间其亲者僭也夫贬也偏国之政而僭也防君之威为法者固不可以害政然君威亦奚可损哉昔者周公相成王其叔父也成王有过可以禁矣而弗禁也挞伯禽以愧之者盖尊之也【记文王世子篇抗世子法于伯禽欲令成王知父子君臣长幼之道也成王有过则挞伯禽所以示成王世子之道也】至于设官以秩事唯王及后世子之用不防【礼天官膳夫掌王之食饮膳羞以养王及后世子凡祭祀之致福者受而膳之挚见者亦如之嵗终则防唯王及后世子之膳不防】则亦示羣臣无敢议焉者孔子作春秋殊王子于诸侯之防且不敢列而盟之周公孔子其欲重君之威也如此哉而后之人过苛而好名持一切之论以加乎其上之子弟吁其亦何果于此也夫政自执而一纵焉未颇也而君威不可以替彼今日君之家嗣而它日天下之君者也而专以法绳岂重国之道耶吾尝观江充击戾太子之使其始与释之劾景帝等尔而卒以谮杀太子汉果大乱至今寃之【充为直指绣衣使者从上甘泉逢大子家使乗车马行驰道中充以属吏太子闻之使人谢充充不听遂白奏上曰人臣当如是矣大见信用后上疾病充见上年老恐晏驾后为太子所诛因奏言疾祟在巫蛊上以充为使者治巫蛊充言宫中有蛊气遂掘太子宫得嗣木人太子惧不能自明收充自临斩之太子繇是败又释之为公车令太子与梁王共车入朝不下司马门释之追止遂劾不敬奏之文帝繇是竒释之文帝崩景帝立释之惧诛景帝不过也】然于释之犹贤焉彼充之诛固也而释之之贤亦或不在此也夫昔魏绛戮杨干之仆【襄三年晋侯之弟杨干乱行于曲梁魏绛戮其仆晋侯怒曰必杀魏绛绛对曰军事有死无犯为敬臣之罪重请归死于司寇公曰寡人之言亲爱也吾子之讨军礼也寡人有弟弗能教训使干大命寡人之过也敢以为请晋侯以绛为能以刑佐民矣】衞鞅黥太子之傅【商君定变法之令太子犯法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将法太子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防黥其师公孙贾】识者亦韪荘子之能刑而虐商君以予论之鞅则忍矣而绛亦伤恩何者君子之尊尊也亟规而缓讨规之不行则讨之未失而胡若是遽也以匹夫之责行于其君而长奸臣之祸心惜也绛亦未纯乎君子矣呜呼江充固一鞅也若释之若绛之过也欤
季布魏尚孟舒【此篇论文帝惩髙帝之寛而过于审】
图天下者取人贵寛保天下者用人贵审矫寛而过于审贤主所不免也始髙祖之与楚角也其收一世之豪杰虽屠狗贩缯之伦寸长而不弃也【樊哙沛人也以屠狗为事迎髙祖立为沛公又灌婴传睢阳贩缯者也以中涓从髙祖】天下既定坐沙之谋击柱之争没髙帝齿而不宁【六年上巳封大功臣其余争功未得行封上居南宫从复道上见诸将往往耦语以问张良良曰陛下与此属共取天下今巳为天子而所封皆故人所爱所诛皆平生仇怨今军吏计功以天下为不足用徧封而恐以过失及诛故相聚谋反尔云云汉王为皇帝悉去秦仪法为简易羣臣饮争功醉或妄呼拔劒击柱上患之】嗟乎乌喙杀人而良医用之时也幸而疾去余毒犹存髙祖晚年其亦食乌喙之余毒也哉葅醢屠戮曾不一少颦其顔者非帝之忍也势也【十一年正月韩信谋反夷三族三月彭越谋反夷三族黥布传髙后诛淮阴侯布因心恐夏诛彭越盛其醢以徧赐诸侯至淮南淮南王见醢大恐遂反】洎乎孝文天下幸于无事惟恐蹈前日之辙而智且勇者喜于自跃以开天下复挠之隙也故李广贾生皆竒才也帝徒叹其不遇而疎之【谊为长沙王太傅又为梁懐王太傅赞曰谊之所陈畧施行矣亦天年早终虽不至公卿未为不遇也孝文十四年广以良家子从军击胡杀首虏多帝曰惜广不逢时令当髙祖出万户侯岂足道哉】以一令官啬夫岂为害治一闻释之之争辄内媿止【上登虎圏问上林尉禽兽簿尉不能对啬夫从旁代对甚悉帝诏释之拜啬夫为上林令释之曰陛下以啬夫口辩而超迁之臣恐天下随风靡争口辩亡其实不可不察帝乃止】彼啬夫固不足道帝岂不知广之贤于周仁石奋之庸谊非绛灌申屠木强者之比哉然念夫勇鸷者易于贪功而豪鋭喜于多事吾惧其有以扰天下则亦宁负二子也噫文帝真保世之主也哉世多疑孝文以使酒一言而疑季布【孝文时人有言布贤召欲以为御史大夫又言其勇使酒难近至留邸一月见罢】以出兵一战而夺魏尚孟舒之爵【冯唐曰尚为云中守虏尝一入尚击之斩首捕虏上功莫府差六级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繇此言之虽得李牧不能用也帝説令唐持节赦尚复以为云中守田叔为汉中守文帝召叔问曰公知天下长者乎对曰故云中守孟舒长者也时舒坐虏大入云中免上曰先帝置舒云中十余年虏尝一入舒不能坚守士卒战死者数百人长者固杀人乎叔曰贯髙谋反天子诏有敢随张王者罪三族舒自髠钳随张王以身死汉与楚相距北夷来为边寇舒知士卒罢敝不忍出言士卒争临城死敌以故死者数百人舒岂殴之哉是乃所以为长者上曰贤哉复召以为云中守】遂使田叔冯唐增叹而发愤布亦有以为言呜呼惩羮者吹虀惩咽者废食有惩而过焉固也文帝惩髙帝之寛而过于审奚疑哉唐人有言武后以易得人徳宗以精失士【陆贽传云】愚于髙祖文帝亦云
十先生奥论注后集巻七
钦定四库全书
十先生奥论注后集卷八
杂论 陈傅良天【此篇论髙祖光武之人事】
古之人君不恃其或然之数而忽其必然之理或然之数者天也必然之理者人也天意之不集人事犹可以自尽幸乎天而人不之鲜有不败事者矣昔汉之髙帝光武盖尝得乎天矣睢水之围几入于项氏之掌握而以大风脱【二年楚击汉军大战睢水上大破汉军多杀士卒睢水为之不流围汉王三匝大风从西北起折木发屋砂石昼晦楚军大乱而汉王得数十遁去】滹沱之役亦几于填饿虎之喙矣而以合氷济【王霸传王郎起光武南驰至下曲阳传闻王郎兵在后从者皆恐及至滹沱河候吏还白河水流澌无船不可济官属大惧霸往视恐惊众即诡曰氷坚可度光武笑曰候吏果妄语遂前北至河河氷亦合乃令霸防度未毕数而氷解光武谓官属曰王霸权以济事殆天瑞也】是岂人力也哉天也二君于此不以几不免者自沮亦不以其偶而免者自质方且益听三杰之谋而延揽二十八之议以伺其隙以俟其可乗之机卒于垓下之围合而项氏擒【五年围羽垓下灌婴追斩羽东城楚地悉定】邯郸之战交而王郎虏【光武至信都发兵攻拔邯郸霸追斩王郎】是果人耶天耶能知髙帝五年之业不成于睢水之脱而成于垓下之胜光武之中兴亦不在乎滹沱之济而在于邯郸之克则知人君之有为于天下者其始也虽天啓之而成之者常以人也嗟乎天之欲啓是君而使之有所就者不遽尔也置诸危而福之投诸难而全之使之迫于利害以深其谋临于死生以固其志抑其骄矜挫其果鋭以大其所受而人君者不能因乎天之资而善用之而方且安乎天而弃其所以在人退处于无事之地以坐观夫自定之势则向之所心福之者乃所以祸之也全之者乃所以败之也呜呼人君有为天下之志其无以天之所以福我而全我者而自取祸败也哉
民【此篇论天下亡秦】
天下之事有可畏之势者易图而无可畏之形者难见也易图者亦易应难见者必难支故明智之君不畏夫方张之敌国而深畏夫未见其隙之民心盖民心之揺惨于敌国之变其变之迟者其祸大而患在于内者必不可以复为也古者有畏民之君是以无可畏之民后之君人狃于民之不足畏而民之大可畏者始见于天下嗟夫民而至于见其可畏其亦无及也夫秦之先盖七国也自孝公至于荘襄亟耕力战荐食诸侯之境歴七世而并于始皇之手吁亦艰矣始皇唯知天下之难合而其患在六国也故歴其社稷裂其土地而守置之以絶内争之衅中国不足虑而所以为吾忧者犹有四夷也于是郡桂林城积石头系百粤而却匈奴于千里之外始皇之心自以天下举无可虞足以安意肆志拱视于崤函之上而海内晏然者万叶矣而不知夫天下之大可畏者伏于大泽之卒隠于钜鹿之盗而其睥睨觇觑者巳满于山之西江之东也一呼而起氓云合虽邯郸百万之师建瓴而下而全关之地巳税驾于灞上之刘季矣【秦纪衞鞅説孝公变法修刑孝公卒子惠文君立惠王卒子武王立武王卒立异母弟是为昭襄王昭襄王卒子孝文王立孝文王卒子荘襄王立修先王功臣施徳厚骨肉而布惠于民荘襄王卒子政立是为秦始皇帝初并天下为三十六郡始皇纪三十二年卢生奏録图书曰亡秦者胡也乃使蒙恬发兵北击胡畧取陆梁地为桂林象郡太史公曰贾生言秦王续六世之余烈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使防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秦王既没山东豪俊遂起而亡秦族矣胡亥极愚任用赵髙髙死之后楚兵巳屠关中真人翔灞上】呜呼秦以七世而亡六国而民以几月而亡秦以秦之强不能当民之弱天下真可畏者果安在乎人君不得巳而用其民以从事于敌国可不惧哉
吏【此篇论秦吏不肖】
昔者秦之趋亡非一道也而其若是其亟者吏不肖也吾观始皇之初陋三代之封建其弊至于战国髋髀相依以蹙王室故夷其城而郡县之【丞相绾等言请立诸子始皇下其议李斯议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属疏逺相攻专诸侯更相诛伐置诸侯不便始皇曰廷尉议是分天下以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其虑诚逺矣既而天下之吏习于嬴氏之暴斩艾斵剥草芥其民而弊之重之以头防之敛【前张耳传秦为乱政虐刑北为长城之役南有五岭之戍头防箕敛以供军费注吏到其家令以头数出谷以箕敛之】闾左之徭【食货志始皇收泰半之赋发闾左之戊】又重之以阿房骊山土木之役【三十五年作宫阿房天下谓之阿房宫徙刑者七十余万人乃分作阿房宫或作骊山发北山石椁乃写蜀荆地材皆至关中计宫三百关外四百余因徙三万家丽邑五万家云阳】当时之吏非残忍侵渔病民以逢其君者则贪衅幸灾不逞之人也于是民之欲亡秦者十户而八九矣关东之豪投袂而起一呼响从毛奋而鳞集勠力以倾秦族者不可胜计【见前篇注】乌合之师所至如破竹者大率皆郡馘其守邑俘其令以应之者也【秦二世元年陈涉自立为楚王郡县多杀长吏以应涉】不然则吏为自全之计挈地以赂敌而市一旦之命者也又不然则谈士掉三寸之舌传檄而风靡者也亦孰为秦守哉其间党秦之恶不肯遽臣妾如三川之守田【秦二年沛公与秦军战大败之斩三川守李田注李期子】南阳之守齮【三年沛公与南阳守齮战犨东大破之】泗川之守壮【二年沛公兵之薛秦泗川守壮兵败于薛】亦徒驱欲溃之民疾鞭而战之不败而涂地则亦为降虏而已亦奚救于秦之毙耶秦以虎噬之强尺攻寸取以呑天下一旦有变三十六郡皆无人之墟子婴之席未暖而天下为汉何也【始皇纪子婴为秦王四十六日楚将沛公破秦军入武关遂至霸上使人约降子婴子婴降沛公入咸阳还军霸上】秦人之忧素不及吏也故夫天下之祸莫大乎视以为常而不之忧者皆它日之所不可支也且天下不可以一人守也分疆析壤环居而罗衞之者皆吏也吏之不肖人主将谁倚仗哉而朝廷之上方病夫财之不丰兵之不强以为大患至于守令之奸民号而诉者牍相衔也则谩不之省重者不过罢去次则仅免而已舒之嵗月民之寃血未干而谪籍之书又以恩贷矣甚者至于公卿大夫贪沓冗耗以不胜任闻者皆剖之符而左迁之嗟夫不意父母斯民之职而为逐臣之渊薮也有秦之弊幸而无秦之乱吁可畏哉可畏哉
士【此篇论人主畏节义之士】
天下之士未尝不沮于人主之所畏而疾趋乎人主之所喜也节义美名也虽甚庸之君亦知髙其名而愿致之及见其人鲜有合焉何也畏之也盖惟忠义之士识髙而见殊虑逺而忧大世方无虞若可以少安矣而为之痛哭流涕以发天下大难之端【贾谊疏云云】乗舆无甚失徳若可以少安矣而尽言力谏甚者有幽厉威灵之比百官效职亦无大奸邪未去也而深惧夫指鹿之祸发于朝夕【始皇纪赵髙欲为乱恐羣臣不听乃先设騐持鹿献于二世曰马也二世笑曰丞相误耶谓鹿为马问左右左右或黙或言马以阿顺髙或言鹿者髙因阴中诸言鹿者以法后羣臣皆畏髙】嘉祥美瑞人主之所罕见而竒焉者则视以为不足信至于一日月之变一雨旸之愆则又从而尤之曰此疵政之招也射猎歌舞巡幸之娯似未足病于治则禁而抑之宵旰之勤吐哺之疲非人所愿为者则强其必行夫人之情恶危而好安乐因而惮改自庶人达天子均也而义士常责其所难而危其所欲为人主安得而不畏之耶故虽汉武帝唐明皇之贤犹有惮于汲黯韩休之直【黯以严见惮武帝召为中大夫以数切諌不得久留内迁为东海太守韩休峭鲠时政所得失言之未尝不尽左右曰自韩休入朝陛下无一日欢何自戚戚不逐去之帝曰吾虽瘠天下肥矣】噫视时趋向天下之人不少也人主方是之畏彼亦孰肯自冒人主之畏而取疎逺摈斥之苦哉于是乎争迎其好而逢其欲觇其所向而伺其所归有所爱也则徇之以为懽有所惧也则寝之以为安其意有所可否之间也则两存之以听其所自择其为术也翶翔而不遽而为説也进退而不甚坚夫然后豢于其説而穽于其术中而莫之辨是以奸欺之患生嗟夫此武帝明皇之所以不免也陨石妖也而方士以为嘉瑞【前郊祀志上复修封泰山陨石二黒如黳有司以为美祥以荐宗庙而方士之候神入海求蓬莱者终无验】杀三子大乱也【开元二十五年杨囘谮太子瑛鄂王瑶光王琚云构异谋上召宰相谋之李林甫对曰此陛下家事非臣等所冝议上意乃决废为庶人赐死城东驿】宰相以措刑受赏【大理少卿徐峤奏今嵗天下防死刑五十八大理狱院由来相传杀气太盛呜雀不栖今雀巢其上百官以防致刑措上表称贺上归功宰辅赐林甫爵晋国公牛仙客国公】大旱之灾则曰干封之祥【前郊祀志武帝封泰山改元封元年明年夏旱公孙卿曰黄帝时封则天旱干封三年乃下诏天意欲干封乎】霪雨之害则曰非禾稼之损【通鉴宗纪上忧雨伤稼国忠取禾之善者献之曰雨虽多不害稼也】武帝明皇皆英主也初岂可愚弄也哉惟其畏节谊之士得以窥其所逆顺而售其所喜之説而天下皆防于危亡然则欲养天下之士气惟受人之所危而甘于人之所畏者能之呜呼人主不可不自强也哉
使过【此篇论文帝非弃贾谊】
人主之于贤才一有所疎者必不复知之也凡人之情所昵者易于求其美而所弃者每不见其所长故曰已逐之妇无姬姜已絶之交无管鲍其势然也世之忠臣才士不幸而有所悮取疎外于其君而终身沦废者亦天下之常患也矣大凡爱重生于密迩嫌疑起于离间疎外之臣其君待之也轻而视之不以为贤其左右之忌其复进者多而攻其短者日至矣视之不以为贤则其交也难合攻其短者日至则其听者易疑以难合之心听易疑者之言其欲不弃于其君也亦难矣噫天下之士固有失于豪鋭少年之气而涵养成就于投闲置散之日者人主乌可以其旧弃之耶人皆咎文帝弃贾谊以愚观之帝非真弃生也而不逃归咎者之口有以取之也汉至文帝盖三叶矣而秦楚百鬬之疮痍未复刘氏之徳泽于民者未深也文帝于此亦思之矣以谓今之治独可以寛柔惠和懽斯民之心以厚其爱而夀汉家之厯其它变更有所未暇谊不念此而欲一切反秦之故以洛阳年少遽欲尽如其意兹故文帝之不安于谊而绛灌之言所由入也故帝之疎谊也盖将老其才使为后图也长沙之谪鵩鸟之赋谊有以大过人者于此而不贤谊帝诚负谊矣宣室一见自谓不及孰谓帝不知谊乎呜呼帝诚知谊矣且将大用之而谊不及见者天也非人也而归咎者卒莫之赦然则世之人主于其所疎外之臣苟有所可用宜亟还之毋使至于贾生之不及以自取万世弃贤之名也哉【谊年二十超迁嵗中至中大夫谊以为汉兴二十余年天下和洽宜当改正朔易服色制度定官名兴礼乐乃草具其仪法悉更奏之文帝谦逊未遑也于是天子议以谊任公卿之位绛灌之属尽害之乃毁谊曰洛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天子不用其议以谊为长沙王太传谊既谪去意不自得有鵩飞入谊舍止于坐隅不祥乌也乃为赋以自广后嵗余帝思谊征之至入见上方受厘坐宣室上问鬼神之本谊具道所以然之故至夜半帝前席既罢曰吾久不见贾生自以为过之今不及也拜为梁懐王太传】
国势【此篇论秦唐之亡】
天下之势其立也难成其成也难变故强者不易弱而弱者不易遽强太公之治齐周公之治鲁虽数十世之子孙而先覩其强弱之形者盖其积非一日也【前地理志齐太公始封周公问何以治齐太公曰举贤而上功周公曰后世必有簒弑之臣其后二十九世为强臣田和所灭鲁周公始封太公问何以治鲁周公曰尊尊而亲亲太公曰后世寖弱矣故鲁自文公以后禄去公室政在大夫季氏逐昭公陵夷微弱三十四世而为楚所灭】故夫积强之后虽甚懦者处之而其决裂犹未可以犯积弱之久虽甚强者处之而其流亦未能以顿起昔者秦祖七世之君扼六国之吭而夺之地至于始皇夷名城芟杰士系百粤之颈而走匈奴天下之立者无不侧足而惧也二世以庸暗承之而山东之豪杰竞起以投其罅虽嬴氏不得再传而其救亡奔命之师犹足以弊周章蹶魏咎溃陈呉覆田项何者其强犹故也【史始皇纪二世用法刻深戍卒陈胜自立为楚王山东郡县少年苦秦吏皆杀其守尉令丞反以应陈涉相立为侯王合从西乡名为伐秦不可胜数武臣自立为赵王魏咎为魏王田儋为齐王沛公起沛项梁举兵防稽郡涉遣周章等将西至戏二世乃使章邯将击破周章益遣司马欣董翳佐章邯击盗杀陈胜城父破项梁定陶灭魏咎临济】李唐之世自中睿不纲而天下趋弱渐矣而极乎天寳之变【安禄山反】肃宗克复两京而不能剪河北之盗【至徳二年九月复京师十月复东京】徳宗収洛博定魏地而不能俘孤穷之田悦【建中二年魏博节度使田悦反】一军大变军夺气沮专以姑息稔藩镇之骄【本赞及奉天之难深自惩艾遂行姑息之政由是朝廷益弱而方镇愈强至于唐亡】至于宪宗海内八九为唐有矣其残蘖之存者且颉颃自若也而已死于肘腋之祸【本纪元和元年刘辟伏诛五年张茂昭以易定二州归七年魏博田兴以六州归十二年呉元济伏诛十三年横海程权以仓景二州归十四年李师道伏诛韩以汴宋亳颍四川归王弁伏诛十五年宦者陈志等反帝崩】呜呼数君者非不鋭而防也而无救于唐衰者何也其弱久也盖尝论秦人之势如康强之人空中立僵而其手足利便耳目聪明犹未可狎而侮唐之势如人之血气疲筋力顿萎虽其脉气犹夀而亦不能以复壮故凡善处天下之强弱者不以亟而以缓其欲敝人之强也不婴其犹鋭之锋而姑坚守徐伺以阴入其隙欲振其国之弱则亦不悻然而忿以徼成功日夜淬砺以作其气厚其力而后举此郦生张良之所以谋秦而李训郑注之徒所以失之而促唐之不永也髙帝之入秦也郦生忧其瓦合之卒径入虎口而劝其盘薄陈留之间【食其説髙祖曰足下起瓦合之卒收散乱之兵不满万人欲以径入强秦此所谓探虎口者也陈留天下之冲今其城中又多积粟今请使下足下于是遣食其往遂下陈留】至其战峣闗张良亦以秦未可轻试宜坚壁以防其将需其懈而后击之【沛公欲以二万人击秦峣关下军良曰秦兵尚强未可轻动愿沛公坚壁令郦食其持重寳赂秦将因其懈击之沛公乃大破之】敝人之强其术固如此也训注之徒不知唐势之弱而欲浮躁踯躅尽击阉宦以收朝廷之权而倡佯于天下谋未成而腰领己入于刑余之手【王守淮葬于浐水郑注奏请今内臣中尉以下尽集浐水送葬注因阖门使亲兵斧之俾无遗类训与其党谋曰如此则事成专有其功不若先期诛宦官已而并注云之一日上御紫宸殿韩约奏称左金吾聴事后石榴夜有甘露训奏殆非真甘露上顾左右中尉仇士良鱼志帅诸宦者往观之士良等至左仗视甘露风吹幕起见执兵者甚众士良等惊骇奔诣上告变金吾兵登殿纵击宦官训知事不济脱走士良等命禁兵出閤门讨贼死者千余人】呜呼有天下者不幸而以久弱之国当积强之寇宜以食其留侯之策处之无出于李郑之谋以自取天下之笑
十先生奥论注后集巻八
钦定四库全书
十先生奥论注后集巻九
史论 杨 时蔺相如【此篇论奉璧之事尚有可议】
周室之季天下分裂为战国游谈之士出于其间各挟术以干时君视其喜怒悲惧而捭阖之徼名射利固无足道者间有感愤激昻以就一时之功其材力有足过人而鲜克自重其身者何多耶子读蔺相如传未尝不壮其为人而惜其如此也夫秦借累世之资肆虎狼之暴搏噬天下有并呑诸侯之心非可与礼义接而论曲直也【贾谊过秦论秦孝公有席巻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并呑八荒之心】相如区区掉三寸舌入眦睚不测之秦卒能以全璧归亦足壮哉然当其捧璧睨柱示以必死盖亦摩虎牙矣【赵有和氏璧秦昭王愿以十五城易之蔺相如奉璧入秦视秦王无意偿赵城乃诈曰璧冇瑕请指示王王授璧相如因持璧却立倚柱怒发上冲冠谓秦王曰臣闻布衣之交尚不相欺况大国乎大王必欲急臣臣头与璧俱碎于柱相如持其璧睨柱欲以击柱秦王恐其破璧乃辞谢固请相如度秦王决负约不偿城乃使其从者衣褐懐其璧从径道亡归全璧于赵】夫死非难死不失义不伤勇君子所难也且秦赵之不敌盖雌雄之国也身之存亡非特一璧之重而社稷安危之机亦不在夫璧之存亡也然则赵之有璧存可也亡可也初相如捧璧入秦赵之君臣计议非有亲秦之心特迫其威彊尔【秦昭王使人遗赵王书愿以十五城请易璧赵王与亷颇诸大臣谋计未定召问相如相如曰秦强而赵弱不可不许王必无人臣愿奉璧往使城入赵而璧留秦城不入臣请全璧归赵】夫以小事大古之人有以皮币犬马珠玉而不得免者至弃国而逃【孟梁惠王下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竭力以事大国则不得免焉如之何则可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币不得免焉事之以犬马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乃属其耆老而告之曰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其所以养人者害人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我将去之去邠逾梁山邑于岐山之下居焉】况一璧乎虽与之可也相如计不出此乃以孤单之使逞螳怒之威抗臂秦庭当车辙之势其危如一髪引千钧岂不殆哉当是时使秦知赵璧终不可得则欲徼幸不死难矣若是则尚安得为不失义不伤勇乎不三数年赵卒有覆军陷城之祸者徒以璧为之祟也【赵军长平使赵括代亷颇将以击秦秦乃使白起为上将军王龁为禆尉赵括出兵击秦秦璧坚拒不得入竒兵絶其后赵军乏食秦军射杀赵括括军败卒数十万降秦白起诈坑之】然则全璧归赵何益哉至于渑池之会则其危又甚矣方赵王之西也亷颇约以一月不返则立太子以絶秦望则是行也非有万全之计矣虽无往可也【秦王欲与赵王为好防于西河外渑池赵王畏秦欲毌行亷颇蔺相如计曰王不行示赵弱且怯也赵王遂行相如从亷颇送至境与王诀曰王行度道里防遇之礼毕还不过三十日三十日不还则请立太子为王以絶秦望王许之遂与秦王防于渑池】传曰智者虑义者行仁者守然后可以防三者一阙焉则危事矣挟万乗之君蹈危事非得计也相如为赵卿相其智勇不足重赵使秦不敢惴焉乃欲以颈血溅之【秦王与赵王防饮令赵王鼓瑟相如前进缻跪请秦王秦王不肯击缻相如曰五步之内相如得以颈血溅大王矣左右欲刄相如相如张目叱之左右皆靡于是秦王为一击缻】岂孔子所谓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欤【语述而云】呜呼周道衰士无中行久矣区区战国之际尚足追议其失哉予于相如惜其雄杰俊伟于战国士有足称者而其失如此故特为之论著云
贾谊【此篇论其以才见忌皆轻躁之失】
贾谊以少年英鋭之资抱负其器颇见识拔慨然遂以身任天下【本传文帝召以为博士是时谊年二十余最为少每诏令议下诸老先生未能言谊尽为之对人人各如其意所出诸生以是为能】而绛灌之徒出于织薄贩缯之武夫先王之典章文物彼乌足与议哉髙皇帝所与平天下定法令又皆其身亲见之也【周勃以织薄为生沛公拜为将军击项籍封绛侯灌婴睢阳贩缯者也赐爵列侯与绛侯共立文帝】谊以疎逖晚进之人欲一日悉更奏之彼其心岂能恝然耶此谗衅之所由起也【谊以为汉兴宜改正朔易服色制度定官名兴礼乐乃草具其仪法悉史奏之文帝谦逊未皇也然诸法令所更定及列侯就国其説皆谊发之天子以谊任公卿之位绛灌之属尽害之曰雒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天子后亦疏之】古之君子自重其身常若不得已而后进非固要君也盖天下重器不可易为之王业之大必迟久而后成故人君非有至诚不倦之心则不足与有为也其尊徳乐义一有不至则引而去之万钟于我何加焉【孟公孙丑下故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其尊徳乐道不如是不足与有为也又万钟于我何加焉】非忘天下道固然也谊之草具仪法【上注】与夫三表五饵其术固疎矣【本賛及欲试属国施五饵三表以系单于其术固以疏矣】当是时人君方且谦逊未皇也谊身非宰辅乃汲汲然自进其説盖亦不自重矣在我者不重故人聴之也轻及夫以才见忌不容于朝出为王傅【天子不用其议以为长沙王太傅】其论国事犹曰陛下曾不与如臣者议之则是欲婴抚在庭之臣而出其上也岂不召祸欤孔子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语先进云】于谊有之矣
鼂错【此篇论其进言行事之失】
鼂错曰人君必知术数【本传言人主所以尊显功名扬于万世之后者以知术数也】又曰五帝神圣其臣莫能及而自亲事【同上五帝神圣其臣莫能及故自亲事处于法宫之中明堂之上】操是説盖未尝知治体也夫天下大器非智力所能胜也舜之厚五典庸五礼用五刑皆因天而已未尝为也【书臯陶谟云】虽股肱耳目付之臣而不自用【书益稷云】况以术数而自亲事乎使后世懐奸者误其君挟术以自用必资是言也其为祸岂浅哉若呉楚之反不在错天下尽知之矣景帝用谗邪之谋以诛错其失计不已甚乎【呉楚七国俱反以诛错为名丞相等劾奏错曰呉王反天下所当共诛今错议曰兵数百万独属羣臣不可信陛下不如自出临兵不称陛下徳信欲疏羣臣亡臣子礼大逆无道当要斩制曰可】当是时兵之胜负国之安危未可知也而诛其谋首岂不殆哉而在廷之臣无一人为错言者盖变起仓卒各欲侥幸于无事而莫敢以身任之也然而错亦有以取之矣夫汉之有七国未若鲁之三家也【仲孙叔孙季孙】孔子堕三都之城而三家无敢不受命者则其取之必有道矣【家语相鲁篇孔子使仲由堕三都之城强公室弱私家】孟子曰子以为有王者作则鲁在所损乎在所益乎【见告子下】使孟子而得志固将损之也错无硕徳重望以镇服其心而彊为之谋其召乱而取祸盖无足恠者武帝时淮南王欲反独畏汲黯之节义视公孙辈如发防耳【汲黯传淮南王谋反惮黯曰黯好直谏守节死义至説等如发防耳】则天下果非智力可为也以一汲黯犹足以寝淮南之谋【唐裴度传韦处厚疏汲黯在朝淮南寝谋】况不为黯者乎
刘向【此篇论更生不知义命之归】
初孝宣循武帝故事招置名儒而更生以通达善属文与选中可谓遇主矣【本传是时宣帝循武帝故事招选名儒俊材置左右更生以通达能属文辞与王褒张子桥等并进】其后上复兴神僊方术之士而更生得淮南枕中鸿寳秘书献之言黄金可成其所为未免长君之过也【上复兴神仙方术之事而淮南有枕中鸿寳苑秘书书言神仙使鬼物为金之术而更生父徳治淮南狱得其书更生幼而读诵以为竒献之言黄金可成上令典尚方铸作事费甚多方不验下吏当死】岂其逢世希合而为之欤抑年少学犹未能无惑于异端欤其后与望之堪猛辈并立于朝为羣小侧目更生乃令外亲上变事其义安在哉【元帝即位太傅萧望之少傅周堪荐更生明经有行擢为防骑宗正为外戚许史宦官恭石显譛愬皆免官乃使外亲上变事云云望之自杀天子甚悼恨之乃擢堪为尤禄勲弟子张猛光禄大夫更生几已得复进云云显诬譛猛令自杀于公车更生伤之乃着疾谗摘要】夫君子小人相为盛衰盖天地之大义也消息盈虚天地且不能不以其渐况于人乎且许史恭显之于汉也凭藉私昵宠嬖之恩非一日矣其培根深其滋蔓长非所以朝升而暮罢而君子之去小人又非智谋之足恃也亦有吾之仁义而已彼方欲肆欺以罔吾之信为数以败吾之义而吾且欲决而去之而自为不信其见弃也不亦宜乎予读更生传见其惓惓于其君未尝不为之叹息也惜其不知义命之归故一蹶而不振悲矣
韦成【此篇论其毁庙之议非是】
汉儒言祖有功宗有徳不毁所以劝也【本传成等四十四人奏议曰臣愚以为髙帝受命定天下宜为帝者太祖之庙世世不毁承后属尽者冝毁太上皇孝惠孝文孝景庙皆亲尽宜毁皇考庙亲未尽如故许嘉等二十九人以为孝文皇帝徳厚侔天地利泽施四海宜为帝者太宗之庙廷尉忠以为孝武皇帝宜为世宗之庙谏大夫尹更始等十八人以为皇考庙上序于昭穆非正礼宜毁于是上重其事依违者一年乃下诏曰盖闻王者祖冇功宗有徳尊尊之大义也存亲庙四亲亲之至也髙皇帝功莫大焉孝文皇帝徳莫盛焉髙皇帝为汉太祖文帝为太宗世世承祀宣帝为昭帝后于义一体孝景庙及皇考庙皆亲尽其正礼仪成等奏曰云云太上皇孝惠庙皆亲尽宜毁奏可】曰非也子孙之祭其亲岂为其功徳而后祭之乎若以为其功徳然后祭是子孙得拣择其祖宗而尊之也岂事亲之道哉秦少游以韦成为腐儒恶其建毁庙之议其説曰君子将营宫室宗庙为先廏库为次居室为后夫营之先亲而后身则毁之先身而后亲可知矣【见文集】汉之离宫别馆长杨五柞【三辅黄图长杨宫秦旧宫至汉修饰之以备行幸五柞宫汉之离宫也宫中有五柞木因以为名】已大侈靡未闻其毁乃取韦成毁庙之説亟行之此元帝寝疾所以梦祖宗谴责也【后嵗余成薨匡衡为丞相上寝疾梦祖宗谴罢郡国庙上少弟楚孝王亦梦焉上诏问衡议欲复之衡深言不可上疾连年遂尽复诸所罢寝庙园皆修祀如故】其后又复岂容可改乎曰审宗庙也则不容以所未当毁者而毁之矣先王之礼天子祭天地诸侯祭社稷【记王制云】父为士子为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父为大夫子为士葬以大夫祭以士【记中庸云】支子不祭有事则祭于宗子之家明以继体也【记曲礼云】如是则祭与不祭皆不可苟矣汉之庙在郡国盖以千数嵗时皆诸侯王主祭岂古礼哉【本传凡祖宗庙在郡国六十八合百六十七所而京师自髙祖下至宣帝与太上皇悼皇考各自居陵旁立庙并为百七十六又园中各冇寝便殿日祭于寝月祭于庙时祭于便殿寝日四上食庙嵗二十五祠便殿嵗四祠】使汉祖宗有灵当不享矣立无度之庙致不享之祭以此事神尚不欲毁邪以梦寐而复既未知鬼神之情状引之为证其説陋矣且诚如所论先王当行之矣先王岂不敬神哉
窦武何进【此篇论二人几事不密而祸成于犹豫】
桓灵之间昬弱相仍女后临朝权移近习久矣【桓帝纪太后与梁兾定策禁中迎帝即位年十五太后犹临朝政灵帝纪桓帝崩无子太后与父窦武定策奉迎帝即位】王甫曹节以台厮之贱便嬖宠昵之私窃弄神器固天下之所同嫉也窦武以元舅之亲操国重柄招集天下名儒硕徳布在王庭相与仗义恊谋勦絶凶类正犹因迅风之势以扬稃粃耳岂不易哉然而身败功颓贻国后患者几事不宻而祸成于犹豫也【陈蕃以私谓武曰中常侍曹节王甫等自先帝时操弄国权浊乱海内百姓匈匈归咎于此今不诛节等后必难图武深然之蕃大喜武于是引同志尹勲等共定计策于是天下雄俊知其风防莫不延颈企踵思奋其智力武乃白太后诛曹节等太后犹豫未忍事败曹节矫诏王甫将兵捕收武等武自杀】方武之不受诏驰入步军营召会北军伍校士数千人势犹足以有为也【曹节召尚书官属胁以白刃使作诏拜王甫为黄门令共刧太后夺玺书令中谒者守南宫门絶复道使郑防等持节捕收武等武不受诏驰入步军营与绍共射杀使者召防北军五校士数千人屯都亭下令军士曰黄门常侍反尽力者封侯重赏】张奂北州之人豪素非中人之党可以义动也不能乗机决胜收为己用而乃迟囘达旦使逆贼得与奂等合岂不惜哉【诏以少府周靖与中郎将张奂率五营士讨武夜漏尽王甫将虎贲羽林廏驺都侯劒防士合千余人出屯朱雀掖门与奂等合】何进亲见窦氏之败而不用陈琳郑公业之谏躬蹈覆辙引奸凶而授之柄卒成移鼎之祸进实兆之也【何进与袁绍谋诛宦官主司陈琳入谏曰云云所谓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功必不成秪为乱阶进不聴遂召诸屯以诛宦官为言进意狐疑后入为张让等斩之郑太字公业谏进云云进不能用】范乃引天废商之言岂不谬哉【范论曰窦武何进借元舅之资据辅政之权内倚太后临朝之戒外迎羣殀乗风之势卒而事败阉竖身死功顿为世所悲岂智不足而权有余乎传曰天之废商久矣君将兴之斯宋襄公所以败于也】
荀彧【此篇论从曹氏之事】
厉王流彘周召二公共和为政延及宣王卒有中兴之功【史周纪厉王无道出奔于彘二相周公召公行政号曰共和厉王薨太子静长于召公之家二相共立之是为宣王】天下之存亡岂不以其人哉当桓灵之衰其祸未甚于流彘也董卓之乱天之未厌汉徳岂有异于共和之时乎【董卓废灵帝为农王杀太后何氏焚洛阳宫庙范论曰天厌汉徳久矣山阳其何诛焉】而议者谓曹公非取天下于汉其説非也方曹公以彊忍之资因乱假义挟主威以令诸侯其包藏祸心天下庸人知之矣而荀彧间关河兾择其所归卒从曹氏志欲扶义奋谋以舒倒垂之急迹其行事可谓勇智兼人矣乃独不知曹氏之无君乎【范论曰自迁帝西京山东腾沸天下之命倒垂矣荀君乃越河冀间关以从曹氏察其定举措言立策崇明王略以急国艰岂云因乱假义以就违正之谋乎诚仁为已任期纾民于仓卒也】其拒董昭之议何也【董昭等欲共进操爵国公九锡备物宻以访彧彧曰不宜如此事遂寝操心不能平】夫岂诚有忠正之节欤抑欲以晚节盖之欤由前则不智由后则不忠不智不忠而求免于乱臣宜乎其难矣呜呼荀君安得无罪欤观其临大义防大谋操弄彊敌于股掌之间辅成曹氏之霸业至其威加海内下陵上逼乃欲潜杜其不轨是犹扬澜溃隄以成滔天之势而后徐以一苇障之尚可得乎而范犹谓彧有杀身成仁之美吾不知其説也【本传论曰方时运之屯遭非雄才无以济其溺功髙势强则皇器自移矣此又时之不可并也盖取其归正而已亦杀身成仁之义也】
阳城【此篇论其言事虽可取然不可为法】
论及阳城亊谓永叔不取纯夫取之其言曰阳城盖有待而为者也后世犹责之无已其不成人之美亦甚哉此论似近厚曰阳城固可取然以为法则不可裴延龄之欲相其来非一朝一夕何不救之于渐乎至于陆贽之贬然后论延龄之奸佞无益矣【本传裴延龄诬逐陆贽等帝怒甚无敢言城闻曰吾谏官不可令天子杀无罪大臣乃约拾遗王仲舒守延英阁上疏极论延龄罪慷慨引义申直贽等累日不止闻者寒惧城愈励帝大怒召宰相抵城罪顺宗方为太子为开救得免敕宰相谕遣然帝意不已欲遂相延龄城显语曰延龄为相吾当取白麻壊之哭于庭帝不相延龄城力也】观古人退小人之道不然易之姤卦曰女壮勿用取女夫姤一阴生未壮也而曰壮者生而不已固有壮之理也取女则引而与之齐也引而与之齐则难制矣阴者小人之象也小人固当制之于渐也故当阴之生则知其有壮之理其有壮之理则勿用取女可也是以姤之初爻曰系于金柅贞吉有攸往见凶金柅止车之行也阴之初动必有以柅之其制之于渐乎【易姤卦云】盖小人之恶制之于未成则易制之于已成则难延龄之用事权倾宰相虽不正名其为相其恶自若也【延龄本传云云】何更公待其为相然后取白麻壊之邪【上注】然城之所为当时所难能也取之亦是但不可以为法耳
虞舜汉文用刑【此篇论法者天下之公】
因论特防曰此非先王之道先王只是好生故书曰好生之徳洽于民心【书禹谟云】为天子岂应以杀人为已任孟子曰国人皆曰可杀然后杀之曰国人杀之也【梁惠王下云】谓国人杀之则杀之者非一人之私意不得已也古者司寇以狱之成告于王王命三公参聴之三公以狱之成告于王王三宥然后致刑【记王制成狱辞史以狱成告于正正聴之正以狱成告于大司冦大司寇聴之棘木之下大司寇以狱之成告于王王命三公参聴之三公以狱之成告于王王三又然后制刑又与宥同】夫宥之者天子之徳而刑之者有司之公天子以好生为徳有司以执法为公则刑不滥矣若罪不当刑而天子必刑之宁免于滥乎然此亊其渐有因非独人主之过使法官得其人则此弊可去矣舜为天子若瞽防杀人臯陶得而执之舜犹不能禁也【孟尽心上桃应问曰舜为天子臯陶为士瞽防杀人则如之何孟子曰执之而已矣然则舜不禁与曰夫舜恶得而禁之夫有所受之也】且法者天下之公岂冝徇一人之意尝怪张释之论渭桥犯跸事宜罚金文帝怒释之对曰法者天子所与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是更重之是法不信于民也此説甚好【前释之本传上行出中渭桥有一人从桥下走乗舆马惊捕属廷尉释之奏犯跸当罚金上怒曰此人亲惊我马马赖和柔令他马固不败伤我乎廷尉廼当之罚金释之曰法者天子所与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是更重之是法不信于民也】然而曰方其时上使人诛之则已以谓为后世人主开杀人之端者必此言也夫法既曰天下公共则得罪者天子必当付之有司安得擅杀使当时可使人诛之今虽下廷尉越法而诛之亦可也
周世宗家人传【此篇论公义私恩不可偏举】
予读周世宗家人传至守礼杀人世宗不问史氏以为知权【五代史周太祖圣穆皇后柴氏无子养后兄守礼之子以为子是为世宗世宗即位第以元舅礼之而守礼亦颇恣横尝杀人于市有司以闻世宗不问史臣曰予读周史见守礼杀人世宗寝而不问盖进任天下重矣而子于其父亦至矣故宁受屈法之过以申父子之道其所以合于义者盖知权也】予窃思之以谓父子者一人之私恩法者天下之公义二者相为轻重不可偏举也故恩胜义则诎法以伸恩义胜恩则掩恩以从法恩义轻重不足以相胜则两尽其适而已舜为天子瞽防杀人臯陶执之而不释【见上篇注】为舜者岂不能赦其父哉盖杀人而释之则废法诛其父则伤恩其意若曰天下不可一日而无法人子亦不可一日而亡其父民则不患乎无君也故宁与其执之以正天下之公义窃负而逃以伸已之私恩此舜所以两全其适也【孟尽心上舜视弃天下犹弃敝蹝也窃负而逃遵海滨而处终身防然乐而忘天下】方守礼杀人有司不能执之而徒以闻故世宗得而不问也有如臯陶者执之而不释则虽欲不问得乎哉然世宗取天下于百战之余未易以舜之事望之也然则宜奈何亦寘诸法而已矣法有八议而贵居一焉【礼秋官小司寇以八辟丽邦法附刑罚六曰议贵之辟】为天子父可谓贵矣此礼律之通义也一寘诸法而两不伤焉何为不可哉
十先生奥论注后集巻九
钦定四库全书
十先生奥论注后集巻十
圣贤论上 杨万里顔子上【此篇论问仁一节】
学至乎大足矣乎曰可以止未可以足也逾乎大则荒故欲止安乎大则忘故患足君子之学至乎大而止矣虽然止而未足者乐心诱之也盖至其大则见其大见其大则乐其大未见则未乐愈见则愈乐乐心之长足心之消也人之未有得而足心生者无怪也彼未尝食熊掌也而强告之以熊掌之美彼固不肯以易脍炙也非安于脍炙而不愿于熊掌也未有以诱其愿而迁其安也人必食熊掌而后知天下之无味学必至大学而后知天下之无学甚矣道之能诱人也至则见见则乐人惟无所乐也有所乐则竞而不厌不厌故力焉而不倦非不倦也忘倦也竞故御焉而益厉挫焉而益振窒焉而益决夺焉而益悲夫如是奚其足奚其足且大学无浅深卑髙之序也有浅深卑髙之序者未离乎小学也【吕与叔大学解云大学之书圣人所以教人之大者见序如此盖古之学者有小学有大学小学之学艺也行也大学之学道也徳也礼乐射御书数艺也孝友睦婣任恤行也自致而至于修身徳也所以治天下国家道也古之教者学不躐等而由小学然后进于大学自学者言之不至于大学所正则不进自成徳言之不尽乎小学之事则不成】何也见其卑则非卑无见见其浅则非浅无见见非卑则卑者不足照也见非浅则浅者不足临也盖有隔而不得见者矣未有不隔而不见不见而有不见者也见则无不见矣而犹卑髙浅深之足存哉虽然至而后见耶见而后至耶吾以为至至焉见次焉平地而观天以为山之端即天也至乎山之端而后见有山而无天闻京邑之丽者谓与里之市无异也至京邑而后见其异耳是故不至不见不见不乐顔渊之问仁夫子一语之间入藩墙去陛级彻堂室而纳之于甚大之地付之以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之事何其大也此君子之所惊也及顔渊领其大请其目则不离于视聴言动之间儆于非礼而已又何其小也此君子之所忽也【语顔渊篇云云】惟其大而不惊此顔子之所以独往小而不忽此顔子之所以独来何也已也者人之欲也礼也者天之理也仁也者性之觉也克而复复而觉人者去而天者还则天髙地下吾性之湛也云行雨施吾性之游也君臣父子仁义礼乐吾性之触也一理彻而万理融当是之时一者非寡万者非众彻者非唱融者非随夫何故吾性之仁无寡也焉得众无唱也焉得随至则皆至不至则皆不至见则皆见不见则皆不见至矣见矣顷刻而天下皆吾仁吾犹迟之而何惊于一日而天下归仁也哉虽然夫子于此遗顔子以其忧者也何也顔子领之而乐既乐而忧忧也者乐之生也非乐之生忧也至其大见其乐而忧乎不得居也儆非礼于视聴言动之间顔子也其求所以居其大者欤孟子曰仁宅也人有闻宅之安而不得至则戚至不得见则戚见矣而又曰吾将卜日而后居则向之戚徒戚而已矣盖见而不居则宅自宅也于吾何有吾亦于宅何有夫子指是宅以居顔子顔子而少缓于居则一动目一揺足而失是宅矣得之之不易失之之不难岂不大哀耶是则顔子之忧也夫子曰吾见其进未见其止嗟乎顔子有忧而夫子无忧矣
顔子中【此篇论终日不违如愚一节】
道可遇而不可传非真不可传也遇则可传不遇则不可传矣何谓遇以吾之有迎彼之有是谓遇遇则不相拒而不遇则不相受不相受而求相传是煑石以求其为粥也薪可尽釡可穿而粥不可成何也粥固石之所必无也天下之事从其有而迎其有则其功易取其无而纳以有则其功难而况于以道传人而传于不相受者耶盖不相受而求其传吾虽挈然有以与之彼则茫然不知所以受之吾虽昭然有以示之彼则暗然不知所以覩之彼非不受不覩也彼固无以受无以覩也举珠玉以授无指而责其不翫指日月以示无目而责其不仰可乎若夫手与目具者惟恐吾之不授不示也授则受示则覩矣不惟授而后受示而后覩也虽不授之犹将取之虽不示之犹将窥之何则彼固有以遇也手与珠玉遇则其取不可禁目与日月遇则其覩不可闭大哉遇乎圣人以道而传于人不有遇之何以传之虽然圣人之于人固不忍以不遇而不传亦不可以不遇而必传不遇而不传天下将以吾为絶不遇而必传天下将以吾为拂拂之则有所不胜而絶之则又有所不悦圣人于此难矣哉以夫子而传顔子顔子之幸耶曰非顔子之幸也夫子之幸也何也夫子之无难也何也遇而非传也夫惟遇而非传是以传而必遇吾尝观夫子与囘言终日而囘不违其契盖如此也【子曰吾与囘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囘也不愚】契原于顺顺原于遇今夫日能消氷而不能消木岂日之乐乎氷而怯乎木哉氷与日相顺顺而契也然则囘与夫子之契岂夫子之言能啓人而顔子之聴能聴人也耶夫子之言能啓人也则难言之童啓矣囘之聴能聴人也则车马轻裘之言入矣【子路曰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然则夫子之言言不以言囘之聴也聴不以聴【荘人间世篇囘问仲尼曰敢问心斋仲尼曰若一志无聴之以耳而聴之以心无聴之以心而聴之以气聴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言不以言则言者天也聴不以聴则聴者亦天也以夫子之天触囘之天以囘之天感夫子之天是惟无合合则遇矣夫何违之有当其未言囘意已传及其既言囘意无外使夫子一笑而囘已领矣而况与之言终日耶或者曰囘何功于后学也参如囘则无孝经矣【史孔子弟子传参字子舆孔子以为能通孝道故授之业作孝经】门人皆如囘则无论语矣【语序鲁论语二十二篇皆孔子弟子记诸善言也】有经而道犹不传也回也日居于韶濩钟磬之侧而弗考弗击使有耳者无闻焉非过欤违生疑疑生问问生道而囘也不违也嗟乎道以言而通亦以言而塞非言之能塞道也失之也一失而为训诂再失而为辞章言之盛道之衰也不有囘之学何以使学者知有妙学哉学者弃其学以学囘之妙学则盛者衰衰者盛矣盛者未衰而衰者未盛曰囘之无功于后学也宜也
顔子下【此篇论不逺复一节】
顔子勇者欤夫子曰顔氏之子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知不善而不能不行无勇也无勇而知知而不去是徒知而已矣是故知之不如勇勇者患不知而已顔子知不善则不复行非勇欤曰非也顔子知之极也勇足为顔子道哉今夫火乐于燥而怒于击愈击则愈怒愈怒则愈乐勃然发于一荧之初而欣然进于不可御之势此其勇非不俊也然势方盛而雨骤至则一息之间至于熄灭寒弃而不能复振有所勇者必有所怯也人之情初而勇久而习终则頽隳委靡而不可起何则情固有所怠也使顔子之于不善勇于去其一怠于罢其二则勇不如怯勇足为顔子道哉是故勇于去不善不若安于去不善勇于去不善则必有所不去安于去不善则无所不去顔子之去不善非勇也安也然则顔子何以能安于去不善曰知之极也鸩之能杀人也明矣而遇鸩以死者夷然饮之而不悟非喜于鸩也非喜则曷为饮曰不知也知则不饮矣天下之善何以异于水之可饮天下之不善何以异于鸩之不可饮然人之于不善明憎之明践之何也岂非天下之不善或有似于善者耶不善之似于善鸩之似于水者也似而不知不知而不疑则亦夷然饮之而死尔甚矣君子之学急乎致其知也知不善如知鸩则终身而不行其不行非有所勉而能亦非有所思而喻思而后喻则夫不喻者必出夫思之所不及勉而后能则夫不能者必乗夫勉之所不继顔子之不为不善固无所不及亦无所不继去思去勉而惟照之以一知故不善之来迎者则败过者则逝攻者则坚彼败且逝故初不能欺而卒不能留吾坚固不可入夫使天下之不善杂至乎吾前而不能欺不能留且不可入则不善之来曷尝有而不知知而复行哉大学曰致知在格物知极其致矣物奚遁焉故曰顔子之知知之极也知而不极犹未免不善之欺飞虫之触牖而求出也其身去牖之外无毫髪之间尔毫髪而有所隔则终日求达而不得达知而不极虽其不知者毫髪也而于圣贤之真知千万里之絶顔子之知极矣岂有毫髪之隔哉有毫髪之隔犹足以为顔子病无毫髪之隔斯足为顔子贺夫子曰顔子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所以贺顔子之无毫髪之隔也
曾子上【此篇论孔子传一贯之道一节】
道不可以易言也径则诣差则离道之难言不差之难也夫子称囘之愚参之鲁【囘愚见上篇注参也鲁注鲁钝曾子性遟钝也】而圣人之传乃愚与鲁者得之学者求其説而不得则曰愚与鲁道之资也智与慧性之翳也嗟乎言之似也而差也何也囘之愚夫子盖尝言其如愚而不愚矣则囘之愚岂其真而学者犹以为真也若参之鲁夫子言之未及尽也执夫子未及尽之言而以参为真鲁参又何辞焉虽然参不病也学者病也右愚鲁而左智慧则纳天下之人于荘周之瓦砾佛者之寂灭也【荘知北游东郭子问于荘子曰道恶乎在荘子曰无所不在东郭子曰期而后可荘子曰在蝼蚁曰何其下邪在稊稗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甓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东郭子不应后汉明帝初闻西域有神名曰佛因遣楚王英之天竺求其道得其术及沙门以求其书大抵以虚无为宗贵慈悲不杀以为人死精神不灭随复变形生时所行善恶皆有报应故所贵修练精神以至为佛善为宏濶胜大之言以劝诱愚俗精于其道者号曰沙门于是中国始传其术图其形像】岂不病哉且参之鲁岂其蒙然蚩暗然昧耶子曰吾道一以贯之门人相顾莫知所依据之参也领之以一唯【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蒙然蚩暗然昧者能之乎然则参非真鲁者也非鲁而曰鲁无乃言语之不给文学之未敏欤言语之给文学之敏君子非有废也而非所先盖言语者道之汲而汲者非道也文学者道之寓而寓者非道也言语之不给曰鲁可也文学之不敏曰鲁可也而鲁非道之贼也非道之贼而亦非道之资人之资有所明有所能能者事之资也明者道之资也参之鲁者短于能者也非事之资而已矣非事之资而移以为道之资道固无用于能而亦何用于不能哉谓能可以入道者妄也谓不能可以入道者大妄也道则有可以入者矣曰明是也参也能之短而明之卓则其为道之资者以其卓者也今也取其短者而谓为道之资又欲去其卓者而谓为性之翳不知其所谓翳者乃参之所以为资而其所谓资者乃参之无所用于道者也今夫锥之鋭刀之利此物之敏者也然其能不出于锥刀之用而已穷日之力以莹焉曾不能以烛跬步至于镜其规不盈尺而天地之大万象之众秋毫之微一照而洞见焉以为镜往而镜未始往以为物来而物未始来非往也而无拒也非来也而无逃也则明之功也锥刀有是哉虽然镜之明也反而照焉则与锥刀何择曾子之心镜也曾子之心非镜则一以贯之之妙何以一照而洞见也则其所谓鲁者亦不能为锥刀之敏而已不能为锥刀之敏而以为道之资则锥刀之钝者亦可以为镜乎且人之学于道惟根于一明也去明则于道何彻焉谓智慧为性之翳则是欲反镜以求照也岂不误天下之后学哉故曰言之似也而差也子曰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门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语先进篇云】门人之敬不敬于吾子路无所损益也而门人可怜也圣人之言不心造其微而貎执其粗圣人安能一一而尽也哉子曰参也鲁夫子未及尽也而参遂为真鲁嗟乎参真鲁也参何病哉学者不学参之非鲁而学参之鲁参误学者耶学者自误耶
曾子中【此篇论日三省吾身一节】
学道者必有以用道也学之而无所用之则亲见尧舜周孔而无所觌博极诗书礼乐易春秋而无所涉洞贯仁义忠信而无所归何也尧舜周孔道之人也六经道之林也仁义忠信道之器也见其人极其林洞其器谓之不学道不可也谓之学道亦不可也学则学矣用则未有以用也布之可以温故人取之以衣其身粟之可以饱故人取之以实其腹今且有人积布而不衣藏粟而不食则虽积藏如丘山而夫人者不免于冻馁而死矣夫布与粟如丘山而不免于死非不富之罪也富而不用其富之罪也学道而不用安以道为哉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此曾子之始学也彼固有所用之也然则曾子之用何所用用之者体之也体之者身之也学道而至于体之以身夫然后道为吾之有矣故夫世之学道者吾见其学道矣未见其有夫道也学而不能有则道自道我自我也夫惟道即我而我即道者可以言道为我之有矣曾子之三省其身非省其身也省其身与道之一二也身与道果一也曾子之幸也若犹二也曾子其得不省乎省之则不二矣且夫身与道为二者岂身非道而道非身哉道与身为一者又岂道自外至而身从中受哉谓身非道则身安得有夫道谓道非身则道安得有于身谓道自外至则有所至必有所见谓身从中受则有所受必有所盈迎其至而无见也反其受而无盈也则道非自外至而身非从中受也道非外而身非内则不可谓身非道而道非身也身与道本一也一而二者不察之过也二而一者察之功也子思曰鸢飞戾天鱼跃于渊上下察也【记中庸云】人之一心察之之妙上际于天下极于渊无一理之逃也而况于反是察而用之于吾身之道乎匹夫有璧而偿之于家既久而偶忘之不胜其困而假匄于其邻自以为天下之至贫也而不知其冨也三年而忽忆其璧也出而鬻之一朝而获千金夫千金非自外至也匹夫之所自有也有千金而困于贫既贫则富则察与不察也当其不察璧亦不亡及其既察璧固自若道也者吾身之璧也学者有璧而弗察弗察而忘者也曾子者有璧而日察之日察之而日忆之者也为人谋而忠与朋友而信传道而必习学者岂无是哉有而不有者谁之过欤曾子一日而察者三岂有脱而不存也哉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知备而不知反宜学者之无所乐也曾子三省之学惟孟子传之也欤
曾子下【此篇论任重道逺一节】
无圣人之天而求至乎圣人之地其至者否也然则其孰为地孰为天仁也者圣人之地也力也者圣人之天也尧舜之所性汤武之所身孔顔之所传惟此一亊故夫仁也者圣人之地也学圣人而不求至其地是欲归其家则未及门而宿于墙之外也然则仁何事于力子曰仁之为器重举者莫能胜其为道逺行者莫能至【记表记云】又曰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而冉求亦曰非不説子之道力不足也故夫天下之重者莫重于不重之重而泰山为至轻天下之力者莫力于非力之力而乌获为至羸仁也者不重之重也圣人也者非力之力也夫惟有非力之力者然后能举不重之重不然子贡之辩子路之勇足以屈天下震诸子而一登圣人之门则寂然黙弛然废举其辩与勇纳之懐而无所用之【家语致思篇孔子北游于农山子路子贡顔渊侍侧孔子笑曰二三子各言尔志子路曰云云夫子曰勇哉子贡曰云云夫子曰辩哉】然则必有非力之力而后能举此不重之重者也盖夫口易强而有辩也身易强而有勇也资难强而有力也非有其天其谁实能之故曰力也者圣人之天也无其天而求至其地无其力而求举其仁此楚人之所以学乌获而死者也昔者楚人有慕乌获之力而学之其里之父欲持千钧之负而适秦者闻楚人之力也而请焉楚人者欣然而试负之然肩之而不能胜胜之而不能步步之而不能至秦强而趍焉不十步而絶筯折胫以死学者无圣人之力而求举圣人之仁吾惧其肩而不胜胜而不步步而不至秦也故夫乌获可慕而不可学也有乌获之力而举乌获之负可也无乌获之力而试乌可乎乌获之力千钧之负不可试也而况圣人之仁而可试乎哉有其力而堪其负其惟曾子欤曾子曰士不可以不毅任重而道逺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逺乎曾子之力庶乎圣人之力者也何也其力然后肩之而能胜其力毅然后胜之而能步曾子之于仁以肩之毅以步之其至于秦无难也虽然轻天下之重者重而不之觉迩天下之逺者逺而不之虑曾子犹觉其重而虑其逺者也子曰仁者安仁安则重者轻夫何觉又曰我欲仁斯仁至矣至则逺者迩夫何虑此圣人之事也曾子未及也故曰曾子之力庶乎圣人之力者也虽然任重而能堪堪之而不释道逺而能趍趍之而不息秦虽去楚逺矣其庸不可至乎而况吾仁非若秦之去楚也哉曾子也虽未能如圣人之不觉其重不虑其逺之安也仁以自任死而后已曾子其不至于仁乎子思曰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中庸云】曾子之谓矣
十先生奥论注后集巻十
钦定四库全书
十先生奥论注后集巻十一
圣贤论中 杨万里子思上【此篇论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一节】
道必有措手之所而后学者得以用其功邈然如天渊然如渊则学者安所措其手哉子思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夫不言所以处喜怒哀乐者而止言其喜怒哀乐之未发夫喜怒哀乐之未发者初无影之可捕而况求其形哉学者求其説而不得则流而入于槁木死灰之学夫槁木死灰之学非洙泗之学也西学也然则学者不入于此而入于彼无乃子思不示人以措手之所而纳之于茫洋之地而然乎子思不然也子思盖有示人以措手之所者矣而章句之学离之也离而不合此学者所以止求之于喜怒哀乐未发之言而不知子思所以处夫喜怒哀乐未发之妙则固在于言前也且子思不云乎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敎又继之曰君子戒不睹惧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敬其独然后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和也者天下之逹道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盖天下未有无用之道而君子亦不为不蔕之言也中也者固性之有也然性不可见而中不可能使子思曰天命之谓性而止耳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而止耳则此言无乃邻于不蔕而此道无乃堕于无用耶故子思之学不恃其性而恃其率不恃其中而恃其致率也者循是而教焉者也致也者力而来之者也性不可见而率性者可见中不可能而致中者可能致则率矣中则性矣是则子思之意也而学者不之详也象犀珠玉絶域之产也而人得而用之者夫固有以致之也吾性之中不如是之逺也不逺也而不迩也则未有以致之尔致犀象珠玉则犀象珠玉至致中则中而相竞非君子之不幸欤且君子发圣人之微非以为功也为道也或者不察以为学圣人而不能发圣人之微则天下将以我为无功于圣门邀功之心生则相竞之説起竞则异异则朋异之中又有异而朋之中又有朋则以强弱怪竒为胜负尔非惟君子之不幸也亦圣道之不幸也盖自夫子有性习近逺之论而不明言性之善恶至孟子则断之以性善之説【孟子道性善】于是荀杨韩三子者各出一説以与孟子竞【荀性恶篇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扬修身篇人之性也善恶混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韩原性篇性之品有三而其所以为性者五性之品有上中下三上焉者善焉而已矣中焉者可通而上下也下焉者恶焉而已矣】説者以为夫子不立论以起争而起三子之争者孟子喜于立论之过也嗟乎夫子非不立论也夫子而不立论而持两端则仁义礼乐于何而折衷哉性习近逺之説是夫子之立论也立论而微者也孟子岂喜于立论者哉入夫子之海先得夫子之珠瞥然见其性相近之防悟其真而发其微不忍自秘而分于人此亦仁人君子用心之切者也而孟子何过焉三子之竞岂孟子起之耶三子邀功之急者也三子邀功而孟子遂为过君子于此亦难于处也哉盖将附三子则悖于圣人附孟子则三子者不服然则何以处之昔者秦缓死其长子得其术而医之名齐于缓其二三子者不胜其忌也于是各为新竒而托之于其父以求胜其兄非不爱其兄也以为不有以异于兄则不得以同于父天下未有以决也他日其东邻之父得秦缓枕中之书而出以证焉然后长子之术始信于天下有所讼者必有所质也中庸之书夫子枕中之书也而子思得之中庸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又曰能尽其性则能尽人物之性可以赞化育参天地质之以此而后孟子之説始信也欤性果恶耶则曰道性之谓道可也乌用率且性既恶则尽性之所至当逆天地而戻人物矣奚其赞又奚其参然则何以致夫中庸曰喜怒哀乐之未发有以处之是也然则何以处夫喜怒哀乐之未发曰君子敬其独是也盖天下之理莫隠于十目之所视而莫显于喜怒哀乐之未发当其未发吾已知之非吾知之也心知之也非心知之也天知之也天且知之而曰不显可乎曰不显而不戒不惧则喜怒哀乐未发之初内不既其养外不既其闲未发而不养则其发必妄未发而不闲则其发必肆妄与肆相遭喜与怒相激哀与乐相战将以致中是闲蝇蚋千百于一室而求其静也是以君子敬其独也敬心不以隐显而去留则内有养外有闲方其独也若不胜其众也方其未发也若不胜其动也方其不暏不闻也若不胜其耳目之属也何也独者众之源也静者动之机也一息之顷心与天已知之矣知而养养而闲则一妄起一察应一肆动一儆随察与妄应则察至而妄者除儆与肆随则儆至而肆者伏妄者除而肆者伏当是之时此心莹然真而法矣未发而真发而非真未发而法发而非法天下有是理乎去妄去肆而一之于真与法而中在其间矣人有病目者不求其本而急其末以为所以病吾目者翳而已去翳则目宜必明然去一翳生一翳则不知养肝之过也肝得其养而目自明则夫翳者不去而去矣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其自中也耶其有以养其中也耶
子思中【此篇论性】
圣人之言愈大则愈微此非有所隐也微之者显之也言愈微故求之者愈力求之者愈力故浚之者愈深求之力浚之深而圣言之微者显矣虽然后之君子有能发之微而置之显天下之幸而君子之不幸也三人同行而入海一人得珠焉则三人者必挤夫一人者三人者亦何仇于一人也珠也者挤之招也游圣人之门而先发圣人之微则前有愠后有忌愠与忌并起人性之有善恶善则恶不得以寄恶则善不得以居如冰之寒而湿火之燠而燥也今曰善恶混吾将曰冰之性燥湿混而火之性寒燠混也可乎至于裂性而三之裂三而五之则亦不胜其劳矣盖三子言性而未见性者也曷为言性而未见性也不自尽其性也自东海而趋西海必至于西海而后尽也未至于西海而止也而曰西无海也之二三子者是也吾性一尽而育人物参天地者在焉性为善耶恶耶三子者亦尝进于此也乎三子者自有性而不尽也冝其言之不彻也质之中庸而后三子者心服矣三子非服孟子也服孔子也三子服而后孟子之説信孟子之説信而后孔子之意明孔子之意明而后性善之论定性善之论定而后天下之为善者众则子思之功岂不大哉子思不邀功者也不邀功而大有功者也
子思下【此篇论贤智之过愚不肖之不及】
学者病乎无见亦病乎有见学而无见学之俗也学而有见学之妙也俗则病矣妙矣而亦曰病可乎妙亦病也妙而不反斯病矣人惟无见也人而有见则逐于见而不反盖世有病于能俯而不能仰者终身不知有天也一日而其病愈仰而见天之髙自以为未始见也而喜焉喜而不足则终日观天而不复视地焉坐亦观天行亦观天不知逢荆棘蹈溪壑也踬而伤焉岂天使之踬而伤哉伤生于喜喜生于见见生于不见故也学者其初患于无见也而尽鋭以求于一见见矣其患反甚于不见何也不见则喜其见则自夫人之喜心一生也而道始逺非心之害道也喜其髙则必厌其下喜其逺则必弃其迩喜其大则必厌其细不知夫道也者下不二于髙迩不二于逺而细不二于大也而二之是故崇先觉卑后学务遐想蔑近思以君臣父子之日用为浅易以仁义礼乐之名教为粗迹于是探混茫以为深极孤絶以为髙而不知入于空虚无有此地举空虚无有之学以治身济世此犹取梦中之饮食以济饥渇也不已踈乎古之君子盖有穷百家究六合极师友博论辨而无得也非无得也有得而无用也有得而无用则是吾见之为病也从其见而反焉则有得矣见不损于今亦不加于今见不异于昔亦不同于昔至此得向之所谓百家六合师友论辨皆非也而皆是也百家一人六合一室师友一户论辨一口孰为髙孰为下孰为逺孰为迩孰为大孰为细耶道之归有在矣中庸曰道之不行也道之不明也贤智过之愚不肖不及也夫愚不肖之不及固离于道矣而贤智之过之乃中庸之所甚忧而道之不行与不明乃贤智者之罪此无他见而不反之病也又曰君子尊徳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髙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是故居上不骄为下不倍夫学之功至于居上而不骄为下而不倍此真有用之学也求其所以然者则本于不以性废学不以大忽微不以髙弃卑不以新忘故不以质去文嗟乎学至于此其斯以为子思中庸之学也欤好游者以为九州之内四海之外其山川人物非复其乡里所有之山川人物也竭其家以为粮以求博观于天下三年而贫也而倦也悔而归则其乡里之山川人物即九州四海之山川人物也而后释然悟飜然喜学者之学而有见见而不反盖游而未悔者也安得游而悔者与之共学子思之中庸也耶
孟子上【此篇论仁之端】
仁可得而求乎曰可仁可得而闻乎曰不可仁不可闻则学者乌乎求曰求以不言不求以言盖体仁者心也而心非仁喻心者言也而言非心言犹非心也而言可以求仁乎哉言之非心也以言有所不能言也非惟彼心之仁不能言于吾也吾自求之吾自得之吾自不能言之矣人有生而不能饮酒者问酒之何味其能饮酒者不过告之以酒之美而已若酒之所以美者虽能饮酒者亦不能自言也非吝于告也极天下之善言酒者止于此也就使能言而不止于此亦不能使不饮者之知味何则吾以其言言酒而彼以其聴聴酒而言与聴卒非酒也韩子曰博爱之谓仁程子曰非也仁者觉也吾将是韩子则夫子之言有不然者顔回问仁子曰克已复礼为仁于博爱何与焉吾将是程子则夫子之言有不然者樊迟问仁子曰爱人于觉何与焉仁之不可言也如此然则仁不可善则二子之论乌乎归曰吾将归乎夫子然则夫子之论自不一也乌乎而得归于夫子曰吾将由孟子以归夫子程子者得夫子之潜者也韩子者得夫子之彰者也孟子者得夫子之潜与彰而据其防者也孟子曰恻隐之心人之端也又曰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惕恻隐之心嗟乎孟子之言仁盖至于此少乎然则曷谓恻隐曰是不可言欤孟子之言及于恻隐盖假恻隐以明仁而恻隐非仁也今于恻隐之外又求恻隐之説正使恻隐之説明而仁愈晦矣虽然试言之隐也者若有所痛也恻也者若有所悯也痛则觉觉则悯悯则爱人之手足痹而木者则谓之不仁盖方其痹而木也搔之而不醒抶之而不恤彼其非不爱四体也无痛痒之之可觉也至于无疾之人误而防一髪则百骸为之震何也觉其痛也觉其一髪之痛则爱心生不觉四体之痛则爱心息孟子曰不仁者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此不觉于人者也曰人病舍其田而芸人之田此觉于人而不觉于身者也曰指不若人则知恶之心不若人则不知恶此觉于身而不觉于心者也以觉吾之痛觉彼之痛则爱人以觉彼之痛觉吾之痛则自爱自觉而自爱则何理之不悟觉人而爱人则何物之不覆是故不爱始于不悯不悯始于不觉不觉始于不痛古之君子以不如舜为忧此一痛也以一夫不被其泽为责此亦一痛也故曰痛则觉觉则悯悯则爱然则克己复礼仁也爱人仁也博爱之谓仁仁也仁者觉也仁者何也均恻隐之心也故曰孟子得夫子之潜与彰而据其防者也虽然孟子则善言仁矣何与乎学者之事哉学者诵孟子之言也吾知恻隐之为仁也市门之侩终日导千金之贾而鬻金于市归其家无一钱之藏则外而不内也孟子之言仁何与乎学者之事哉孟子曰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学者盖亦求其所以充之也哉
十先生奥论注后集巻十一
钦定四库全书
十先生奥论注后集巻十二
圣贤论下 杨万里孟子中【此篇论智圣巧力】
学不至于圣则不至于定孟子曰天下定于一岂惟天下求哉惟学亦然学而不至于定则难于守而易于夺得而不能守守而不能夺自非圣人谁不肯者求定者必至于圣而后可也虽然至于圣而得其定矣有以定其圣无以运其圣则是铸金以为天地之仪某气之至某地之震无不应者天地则非不天地也而不能生万物则其为天地者特末尔学至于圣者天地也至其圣而不能运其圣者不能生万物者也是故运天地者非天地者也运其圣者非其圣者也盖天地以气运而圣人以智运智非仁义礼智之智也智者神之用也以其圣运其圣而后参天地泽万世之功可得而凝矣神泯则无所运其圣孟子曰伯夷圣之清伊尹圣之任柳下惠圣之和孔子圣之时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者金声而玉振之金声者始条理玉振之者终条理始条理者智之事终条理者圣之事智譬则巧也圣譬则力也学者于此每难言之而説者有曰圣人犹力贤者犹巧有曰巧或有不能力无不至是不以巧为悦者也不知夫孟子之意正以巧为説也孟子不云乎犹射于百步之外也其至尔力也其中非尔力也射者悦于至乎悦于中乎射而不悦于中则天下皆后羿矣天下不皆后羿是以中为悦者也盖有至而不中者矣未有中而不至者也是故至者中之所兼也中者非至之所兼也故曰其中非尔力也中非力则至非巧矣然则力者尚乎非力者尚乎圣之尚乎智犹射之尚乎巧也孟子之所谓智即吾之所谓神所以运夫圣者也至于圣而不能运则三子者是也圣而运运而圣则夫子是也三子者惟其圣而未智是故任者不能清清者不能和和者不能清与任夫子之圣非能离于清任和也而能离于清任和也不离于清任和夫子之所以圣离于清任和夫子之所以智虽然以智为加乎圣则曷为曰始条理曰始终云者非序也用也荀卿曰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始言户终言室也此序也非用也孟子曰始终云者用也非序也始言施终言收也有投乎吾前者无以施则不集无以收则不正谢而不集释老以之集而不正申商以之智以施之圣以收之动则集集则正千转万变而不逾乎同条一贯之天理此夫子之神而孟子独见之也壶丘子与列御冦射壶丘子登髙山履危石足二分垂在外而下临百仞之渊揖列子而进之列子汗流而不敢进嗟乎壶丘子能怖列子尔使遇孟子岂不败哉【庄应帝王篇云】壶丘子能垂足于危石者二分而已加乎此者壶丘子能之乎孟子则能之者也夫子之见道者至乎圣极矣出乎圣之表而进乎智之事者孟子也壶丘子而遇孟子吾恐壶丘子之汗流也嗟乎壶丘子之不遇孟子也
孟子下【此篇论舎生取义之説】
君子能轻富贵欤君子非能轻富贵也能出乎富贵也未有以出乎富贵而曰我能轻富贵将以轻之适以重之夫惟出乎富贵者然后不为富贵之所诱何则此固有以破其诱也市井之人穷日之力竭智巧以争锥刀之利人人自以为得也登山而下视之此与蚁蚓之争粪壤有以异乎非彼之暗而吾之明也彼方居其中而吾则立其表也然则破富贵之诱者必立乎富贵之表者也然则其孰为富贵之表礼义是也君子者登夫礼义之山以下视礼义之市而明见富贵之粪壤则天下之富贵有不破者乎夫既被之则无所用之天下之所为汲汲于富贵者夫固有以用之用之故求之无所用之则安以求为哉贵极人爵而富以万钟反视吾身而无关焉而有怍焉无关则何所知有怍则有所病得富贵也未有所加而先以自病则富贵者真何用哉孟子曰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此孟子之所以出乎富贵而立其表也且义之必取则生犹必舍也而不能舍富贵也耶又曰非独贤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贤者能勿丧耳一箪食一豆羮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嘑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万钟则不辨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者为之此之谓失其本心此孟子破富贵之钜力也欤盖箪食豆羮之非礼而乞人辞焉万钟之非礼义而士君子受焉乞人之辞辞有用者也士君子之受受无用者也何则箪食豆羮之不受则乞人者饥而死矣万钟之不受士君子之身无乃未至于死耶身未至于死则曷为受之曰为宫室之美也妻妾之奉也知识之求也且夫疏食曲肱圣人乐之啜菽饮水圣人以为孝也顔路请车圣人不与也圣人之自奉与奉亲与交际夫固不以外为悦也今也非自奉非奉亲而特为宫室妻妾知识之奉而安于受不义之富贵此为谁计耶乞人能不暧其身之死以不离于义士君子不能不受奉人之具以不离于不义可怪也平日身无一毫之加而有丘山之损妻妾知识享万钟之奉而吾身不逭乎万世之诛岂必明者而后见哉故孟子曰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妻妾知识而为之是亦不可以已乎且乞人之心心也士君子之心心也曰士君子之心无乞人之心可乎有之也而失之也故曰失其本心士君子之膏肓孟子其痛箴之矣嗟乎欲天下之不为者不可使天下之不为也必穷其为之之由而折之孟子不使天下之不受不义之富贵而深折其所以有用于富贵者使天下晓然见其有用之无用也礼义之未亡圣学之不絶谁之力也哉
韩子上【此篇论道徳虚位之说】
韩子原道之书孟子以还一韩子而已大哉韩子乎虽然其犹有不合于圣人者欤若曰道与徳为虚位之类是也曰此乃韩子之所以合于圣人者也圣人之道非以虚为道圣人之道非以虚为徳道徳非虚而曰虚位者道徳之实非虚也而道徳之位则虚也天下之物惟其位之实是以莫得而入也其位不实则虚与实皆得入而居之夫惟有以实其位之虚则其位不可入矣韩子之言所以实其虚者也且夫道徳也者果何物也谓之无也何以不无其名谓之有也何以不有其形惟其有名圣人之所以实之以用虚也惟其无形异端之所以入之以欺世也昔者生民之初盖有所甚不安也生不养死不葬居焉而无别羣焉而无临争焉而无决也圣人者伦以经之具以维之仁以亲之义以媿之经之故立维之故不散亲之故不相弃媿之故相惮由乎此者谓之道体乎此者谓之徳根乎心而形乎事进则贤至则圣执则神皆不外焉者也圣人者以为是足以安天下泽万世而无忧矣孰知夫圣人之力有所不及而遂遗圣人之忧盖天下之未安则惟安之求而不暇乎其他天下既安而侈心生焉于是道徳之名日起而道徳之实日亡非道徳之名果能亡道徳之实也天下翫其实而疑其名也自天下之翫也而道徳之位始虚自天下之疑也而异端之道徳始入盖圣人之道徳既行而天下大安天下既安而不知其所以安者乃圣人之道徳也不知故翫举君臣父子日用饮食之事彼皆翫以为常而不足异也而闻圣人有所谓道徳云者乐其名而求之不知其所以常者即其所求也不知故疑彼以为道徳公者必有所甚异而世皆未之见也于是舍日用而求新竒而异端斯入之矣何则有虚之可乘也人有居钜室享膏粱者乆而厌之以为是不足居不足享也而闻山林之奸人有异説者以为天之可以飞而升风露之可以食而寿也则舍其室而从焉其室既虚则奸人者何惮而不乘以入之哉道徳者天下之钜室也非如旷野之空虚也而其位则虚乆矣天下之人去其室以求其室其位得而不虚耶异端乘之韩子塞之异端入之韩子出之韩子曰仁与义为定名又曰吾之所谓道徳者合仁与义言之也老子之所谓道徳云者去仁与义言之也而后道徳之虚位可得而实矣匹夫细民见其邻之徙而去也则私其土田而耕之它日其邻者归焉则为匹夫细民者将避而去乎犹将私之也老子以空虚为道徳此私吾圣人之田者也韩子出而仁义还则圣人之田宜谁归故曰韩子之言所以实其虚者
韩子下【此篇论异端】
君子之去异端非异端不去之可忧而异端既去之足虑异端之不去盖有能去之者矣去之矣其患有大于未去之时何其有以去之无以处之也如去盗焉方盗之作也纷纭震扰若无以支持之为者于是深计以图之尽力以角之图之而中角之而胜其遂无盗矣乎曰未也盗之未败而降也有不可以不受者矣及其败也有不可以尽杀者矣不受其降而不寛其杀不可也受其降而寛其杀不可也盖聚奸宄之民而骤散之散之而无以处之则其复为盗也又有甚焉者矣天下之入于佛老岂皆好其清净寂灭之道者哉有好焉者有畏焉者有利焉者士之为髙者则妄意以为此可以悟性命而超死生也则之焉此好之者也士民之悻于福田利益之诱而憟于死生报应之诳者则亦之焉此畏之者也愚夫细民之惰者无能者废疾者鳏寡孤独者进而窥二氏则见其不业而食不劬而居反而顾其身则茫乎无依于是亦之焉此利焉者也韩子也固忧夫好焉者之不可夺畏焉者之不可祛也而利焉者之无以处尤韩子之所大忧也何也好焉者可以理迁举先王之道而力明之以实夫位之虚闭其入而开其归韩子则有原道之书畏焉者可以事晓善而祥不善而殃此天下同见之事也乌有福田利益之妄旦则夕生则死此天下不足怪之事也乌有死生之怖韩子则有与孟简氏之书与武侍御氏之书使韩子之言行则夺以祛何难若夫民之利焉者一旦驱而散之其徒之为万者不知其几也散而无以处也归而无以生也废疾者坐而死鳏寡孤独者坐而死惰者无能者肯坐而死哉坐而死者奚罪焉君子何忍置之于心也其不肯坐而死者不去而为盗决而为人乱者无之去异端所以仁也而无罪者得死所以为治也而反得乱则是不如不去之安也是故韩子既思所以去又思所以处韩子曰人其人火其书庐其居明先王之道以道之所以去也又曰鳏寡孤独废疾者有养也所以处也文王之治岐也必先夫民之穷而无告者此非惟既其仁也亦防其民之利于为异也三代之时异端之不兴岂特一道徳而同风俗之力欤亦其所以处民者尽尔韩子之意真先王之意也然则韩子曷为言之而不行曰韩子能行而不得行者也盖有得行而不行者矣将能行而不得行者罪耶得行而不行者罪耶
十先生奥论注后集巻十二
钦定四库全书
十先生奥论注后集巻十三
两汉论 戴 溪萧望之【此篇论为小人所中】
夫小人之害君子必深明其情而后用其术故攻其所恶犯其所忌中其所不欲而致其所不乐其仁柔朴厚也或怵之其廉防自喜也或汚之其刚果辨急也或激之多方以误之百计以困之逼之辱之以致其必死之术有如君子一不能忍而决于速死则小人之计中矣故始而误之终而困之逼之辱之而屹然不动则其为计也穷故君子不幸而至此当守死以俟命不当勇决以自残非爱死而贪生也从容就义死于君命而不死于小人之术所以保全善类爱养国体破小人之奸谋而严于死生之际如此也人莫难于一死而处死有道善乎公冉务人之言曰若君命可死非君命何聴此可谓善处死之道矣哀哉望之之死也刚悻不屈志非不善也而卒为小人所中此可谓攻其所恶犯其所忌者矣【上欲以周堪刘更生为諌大夫恭显白皆以为中郎上器重萧望之不已欲倚以为宰相恭显及许史子弟皆侧目于望之等更生乃使其外亲上变事言地震殆为恭等不为三独夫动宜退恭显进望之等恭显疑更生所为请考奸诈辞果复防望之子散骑中郎伋上书讼望之前事恭显等知望之素髙节不屈辱建白望之前幸得不坐复赐爵邑不悔过服罪深怀怨望教子上书归非于上非颇屈望之于牢狱塞其怏怏心则圣朝无以施恩厚上曰萧太传素刚安肯就吏恭等曰人命至重望之所坐语言薄罪必无所忧上乃可其奏使者召望之望之饮鸩自杀天子闻之召显等责问以议不详皆免冠谢良乆然后已】为大臣不当对吏固然也然文王囚于羑里从容演易亦自顾此心无媿尔【史周纪西伯其囚羑里盖益易之八卦为六十四卦】孔子亦曰公冶长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自汉以来将相大臣不幸坐狱罕自保全絶吭不食死于狱户者多矣夏侯胜黄霸系狱再更冬讲论不辍君子不以为爱死也哀哉望之之贤不少隐忍而卒为小人所中也虽然吾于更生之事有憾焉夫君子所以异于小人者谓其徇公而行无所用吾智也若犹用吾智虽公犹私也更生使其所亲上书讼恭显之恶而称道望之之贤是犹未免用其私智也何以间执小人之口此固君子之所深忌而小人之所乐攻也哉
刘向【此篇论不避同姓之嫌】
汉惩七国之变疏逺同姓忘吕霍之祸亲近外戚盖恃外者易踈恃内者易亲易疎者知其恶易亲者忘其危事势然也成帝时王氏用事刘氏微弱王氏子弟据满朝廷刘氏遗老独向一人位列大夫三十余年曽不得一为九卿向少子歆天子欲以为中常侍而不可得王氏太横矣王氏日强刘氏日危王氏日盛刘氏日孤此识者所为寒心也向不避同姓之嫌反覆论外戚同姓事词语深切帝非不感悟为之悲伤叹息卒不能夺王氏权岂非成帝至此犹有疑同姓之心耶【刘向以王氏权位太盛而上方乡诗书古文向乃着洪范五行传论奏之天子心知向忠精故为鳯兄弟起此论也然终不能夺王氏权○刘向谓陈汤曰外家日盛其渐必日危刘氏吾而不言谁当言 者遂上封事极谏云云天子召见向叹息悲伤其意谓向曰君且休矣吾将思之然终不能用其言】向言及此岂自为地者帝防习故事思索利害宁信外戚不敢信同姓异时欲倚冯野王代王鳯亦王舅也虑不及宗室【元帝时御史大夫李延寿卒在位多举野王上使尚书选第中二千石而野王行能第一上曰吾用野王为三公后世必谓我私后宫亲属以野王为此乃诏曰刚疆坚固确然亡欲野王是也心辨善辞可使四方五鹿充宗是也亷防节俭张谭是也其以谭为御史大夫上繇下苐而用谭越次避嫌不用野王以昭仪兄故也野王乃叹曰人皆以女宠贵我兄弟独以贱成帝立有司奏野王王舅不宜备九卿位以秩出为上郡太守】吾然后知晁错削七国之祸其极乃至此也【景帝即位错説上曰大封同姓今吴王益骄恣谋乱逆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吴主先起兵胶西胶东甾川济南楚赵亦皆反】汉自吕氏三有外戚之变不少惩艾一有同姓之乱悔恨至今卒使王侯宗室厥角稽首陈説符命奉上玺绶取媚王氏以求免死可哀也已【汉诸侯王为公者悉上玺绶为民无违命者莽曰嘉新公国师以符命为子四辅明徳侯刘龚率礼侯刘嘉等凡三十二人皆知天命或献天符或贡昌言或捕告反叛厥功茂焉诸刘与三十二人同宗共祖者勿罢赐姓】昔周公吊二叔之不咸故大封同姓以藩屏周【左传僖二十四年富辰曰昔周公吊二叔之不咸故封建亲戚以藩屛周管蔡郕霍鲁卫毛耼郜雍曹滕毕原酆邭文之昭也邦晋应韩武之穆也凡蒋邢茅胙祭周公之也注吊伤也咸同也周公伤夏殷之叔世疏其亲戚以至灭亡故广封其兄弟】自今观之二叔不咸固创艾同姓者而姬之子孙半为诸侯周既微弱实嘉赖此圣人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
孔光【此篇论媚悦求宠】
古今君臣惟魏郑公善纳谏惟唐太宗善聴諌然郑公身没未几或言其以谏草付史官太宗大怒已有仆碑停防之事【徴亡帝思不已闻者媢之言征尝録前后諌争语示史官褚遂良帝滋不悦乃停叔玉婚而仆所为碑顾其家衰矣】君臣之问有遗恨焉甚矣太宗之不察也至今太宗之徳巍然不可及冠絶汉唐者独以郑公諌草具存耳徳宗谓谏官论事例自矜归过于朕以自取名善乎陆宣公之言曰陛下若纳谏不违则传之适足増美若拒諌不纳安能禁之勿传使徳宗能开怀纳谏则陆宣公奏议数十条皆徳宗盛徳也夫从谏愈多则君徳愈盛惧其不传尔非惧其传之广也周书曰尔有嘉谋嘉猷则入告尔后于内尔乃顺之于外曰斯谋斯猷惟我后之徳夫嘉谋嘉猷虽出于人臣入告于君而君从之岂非其君之徳乎为人君而与臣下争名此岂盛徳事乎自汉以来有事君为容悦者始以焚草削藁为忠夫人臣而招君之过以扬已取名如杜钦谷永軰是诚可罪矣若爱君深切言事恳到而避嫌逺祸以密语诡辞为忠则君臣之间未免有相疑之意此人臣不忠之利非社稷之福也吾观孔光龌龊自守退缩多畏真圣人所谓鄙夫不可与亊君者时有所言輙削草藁以为章主之过以奸忠直人臣大罪也【孔光典枢机领尚书事十余年守法度修政事上有所问据经法以心所安而对不希防苟合如或不从不敢强谏争以是乆而安时有所言輙削草藁以为彰主之过以奸忠直人臣大罪也有所荐举惟恐其人闻知】呜呼彼亦安能有言哉就使有言其大体亦可略见矣存削草藁何足为轻重顾若此者夫亦致其小心媚悦之意以求宠于上此不忠之尤者人臣患不忠尔苟诚忠明言阴风无所忌讳君不以此疑其臣臣不以此疑其君开心见诚肝胆相照区区削藁何足计利害哉孔光之事非矣后之人或以削藁为忠尤而效之故不可以不辨
张禹【此篇论引经误国】
汉羣臣率用经术决疑狱断国论故事宰相至小吏皆喜任经术饰吏事天子亦重经术士士彬彬向文学矣然引经误国未有过于张禹者禹通知论语为章句学者所尊重号张侯论天子皆从受大义至谓禹师傅亲拜禹床下禹援据论语误汉不细自夫子不语恠力乱神与子贡之属不闻性与天道何与灾异事切取以自文侮圣言欺君父罪不容于诛【帝至张禹第辟左右用吏民所言王氏事示禹禹曰灾变之意深逺难见故圣人罕言命不语恠神性与天道自子贡之属不得闻何况浅陋鄙儒之所言陛下宜修其政事以善应之与下同其福喜此经义意也】唐柳公绰曰赃吏犯法法在奸吏舞法法亡小人不学无识公为不道虽背违经义经术犹在也身为儒者专门名经传托经义诬罔一世经术亡矣禹以治论语为太子师傅至封侯为宰相子孙亲戚皆至大官身享富贵穷奢极侈天子不负禹论语且不负禹矣禹独负天子负论语乎成帝雅信重禹王氏不敢望当车驾自临问屏辟左右时天子虚心聴受此可回之机也禹从容为天子陈説大义劝上屏絶声色疎逺外家恳恻深切发于至诚成帝寛仁颇易感动一语存汉未可知也日暮途逺顾影自惜爱子念孙患得患失何暇问汉社稷耶一言丧邦张氏安矣王氏兴矣刘氏其殆乎哀哉
师丹【此篇论言限田事】
呜呼秦汉而下生民之不易可哀也已松栢之下其草不殖邑有甚富之家里有甚贫之民大较富之家一而贫之家千富之家十而贫之家万举天下不过为数十百富家而民生已无所容矣古之人所以恶兼并者非恶民之富也哀民之贫也哀民之贫而无防以救之则富与贫者俱困而已矣三代之民所以无冻馁之老者非必尽井田功也法制修明民志先定斯民不知为富之利故亦无欲富之心民不独富则彼也兼足矣自秦以来闾阎市井之民患不富耳以匹夫而为王侯之事无不可者荡然无限凡民皆有僣侈无上之心决性命以争一旦之利当此时而欲行限田之制不亦难乎如贾谊所言汉风俗不美何异于秦永始四年诏书曰方今世风俗奢侈罔极靡有厌足若此而董仲舒师丹等方力言限田事宜其沮格不得行也【初董仲舒説武帝限民名田以瞻不足及哀帝即位师丹复建言今累世承平豪富吏民赀数钜万而贫弱愈困冝畧为限天子下其议承相光大司马武奏请自诸侯王列侯公主名田各有限关内侯受民田皆无过三十顷时贵戚近习皆不便也诏书且须后遂寝不行】夫田不可井也又不可均也独不可限乎限田可也特不可徒限耳然则如之何而可夫亦先限其心而已矣
光武【此篇论封禅】
封禅其秦汉之侈心乎【文中子王道篇封禅之费非古也徒以夸天下其秦汉之侈心乎注始皇东廵上太山立石封祠下禅梁甫以颂秦徳汉武帝用齐人公孙卿言封禅登仙遂升中岳又上太山封王有玉牒使方士求神仙千数无验而防此皆夸侈以欺天下非事天致诚之本】虽圣人复起不易斯言矣人之好自侈大何所不至哉极其侈大之意施于人无以加矣而复饰説以诬上天盛礼乐侈仪卫张大功徳升中乔岳告成于天若此可以明布天下夸示羣臣跨越前王传诵来世此秦始皇之初心也后之人君曷为而效之有言亡秦之政于太平之时则闻者莫不恶之又从而罪之独柰何效秦始皇之侈以为帝王之盛事乎就使前世帝王常行之始皇帝亦为之吾犹当废之而况前世帝王未始行之秦始皇实始为之吾独柰何效之吾观秦汉以来致治之君幸而海内无事百姓安生业四海无外警则歉然以不得封禅为缺又幸而举行是礼则君臣动色交相庆贺以为太平之极功其亦习于秦汉之事而不察于三代之故相仍而不可变耶汉光武唐太宗皆明智有余而执徳不坚始之所行未尝不善终之所行乃大不然余是以知侈心之难忘也光武之言曰吾谁欺欺天乎曽谓泰山不如林放乎其自知甚明自处甚谦然未尝以封禅为非是也【羣臣上言即位三十年宜封禅封禅泰山诏曰即位三十年而百姓怨气满腹吾谁欺欺天乎曽谓泰山不如林放乎何事汚七十二代之编録若郡县逺遣吏上寿盛称虚美必髠令屯田于是羣臣不敢复言】他日感防昌之符欣然从之固亦不待劝请矣【中元元年上读河图防昌符曰赤刘之九防命岱宗上感此文乃诏梁松等按索河图防文言九世当封禅者凡三十六事于是张纯等复奏请封禅上乃许焉登山以玺亲封玉牒检】太宗之论又异于光武矣若曰天下乂安家给人足虽不封禅庸何伤乎秦始皇封禅而汉文帝不封禅后世岂以文帝之贤为不及始皇耶羣臣犹固请不已帝意欲从之独魏郑公以为时不可耳【六年文武官复请封禅上曰卿辈皆以封禅为帝王之盛事朕意不然若天下乂安家给人足虽不封禅庸何伤乎昔秦始皇封禅而汉文帝不封禅后世岂以文帝之贤不及始皇邪且事天扫地而祭何必登泰山之巅封数尺之土然后可以展其诚敬乎羣臣犹请之不已上亦从之魏征独以为不可上曰公不欲朕封禅者以功未髙邪曰髙矣徳未厚邪曰厚矣中国未安邪曰安矣四夷未服邪曰服矣年谷未丰邪曰丰矣符瑞未至邪曰至矣然则何为不可封禅对曰陛下虽有此六者然承隋未大乱之后戸口未复仓廪尚虚而车驾东廵千乘万骑其供顿劳费未易任也且陛下封禅则万国咸集逺夷君长皆当扈从今自伊洛以东至于海岱烟火尚希苇芥极日此乃引夷狄入腹中示之以虚弱也况赏赉不赀未厌逺人之望给复连年不偿百姓之劳出示虚名而受实害陛下将焉用之防河南北数州大水事遂寝】贞观之末屡欲东封以事而止【礼乐志十五年将东幸行至洛阳而彗星见乃止】由此言之太宗非真知封禅之不足为魏郑公非真知封禅之不可为意有所欲为事有所未可行待时而后动尔夫王者父事天母事地兆南郊而就阳因吉土以升中廵狩而告祭柴望对越上天可也燔燎于山下则固已毕祭矣登封于山上金泥玉检之藏秘而不得宣果为何説是亦不过秘祝之意耳果何与于事天哉劳民费财上不足以格天而下无补于民徒事外虚名以惊世俗此三代圣人所决不为者后之儒者事至治之君当太平之时其母曰封禅云则善矣
明帝【此篇论失人君之体】
夫天下是非折于理不折于势故君子论学不容以挟贵为也况夫天子有天下之尊意所子夺羣臣承望不及是是非非岂能尽当于天下之理乎汉明章皆崇儒重道之君也尊礼师傅是正经义岂不尽善尽美哉明帝临幸辟雍自为辨説固已失人君之体矣【永平二年十月幸辟雍祈行养老礼礼罪引桓荣父弟子升堂上自为辨説诸儒执经问难于前冠带搢绅之人圜桥门而观聴者盖亿万计】他日章帝患五经同异博集诸儒防议白虎观天子称制临决【校书郎杨终建言宣帝博征羣儒论定五经于石渠阁方今天下少事学者得成其业而章句之徒破坏大体宜如石渠故事永为后世则帝从之冬十一月壬戌诏太常将大夫博士郎官及诸儒防白虎观议五经同异使五官中郎将魏应承制问侍中淳于恭奏帝观制临决作白虎议奏名儒丁鸿楼望成封桓都班固贾逵及广平王羡皆与焉固超之子也】去圣乆逺六经残阙诸儒论难前后异説而欲以天子之尊临定其是非于一言之间难矣哉夫有的于此十人射之不如百人之射谓其中者之多也当六经残阙之余诸儒各以其意説经一是一非何常之有并存不削以待后之人择焉夫亦何恶于明经哉必将去彼取此则纷纷之见何时定乎呜呼秦火汉壁之余散失已乆岂无字画之讹义理之难晓哉蔡邕书五经文字刻石置诸太学观者填咽亦安保其无失也【灵帝熹平四年三月诏诸儒正五经文字命议郎蔡邕为古文篆三体书之刻石立于太学门外使后儒晚学咸取正焉碑始立其观视及摹冩者车来日千余两填塞街陌】孔頴逹等作五经正义杂取防讳之説以为注疏之学又恶可尽信乎【贞观十四年大征天下名儒为学官数幸国子监使之讲论上以师説多门章句繁杂命孔頴逹与诸生撰定五经疏谓之正义令学者习之】自宣帝讲五经于石渠已不能行于后世【甘露三年诏诸儒讲五经同异萧望之等平奏其义上亲称制临决焉韦元成受诏与五经诸儒杂论同异于石渠阁】章帝复踵宣帝故事天子自定其是非恶保其乆而不变乎夫天子之尊不当自用其聪明也隋炀帝自以诗名而忌羣臣之能此固不足责矣【帝善属文不欲人屈其右薛道衡被诬缢死帝曰更能作空梁落燕泥否王胄附杨感诛帝诵其佳句曰庭草无人随意緑复能作此语邪帝自负才学每骄天下上尝谓侍臣曰设令朕与士大夫髙选亦当为天子矣】唐太宗命羣臣修晋史而加以御制为人君亦安用修史为也自秦汉以来小人事君为容悦者恶羣臣异议始劝人君自为制作以震服羣臣杜周欲人主自为法令【周为廷尉而善候伺上欲挤者因而防之上所欲释乆系待问而微见其寃状客有谓周曰君为天下决平不循三尺法专以人主意指为狱狱者固如是乎周曰三尺安出哉前主所是着为律后主所是疏为令当时为是何古之法乎】儿寛劝人主自为礼乐【武帝议欲放古廵狩封禅之事诸儒对者五十余人未能有所定上问寛寛对曰唯圣王所由制定其当非羣臣之所能列今将举大事优游数年使羣臣得人自尽终莫能成上然之乃自制仪采儒术以文焉】此岂可以为法哉
曹褒【此篇论不能制礼】
刘向尝论礼以养人为本今有司请定法削则削笔则笔至于礼乐则曰不敢是敢于杀人而不敢于养人也惑莫甚焉夫去古既逺礼废已乆上之人牵文拘义无所制作下之人自出私意为浅陋鄙俚之习诚可恠笑若依仿古道増损时宜以教天下一洗世俗之习虽未必尽先王之旧不犹愈于无礼乎然则鲁两生之迂不若叔孙通之知世务【通説上起朝仪曰愿颇采古礼与秦仪杂就之于是征鲁诸生三十余人鲁有两生不肯行曰礼乐所由起百年积徳而后可兴也吾不行通笑曰若真鄙儒不知时变遂与所征三十人面云云因进曰诸弟子儒 生随臣乆矣与其为仪愿陛下官之帝悉以为郎诸生乃喜曰叔孙生圣人知当世务】巢太常之拘挛不若曹褒之简易明矣【博士鲁国曹褒上疏以为宜定文制着成汉礼大常巢堪以为一世之大典非褒所定不可许帝知诸儒拘挛难与图始朝廷礼宪宜以时立乃拜褒侍中武司马班固以为宜广集诸儒共议得失帝曰语云作舍道傍三年不成防礼之家名为聚讼互生疑异笔不得下昔尧作大章一防足矣】天下之事惟其未成也则可成如其已成则止此而已矣向使髙惠之时庶事草创汉仪未就典礼尚缺有如文帝之寛仁天下和平辅以贾谊兴礼乐之言虽欲谦逊未遑不可得也光武中兴至肃宗三世矣海内富庶百姓安堵兴辟雍建明堂封禅养老礼乐彬然盛矣使博集诸儒建一世之典汉礼乐尚有望也曹褒何人独当是责依凖旧典参以防记之文尚得为礼乎遂使贤明之君因陋就简安于小成厯世相防浸成故事汉采秦仪唐采汉礼三代之典日逺日亡此岂非轻议礼乐之故欤呜呼后之天下岂复有礼哉其存于世者法而已矣今之豪民自为礼乐其所不得为者岂畏礼哉畏法而已矣彼汉之礼与法令同藏于理官则礼之为法其来乆矣且令法令明备上下有等逾者有罪而今之豪民田宅衣服奢侈如故也今将去法从礼使天下之人从事于劳苦降心俭约盘辟伛偻以周旋于升降揖逊之间则有非笑不为而已矣故古之王者治定制礼非谓礼之难为也谓其治未定而礼乐无所用之也故莫若先定人心使天下之人明敎化而安亷耻无有乖争陵犯之意以为礼乐之地徐为之品节则礼行而天下服矣然则后之人君欲为礼乐者其亦先为礼乐之地而已矣
十先生奥论注后集巻十三
钦定四库全书
十先生奥论注后集巻十四
五经论 叶 适总论
古之治足以为经不待经以为治后世待经以为治而其治未能出于经其事宏大广逺非一人之故一日之力而儒者欲以简易言之此所以谩然而莫得其统也上古圣人之治天下至矣其道在于器数其变通在于事物其纪纲伦类律度曲折莫不有义在于宗庙朝廷州闾乡井之间其敎民周流登降防通感应之节而诵説其所以然之意使之自得于心而有余于身以行之于君臣父子夫妇昆弟在于望官其波頽风靡而天下之人无不根于性命闲于道徳而习于死生之变其治之若此至于承弊改法圣人继出损益文质先后迭施治有异而不相废道有同而不相袭故其言语文字或始之以陈其义或终之以纪其成言与事迁书与世易盖皆可以为经而当时之天下不待是以为治周室既衰圣王不作制治之器丧失而不存或其器仅存而其数废缺而不明民之耳目无所闻见心无所正而其上下始习为鄙诈戾虐之行风俗日以敝恶而相趋于乱孔子哀先王之道将遂湮没而不可攷而自伤其莫能救也迹其圣贤忧世之勤劳而验其成败因革之故知其言语文字之具者犹足为训于天下也于是定为易诗书春秋之文推明礼乐之器数而黜其所不合者又为之论述其大意使其徒相与宗之以遗后之人然犹曰如有用我者其为东周盖经者所以载治而非以为治也其后卒以大乱战国呑灭秦汉崛兴天下荡然不复尧舜三代之旧其后学者无所依据于是始皆求之于书而孔氏之经遂行于天下故仪封人见曰天下之无道也乆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而孔子亦曰天之未丧斯文也呜呼岂非天哉自是以来句断章解补缉坏烂厯世数十而不能相一盖至今百有余年之间豪杰之士相因而起始能推明其説务合尧舜三代之旧以无失于孔氏之遗意盖自伏羲至于孔氏而道始存于经自孔氏至于今而经始明有能施之于治殆庶几乎防之于心騐之于物其行之以诚其裁之以义其聚为仁其散为礼本末并举幽显一致卓乎其不可易也虽然将即是经以求其制度器数之等而尽复尧舜之旧欤则其世逺矣其事徃矣迂暗而不明牵合而难通而天下病矣夫不必求之尧舜三代则将节文而自为之欤则内顾自疑而不敢为虽为之而无所折衷则民不从矣然则姑守其所闻以为如是而足以治欤则无验于事者其言不合无攷于器者其遒不化论髙而实违是又不可也徘徊旁徨乆而不得定欤则好为异论以败经者将遂出其间矣是又不可以不惧也噫世无圣人而天下之所恃以为治者是经之空言而已以其未能出于经也是以治乱之效无以异于前世其难齐之俗致变之由或反甚焉夫拟天地之变化观治道之离合如此其大也及其经之明如此其难也世之君子可以即其故而深思矣
诗【此篇论诗言周最详】
夏商逺矣书籍所载存其大畧而其详不可得而言矣详而可言者莫如周言周之最详者莫如诗夫人之治始于艰难而成于积累【七月陈王业也周公遭变故陈后稷先公风化之所由致王业之艰难也】及其天命既集极盛而太平【文王文王受命作周也既醉太平也】至于始衰而复兴【车攻宣王复古也宣王内修政事外攘夷狄复文武之竟土】遂微而不振【黍离闵宗周也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过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闵周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故作是诗也】与其后世尝更涂炭之民忧伤悲怨思防其道而不可复得者皆见于咏歌而极于形容故夫学者于周之治有以考见其次第难易虽逺而不能忘者徒以其诗也诗之兴尚矣夏商以前皆磨防而不传岂其所以为之者至周人而后能欤夫形于天地之间者物也皆一而不同者物之情也因其不同而聼之不失其所以一者物之理也坚凝纷错逃遁隐伏无不释然而解悠然而遇者由其理而不可乱也是故古之圣贤养天下以中发人心以和使各由其正以自通于物絪緼茫昧将形将生阴阳晦明风雨霜露或始或卒山川草木形着茂长髙飞之翼蛰居之虫四时之迭至声气之感触华实荣耀销落枯槁动于思虑接于耳目无不言也旁取广喻有正有反比次抑扬反覆细绎大关于政化下于鄙俚其言无不到也当其抽辞涵意欲语而未出发舒情性若止而不穷盖其精之至也夫言语不通嗜欲不齐风俗不同而世之先后亦大异矣聴其言也而文不能违焉此足以见其心之无不合也然后均以律吕谏以官师金石震荡节奏繁兴羽旄干戚匏箫管被服衮黼拜起揖逊以祭以宴而相与乐乎其中于是神祗祖考相其幽室家子孙协其明福禄盛满横畅旁浃充塞宇宙薰然粹然不知其所以然故后世言周之治为详最者以其诗见之然则非周人能为诗盖诗之道至于周而后备也夫王道之始自盛而入衰则天下之心始自亲而入怨盖幽厉以来忽亡天下无以整齐诸侯而一其民其势如冰合而忽解云附而忽散刀锯斧钺如林而起同壤异制而权衡小数始出于政令之中矣然犹深原愤发能思其先君祖考之旧以寛意敢忘而不敢叛敢怨而不敢怒呜呼仇者亲之对也逆者顺之资也苟未至于不可以悔而或可以收者则皆眷然而不忍慨然而有欲为者矣然则于其周人之治不独以其极盛者而言之盖其衰而犹若此也至于削灭溃坏亡失其旧而不可复考然后泯然而不作矣然则诗亡然后春秋作岂不信哉虽离骚诗之变也【史记屈原为上官大夫谗王怒而疏之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离骚者犹离忧也离骚盖自怨生也国风好色而不滛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赋诗之流也【选皇甫谧三都赋序子夏序诗二曰赋故知赋者古诗之流也】异体杂出与时转徙又下而为俳优里巷之辞然后诗之类也寛闲平易之心必习为怨怼无聊之言庄诚恭敬之意必变为侮笑戱狎之情此诗之失也夫古之为诗也求以治之后之为诗也求以乱之然则岂惟其见周之详又以知后世之不能为周之盛极而不可及也
书【此篇论常心】
天有常道地有常事人有常心何谓常心父母之于子也无不用其情言不意索而传事不逆虑而知竭力而不为父者不告其人者必以告其子此之谓常心其于人也不然以外之不常丧其所常矣夫天地之常而得之于物也不后而将不先而逆喜怒哀乐称事之当然而不为过见之者疑乎拙其于庶物也无穷圣人得是心也奉而行之用其厚去其薄用其朴去其巧用其不知去其知庙堂之谋其于野人必忠告而求闻焉天地不能违鬼神不能问复合而为一是故哀怜惨怛保卫刑政以救其民而复其常今夫外乎人之思虑而不出于所则知者其事文以深其谋密以巧伏于潜渊之下而动于九天之上使其卒然莫得其所从事亦其心之放也谓之非常故乱生于非常不祥莫大焉盖自秦汉以来儒者争言唐虞三代之事其化功流行而风俗纯美天文地理之极莫不顺序至于自言其一代之治则何其浅陋鄙野而不足爱其君者往往诱使致焉而其君亦皆愧耻其意不敢庶几其万一盖将从而不能及也夫圣人之道其有遏絶于后世固若是之逺者何耶昔者孔子序书録上古之帝王于其兴事造业布政出令以经理天下之际始于受禅终于征伐已略尽矣【尧典昔在帝尧将逊于位逊于虞舜舜典帝曰格汝舜询事考言乃言防厥绩二载汝陟帝位正月上日受终于文祖大禹谟帝曰格汝禹朕宅帝位三十有三载耄期倦于勤汝惟不怠总朕师汤誓伊尹相汤伐桀泰誓武王伐商】今其存者其智谋非有以出于人也其行事非有矜于众也以天为不可不敬以民为不可不畏以已为不可任以谏为不可逆患至而不敢避功成而不敢居酌天下之心而处其中如是而已矣先事而忧已事而思天下皆安而圣人自危其防虑畏谨有家人父子所不能知是故智者以为愚勇者以为怯辩者以为讷圣人之常心独守而不失此其所以为大也穆王始丧其常心周行天下上昆仑涉瑶水以观天地之所极车马不足以给其役货财不足以充其求【列周穆王篇穆王游化人之宫大悦肆意逺游命驾八骏之乘别日升昆仑之丘以观黄帝之宫遂賔于西王母觞于瑶池之上西王母为王謡王和之】至于邈然衰耄始为祥刑之书以命吕侯盖其意悲哀焉【吕刑篇穆王训夏赎刑作吕刑惟吕命王享国百年耄荒度作刑以诘四方云云监于兹祥刑】秦缪公过周袭郑千里用兵以贪得国之功怒其臣蹇叔以为悖缪而无智既而败师囚将无只轮匹马之返复班其悔过之意誓于羣臣【秦誓篇穆公以代郑晋襄公帅师败诸崤还归作秦誓公曰惟古之谋人则曰末就予忌惟今之谋人姑将以为亲虽则云然尚猷询兹黄髪则罔所愆左僖三十二年杞子自郑使告于秦曰郑人使我掌其北门之管若潜师以来国可得也穆公访诸蹇叔蹇叔曰劳师以袭逺非所闻也公辞焉召孟明西乞白乙使出师于东门之外蹇叔哭之三十三年败秦师于崤获百里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以归髙唐迈济河焚舟赋苟孟明之载战也前空山肉填平地血流四马只轮荡然不收】夫二缪皆好异者也及其既老而悔复其常心而孔子犹有録焉又况于其能常而勿失者乎悲夫无惑乎后世之极言于帝王之盛而终以不能致者也夫敎不至者杀养不足者剥仁不足者断今也丧其常心而君臣上下相饰以智相鬬以巧愈出而愈竒愈用而愈疑盖自秦汉魏晋隋唐之君务为非常不测之智以愚其民抗焉而为之上方合而遽散几得而复失而欲以空心庶几于唐虞三代之治是犹桀之誉尧北行而求其越也岂不悖哉夫反常以合常以其心求帝王之心其为易而无难也然且自愧其不能为自恕其不得为使天下之民欲被父母之化终不可得而以圣人不复起于后世者惑矣
易【此篇论圣人以道易天下】
易非道也所以用是道也圣人有以用天下之道而名之以为易易者易也夫物之推移世之迁革流行变化不常其所天地之至数也圣人己见之矣是故以道易天下而不待其所自易逆其端萌察其逆顺而与之终始自有天地生民以来至于成周之衰虽帝王异号更易不一而未尝有大变极乱如后世之酷者圣人迭起而能以道易天下故也呜呼自秦汉而下者何其祸乱之酷耶彼惟无圣人不能以道易天下而听其自易天地之数与人心之不肖适相寻于无穷是以溃散而不可支故夫圣人推为仁义礼乐制为生杀赏罚作为宫室器用序为尊卑名品文字以通其心志权衡以一其偏私举皆归之于易而文王孔子立于忧患之世有以见天下之情而惧其不能知则又重之以示其变系之而存乎辞而易之为书备矣【系辞下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矣系辞焉而命之动在其中矣】书之未备也易存乎道见道者足以为易书之既备也易存乎书天下即其书而观之易书备而易始穷矣测之以象数别之以筮占离析其卦爻而推之以于事物之故辨智几殚而不得其毫芒于是阴阳律厯曲学小数时日下俚之説与夫素隐行怪窥测异端恢絶不伦之士埋伏于山林草野之间者皆有以自托于易故后世以易为幽逺难通之书其上下出入鬼神恍惚不可穷诘而无以为用于天下嗟夫圣人非不知卒之至于此而犹为之岂其亦有所不得已者耶夫循其本而至其末由圣人之作易而至于天下之人能读易之书则其卒之如此亦何足恠也是故莫若反其本而论之曰卦曰彖曰象曰爻此其所以为易而天下后世之所共知者也【系辞上彖者言乎象者也爻者言乎变者也】然至于求之而莫得其当夫天地水火雷风山泽此八物者一气之所役阴阳之所分其始为造其卒为化而圣人不知其所由来者也因其相摩相荡鼓舞阖辟设而两之而义理生焉故曰卦【説卦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干为天坤为地震为雷巽为风坎为水离为火艮为山兑为泽】是故有亨有否有行有止而人则配之后有圣人焉推而明之故夫彖者所以推明其义理之所从生而全其为是卦之意者也象者所以言其为得是卦者也而圣人君子先王后帝杂取而用之以之修身以之应物而无所不合夫因八卦而两之而后有义义立而后有用然后圣人之所以察天地阴阳而拟其身者矣是故曰神曰变无思无为而神明其徳者皆其势之当然而非有独异于人也【系上参伍以变错综其数通其变遂成天地之文极其数遂定天下之象非天下之至变其孰能与于此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于此又曰是兴神物以前民用圣人以此齐戒以神明其徳夫】故君子之用易莫切于象爻者所以备一卦之事者也有卦则有易有易则有太极太极立而终始具矣【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同上】因而两之而变生焉故两者所以明变而六者所以为两也夫因是四者而求之而圣人之道与易之用书未知孰离也然后其所以用是道者可复见矣然则其所以为易者何也夫孔子则既言矣天地之大徳曰生圣人之大寳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财理财正乱禁民为非曰义又曰辟户谓之干阖户谓之坤一阖一辟谓之变徃来不穷谓之通见乃谓之象形乃谓之器制而用之谓之法利用出入民咸用谓之神呜呼思过半矣
周礼【此篇论其言说未具】
先王之治不见于后世徳浅功薄而俗化陋儒者为之感愤太息思有以易之而未能自信于必行则皆求之于经于易所以见其载道之用者也于书所以见帝王之处天下者也于诗所以见其天下之处其君之心者也而春秋者所以禁其为非而反之于道以明其必不可违天下之大义而独任其私欲者也夫苟为得道之用而又知其君臣上下相为报施之心以折之于是非予夺之际是足以易后世之治为先王之治而无难矣然而尤未能尽信者以其説之未具也盖周礼六卿之书言周公之为周至于建国设官井田兵法兴利防患器械工巧之术咸在凡成康之盛所以能补上世之未备而后世不可复加者其先后可见而本末可言也于是儒者莫不为之欣然自喜以为可以必行而无疑也虽然使先王之治所以必不行于后世谀闻寡见之君因遂以为经为不可尽信者其必自是书始矣夫其説之未具也是诚若不可行焉吾其待其具而行之何哉工之为器也得规矩而通之天下之器其可方可圆可窊可椭者皆规矩之类也故法存于心巧形于物器成而天下利未有尽待其法而尽用其巧者也有贱工焉执三代之器而用今之材闭户而模之出户而视诸人人不能识也则强之而莫之就售是其材非不美也今夫周礼之书尝一用矣非惟不足以治而乃至于乱孔子之于经也微见先王之意而不尽载其所以为之之説其告门人弟子与其当时之人所以问之政事详矣若曰修身以应变酌古以御今然后继周者百世可知也【子张问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奈何取其説之具者而徒加之后世哉且又有大不可者非特此也古之治天下者必辨其内外小大之序而设施其繁简详略之宜三代之时自汉淮以南皆弃而不有方天下为五千里而王之自治者千里而已其外小大之国千余皆得以自治其正朔所颁礼乐征伐自天子出朝防贡赋贤能之士入于王都此特其大者也而其生杀废置犹不为小者天子皆不与焉而天子之自治者亦断然如一国不能过汉之数郡又有圣贤而为之臣皆乆于其官而不去其为地狭为民寡而治之者众始之以勤终之以无倦行之以诚故其米盐繁密无所不尽而宫内之隐可以悉有之书而无所愧盖其自治者至则诸侯之効上也防辅相之尊通行于四海而教率之而天子又为之廵狩其国以一道徳同风俗而正其律度量衡故观之象曰先王以省方设教言下观而化也今也包夷貃之外以为域破天下之诸侯以为郡县事虽豪髪一自上出法严令具不得揺手而无圣贤为之臣不能乆于官而遽去而又有苟简诈伪之心生焉乃欲其米盐委靡无所不尽以求合于周礼之书而又易其大者将以纵井田封建之旧此其论所以髙而难行人情不安而至于乱也夫因今之地用今之民以周公为之其必有处此矣然则读是书者深思而徐考之可也
春秋【此篇论圣人之终事】
春秋道之极也圣人之终事也天地之大义在于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賔主之交其尤精者上通于阴阳旁通于无间古之圣人其必有合是而出是者矣其于治人也止恶而进善有不同焉止之于心而不行之于事人不见其自治之迹而已不多其能自治之功是虽圣人不能加焉有已则有私有私则有欲而既行之于事矣然而知仁义礼乐之胜已也折而从之则圣人之治之也佚是其次也仁义礼乐有不能胜则圣人之治也始劳矣然而闻人之非已也必以为惧闻人之是已也必以为喜是故因其所喜惧而治之是又其次也是已不喜非已不见不喜者自弃也不可者自暴也冝何以治之而察其情也其必不为善则慕夫赏其必为不善则畏夫罚圣人之治人至是止矣呜呼使其止于是而天下惟吾之所治则春秋何独为而书止于此有人焉不惟无所喜惧而欲自为是非不惟无所畏慕而欲自为赏罚其视天下也眊眊焉而期乎乱是又不幸当王道之衰是非不公而赏罚不行圣人以为今不能治也不若掲而示之于无穷嗟夫彼何人也以一时之得而易无穷之名故夫春秋之所为作者所以治夫仁义礼乐是非赏罚之所不能治者也虽然慕无穷之名而为善畏无穷之名而不畏恶此犹天下之中人也其所以率为而莫或制者岂其真无所畏而然耶曰逆理败道不自列于人类者皆其欲之流也至于定则未有不反其本矣故崔杼能为弑君而不能杀其书已之史官【襄二十五年夏五月乙亥齐崔杼弑其君光】齐豹也奋于一攻难以求除其丹书之恶【昭公二十年秋盗杀卫侯之兄挚仲尼曰齐豹之盗而孟絷之贼此何吊焉】凡天下之恶有未至于杼天下之贱有未至于豹仁义礼乐之所不能诱是非赏罚之所不能革尧舜三代之治虽不复行而是书犹有所劝也是故由孔氏以来二千余载易诗书之道未明也其用于当世以为援据折衷者春秋而已故曰春秋者道之极圣人之终事也呜呼无仁义礼乐无是非赏罚以区区之书禁天下之恶而归之于善圣人之用法已严矣而学者又以严求之则人情之所不能堪其弊必至于尽弃其书而天下大乱而不可救此则学为春秋者之过也虽然无责焉已耳彼无圣人之心而用春秋之法则责备者以为疵而明微者以为讦矣是故从其三而观之一曰情二曰势三曰理人之为不善其必有不自得于中者也人之施已也不以道而后已之报物也不可反圣人独有察焉是之谓情迫于不可止动于不能已强有加于弱小有屈于大不知其然而然者也是之谓势夫如是则宜若无罪焉可也虽然舜能事瞽瞍而天下不能为子【书大禹谟舜日号泣于旻天于父母负罪引慝祗载见瞽瞍防防斋栗】箕子能事纣而天下不能为臣【史宋世家箕子纣亲戚也纣始为象箸箕子叹曰不可振也纣为淫泆箕子谏之不聴人或曰可以去矣箕子曰为人臣諌不聴而去是彰君之恶而自説于民吾不忍为也乃被髪佯狂为奴】汤事葛文王事昆夷而天下不能为国【孟唯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是故汤事葛文王事昆夷】是何耶是未之思也是之谓理察其情因其势断之于理而春秋始可得而言矣不以情不以势其心不厌然而服我则谁肯自负于空言之理哉呜呼是道之极而圣人之终事也
十先生奥论注后集巻十四
钦定四库全书
十先生奥论注后集巻十五
进论四篇 叶 适外论一【此篇论待夷狄之道有三】
臣为外论四篇其三篇言今事着其首篇曰为国以义以名以权中国不得夷狄义也中国为中国夷狄为夷狄名也二者为我用故其来冦也斯与之战其来服也斯与之接视其所以来而治之者权也中国虽贵夷狄虽贱然而不得其义则不可以治不得其名则不可以守不得其权则不可以应三者并亡譬犹舍舟楫而济深渊以勇怯为沉浮幸而得济不可为容不幸溺没死且及之矣后世之事是也自严尤论夷狄以为前世未尝有上防【前匈奴传严尤书曰匈奴为害从来乆矣未闻前世有必征者也后世三防周秦汉征之然皆未有得上防者也周得中防汉得下防秦无防】至唐太宗能擒颉利郡县诸戎始以严尤为非【通鉴贞观三年突利可汗入朝上谓侍臣曰徃者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称臣于突厥朕尝痛心今单于稽首庶几可雪前耻靺羯遣使入贡上曰靺羯逺来盖突厥已服之故也昔人谓御戎无上策今治安中国而四夷自服盖非上策乎】若太宗者所谓上策欤噫亦陋矣以先王之待夷狄何策之可论又况从而区别之与秦汉并称乎若太宗者又真以为有策则是不能知先王所以待夷狄之意而何自谓上策乎尧舜之时南自淮徐东被青州之境土凡海濵广斥山谷深袤之地教治所不及者大抵皆夷狄也盖与中国错居又非若后世有玁狁獯鬻乃在长城之外相去且数千里而以为难治也【前匈奴传序云匈奴其先夏后氏之苗裔曰淳维唐虞以上有山戎玁狁薰鬻居于北边】尧舜之土地至狭又无利兵危矢诈谋竒计而夷狄不能侵暴者名义与权皆得也嗟夫中国之所以为中国以其有是三者而已苟舍其所以必胜之具而独以诈力为用是既以化为夷狄矣其至于纷纷何足怪乎盖自战国并起三百年之间秦人最为雄小国次第亡灭广大其地而为六国秦又灭六国合天下而尽有之又欲兼取匈奴秦人之暴甚于夷狄矣汉起匹夫亲抟天下不数年而据秦之故地此其为仁义道徳足以怀柔其民者何在奈何冒顿反不能控数十万以慿陵边塞入至太原晋阳乎【前匈奴传单于有太子名曰冒顿汉方与项羽相距中国罢于兵革冒顿得自强控之士三十余万自淳维以至头曼千有余嵗至冒顿而匈奴最强大尽服从北夷与诸夏为敌国时汉初定徒韩信于代郡马邑信降匈奴匈奴引兵南侵太原至晋阳髙帝自将兵击之至平城冒顿纵兵三十余万骑围髙帝于白登】盖三者自是并亡不复有中国夷狄之分矣特以地势相别异耳力强则暴师转饷深入屠戮如挚取禽兽力弱则俯首屈意出金银缯帛爱女以壻之【同上以金缯子女与匈奴和亲使之为壻】亦独何所爱张良陈平盖策士而绛灌之为丞相主国论者故奋梃大呼望屋以食之人也是亦安能知先王之意哉独一贾谊知之以为戎狄召令主上之操天子共贡臣下之体【贾谊上疏天下之势方倒垂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上也蛮夷者天下之足何也下也今匈奴僈侮侵掠至不敬也而汉嵗致金絮采缯以奉之夷狄征令是主上之操也天子共贡是臣下之礼也足反居上首顾居下倒垂如此莫之能解臣切料匈奴之众不过汉一大县以天下之大困于一县之众甚为执事羞之陛下何不试以臣为属国之官以主匈奴行臣之计请必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伏中行説而笞其背举匈奴之众惟上之令】虽然谊于制患之术浅矣请自为典属国用三表五饵而系之【本賛谊欲典属国施五饵三表以系单于其术固以疏矣贾谊书云谓爱之状好之技仁道也信为大操常义也爱好以实已诺可期十死一生彼将必至此三表也赐之盛服车乘以坏其目盛食珍味以坏其口音乐妇人以坏其耳髙堂邃宇仓廪奴婢以坏其腹于来降者上召幸之相娱亲酌而手食之以坏其心此五饵也】若是者先王待夷狄之意乎真使匃奴不当汉一大郡此何足治而况本不计强弱者乎夷狄尝苦中国无信义甘言厚利以相啗说首开兵端志在诛剪然则中国之不振其失道乆矣岂一日之故也世无尧舜汤武待夷狄之意终不可见无稷契伊尹终不能秉法陈义以佐其君其所诵习以为笑于天下者盖书籍之章句耳嗟乎有名义而不能执有权而不能用或伐或和视其势之强弱而不能定此汉唐之事不足论也是既然矣执之于无所执用之于无所用以和为与之为一而天下之人熟于闻见不知其为中国夷狄之异者此祖宗之事臣不敢深论也臣之所论者一事自景徳元年与契丹盟更六圣百二十年聘使徃来天子亲与之揖逊于庭未尝一日败盟约也女真本小种落属于契丹者不幸天祚失道使得猖狂破取其国天祚以为与大国义兼兄弟当来役我或遂不复其国则望白沟以南自归当是时中国以大义之故遣十万众制女真使不得逞彼知大国为之助其势何遽至此也岂与约并防其国分取幽国故地以为功者比乎失此不念遂有今日然则夷狄虽逺而常以信义望中国中国以夷狄为不义是以不用而信义之不知此其所以为中国者本不以夷狄之无而废也夫兼考前世成败之故深思今日致患之本复修先王三者之道则中国之待夷狄固无难矣何必劳神于智计鬬胜于士卒益趋于末而不能反哉故夫若不足聴而决不可易者臣之论是也
外论二【此篇论征伐和亲是非利害】
秦汉以来待夷狄者不和亲则征伐何也其术尽于此矣和亲主辱名卑而民得安征伐有功则主荣名尊而民伤无功则主与民俱伤而有功常少无功常多是以后世之论是和亲者十九天必有征伐之害而后知有和亲之利先王未尝征伐夷狄虽不与之为和而亦不与之为怨是故无以卑吾名而亦无以丧吾实虽然先王之道不行乆矣而今日之请和尤为无名夫北地乃吾仇也非复可以夷狄蓄而执事者过计偕夷狄之名以抚之夫子弟不能报父兄之耻反惧仇人怀不释憾之疑遂欲与之结欢以自安可乎徃者绍兴行之天下不厌【绍兴髙宗朝】至于废逐大臣诛杀名将尽黜异正者空士大夫之列汹汹数嵗而后定一旦闻其败约始举不得已之兵以应之天下因又自言复雠为事暴师淮水之上乆未有功宰相仍用前策建请罢督师彻攻具出东西北道四要郡以与之而复为和俄而边又大出天下之心凛然以为盟誓必不可保然自是疆圉无事又十余年虎卧在庭其起无时室中之人不得安也使无弓矢陷穽或不免徒手以抟之以必死为决犹愈于坐而待其下也若有弓矢陷穽可也乃畏虎而不敢用何哉呜呼失吾所操之具而聴虏之自为是独何时而可也今天下非不知请和之非义矣然而不敢自言于上者畏用兵之害也其意以为一絶使罢赂则必至于战而吾未有以待之故也乃其以为不可而敢自言于上者非真知其义之不可也直媒之以自进也非可用以当战也故真知其义之不可者皆内愧窃叹而不敢言也真知者不敢言敢言者不足信然则今之所以自备益疎略矣今日之议臣不敢独以告于上庶几执事者皆知之昔祖宗之世也内治已足则所谓求和亲之利者为保全边民计耳是不惮自屈而力行之可也今日存亡之忧不得尚用徃事为比使其复如辛巳甲申忽拥大众以求战和固不可且其崛起强暴而据吾大半之土壤已五六十年矣如使复为天祚盛极将亡它人出而有之和而不可也盖非惟其义之不可而势则然矣昔祖宗之世也唯其有以驯养契丹使不敢桀傲则兵可以至于不用今日之兵其决不可不用矣其用有早暮迟速耳而早暮迟速又非大相辽也逺者五六年近者三四年其尤近者或在朝夕耳然而执事者畏一战之故不敢以告其上因不复为之虑幸其事之不在已引而去之夫忧在子孙者偷吾身之不及见焉可也忧在吾身而有出于十数嵗之外者偷目前之未及见焉可也今也无十年之逺有朝夕之近是固不可免之急患也相顾而终未敢言者何也贾谊以为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燃因谓之安以诮绛灌之徒【贾谊上疏陈政事其大畧曰臣切惟事埶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其他背理而伤道者难徧以疏举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正以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木及然因谓之安方今之埶何以异此】今积薪尽为火矣寝然火之中不知奋迅于烈熖以自免而坐待其灼烂者是固不必谊之智而后诮之也以臣计之一战之可畏犹未足畏也然虽絶使罢赂而臣以为犹未至于遽战者盖求战在敌使之不得战在我若此之术执事者所当思也夫胜敌固有道用兵固有法所当施行者固有次第矣执事者犹未敢闻其始而臣安敢详其终且今之能言者众矣不度本末不量深浅而厯数天下之至计以自衒鬻此其可用者安在夫惟以复仇为正义而明和亲之决不可为自此以徃庶有可得而论者
外论三【此篇论用兵必有先胜之形】
羣臣虽不敢劝言兵事知陛下意欲有所发乆矣复仇之义四十年不举过已在前矣一日之举难以尝敌非百全必胜不可为也今一日而骤举之与尝敌而无异此羣臣所以不敢言也虽然不敢言何益岂若相与善谋乎七年之前始命使祈请于敌当时举朝以为非计其后三年又议进书事敌尝驰一介来未见答我复遣使敌亦未测吾意所在此三者皆足以开隙于边然而卒不闻有他衅以此策之尚未动也或者内有难不暇与吾角或者上下畏兵苟欲无事或者不肯先发坐观吾变是皆不足为忧然陛下昨必为是何也岂非以为兵恶无名思所以致之乎吾用兵之名若雷霆乆蛰藏而不震一日可用即用耳何忧无名而必为是乎臣以为过矣夫苟恶其无名则是未能知用兵之名直论彼我强弱之势耳此其胜负未可知也吾有必胜之名又有必胜之实而患不为其所必胜者譬若寻常姑以力相抟而已此则可畏也臣闻古之善举事者必有先胜之形使吾之国人晓然自知其所必胜而敌不知若此者胜不然敌见吾之所长亦晓然自知其不可当不必外示损弱若此者亦胜内则吾国未知其必胜外则敌人不知我为必胜若此者谓之危兵危兵难用噫今日之事岂止防一城取一郡或败其一将数万人乃为胜敌乎以此为胜敌兵鬬祸结未有已也桓温谢安尝再得中原而无救于晋之衰【事见晋载记及晋书本传】今日之兵不五合六并使北方之势皆在已虽尽取河南鼓行入京师荐告宗庙修奉陵寝若东无齐西无秦北无赵魏三面犹为界守臣尚不知所终而况止于防一城取一郡或败其一将为功乎往日之事是已聚数十万兵于境上一破灵壁虹县遽谓一月三防既而偏师不利又自谓败挠因以罢兵为和轻计寡谋不翅如儿戱而谓今日之兵当复然乎岂以多杀人为用兵乎诸葛亮止用梁益故决取秦陇然犹使吴并攻【事见蜀志】今天下中裂四方皆可用事臣不知其为计者果何如也虽然此犹非臣之所必知臣之所必知者陛下用事之势夫用事之势必使轻利而易为不使重困而难举何者夫鹰隼乘风髙入于云汉视禽鸟所在而抟取之骏马日驰千里过都越国恍然若无所见此其以轻利防疾故能胜物若夫爰居腹融非不大也避风于鲁东门而不能去驽马载重行才十数里复遇天雨喘息踯躅而不能进此皆困重之势也唐太宗取天下灭夷狄得轻利易为之势故兵不难动动必有功兵休事已无复后患而天下卒以平治今日之事实有困重难举之势前日卖茗饮者数百人为曹偶以抗官军此不过弓手十将之事一兵官足以制其命矣而猖獗嵗余声入闽领常罢斥两帅选择使者仅而获之若此者其可以遇大敌乎使如太宗彼此前后所向必应而无后忧其将能乎祖宗以天下之大困于区区夏人之数州者盖以上下牵制首尾顾望内外异同困重而难举也今其势复然陛下亦自知之矣虽然变困重难举之意使有轻易为之风者此其事不在兵不在将在朝廷大政纪纲宪度之际而已噫是又未可以一二言者也臣所谓先胜之形盖在此矣
外论四【此篇论淮南北防江形势】
外可以攻内可以守全国也外不可以攻内可以守仅存之国也可以攻而不为必攻之形不足以守而为固守之势折强大以就弱小臣不知其説也何谓可以攻而不为必攻之形今之淮南北是也使吾欲得志于边非益进深入尽吾境而与之守立万死百败之地以示其不可遏之锋则足以庶几于有成而况委弃垣墙视为荒闲无用之处而无经营分画之要乃坐困内地助虏自攻中外抵掌但以复得故地为言是欲不出户庭而遥策门外之事者欤何谓不足以守而为固守之势今之防江是也上流有武昌之兵下流有京口秣陵之兵皆重兵也淮无宿师故恃三镇为巨防夫以孤江与敌为对则三镇不得不守今淮南北尚不忧其有失也何必预忧其有失而守江乎善守者四夷【左昭二十三年古者天子守在四夷天子卑守在诸侯诸侯守在四邻诸侯卑守在四境结其四援民伸其野三务成功民无内忧而又无外惧国焉用城】今不及矣守其境可也不守其境而守其室兵甲不在边而在堂不知今日之所谓守者何名也匹夫小人衣食于千里之外当樽俎匕筯之间而能有逺思今处门内之事非必智者而后能也如农夫之自耕其田耳所以耘耨耒耜之日熟矣然且轻重失宜缓急失中首尾颠错而无据其于天下之大计臣固知其不及也悲夫昔孙氏以谋臣之多将士之劲且精平生百战之勤欲望淮南尺寸之地而不可得今包两道而有之方千里十九郡使之尘沙莽然民物凋残城戍衰弱虽建立官吏而人有揺心不能自保曽无长乆自立之意徒欲内守江左以为百世不倾之基岂非与古人异谋哉虽然上则亦知淮之可重矣其所以欲为而輙止者有二患一则以为尝与定约无置大兵今且赫然増备益守势必来争或备守不足则未能为益而先有所防一则以为既分要害画守御必当付之其人礼有所在则或以成他且藩镇防扈之事而臣以为二患者皆非今日之所当虑且虽使淮上地如今日未置大兵若有善吏守之虽猝以数万众来攻之不能克舍之不敢过也岂有増备益守而先忧其败者乎夫守吾之要地所以致敌之必争大事之机盖见于必争之日且敌能以虚言空约禁吾不敢守要地又得吾重赂不战而胜孰甚于此善为国者择人而已方欲有事安能尽使权不
分如文钦诸葛诞固不【阙】 预亦可乎药非乌喙无以疗吾疾而乌喙之毒亦能杀人则善医者制之而已以其毒而并废其药而吾之疾不可救矣夫今之所谓繁盛雄富者二浙七闽耳皆区区吴粤僻陋不足较之地强弱成败之所不在也略淮而守江守江以安闽浙此其去中原也逺矣臣尝患今世之言国事者不见天下之势而好无益之谋盖其形便曲折本非人主之所当尽知徒以纷乱外则失委任将帅之意而内不能为庙堂一定之策呜呼自隆兴以来天下益多言矣
十先生奥论注后集巻十五
钦定四库全书
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巻一
【阙】
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巻一
钦定四库全书
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巻二
【阙】
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巻二
钦定四库全书
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巻三
【阙】
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巻三
钦定四库全书
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巻四
【阙】
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巻四
钦定四库全书
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巻五
【阕】
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巻五
钦定四库全书
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巻六
考古论 吕祖谦汉文帝【此篇论不尽人之财力情】
治天下者不尽人之财不尽人之力不尽人之情是三者可尽也而不可继也彼治天下者不止为一朝一夕之计固将为子孙万世之计也为万世之计而于财于力于情皆使之不可继则今日尽之将如来日何今嵗尽之将如来岁何今世尽之将如来世何是以圣人非不知间架之税足以尽天下之利而每使之有余财【唐德宗建中四年六月税屋间架算除陌钱】非不知闾左之戍足以尽括天下之役而每使之有余力【前食货志始皇内兴功作外攘夷狄収泰半之赋发闾左之戍】非不知钩距之术足以尽擿天下之诈而每使之有余情【赵广汉精于吏职尤善为钩距以得事情】其去彼取此者终不以一时之快而易千万世之害也古之人有行之者汉文是也露台惜百金之费后宫衣不曳地可谓不敢轻靡天下之财【本賛尝欲作露台召匠计之直百金上曰百金中人十家之产也吾奉先帝宫室常恐羞之何以台为身衣弋绨所幸慎夫人衣不曳地】匈奴三入而三拒之未尝敢穷兵出塞可谓不敢轻用天下之力【匈奴传帝三年夏匈奴右贤王入居河南地为冦下诏遣灌婴将击右贤王走出塞十四年匈奴单于以十四万骑入朝那萧关杀北地都尉使骑兵入烧回中宫骑至雍甘泉帝以周张武等为将军往击胡月余汉逐出塞即还不能有所杀后四年车臣单于立岁余匈奴复絶和亲大入上郡云中汉使三将军军屯北地代屯句注赵屯飞狐口縁边亦各坚守以备胡冦又置三将军长安西细柳渭北棘门霸上以备胡胡骑入代句注边防火通于甘泉长安数月汉兵至边匈奴亦逺塞汉兵亦罢】吴王不朝赐以几杖张武受赂赐之金钱【木賛吴王诈病不朝赐以几杖张武等受赂金钱觉更加赏赐以愧其心】可谓不敢轻索天下之情当是时流泽淳厚极炽而昌使心一向于靡民财则固可以建神明通天之台【郊祀志公孙卿曰仙人好楼居乃使卿持节设具而候神人作通天台置祠具其下将来神仙之属】固可以备千乗万骑之驾【选班固东都赋千乗雷起万骑纷纭】固可以泛沙棠木兰之舟固可以设鱼龙曼衍之戏而文帝不为使心一向于用民力则岂无绛灌之将【高祖赐爵列侯周勃食绛惠帝六年为太尉十年诛诸吕文帝时灌婴为丞相匈奴入北地上令婴将骑八万五千击之】岂无表饵之策【贾谊賛及欲试属国施五饵三表以系单于其术固以疏矣】岂无南北之军【吕后纪周勃遂将北军然尚有南军】岂无铜虎之符【二年初与郡守为铜虎符竹使符】而文帝亦不为使心一向于索民情则命晁错以任术数【锴上书言人主所以尊显功名扬于万世之后者以知术数也皇太子未深知术数者不问书说也愿陛下择圣人之术可用今世者以赐皇太子】命郅都以按刑狱【都以郎事文帝景帝时为中郎将又迁中尉行法不避贵戚列侯宗室见都侧日而视号曰苍鹰】命朱建以治纵横【时淮南厉王杀辟阳侯以党诸吕孝文闻其客朱建为其策使吏捕欲治】命周汤以穷暴酷【武帝时张汤为廷尉舞文巧诋义纵为南阳太守以杜周为牙荐之张汤为廷尉史后为廷尉其治大扺放张汤而善司】而文帝又不为文帝可为而能不为以其所余贻厥子孙凡四百年之汉用之不穷者皆文帝之所留也及至武帝志大而心劳功多而志广材智勇敢之臣与时俱奋桑羊之徒算舟车告缗钱以罔天下之财【武帝元光六年初算商车元狩四年用度不足初算緍钱元鼎三年令民告缗者以其半予之】其心以文帝之所以不能取自我始取之也卫青之徙絶大漠开朔方以竭天下之力【元朔六年夏卫青复将六将军絶幕大克获诏曰日者大将军巡朔方征匈奴斩首虏万八千级】其心以文帝之所以不能举自我始举之也张汤之徒穷根柢究党与以尽天下之情【见上注】其心以文帝之所以不能察自我始察之也取文帝之所不能取举文帝之所不能举察文帝之所不能察则羊张汤卫青之属果胜文帝耶盖文帝为天下计而羊张汤卫青之属为一身之计故不同也惟其为一身之计故兴利之臣则曰穷乏者汉之民也非吾民也罔汉民之财则可以钓吾之爵位何爱焉至于财尽而散则他日司防之责耳武力之臣则曰疲敝者汉之民也非吾民也竭汉民之力则可以钓吾之爵位何爱焉至于力竭而乱则他日将帅之责耳典狱之臣亦曰煆炼者汉之民也非吾民也探汉民之情则可以钓吾之爵位何爱焉至于情尽而变则他日执政之责耳利在于已害在于君利在于近害在于逺此所以安为而不顾也呜呼桑羊卫青张汤之属方欲谋身固不暇为汉虑矣而武帝独何为弃六世之业以快二三臣之欲耶君子以是益知文帝之不可及也虽然举事求可继非惟人君为然也至于人臣谋身者亦如之白起为秦将长平之事坑赵卒四十万是不可继之师也可一不可再也起惟顾身而不顾国故竭智力于一举以侥幸不次之赏岂复料其再驾于赵哉及秦复命之伐赵卒不行而死非恶行而乐死也虽欲行而法不容再行也使起预知己之复用师也则必抚纳新附还定新集不为长往不来之计矣【赵王使赵括代廉颇将以击秦秦使白起为上将军击之秦军射杀赵括括军败卒四十万人降武安君武安君计曰前秦以抜上党上党民不乐为秦而归赵赵卒反覆非尽杀之恐为乱乃挟诈而尽坑杀之何晏注曰白起之降赵卒诈而坑其四十万岂徒酷暴之谓乎后亦难以重得志矣】故求为可继者非特为国亦为身也求为不可继者非特不为国亦不为身也吾又论之以为小人之戒
武帝【此篇论假儒术以欺天下】
人君之道与人臣不同人臣假儒术以为奸将以欺其君也将以欺君而取爵禄也小欺则爵禄小至大欺则爵禄大至假儒术而每有所得则小人假之以自售亦其职也至于人君假儒术将何所求哉天下者吾自有之天下也治则吾自受其利乱则吾自受其害今内为贪暴奢泰之行而外假仁义礼乐之名使其不足以欺人耶其乱亦自若也治乱之实初无一毫加损而徒为是纷纷吾不知其果何为哉昔汉武帝假儒术以欺天下讲东封开西域平南越讨北戎峻宇雕墙淫刑酷罚其去始皇不能以寸而稽古礼文之事洋洋乎若与唐虞三代比隆【本賛号令文章焕焉可述而有三代之风】一时尊宠之臣如公孙以春秋欺武帝位至丞相爵为通侯【儒林传序以治春秋为丞相封侯天下学士靡然乡风矣】其假儒术之所获亦大矣张汤以古义欺武帝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时上方乡文学张决大狱欲傅古义乃请博士弟子治尚书春秋补廷尉史后为御史大夫】其假儒术之所获亦大矣惟武帝之假儒术非徒无利而反有害焉非徒无益而反有损焉观其北边萧然盗贼并起老妻长子不保首领高祖之业几坠于地其祸不亦酷乎呜呼汤假儒术则有利武帝假儒术则有害汤假儒术则有益武帝假儒术则有损武帝之智不及汤逺矣虽然假儒术之害非特及于当时其害乃见于宣帝之时宣帝之尚杂霸不喜儒【元帝为太子见宣帝所用多文法吏以刑名绳下尝言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帝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徳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 今何足委任乃叹曰乱我家者太子也】是非特宣帝之罪也彼见用儒之效事势之流相激使然耳折胶堕指之寒不生于冬而生于盛夏流金烁石之旱不生于旸而生于淫雨然则宣帝之不用儒岂非生于武帝之假儒术耶
宣帝【此篇论好申韩之说】
呜呼申韩之害流毒后世何其逺耶【史申不害为韩相学本于黄老而主刑名著书号申子韩非喜刑名法术之学亦著书传于后世】秦始皇二世用之以亡其国赵高李斯用之以亡其身【史始皇纪斯曰若学法令以吏为师制曰可始皇为人天性刚戾自用专任狱吏乐以刑杀为威始皇崩太子胡亥袭位为二世皇帝尊用赵高申法令行诛大臣及诸公子以罪过者宗室振恐三年赵高为丞相竞按李斯杀之阙东尽畔二世使使责让高以盗贼事高惧乃与其壻阎乐谋诛二世二世自杀二世兄子公子婴为秦王遂刺杀高三族高家以徇咸阳】生乎秦之后者可以戒矣而汉晁错复明申韩佐景帝更律令削七国天下几至于亡【错学申商刑名 轵张恢生所景帝即位错 言事辄听法令多所更定迁为御史大夫请诸侯之罪过削其支郡后七国俱反以诛错为名错斩东市】甘蹈亡秦之辙而不顾焉生乎晁错之后者可以重戒矣宣帝复好观申子君臣之篇所用多文法吏以刑名绳下【见前篇注】甘蹈晁错之覆辙而不顾焉彼申韩之说其入人之深虽明君贤臣皆陷溺而不能出何也其令行禁止奔走天下诚足以称快一时也乐其一时之快而不暇顾其它日之害此其说所以盛行于世欤观宣帝之为君综核名实信赏必罚其所以功光祖宗业垂后嗣者盖励精之效初非申韩之功也【本賛孝宣之治信赏必罚综核名实信威北夷单于慕义功光祖宗业垂后嗣可谓中兴侔德商宗周宣矣】至于用恭显而啓元帝之信宦者【石显恭皆少坐法腐刑为中黄门以选为中尚书宣帝时任中书官恭为令显为仆射元帝即位恭死显代为中书令时帝被疾遂委以政事】贵许史而啓成帝之任外戚【外戚传孝宣许皇后许伯皇后父史商宣帝外家成帝立以元舅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杀赵盖韩杨而啓哀帝之诛大臣【元康二年京兆尹赵广汉有罪要斩神爵二年司校尉盖寛饶有罪下有司自杀五鳯元年左冯翊韩延寿有罪弃市二年平通侯杨恽大逆不道要斩哀帝賛睹孝成世禄去王室权柄外移临朝屡诛大臣欲彊主威以则武宣】开三大衅终以亡国此岂非择术不审之流乎故论其功大为中兴之君论其罪则亦为基祸之主其功罪相半者盖失于欲速而用申韩也昔者圣人亦知迟之不如速钝之不如利矣然其为治乃曰王者必世而后仁【语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曰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易恒卦云】日计不足月计有余其迟钝迂阔每不若申韩之速独何欤使圣人而不知此理耶是不智也使圣人知而不行耶是不仁也不仁不智岂所以为圣人哉殊不知圣人虑事至精也其举事厌迟而恶钝亦与人同也使有道于此加顷刻之捷则圣人己先为之矣惟其原始要终探端穷本知吾道虽有岁月之迟而终成千百年之安申韩虽有岁月之速而终贻千百年之害故去彼取此也由是论之则莫速于圣人莫迟于申韩莫利于圣人莫钝于申韩其理甚明宣帝不知此理反非太子用儒之谏【见前篇注】岂天未欲斯民见三代之治耶
于定国【此篇论不言四诛】
治狱者非死生祸福不入其心未足与议也苟死生祸福入其心则迫于权势夺于威武虽有平恕之志亦变而为暴酷矣张欧之在文景时世共谓之长者也每上具狱事有可郤郤之不可者不得已为泣涕面而封之其慈祥岂弟之风温然可挹也至于与庄青翟等劾晁错加以大逆无道之罪腰斩错而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其残贼忮忍虽张汤杜周亦不过如此以其前后观之判然若二人焉此无它欧虽天资平恕而胷中初无所守故当景帝之怒错则震慑失趍黾勉顺指陷于暴酷而不能自抜也于定国为廷尉民自以为不寃后世言治狱者必稽焉然吾尝考其实亦张欧之流耳定国以地节元年为廷尉而以甘露二年迁御史大夫凡十七年之间丽于刑书者无不出于定国也赵广汉以元康二年诛盖寛饶以神爵元年诛韩延寿以五凤元年诛杨恽以二年诛【并见前篇注】皆当定国为廷尉之时然此四诛皆宣帝之太过而千载之所痛愤流涕者也吾不知定国尝争之耶其亦未尝争之耶若其不争则其罪固无所逃就使尝争之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未闻可以不从而但已也争与不争其失等耳夫定国身为廷尉上则陷君为淫刑之主下则自以为暴酷之吏以事君则不忠以谋已则不智不忠不智君子之大节己亏矣乃反属意于郡国鳏寡之间略于大而谨于小吾未见其为平恕也向使定国有刚毅之操不以死生祸福移其心如张释之断犯跸盗环之狱虽帝之所甚怒而必轻之【释之为廷尉顷之上行出中渭桥有一人从橘下走乘舆马惊使骑捕之属廷尉释之奏当此人犯跸当罚金上怒释之曰廷尉天下之平也壹倾天下用法皆为之轻重民安所错其手足上曰廷尉当是也后人有盗高庙坐前玉环得帝怒下廷尉治奏当弃市上大怒释之曰法如是足也】劾太子梁王之失虽帝之所甚爱而必纠之【为公车令太子与梁王共车入朝不下司马门释之追止太子梁王母入殿门遂劾奏之】当官而行不吐不茹则赵盖韩杨之徒亦庶几不死矣成王命君陈曰商民在辟予曰辟尔惟勿辟予曰宥尔惟勿宥惟厥中定国独未见此论耶
韩延寿【此篇论风俗如古】
风俗之变初无常也道隆则从而隆道汚则从而汚【记檀弓云】曷尝有古今之异哉昔之陋儒以为风俗自厚而之薄犹人自少而之老古之俗厚犹人之方少者也今之俗薄盖人之己老者也薄者不可复厚亦如老者不可复少【张末论法云】呜呼何其不思甚耶将以三皇之俗为厚乎则黄帝之末胡为有蚩尤之乱【史纪黄帝乃征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遂杀蚩尤】将以五帝之俗为厚乎则帝舜之世胡为有三苖之乱【书窜三苗于三危】将以三王之俗为厚乎则夏商之季胡为有桀纣之乱蚩尢之乱无以异于项羽之乱也乱既除而俗有厚薄之异者非秦民之不如古特高帝不如黄帝耳三苗之乱无以异于七国之乱也乱既除而俗有厚薄之异者非汉民之不如古特景帝不如大舜耳桀纣之乱无以异于炀帝之乱也乱既除而俗有厚薄之异者非隋民之不如古特太宗不如汤武耳自古至今同戴一天同履一地同赋一性日月不变也耳目鼻口亦不变也风俗何为而独不如古哉善乎魏郑公之言曰五帝三王不易民而教行帝道而帝行王道而王顾所行如何耳若人渐浇诡不复返朴今当为鬼为魅尚安得而化哉【见唐魏徴传云云】盖尝观韩延寿之治颍川而益信风俗之未尝不如古焉【延寿本传】盖承战国孤秦之弊礼乐废弛异端并奋世以古先圣人化民之道为姗笑贤如高帝乃曰以马上治之安事诗书【陆贾传云】贤如文帝乃曰卑之无甚高论【张释之言便宜事帝曰云云令今可行也于是释之言秦汉之间事】贤如宣帝乃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见前元帝纪云】君臣上下同趋于刑名法律簿书期防之间无复逺略【贾谊疏大臣特以簿书不报期防之间以为大故王吉疏公卿务在于期防簿书断狱听讼而已非太平之基也】惟延寿承颍川赵广汉告讦之俗独能取世所姗笑为陈腐迂阔者次第而行之百姓遵用其教至于卖伪物者弃之市道其在东郡冯翊如颍川之治洋洋乎诵之声肃肃乎爼豆之容庶几乎治古矣【徙颍川太守颍川多豪强难治先是赵广汉患其俗多朋党令相告讦颍川由是以为俗民多怨雠延寿欲改更之教以礼让因与议定嫁娶防祭仪品畧依古礼令文学校官诸生皮弁执爼豆为吏民行防嫁娶礼百姓遵用其教】彼谓风俗不可复古者果如何哉大抵后世之患出于待古太高而待已太卑惟待古高故自疑而不敢为待己卑故自弃而不复为殊不知三代虽逺其理常存苟能尽其理则夫何逺之有哉故万石君处家而子孙燕居申申此一家之三代也【子孙胜冠者在侧虽燕必冠申申如也僮仆防防如也唯谨】王烈居乡而讼者望尘而还此一乡之三代也鲁恭治中牟而童子不取乳雉此一邑之三代也【恭拜中牟令肥亲往廉之恭随行阡陌俱坐桑下有雉过止其傍傍有童儿亲曰儿何不捕之儿言雉方将雏亲曰竖子有仁心此三异也】延寿之治颍川庸非一郡之三代乎以是而论之则风俗古不必厚今不必薄古不必易今不必难惟其人而已安可是古而非今哉
萧望之【此篇论刚褊不受辱而死】
君子必有坚忍不拔之操然后小人不能犯吾之所忌呜呼小人之害君子何其多端也遇人之介者则必辱之遇人之廉者则必汚之遇人之刚者则必折之遇人之直者则必诬之盖介者必不受辱廉者必不受汚刚者必不受折直者必不受诬凡此者君子之所忌也小人知君子之所忌而直犯之君子不知而堕其计中大则死小则亡前后相望可不为大哀乎昔骊姬将有夺嫡之谋谓优施曰吾欲为难安始而可优施曰必于申生其为人也小心精洁又不忍人精洁易辱不忍人自忍也骊姬用其计以归胙诬申生申生自杀【见晋国语云】魏公叔为相尚主而害吴起公叔之仆曰起易去也吴起为人节廉而自喜名君先与武侯曰吴起贤人也而侯之国小臣恐起之无留心也试延以主起有留心则必受之无留心则辞矣君因召吴起与归令公主怒而轻君起见公主之贱君也则必辞公叔用其计吴起果辞武侯疑之遂奔楚【见史记起传云】夫申生有精洁易辱之形见于外故优施因其间而排之吴起有节廉喜名之形见于外故公叔亦因其间而排之使二人浑然天成削去圭角置之不愠用之不怿则小人亦安能乗间而犯吾之所忌哉萧望之秉直道而不容于恭显终于杀其身吾以望之亦有罪焉望之自始见霍光不肯露索挟持甘心于抱关之役【时霍光秉政丙吉荐王仲翁与望之等召见先上官桀与盖主谋杀光光既诛桀等后出入自备吏民当见者露索去刀兵两吏挟持望之独不愿见吏牵持匈匈光闻之告吏勿持望之至前说光曰今士见者皆先露索挟持恐非周公致白屋之意光独不除用望之而仲翁等皆补大将军史三岁仲翁至给事中望之以射防甲科为郎署小苑东门候仲翁顾望之曰不肯录录反抱关为望之曰各从其志】其后为平原太守则不自得【时选博士谏大夫通政事者补郡国守相以望之为平原太守望之雅意在本朝逺为郡守内不自得乃上疏云云】为左冯翊则移病【宣帝察望之经明持重论议有余材任宰相欲详试其政事复以为左冯翊望之从少府出为左迁恐有不合意即移病】为御史大夫则与丙吉钧礼【代丙吉为御史大夫后丞相司直防延寿奏侍中谒者良使丞制诏望之望之再拜已良与望之言望之不起因故下手而谓御史曰良礼不备故事丞相病明日御史大夫辄问病朝奏事防廷中差居丞相后丞相谢大夫少进揖今丞相数病望之不问病防廷中与丞相钧礼时议事不合意望之曰侯年宁能父我耶】其介然刚褊狷洁之操不以一毫挫于人天下共知之矣当恭显之欲害望之深思熟虑以为望之帝之师传着节老臣苟骤使帝诛之谁肯从乎惟纳之囹圄使俯首对刀笔吏则望之刚褊必不受辱忍而死遂收望之下廷尉而望之果如其所料终以自杀【宣帝崩太子袭尊号是为孝元帝望之本以师传见尊重上即位数宴见言治乱陈王事望之选刘更生金敞拾遗左右上甚乡纳之初宣帝不甚从儒术任用法律而中书宦官用事中书令恭石显久典枢机明习文法与史高为表里议论不从望之等恭显又时倾仄见诎望之以为中书政本宜以贤明之选用宦者非国旧制违古人不近刑人之义繇是天与高恭显忤恭显奏望之堪更生朋党相称举欲以专擅权势为臣不忠请谒者召致廷尉上赦望之罪防望之子伋上书讼望之前事有司复奏望之教子上书失大臣体不敬请逮捕恭显等知望之素高节不诎辱建白望之深怀怨望教子上书归非于上自以托师传懐终不坐非颇诎望之于牢狱塞其怏怏心则圣朝亡以施恩厚上曰萧太传素刚安肯就吏显等白望之坐薄罪必无所忧上可其奏显等封以付谒者敕令召望之手付吏者至召望之望之竟饮鸩自杀天子闻之惊曰曩固疑其不就牢狱果然杀吾贤傅】恭显定计于前收效于后如取如携无锱铢之差者以望之之贤而不能出于小人之所料此有志之士所以为之流涕太息而不能已欤呜呼望之社稷之鎭也使不感慨自杀则元帝虽不尽用恭显亦终有所忌惮而不敢发其恶亦少瘳矣幸而天假之年至于成帝之世安知其不能坐销王氏代汉之祸乎是望之死生实汉室之所由存亡也望之纵不自惜独不为汉惜乎又况望之素以大儒自处一旦临事乃自经沟渎与田光侯嬴之徒比岂天之弃汉而夺其魄耶何其谬戻若斯之甚也
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巻六
钦定四库全书
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巻七
时政论 吕祖谦苟且【此篇论心不可二用】
目不两视而明耳不两聼而聪人之心固不可二用也勤于公则必苟于私勤于私则必苟于公二者不可得而兼惟观其所向之何如耳古人之材即后人之材也古人之智即后人之智也然古之治后之乱者岂材智之有异耶特古人用之于公后人用之于私而已惟古人用之于公故于私不得不苟以卫公子荆之事观之其宫室始有则谓之苟有及言其少有富有则又谓之苟全苟美其言每谓之苟者非薄于私也不苟于公则必苟于私也惟后人意在于私故于公不得不苟以汉贾谊之言观之其论大臣则以为有患苟免及论羣下则又言俱亡耻俱苟安【谊疏生上遇其大臣如遇犬马彼将犬马自为也廉耻不立且不自好苟若而可主上有患则吾苟免而已立而观之耳人主将何使于此羣下至众而主上至少也所托财器职业者粹于羣下也俱亡耻俱苟安则主上最病】其俗每趋于苟者非薄于公也不苟于私则必苟于公也葢水盛则火灭寒往则暑来阳消则隂长公私之相胜亦若是则已矣自汉及唐以公灭私苟且之风盛于天下如董晋为相史臣讥其懦弛苟安时则有苟且之相【唐晋賛懦弛苟安滋欲以恩信倾贼迂暗之人乌可语功名防哉】如刘知几谓牧伯迁代太速怀苟且之谋时则有苟且之牧【武后天册万岁元年知几表云今之牧伯迁代太速倐来忽往蓬转萍流既懐苟且之谋何暇循良之政】如赵憬议考课欲格庶僚苟且之心时则有苟且之吏【德宗时憬献审官六议四议考课曰若课在中考如限者平转而歴试之则无苟且之心滞淹之虑】如刘祥道谓官怀去就而民苟且时则有苟且之民【显庆中祥道疏今任官率四考罢官知秩满则怀去就民知迁徙则苟且】上至于相下至于民莫不趋于苟且则政事何由而理乎纪纲何由而振乎风俗何由而厚乎如使当时之人移谋身之心而谋国移富家之术而富民移保子孙之志而保治移求爵禄之意而求义则可以不下席而跻咸五登三之盛矣窃尝歴考汉唐之际其粗能去苟且之者惟汉宣帝而已迹其综核名实信赏必罚【本賛云】上下相安蔑有苟且之意【枢机周宻品式备具上下相安莫有苟且之意也】亦庶于古矣然宣帝之革苟且徒变其外而不变其内也徒制其末而未制其本也而黄龙之诏有计簿之欺避课之戒【元年诏方今民多贫盗贼不止其咎上计簿具文而已务为欺谩以避其课三公不以为意御史察计簿疑非实者按之使眞伪母相乱】岂非苟且之俗未尽除乎杨恽之言有县官不足为尽力之谤【恽兄子谭谓恽曰建平杠侯前以罪过出今征为御史大夫侯罪薄又有功且复用恽曰有功何益县官不足为尽力】岂非苟且之志未尽迁乎盖宣帝导之以政而不以教束之以刑而不以德苟且之弊所以迹化而心不化也如使人君皆能本德教以化苟且之心则荀卿不苟之篇可以无作【君子行不贵苟难说不贵苟合云云】
责实【此篇论尚实所以去名】
善除者不去弊善治疾者不去疾善抑虚名者不去虚名盖天下之事将欲夺之必先与之将欲拘之必先纵之苟骤禁而遽絶未有不反受其害者也故不忍弊之多欲一朝而去焉外虽若去而弊源实藏于冥冥之中矣不忍疾之苦欲一朝而去焉外虽若去而病源实藏于防防之中矣彼善除弊者初未尝骤去其弊也徐以待之黙以观之使奸态伪迹蠭起于前然后从而锄其窟穴则弊不得而遁矣善治疾者亦未能骤去其疾也寛以养之绥以疗之使宿疹积毒发见于外然后从而穷其标本则疾不得而留矣抑虚名之道亦犹是也世之尚虚名者其根甚固其流甚长其风甚炽苟疾虚名之乱眞播为号令制为赏罚欲言扫而去之岂不足以称快于目前哉然异时邀名之士皆将矫为务实以投吾之所好今日之朴野即前日之浮华也今日之木讷即前日之辩捷也今日之恬退即前日之奔竞也服勤簿书者乃不解诉牒之人恪居官次者乃不辩马曹之士巧诈百出而浑厚质实之君子并为当世所疑贤否一区真伪一涂愚智一揆愦愦然莫之能分非特名不可见而实亦不可见矣始欲去名而终至于失实是岂为治者之意哉亦取之太迫致之无术而己大抵致刚必以柔致寛必以猛致实必以名欲为之于此必形之于彼欲为此而先以此示天下亦迫而无术矣是故明君之治天下也将责之以实先取之以名开之以其涂示之以其利天下之名争至于吾前以文学之名至者吾从而察之则董仲舒之实公孙之伪皆见矣【公孙治春秋不如仲舒而希世用事位至公卿仲舒以为从谀嫉之】以政事之名至者吾从而察之则黄霸之实王成之伪皆见矣【王成为胶东相流民自占八万余口赐爵关内侯诏使丞相御史问郡国上计长吏守丞以政令得失或对言前胶东相成伪自増加以防显赏黄霸为颍川太守百姓纯化兴于行谊】以忠直之名至者吾从而察之则刘向之实谷永之伪皆见矣【刘向传荐更生宗室忠直明经有行谷永建始三年诏与方正直言极谏永于经书泛为疏达不能浃洽如刘向党于王氏上不甚亲信也】以理财之名至者吾从而察之则刘晏之实裴延龄之伪皆见矣【晏賛敛不及民而用度足可谓知取予矣延龄素不善财计乃广钩距取宿奸老吏与谋以固帝幸】彼皆趋之吾始得而知之是则自献其名乃自献其实也世之好名者知吾必察其实皆砥砺澡濯言不敢过行誉不敢过情苟实之未副惴惴然惟恐名之闻于上以蹈浮虚之罚又岂有求名者乎由是言之善为治者尚名乃所以去名不善为治者尚实乃所以失实善为治者天下以名为实不善为治者天下以实为名特在用之如何耳名何负于治哉闻汉宣帝之综核名实矣不闻其去名也【本賛孝宣之治综核名实信赏必罚】闻诸葛亮之循名责实矣不闻其去名也【陈寿评曰循名责实虚伪不齿】名者正吾所资以责实之具柰何先去之耶呜呼无弊之可指为吏者之所惧也无疾之可见为医者之所惊也无名之可称责实者之所忧也见其然后可革见其疾然后可疗见其名然后可核未识其实而先去其名吾不知所以为治矣抑尝闻之立高帝之朝而进用儒之说世莫不以为踈也然用儒者实高帝之所当急立武帝之朝而进偃兵之说世莫不以为迂也然偃兵者实武帝之所当先处责实之世而论尚名人孰不以为愚且惑耶然理有似缓而实急事有似异而实同使深识之士心平气定而思之未有不始而愕终而悟也此亦老氏所谓正言似反者欤【七十八章受国之不祥是谓天下王愕言若反】
内外【此篇论不可重内轻外】
终身坐谈不如一时之亲见终岁傍观不如一日之亲闻盖天下之事及之而后知履之而后喻未有不身试之而能尽其详者也风俗既士大夫乐居内而厌居外趋其易而辞其难遂以谓得其理则事不待试而喻定其要则功不必劳而成故不离莘野而割烹之鼎已调【人有言伊尹以割烹要汤有诸孟子曰否伊尹耕于有莘之野云云】不离傅岩而济川之舟已具【高宗梦得说使百工营求诸野得诸傅爰立作相命之曰若济巨川用汝作舟楫】不离磻溪而牧野之阵已成【尚书中候云太公钓于磻溪大明诗牧野洋洋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彼为伊传太公者曷尝徒劳州县屈首簿书然后知之哉殊不知有非常之材而后有非常之举商有天下六百年其不试而用者二人而已今人辄以此自许何后世之多伊傅耶周有天下八百年其不试而用者一人而已今人辄以自许何后世之多太公耶多见其不知量也然则用人之道讵可信其虚言而不试之以事乎是以明君将欲付大任于是人必纳之于胶扰繁剧之地以观其材处之于间暇寂寞之乡以观其量使之尝险阻艰难以观其操使之当盘根错节以观其断投之州县磨之岁月习之既久养之既深异时束带而立于朝天下之事莫不迎刃而解然后知其始困之乃所以深爱之也请以近取譬之言世有爱其子者坐之高堂食之刍豢足迹未尝及门自以为爱之之至矣彼邻人之父则不然使其子蹑屩担簦犯风两冐霜雪以从师取友于数千里之外伶俜顚顿虽道路之人莫不窃议其父之不慈也及观其终则有一人焉不辨菽麦【左成十八年周子有兄而无慧不能辨菽麦故不可立】顽嚚无知【又十八年顽嚚不友】问之何人也乃向之足迹未尝及门者也有一人焉知类通达为世名儒问之何人也乃向之顚顿数千里者也彼为人父者将使其子无知为爱耶将使其子有成为爱耶虽甚愚者亦知所择矣君之于臣犹父之于子也欲成逺大之器其可循姑息之爱耶世之人自非伊傅之生知太公之絶类乃欲不出都门坐致卿相脱尘埃之贱而日侍无间释朱墨之劳而从容风议舍边邮之繁而深居禁严其初岂不甚美而可乐哉一旦而有大政事大议论大征伐大典章则皆心醉语塞流汗浃背傍徨而不知所对然后追悔前日之未尝居外亦无及已歴观自古公卿以未尝更事而败政害民者多矣愚者不必论也不肖者不必论也今独以世之所共贤者论之贾谊一出长沙而计不自得是谊未免重内而轻外也惟其重内而轻外故于天下之事不能徧察论正朔服色则近乎缓论系单于颈则近乎夸论三表五饵则近乎疏【谊迁大中大夫以汉宜改正朔易服色制度定官名兴礼乐悉更奏之帝谦让未遑也为长沙王太傅既以适去意不自得及渡湘水为赋以吊屈原岁余帝思谊征之拜为梁怀王太傅賛曰及欲试属国施五饵三表以系单于其术固以疏矣】使谊安于居外身歴天下之事岂有此失耶萧望之一为郡守而内不自得是望之未免重内而轻外也惟其重内而轻外故于天下之事不能徧察其挑冯奉世则近乎刻其毁常平仓则近乎迂其耻对狱吏则近乎躁【望之为平原太守雅意在本朝逺为郡守内不自得乃上疏云云冯奉世以节谕告诸国王因发兵击莎车莎车王自杀奉世还宣帝议封望之以奉世奉使有指而擅矫制违命发诸国兵虽有功不可为后法不宜受封大司农中丞耿寿昌奏设常平仓上善之望之非寿昌对狱吏事见前望之论注】使望之安于居外身歴天下之事岂有此失耶与谊同时者未有居谊之右者也谊犹不可不更外事则下于谊一等者又可知矣与望之同时者未有居望之之右者也望之犹不可不更外事则下于望之一等者又可知矣昔者孔子之教人未尝不使之多识天下之事故以天纵之圣而制行未尝不以已焉其为乗田为委吏为中都者【孟孔子尝为委吏矣曰防计当而已矣尝为乗田矣曰牛羊茁壮长而已矣家语相鲁篇孔子初仕为中都宰行之一年而四方之诸侯则焉】非有司之细务眞有所未知也所以使后世知圣人犹必亲细务也其之齐之卫之陈者非四方之风俗眞有所未察也所以使后世知圣人犹必歴四方也故一时高弟有为季氏宰者【史闵子骞冉求子路为季氏宰】有为中牟宰者有为莒父宰者【子夏为莒父宰问政】有为费氏宰者【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家语执辔篇闵子骞为费宰】家臣之微邑令之贱循循然安处之未尝有卑小官之意岂非师友渊源固有所自耶呜呼天下之事有逸必有劳天下之官有贵必有贱皆趋其逸谁任其劳皆乐其贵谁处其贱犹之于身有心腹焉有皮肤焉苟去其皮肤则何以卫心腹犹之于木有本根焉有枝叶焉苟去其枝叶则何以庇本根若在官者皆欲内而恶外则茫茫禹迹人主谁与共治之耶举偏救抑扬之权正今日所当急
奔竞【此篇论奔竞不当禁由上之人有以诱之】
天下之害风俗者莫不当禁而不当禁者有一焉曰奔竞是也世之禁防多矣不孝不友则有禁伪言伪行则有禁竒技淫巧则有禁奸声异服则有禁【礼记王制云】何独至于奔竞乃不当禁耶奔竞之名果何从而生耶爵禄在上下皆趋之故名之为奔则其弊非起于下也爵禄在此彼皆争之故名之为竞则其弊非起于彼也诱之于上而欲禁之于下诱之于此而欲禁之于彼是犹乞醯而却蚋聚羶而去蚁虽刀锯日用亦有所不胜矣大抵上之人轻名器而辄以假人则多为之禁而奔竞益甚上之人惜名器而不以假人则不为之禁而奔竞自消论至于此则奔竞不惟不当禁又且不可禁不惟不可禁又且不必禁也何以知其然耶唐虞三代之时礼义修明风俗淳厚凡为士者三揖而进一辞而退【记聘义介绍而传命敬之至也三揖而后至阶一逊而后升所以致尊逊也】礼如此其峻也三十而仕五十而爵【记王制五十而爵六十不亲学七十致政】进如此其迁也论定然后官任官然后爵【同上司马论辨官材论进士之贤者以告于王而定具论论定然后官之任官然后爵之位定然后禄之】仕如此其难也不传贽为臣则不敢见诸侯【孟滕文公章云】分如此其严也然处之甚安守之甚固无滞淹之叹无侥幸之心是岂有法制以驱之乎又岂有刑罚以禁之乎亦曰上之人未尝啓奔竞之门而已盖当是时持黜陟以佐天子者非臯陶稷契之徒即伊尹傅说之俦也持黜陟以佐诸侯者非随防子文之属即子产叔向之辈也是数圣贤者以公道而立公朝以公心而临公选材之外无余位位之外无余材天下之士道德苟充爵禄自至初无求于上之人则巍巍廊庙殆为无求之地故巧者无所用其智贵者无所用其权诈者无所用其谋谄者无所用其佞贪而往戚而归躁而往静而归于斯时也虽求奔竞之名犹不可得况有所谓奔竞之禁哉逮德下衰礼义废风俗薄名器滥【左成二年新筑人仲叔于奚救桓子桓子是以免既卫人赏之以邑辞请曲县繁缨以朝许之仲尼闻之曰惜也不如多与之邑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杜预注器车服也名爵号也】爵禄轻【唐陆贽传德宗幸梁道有献菓者帝嘉其意欲授以试官贽諌曰爵位天下公器不可轻也】不使官求人而使人求官不使上求下而使下求上奔竞成风莫之能御权在于左右则为之扫门【前曹参传魏勃欲求见齐相曹参家贫无以自通乃常独早起扫齐相门舍人怪问之勃曰愿见相君无因故扫此门于是为勃通参参乃以勃为舍人】权在于嬖宠则为之控马权在于妃主则为之邑司权在于贵戚则为之主事高爵重禄如取如携无不得其欲焉彼介然自守之士十年不调者有之【张释之以赀为骑郎事文帝千年不得调无所知名】三世不徙者有之【扬雄賛当成哀平间莽贤皆为三公权倾人主所荐莫不抜擢而雄三世不徙官及莽簒位以耆老久次转为大夫】六世不遇者有之利害之相形如此人安得而不奔竞乎上之人既诱天下以奔竞乃屑屑然制限年之举【礼记四十强而仕七十致仕凡三王养老皆引年后左雄传雄上言郡国孝亷古之贡士出则宰民宣协风教若其靣墙则无所施用孔子曰四十不惑礼称强仕请自今孝廉年不满四十不得策举本朝之制二十出仕七十致仕】严三互之法着崇逊之论【晋刘寔以世多进趣廉逊道缺乃着崇逊论以矫之其辞曰古之圣王之化乎天下所以贵逊者欲以出贤才息争竞也】多见其无益也然则为人上者不必沮人之奔竞勿劝之斯可矣不必罚人之奔竞勿赏之斯可矣开其源而塞其流忘其本而齐其末岂不甚可叹哉窃尝譬之朝而趋市骈肩相摩暮而过市掉臂不顾非朝贪而暮廉也朝有所求而暮无所求也一免走野百人逐之积免在市过者不顾非前争而后逊也前则未定而后则已定也彼为士者在治古则静退在后世则奔竞岂情性之顿异邪盖治古之爵禄不可求而后世之爵禄可求也治古之爵禄皆有定而后世之爵禄无定也操爵禄之柄者苟端本澄源于上则济济多士可以一旦还之于唐虞三代之域矣风俗岂独厚于古而薄于今耶
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巻七
钦定四库全书
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巻八
时政论 吕祖谦汉舆地图序【此篇论光武有恢复天下之志】
舆地之有图古也自成周大司徒掌天下土地之图以周知广轮之数【礼地官大司徒之职掌建邦之土地之图与其人民之数以佐王安扰邦国以天下土地之图周知九州之地域广输之数】而职方氏之图复加详焉【夏官职方氏掌天下之图以掌天下之地辨其邦国都鄙四夷八蛮七闽九貉五戎六狄之人民东南曰扬州其山镇曰防稽正南曰荆州其山镇曰衡山河南曰豫州其山镇曰华山正东曰青州其山镇曰沂山河东曰兖州其山镇曰岱山其泽薮曰大野正西曰雍州其山镇曰岳山东北曰幽州其山镇曰医无闾河内曰冀州其山镇曰霍山正北曰并州其山镇曰恒山云云】迨汉灭秦萧何先收其图书始具知天下阨塞户口多少之差【前萧何传沛公至咸阳萧何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图书藏之沛公具知天下阨塞户口多少强弱处民所疾苦者以何得秦图书也】然则尚矣武帝元狩六年将立三子为王御史大夫奏舆地图请所立国名乃开齐燕广陵之封舆地图之名至是始见史迁之所载可考也【史三王世家大司马臣去病再拜上疏云愿陛下诏有司因盛夏吉时定皇子位六年三月戊申朔乙亥御史大夫臣张汤等上言云云制曰下御史云云臣青翟臣汤等昧死请立皇子臣闳臣旦臣胥为诸侯王昧死请所立国名制曰云云维六年四月乙巳皇帝使御史丈夫汤庙立子闳为齐王子旦为燕王子胥为广陵王云云】光武皇帝之徇河北邓禹杖策而从之说以大策有天下不足定之语其后帝登城楼披舆地图指示禹曰天下郡国如是今始乃得一子前言天下不足定何也禹复申言之盖光武志在天下当神州赤县未入经畧之际其君臣更相激厉如此【邓禹传禹闻光武安集河北即杖防北渡追及于邺先武见之甚懽禹曰但愿明公威德加于四海禹得效其尺寸垂芳名于竹帛耳光武因留宿间语禹进说曰更始虽都关西今山东未安赤眉青犊之属动以万数三辅假号往往羣聚更始既未有所挫而不自听断诸将皆庸人崛起志在财币争用威力朝夕自快而已非有忠良明智深虑逺图欲尊主安民者也于今之计莫如延揽英雄务悦民心立高祖之业救万民之命以公而虑天下不足定也光武大悦及王郎起兵光武自蓟至信都使禹自将从至广阿光武舍城楼上披舆地图指示禹曰天下郡国如是今始乃得其一子前言以吾虑天下不足定何也禹曰方今海内殽乱人思明君犹赤子之慕慈母古之兴者在德厚薄不以大小光武悦】故能兼制六合司空之所掌无寸地尺天不归于封域按图分封并建诸子以为藩屏呜呼盛哉【后光武十王传东海恭王强沛献王辅楚王英济南安王康东平宪王苍阜陵质王延广陵思王荆临淮怀公衡中王简王焉琅邪孝王京】用敢细绎其意而为之序曰自古合天下于一者必以拨乱之志为主志之所向可以排山岳倒江海开金石一念之烈无能御之者光武之在河北﨑岖于封豕长蛇之间瞠目裂眦更相长雄积甲成山积血成海积气成云积声成雷九流浑淆三纲反易虽十家之市无宁居者则光武何所恃哉亦恃其拨乱之志而已光武之志以皇天全付所覆于我有汉今乃八分幅裂沦于盗贼此子孙之责也责之所在虽有登天之难不敢辞虽有暴虎之危不敢避虽有蹈水火之危不敢回奋然直前以偿吾祖宗之所负必使吾祖宗之旧物咸复其初然后吾责始塞焉此志一立故虽处一郡之地而视天下之广慷慨愤悱气干云霄拨乱之志盖肇于此矣方其志之未立则一郡至小而羣贼之地奚啻十倍吾众至少而羣贼之兵奚啻十倍恢复之功犹捕风系影若不可期者及既有其志则规模先定几谋先立兆之于前而必之于后若青若齐若陇若蜀若楚若越皆吾志中之一物也【光武纪时长安政乱四方背叛梁王刘永擅命睢阳公孙述称王巴蜀李宪自立为淮南王秦丰自号楚黎张歩起琅邪董宪起东海延岑起汉中田戎起夷陵并置将帅侵畧郡县又别号诸贼铜马大彤高湖重连铁胫大枪尤来上江青犊五校富平获索等所在冦掠光武将击之】若盆子若王昌若嚣若述若歩若丰皆吾志中之臣仆也【刘盆子王昌一名郎隗嚣公孙述张歩各有传奉丰见上注】彼方缮寨置戍而不知吾已破之于堂上彼方峩冠被衮而不知吾已防之于胷中是以论光武克复郡县之迹则有难易焉有先后焉若夫光武恢复之志则一披舆图而三万里之幅员皆人于灵府岂尝得一邑而始思得一州得一州而始思得一部大矣光武之志也斯其所以祀汉配天不失旧物欤【左哀元年少康复禹之绩祀夏配天不失旧物】厥后建武二十二年匈奴右薁鞬日逐王比遣使奉匈奴地图【光武纪云】二十四年北欵五原塞愿为藩蔽廼立之为南单于俾预藩臣之列【同上】是知光武有一天下之志非特舆地图之所纪皆为臣妾而匈奴地图之所纪亦为臣妾焉则志也者其拨乱济世之枢极欤故述之以告来者
武备【此篇论治世不可去兵】
人常有言曰兵者治世之所讳也治世之士不言兵治世之民不执兵变刀为犊变劒为牛变矛防为锄耰变营垒为畎畆【前龚遂传民有带持刀劒者使卖劒买牛卖刀买犊曰何为带牛佩犊】凡鸟占云祲金版六韬之书皆束之高阁【唐李靖賛世言靖精风角鸟占云祲孤虚之术为善用兵庄子云献说则以金版注太公谋术论国政事六韬太公兵法书行于世】使天下不复知有兵之名然后足为至治之极呜呼何其不思之甚邪治世虽未尝好战也亦未尝忘战也虽未尝用兵也亦未尝去兵也先王于太平至治之世严师徒肃号令谨阅习所以销患于无形保治于无极曷尝以兵为讳哉且虞舜之时为治耶为乱耶虽甚愚者知其为至治也舜当至治之时固可以忘战而去兵矣然典谟所书在内则明射侯以为教养之术在外则奋武卫以为备御之防汲汲然惟恐兵之未练固不闻其以兵为讳也【书益稷钦四邻庻顽谗说若不在时侯以明之挞以记之书用识哉欲并生哉禹贡五百里绥服三百里揆文教二百里奋武卫】武王之时为治耶为乱耶虽甚愚者亦知其为至治也武王当至治之时固可以忘战而去兵矣然司马所掌于春于夏则有振旅茇舍之名于秋于冬则有治兵大阅之法汲汲然惟恐兵之未练固不闻其以兵为讳也【礼夏官大司马中春教振旅遂以搜田中夏教茇舍如振旅之陈遂以苗田中秋教治兵如振旅之陈遂以狝田中冬教大阅乃陈车徒如战之陈遂以狩田】舜之备既具固可以鼓琴而咏南风之诗【家语辨乐解舜作五之琴造南风之诗】武王之备既具固可以建櫜而奏戢戈之颂【记武王克商车甲藏之府库而弗复用倒载干戈包之以虎皮将帅之士使之为诸侯名之曰建櫜乂诗颂时迈载戢干戈载櫜弓矢】人见其鼓琴之逸而不知其为备如此之劳也遂以为舜之尽于鼓琴人见其建櫜之易而不知其为备如此之难也遂以为武王之治尽于建櫜使鼓琴可以尽舜之治则房琯之有董廷兰何为有陈涛之败耶【唐房琯传琯请自将平贼遇贼陈涛斜战不利邢延恩促战故败初琯用春秋时战法以车二十乘缭营既战贼乘风投刍而火之人畜焚烧琯遂还走琴工董廷兰出入琯所琯昵之廷兰借势数招贿后为有司劾治】使建櫜可以尽武王之治则始皇之铸金人十二何为有胜广之乱耶【史始皇纪分天下为三十六郡收天下兵聚之咸阳销以为钟鐻铸金人十二重各千石二世元年戍卒陈胜等反故荆地为张楚】鼓琴一也舜则可以琯则不可者有备无备之分耳建櫜一也武王则可以始皇则不可者有备无备之分耳房琯不善学舜者也始皇不善学武王者也论至于是孰谓练兵严备非太平之先务也愚故曰兵者非治世之所讳者也大扺销兵不足以销兵惟治兵乃可以销兵【唐萧俛传穆宗初两河防定俛劝帝偃革尚文乃宻诏天下鎭兵十六万限一年逃死不补谓之销兵】偃武不足以偃武惟讲武乃可以偃武【书武成乃偃武修文归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示天下弗复用】人徒见文帝之结和比邻烟火万里以为偃武之功也【前本纪后二年匈奴和亲史律书天下殷富鸣鸡吠天烟火万里可谓和乐者乎】殊不知文帝所以致此者以有细柳棘门之备而已【本纪后六年匈奴入上郡入云中以周亚夫为将军次细柳徐厉为将军次棘门以备胡】人徒见章帝之儒馆献歌戎亭虚候以为偃武之功也【后本賛儒馆献歌戎亭虚候】殊不知章帝所以致此者以有金城戍边之备而已【本纪章和元年死罪囚犯法在丙子赦前而后捕系者皆减死勿笞诣金城戍也】人徒见太宗之四夷冠带胡越一家以为偃武之功也【唐魏征传蛮夷君长袭衣冠带刀宿卫通鉴纪从上皇置酒故汉未央宫上皇命突厥颉利可汗起舞又命南蛮酋长冯智戴咏诗笑曰胡越一家自古未有也帝奉觞上寿】殊不知太宗所以致此者以有殿廷习射之备而已【通鉴高祖纪上引诸卫将卒习射于显徳殿庭谕之曰戎狄侵盗自古有之患在边璄小安则人主逸游忘战是以冦来莫之能御于是日引数百人教射于殿廷上亲临试中多者赏以弓帛】晋武帝当平吴之后可以治矣恃其治而彻去州郡之备终致五胡之乱岂非忘战之害乎【通鉴纪太康元年王濬舟师过三山举帆直指建业吴主皓面防舆榇诣军门降朝廷闻吴已平羣臣皆贺上寿帝曰此羊太傅之功也人诏今天下为一当韬戢干戈刺史分职皆如汉氏故事悉去州郡兵大郡置武吏百人小郡五十人陶璜上言州兵未宜约损以示单虚山涛亦言不宜去州郡武备帝不听及水宁以后盗贼羣起州郡无备不能禽制天下遂大乱如涛所言元帝纪史臣曰晋氏不虞自中流外五胡扛鼎七庙隳尊】宗当开元之后可谓治矣恃其治而彻去中国之备终致禄山之乱岂非忘战之害乎【本賛宗亲平韦氏乱方其励精政事开元之际几致太平何其盛也又兵志开元六年始诏折冲府兵每六岁一简至是虚耗散宿卫不能给更号曰彍骑自是诸府士益多不补云云开元初朔方陇右河东河西诸镇皆置节度使及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反犯京师天子之兵弱不能抗遂陷西京云】德宗当兴元之后可谓治矣恃其治而彻去河朔之备终致藩鎭之乱岂非忘战之害乎【本纪兴元元年大赦改元朱泚防诛陆贽论縁边守备事宜状开元天寳之间控御西北西蕃惟朔方河西陇右之节度使而已中兴已来未遑外讨侨四鎭于安西权附陇右于扶风所当西北两蕃亦朔方泾原陇右河东西节度而已自泚逆以诱泾陇之众怀光污朔方之军割裂诛锄所余无几而又分朔方之地建牙拥节者凡三使焉其余鎭军数且四十皆承特诏委寄各降中贵监临人得抗衡莫相禀属每俟边书告至方令计防用兵今之边备势弱气消建军若此可谓力分于将多矣本賛及奉天之难深自惩艾遂行姑息之政由是朝廷益弱而方鎭愈强至于唐亡其患以此】由是观之销兵乃所以召兵阅武乃所以偃武其理甚明无足疑者然则人君当无事之时其可不为先事之备乎抑尝谓众人之所轻乃明君之所重众人之所后乃明君之所先凡开辟操纵之权固非常情之能窥测也何以知之以光武之事知之当用兵之际众人之所重者骑射也所轻者诗书也光武乃投戈讲艺息马论道于战马扰攘之中而笃仁义礼乐之用轻人之所重重人之所轻非有先物之几孰能与于此乎【樊凖传光武受命中兴羣雄纷扰诛战不遑啓处然犹投戈讲艺息马论道】当偃兵之际众人之所先者文事也所后者武备也光武乃疏筑亭障修明烽燧于宴安闲暇之中而严守御捍防之备后众人之所先先众人之所后非有先物之几孰能与于此乎【本纪建武十一年遣杜茂将众郡弛刑屯北边筑亭侯修烽燧】天下方尚武吾独示之以文天下方尚文吾独抗之以武一弛一张与时推移彼见其胜敌谓之勇见其治国谓之柔是皆刻舟胶柱而求其迹者也【后汉张衡传斯契船而求劒注契犹刻雕也事见吕氏春秋扬先知篇胶柱而调瑟】乌足以知光武
匈奴【此篇论不可以夷狄之强弱为吾中国之安危】
治天下者不可以夷狄之强弱为中国之安危使夷狄之势强耶则吾中国之不可不治也使夷狄之势弱耶则吾中国亦不可不治也吾知治吾中国耳彼夷狄奚有于我哉譬之治家者睦其宗族制其童仆谨其扄鐍高其垣墙此治家之常法也是法也不为邻之厚而增不为邻之薄而损不为盗贼而设不为无盗贼而废盖是数者之法为吾家而设非为邻里盗贼而设也唯治天下者亦然夫中国之与夷狄其不相为用久矣仰观天文俯察地理北戎为胡门自三危而至于朝鲜所以限戎狄也南戎为越门自岷山而至于瓯闽所以限蛮夷也是中国之与夷狄风俗不同嗜欲不同彼之休戚何预吾之利害哉是故先王之待夷狄其来不喜其去不怒其欣然而朝觐也特象胥之职尔特行人之职尔【礼秋官象胥之职掌蛮夷闽貉夷狄之国使掌传王之言而谕说焉以和亲之大行人之职掌天賔之礼及天客之仪以亲诸侯九州之外谓之蕃国世壹见各以其所贵寳为贽】吾心初不为之骄其悍然而侵略也特司马之职尔特士师之职尔【夏官大司马之职掌建国之九法以佐王平邦国秋官士师职掌国之五禁之法以左右刑罚】吾心初不为之沮彼方纷然自来自去而治吾中国者亦未尝一日废焉及至后世当夷狄之强则自以为危危则戒戒则治当夷狄之弱则自以为安安则怠怠则乱故夷狄之强弱虽不足为中国之安危而实兆中国之治乱此无它为人君不能自治中国而每以夷狄为轻重也汉自宣帝之前匈奴盛而汉以治自宣帝以后匈奴衰弱而汉以乱观宣帝以前太史之所书曰某年匈奴入云中某年匈奴入上郡某年匈奴入朔方诚艰难多事之时也【前文帝纪后六年冬匈奴三万骑入上郡三万骑入云中武帝元朔五年大将军卫青将六将军兵出朔方高阙获首虏万五千级】观宣帝以后太史之所书曰某年斩郅支单于祠郊庙某年呼韩邪单于来朝改元某年单于来朝赦天下诚太平无事之时也【元帝纪建昭四年春正月以诛郅支单于告祠郊庙赦天下竟宁元年春正月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诏云云边垂长无兵车之事其改元为竟寜成帝纪河平四年春正月匈奴单于来朝赦天下】有艰难多事之形而天下反治有太平无事之形而天下反乱独何欤多事则戒而脩政无事则怠而佚豫此治乱之所以分也吾尝谓汉祚之亡不在于元帝而在于宣帝不生于王莽之强而生于渭桥之谒焉【元帝賛上牵制文义优游不断孝宣之业衰焉宣帝纪甘露元年匈奴呼韩邪单于遣子入侍云云三年呼韩邪单于稽侯狦来朝賛谒称藩臣诏单于母谒蛮夷君长王侯迎者数万人夹道陈上登渭桥咸称万岁平帝賛孝平之世政自莽出方外百蛮无思不服】彼匈奴自高帝以来桀骜不賔非祖宗之治不若宣帝特其势自强耳及宣帝之世欵塞来王非宣帝之治过于祖宗也特其势自弱耳初无一毫预于巾国而宣帝乃以为功光祖宗张皇其事以震耀于后世元成以下习熟见闻遂以为祖宗之所患者独匈奴【匈奴传汉初定匈奴大攻马邑韩信降匈奴匈奴因攻太原至晋阳下高帝自将兵往击之高帝先至平城冒顿围高帝于白登七日孝惠高后世冒顿骄乃为书使使遗高后高后大怒孝文即位复修和亲与匈奴为兄弟所以遗单于甚厚武帝即位明和亲约束是后往往入盗于边不可胜数汉使四将各万骑击胡云云武帝崩前此者汉兵深入穷追二十三年宣帝即位匈奴降汉甘露三年呼韩邪单于欵五原塞愿朝云云宣帝賛遭値匈奴作乱推亡固存信威北夷单于慕义稽首称藩功光祖宗业垂后裔】今匈奴既服则天下无复多事矣遂般乐怠傲以至于亡岂非宣帝有以啓之耶自古深谋逺虑之士多以为无外患则有内忧晋与楚战于鄢陵范文子不欲战曰盍释楚以为外惧乎【左成十六年云云】此知其一而未知其二也夫人臣之告其君不能使之悟而徒欲其惧使夷狄敌国常强则君犹警惧敌国之患去则君必骄矣是其说虽足以致今日之惧亦所以启他日之骄得失适相半耳盍若告人君以治内之说彼夷狄敌国之或盛或衰外患之或有或无皆无预于吾事惟专意于治内而已如是则吾说可以常行而无弊矣此又进言于君者所当知也
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巻八
钦定四库全书
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巻九
西汉论 陈傅良项羽【此篇论不杀高帝】
昔者邓侯不杀楚文王而楚卒灭邓【左庄六年冬楚文王伐申过邓邓祁侯曰吾甥也止而享之骓甥甥养甥请杀楚子邓侯弗许三甥曰亡邓国者必此人也若不早图后君噬脐其及图之乎图之此为时矣邓侯曰人将不食吾余对曰若不从三臣抑社稷实不血食而君焉取余弗从还年楚子伐邓十六年楚复伐邓灭之】楚子不杀晋文公而晋卒败楚【僖二十三年晋公子重耳之及于难也遂奔狄及楚楚子飨之子玉请杀之楚子曰晋公子广而俭文而有礼天将兴之谁能发之违天必有大咎乃送诸秦经二十八年夏晋侯齐师宋师秦师及楚人战于城濮楚师败绩云云】项籍不杀高帝而汉卒诛项氏【汉元年十月沛公西入咸阳十二月项羽欲入关关门闭闻沛公已定闗中羽大怒使黥布等攻破函谷关欲攻沛公亚父范増说羽曰沛公入关吾使人望其气皆为龙成五色此天子气急击之勿失项伯驰告张良沛公与伯约为婚姻项伯还具以沛公言告羽羽许诺沛公旦日从百余骑见羽鸿门谢羽羽留沛公饮范増数目羽击沛公羽不应云云】志士至今惜之呜呼必杀其所忌而以得国则安知天下之祸将不出于其所不足忌者哉夫变之来也无常而英雄猾桀其伏也无尽变之来也无常则不可以逆定英雄猾桀其伏也无尽则形索而计取也必不及是故详于禁者有法外之遗奸工于谋者有术中之隐祸诗曰鱼网之设鸿则罹之【二子乗舟诗云】网以伺鱼也而顾以得鸿天下之事又焉用专于其所图而淫怒焉以逞哉夫专于其所图而淫怒以逞者则必有所不可支者根之于其不意昔秦覆灭诸侯其所忧者六姓之逋士也于是不爱重寳致天下之豪杰而殱其党【贾生过秦曰始皇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于是堕名城杀豪俊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始皇既没然而陈渉瓮牖绳枢之子甿之人迁徙之徒也帅罢敝之卒转而攻秦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始皇之为计亦宻矣而不知乱秦者则刑余之防臣【史始皇纪三十七年始皇出游至平原津而病崩于沙邱平台赵高尝教胡亥书胡亥私幸之高与胡亥丞相斯隂谋诈为斯受始皇遗诏立胡亥为太子更为书赐公子扶苏防恬以罪赐死胡亥袭位为二世皇帝赵高为郎中令任用事二世乃遵用高申法令关东尽畔二世使使责让高高惧乃隂与其壻阎乐谋诛二世二世自杀】而卒亡之者皆其不虞之厮戍卒也【见上注】高帝定天下亦惟韩彭黥布易动而难蓄二人死宜于果无事者而禄产之孱弱几盗天下【高后临朝称制乃立兄子吕台产禄台子通四人为王封诸吕六人为列侯八年太尉勃丞相平诛诸吕】孰谓秦汉之盛而忌此族哉由是观之患不在于纵敌而多杀无益于弭冦故先王无尽敌之术而有无敌之仁非其佚冦之为虞而惟速冦之为惧盖以吾为致力焉于此足矣而掩诈以堕雠而幸其不吾衅则亦不敢知也抑尝观书至于周公之命微子乃曰洪乃烈祖万邦作式且以新造之周待未尽亡之商而侯其贤子则锢之之辞隄防之具也宜悉而周公劝之以祖若不屑于留天下而欲其复商之旧云者至于所畏则无告穷民而其势不能患乎上者呜呼周公可谓知所畏矣彼范增者滋羽之暴徒欲毙汉于一击吾恐项氏之忧不在沛公而在肘腋之间也
项羽 吴王濞【此篇论二人利小无所就】
天下之大利非利于小者能图之也图天下而利于其小则终不足以有就何者所安者陋焉能及逺见其食而贪焉是不过饱其欲则已矣昔黥布崛起淮南薛公遂揣其必无上计【布以论输骊山骊山之徒数十万人布与其徒长交通乃率其曹耦亡之江中为羣盗归汉立为淮南王后发兵反上召诸侯问布反为之柰何滕公问其客薛公薛公曰是固当反上乃问薛公对曰使布出于上计山东非汉之有也出于中计胜负之数未可知也出于下计陛下安枕而卧矣上曰云云何谓下计东取吴西取下蔡归重于越身归长沙汉无事矣上曰是计安出薛公曰出下计上曰胡为废上计薛公曰布故骊山之徒也致万乗之王此皆为身不顾后为百姓万世虑者也故出下计上曰善遂发兵自将击布果如薛公揣之】高帝一见陈豨决知其为易与【汉十年代相国陈豨仄上自至邯郸喜曰豨不南据邯郸而阻漳水吾知其亡能为者】盖以布骊山之徒必甘心于长沙而无后虑豨不能守邯郸而负漳水其志固已狭矣奸雄盗贼之所不得志于天下其惟利于小而害之也哉故项羽捐关中之胜而荣于归故乡之楚【羽屠咸阳杀秦王子婴烧其宫室秦民失望韩生说羽曰关中阻山带河四塞之地肥饶可都以伯羽见秦皆以烧残又怀思东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韩生曰人谓楚人沐猴而冠果然羽闻之斩韩生】吴王濞不趍洛阳用武之地而豢于食梁以厚其资【吴王之初发也吴少将桓将军说王曰吴多歩兵歩兵利险汉多车骑车骑利平地愿大王所过城不下直去疾西据雒阳武库食敖仓粟阻山河之险以令诸侯虽无入关天下固已定矣王不用其计】君子已知其不能西矣人皆咎羽却韩生之谋吴有桓将军不能用以愚观之二子之计行亦仅足纡吴项之死而已鸟能使之得志乎以羽之浅中其易盈也如此岂复有王者之量设得全关而居之亦不保其踯躅而东也以濞之冒于一逞而急于徇地之利虽至洛阳亦岂能安食敖仓之粟以徐应汉军之懈哉犹将疾驰而尝试之矣鸣呼羽日跃而东濞以其锐疾驰而尝试之是岂足以当高帝百战百败之忍挠条侯坚壁之守哉不失之彼则失之此利于其小而克有就者未之闻也昔重耳之亡至齐而遽安从者力以为不可【僖二十三年晋公子重耳之及于难遂奔及齐齐恒公妻之有马二十乗公子安之从者以为不可姜氏谓公子曰子有四方之志公子曰无之姜曰行也懐与安实败名公子不可姜与子犯谋醉而遣之】刘季入秦一无所贪范增已信其有大志【沛公已定鬬中亚父范増说羽曰沛公居山东时贪财好色今闻其入关珍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小吾使人望其气皆为龙成五色此天子气急击之勿失】自古觇人之成败者其说盖如此
范増【此篇论劝羽疾攻恣杀】
高祖畏范増几为所祸者数也范氏在岂眞足以帝楚者哉君臣之间非其相济不足之患而惟其相正以裁其过之难项氏之毙惟其暴也力罢于亟战勇衰于屡逞而恩信失于好杀是皆羽之所以取亡而増也又佐而决之犹御奔马且疾鞭马汗而不知止以速其逺至焉有不败者哉是故亚父未去楚亡兆矣何者其锐略尽则其末固易与也盖尝论之羽虽悍戾犹有可感而入者欲坑外黄而愧于舍人儿之一言【史记项王纪云】欲烹太公而悟于项伯之微谏【前项羽传】则戮子婴贼义帝斩韩生阬秦二十万众【见史记及前项羽传】亚夫独不可尝试晓之耶不惟不晓羽意者増实教之也观其始末劝羽自急攻之外无异策【见前项羽论注】是所谓火济火也始増之计一行而楚果亡汉则羽又一秦也増又一商鞅也天下岂能久安楚也哉管仲相桓公桓公好内而管仲亦三归【语管仲有三归】桓公死五公子争立齐乱者累世【左僖十七年齐侯好内多内宠内嬖如夫人者六人长卫姬生武孟少姬生惠公郑姬生孝公葛嬴生昭公宻姬生懿公宋华子生公子雍公与管仲属孝公于宋襄公以为太子雍巫有宠于卫共姬因寺人貂以荐羞于公亦有宠公许之立武孟管仲卒五公子皆求立桓公卒易牙入与寺人貂因内宠以杀羣吏而立公子无亏孝公奔宋】君子曰齐之乱管仲为之也仲不约公以礼而滋其淫君子咎以乱齐况増怒羽而虐其民则弊楚之咎非増而谁鄢陵之役范文子不欲战盖忧厉公之侈将以全晋也【左成十六年晋楚遇于鄢陵范文子不欲战郤至曰韩之战惠公不振旅箕之役先轸不反命郯之师荀伯不复从皆晋之耻也子亦见先君之事矣今我辟楚又益耻也文子曰吾先君之亟战也有故秦狄齐楚皆强不尽力子孙将弱今三强服矣敌楚而已唯圣人能外内无患自非圣人外宁必有内忧盖释楚以为外惧乎】高帝之所以胜亦萧何留侯全之而已其迁于南郑与淮隂自王帝有所不能忍者向微二子几以怒败【元年羽自立为西楚霸王都彭城背约更立沛公为汉王于巴蜀汉中四十一县都南郑汉王怨羽之背约欲攻之丞相萧何谏乃止余见前韩信论注】而増则欲疾攻恣杀以就栗悍之项羽岂所以全羽者乎色气盛于年少而志量浅于更事之不多増以垂老谋楚而暴不减籍若其尚壮殆将尢焉呜呼是虽高帝之所畏吾意萧相国留侯未尝不笑其踈而堕于其画也哉
张耳陈余郦食其【此篇论立六国后】
图天下者自有天下之势书生之论不知也图天下而守书生之论不败事者寡矣昔者秦之趍亡陈吴刘项之徒崛起荆棘以匹夫争天下无只民块土以为之阶其势非可以仁义为也故惟急攻而疾战寸攘而尺取世谓十夫逐鹿一夫得鹿九人拱手倚人以为外援则不足以自固矣而陈余张耳以立六国之说荐之楚渉以弱秦【陈渉起蕲至陈耳余上谒涉渉见耳余大喜雨人曰愿将军急引兵而西遣人立六国后自为树党如此野无交兵诛暴秦据咸阳以令诸侯则帝业成矣渉不听】郦生亦以其谋用之汉高以桡楚【汉三年项羽数侵夺汉甬道汉军乏食与郦食其谋桡楚权食其欲立六国后以树党汉王刻印将遣食其立之以问张良良发八难汉王辍饭吐哺曰竖儒几败乃公事令趣销印】吁书生之陋如此哉夫六国之君亟用其民而鱼肉之卒不能守一折而入虎狼之秦天下之苦六国者不减秦也知秦之可亡而不知六国之不可复其术固已疎矣况夫六国之后而能信其民果不为陈刘之忧也哉盗主人之金而寄诸其邻责其不吾归不可也以匹夫谋人之天下而又借助于人是更生一敌也以项氏之强掌握土宇裂置诸将而王之不保其不叛楚天下既定汉髙帝刑白马以封功臣恩甚渥也【高惠高后文功臣表封爵之誓曰使黄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存爰及苖裔于是申以丹书之信重以白马之盟注刑白马歃其血以为盟也】然环视而争衡者没高帝之齿而不絶孰谓抢攘之际凭之以掎角而能使之不吾敌耶呜呼将以仆敌反以滋敌此书生之论图天下者不为也
张良【此篇论招四皓以立太子】
夫人惟有所爱也而后有所溺方其溺于所爱而视天下无以易此也是以不可夺则有天下之所可爱者而甚于其所溺者以动之亦将忘其中而忽变其初何者所乐则大于彼也昔者陈子车死其妻与其家臣谋以殉葬定而后告陈子亢子亢曰彼疾固当养者孰若妻与宰得已则吾欲已不得已则吾欲以二子者为之也于是弗果用【记檀弓云】且其所以谋殉葬者爱其夫与主也而不免以身为之爱其夫与主岂甚于爱其身哉夫惟其爱夫与主也而不暇言礼则与之辨理之是非而必亡以禁夫惟其爱身者尤甚于爱夫与主也则与之以不死之利之势将至于自沮是故人情之偏可以利诱而不可以理刼呜呼彼其偏于情也岂不知夫越理也而不能自胜是以冒为之而于人之议也弗顾以姑快其欲而晓人者持区区之理以厌服之无惑乎攻之而愈坚却之而愈戾也高帝之立如意也唯爱而已矣爱之入于内也固则视嫡庶之说末焉尔虽然以高帝爱戚氏岂能愈于爱汉耶且其始也以为如意之贤足以嗣其位而惠帝之弱不足以堪是以有废立之谋葢其谋生于为天下之公而成于女子之私于此也非有天下乐于归惠帝而弗顺于如意之已形观之而折之以其末尔之说求攻其既固之心则亦甚踈是故叔孙通之徒力争而不可得四皓一侍太子以安【上欲废太子立戚夫人子赵王如意大臣多争未能得坚决也吕后恐乃使吕泽刼良良曰今天下安定以爱欲易太子骨肉之间此难以口舌争也顾上有所不能致者四人四人年老皆以上嫚娒士故逃匿山中义不为汉臣然上高此四人今公诚能令太子为书使辨士固请宜来来以为客时从入朝令上见之则一助也吕后令吕泽使人奉太子书卑辞厚礼迎此四人四人至客吕泽所十二年上疾益甚愈欲易太子良谏不听叔孙太传称说引古以死争太子上阳许之犹欲易之及宴置酒太子侍四人者从太子上怪问之何为者四人前对各言其姓名上惊曰吾求公则避逃我今何自从吾儿游乎四人曰陛下轻士善骂臣等义不辱今闻太子仁孝恭敬爱士天下莫不延颈愿为太子死者故臣等来上曰烦公幸卒调防太子四人趍去上召戚夫人指示曰我欲易之彼四人为之辅羽翼已成难动矣上起去罢酒竟不易太子者良本招四人之力也】呜呼委之以不争之便而示其利于无意之地若留侯者亦巧于悟人也矣赵欲以长安君质齐太后不可大臣强谏太后益怒左师触龙以王赵之福一说而行夫以质齐之辱而可以博王赵之福则虽妇人犹忍小以就大【史赵世家孝成王元年太后用事秦急攻之赵氏求救于齐曰必以长安君为质兵乃出太后不肯大臣强谏太后不听左师触龙见太后曰老臣以为媪之爱燕后贤于长安君太后曰不若长安君之甚左师公曰媪之送燕后也为之泣哀祭祀则祝之曰必勿使反岂非计长久为子孙相继为王也哉太后曰然左师公曰今媪尊长安君乏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与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一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老臣以媪为长安君之计短也故以为爱之不若燕后太后曰诺于是长安君质于齐齐兵乃出云云】彼高帝以艰难辛苦仅得之天下而其人安于太子亦必不肯弃天下之所安而付之于其所嬖而不保其不危故曰留侯可谓巧于悟其君者矣
陈平【此篇论取其谋而不取其行】
古之君子正矣而不固谲矣而不诈故宜其粹然者甚严而不乱而亦或曲而通焉以济其所遭之穷昔者尝怪阳虎以瞰亡归孔子豚夫子亦瞰亡而往拜之且诡道以要见虎之贱为也而圣人袭其为而报之以其意则无乃害吾诚者【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归孔子豚孔子时其往也而往拜之遇诸涂】伯高之防冉有摄束帛乗马以将之孔子曰是使我不诚于伯高【记檀弓上云】愧弗躬也而圣人于此则奚为而弗愧盖彼以诡要吾以诚报则是小人之智中也凡小人之中则君子之危也夫子以圣闻鲁而虎得以中则小人之心谓君子可以巧致而天下之竒祸则必自此集矣是故掩吾之不意者不可以情往刼吾之所必至者不可以眞遂虽孔子亦有之而非所以害道则亦正与谲并行而后可以济天下之事也欤尝观管仲晏子皆齐之贤大夫也管仲近谲晏子近正而晏子之功卒不大于管仲何者谨守者拙于谋而多变者善适机防也后之君子道散而学不明有才者趋利而耻于为非者过拙是以士之正者不过廉畏而介洁而其谲者则入于桀猾奸雄而不可御夫惟廉畏而介洁故居天下之名而不可与成功而桀猾奸雄故虽足以成天下之功而又不可与有守昔者尝闻楚汉之际天下之人廉洁好礼者归项顽钝无耻者归刘高帝收屠贩之徒卒以灭楚而项羽所谓骨鲠臣往往诛斥当是时田横有死士五百人而亦无救于亡【汉灭项籍为皇帝田横惧诛与其徒属五百余人入海居岛中高帝使使赦横而召之横至自刭五百人在海中亦皆自杀】魏无知荐陈平则曰取其竒谋而不取其行【平降汉因魏无知求见汉王汉王与语而说之拜为都尉使参乗典防军绛灌等或防平曰平虽美丈夫如冠玉耳其中未必有也闻居家时盗其嫂事魏王不容亡而归楚归楚不中又亡归汉今大王尊官之令防军闻使诸将全多者得善处少者得恶处反覆乱臣也汉王疑之以让无知无知曰臣之所言者能也陛下所问者行也今楚汉相距臣进竒谋之士顾其计诚足以利国家耳盗嫂受金又安足疑乎汉王乃拜以为防军中尉其后楚急击絶汉甬道围汉王于荥阳汉王患之谓平曰天下纷纷何时定乎平曰项王为人恭敬爱人士之廉节好礼者多归之至于行功赏爵邑重之士亦以此不附今大王嫚而少礼士之廉节者不来然大王能饶人以爵邑士顽顿嗜利无耻者亦多归汉顾楚有可乱者彼项王骨鲠之臣亚父钟离昧龙且周殷之属不过数人耳大王诚能出捐数万斤金行反间间其君臣以疑其心项王为人意忌信防必内相诛汉因举兵而攻之破楚必矣汉王以为然乃出黄金四万斤予平平多以金纵反间于楚军项王果大疑亚父亚父怒发病死】呜呼彼惟其廉洁好礼也则间之而易踈攻之而易穷而此得以顽顿无耻者徐伺窃应以乗其隙是以楚亡而汉兴然而天下已定叛者四起必屠戮殆尽然后无事然则楚之士盖不足与成功而汉之士亦非所以守天下者哉世之君子欲以楚之亡而收汉之利固踈矣而惩楚之失专于用汉之士者亦异日之忧也
韩信【此篇论不纳武涉蒯通之说】
世之君子葢有忠而被戮者矣然未必皆其不察者之罪而或者亦自取也夫可疑之形见则徒信不足以自孚相忌之隙开则徒廉不足以自洁是故君子之善处此也必先有以固人之心以自固其身鲁隐之欲逊于桓也公子翚谄于隐曰将为子杀桓而终立隐公不听翚卒譛于桓而弑隐【左隐十年羽父请杀桓公将以求太宰公曰为其少故也吾将授之矣使营菟裘吾将老焉羽父惧反譛公于桓公而请杀之羽父使贼弑公而立桓公】悲夫隐有逊国之心而不能免者亦其断不足而无以自固也矣夫已与闻其邪说拒之而贳之虽翚不譛则桓亦不能安于隐何者彼固有无君之心而动于桓而隐之不诛则是纵桓之贼也摄桓之位而又纵其贼而不治岂所以固桓之心也哉使隐而正子翚之诛则桓将义隐之为虽有他谏不能入矣故夫君子必有所公以成其私者谓此类欤韩信不纳武涉蒯通之说其忠于汉也甚矣已而卒执于高祖天下悲之然信有以来之也信之王齐也岂不知夫高帝之情而出于强勉而独以坚汉耶【信平齐使人言汉王曰请自立为假王汉王大怒张良陈平曰汉方不利宁能禁信之自王乎不如因立善遇之使自为守汉王亦寤遣张良立信为齐王征其兵使击楚楚以亡龙且项王恐使武涉往说信曰足下何不反汉与楚足下虽自以与汉王为金石交然终为汉王所禽矣何不三分天下而王齐今释此时自必于汉王以击楚智者固若此耶信谢曰汉王亲信我背之不祥武渉已去蒯通知天下权在于信深说以三分天下之计信不忍背汉又自以为功大汉王不夺我齐遂不听项羽死徙信为楚王羽将钟离昧素与信善亡归信汉诏信捕之信初之国行县邑陈兵出入有变告信欲反上患之用陈平谋伪游于云梦欲袭信信谒于陈高祖令武士防信载后车信曰果若人言遂械信至雒阳赦为淮隂侯信知汉王畏恶其能称疾不朝从由此日怨望居常鞅鞅其舍人弟上书变告信欲反状于吕后吕后使武士防信斩之长乐钟室信方斩曰吾不用蒯通计反为女子所诈岂非天哉遂夷三族】武涉蒯通之说信之计可以施矣公惬天下之议而私不失为一已之谋者二子之计也而信失之呜呼其卒为汉擒也宜哉或曰云梦之会信尝斩钟离昧以说矣而卒不解则亦徒为是忍也【见上注】是不然疑甚而隙大亦已晚矣惜也此计不行于二子也
韩信二【此篇论高祖不能保全之】
君臣之际非惟下之人有以自全而上之人亦有以全之者也大凡反侧生于猜嫌而离隙开于谗慝之口当是时也取之则危舍之则乱故其道莫若全之以固其心是故有所曲而予之也以竟其欢有所寛而示之也以弛其忌阳浮而厚之而隂夺其所欲是所谓借信以室疑縁公以败私虽古之君子亦不废昔者秦穆公赦食马者三百人而又饮之酒韩之战出穆公于难者皆盗马者也【史记秦纪晋击缪公缪公伤于是岐下食善马者三百人驰冐晋君晋君解围遂脱缪公而反生得晋君初缪公亡善马岐下野人共得而食之者三百余人吏逐得欲法之公曰君子不以畜产害人吾闻食善马肉不饫酒伤人乃皆赐酒而赦之三百人者闲秦击晋皆求从从而见缪公窘亦皆摧锋争死以报食马之徳】子孔为载书而国人弗顺将诛之子产焚书而郑众以定【左襄十年子孔当国为载书以位序听政辟大夫诸司门子弗顺将诛之子产止之请为之焚书子孔不可曰为书以定国众 怒而焚之是众为政也国不亦难乎子产曰众欲难犯専欲难成合二难以安国危之道也不如焚书以安众子得所欲众亦得安不亦可乎乃焚书于仓门之外众而后定】夫盗不可纵也而饮之以滋恶书以治众也而焚之则政替然则秦郑頼焉何也盖负不宥之罪者遭非意之幸蕴欲逞之怒者获不争之便此固人情之所因以死也由此观之欲全夫人也如此而况于岐下之盗而其罪未彰于郑之诛子孔者哉而况于天下之大臣也哉吾观高帝诸将其方介可以义闲厚洁可以礼固者独韩信一人也而帝莫之全卒以戮死悲夫信有以取之而帝亦若无頼子之为者君子是以闵信而甚汉高也【见前篇注】且使或者之告信也帝絷告者以归诚于信信烈人也吾见其愧死矣而何至于诈计以袭信而使之自危然则帝之心亦无信久矣或曰彼诉信者忠汉也帝而戮之无乃堕党而崇雠此景帝所以僇夫晁错也【景帝即位错为御史大夫请诸侯之罪过削其支郡后吴楚七国俱反以诛错为名爰盎曰方今计独有斩错发使赦吴楚七国复其故地则兵可毌血刃而俱罢上曰可乃斩错东市错已死上问曰吴楚罢不邓公曰错尊京师万世之利也计画始行卒受大戮内杜忠臣之口外为诸侯报仇臣窃为陛下不取也】错徒死而吴楚不弭则诉者徒絷而信亦必逆呜呼是未达乎轻重之权投防忌器而爱牛者抟其蝱【贾谊疏里谚曰欲投防而忌器此善谕也宋义曰抟牛之蝱不可以破虱】何则小固不可害大也欲以全信则何爱于一人况信之反未有形而七国之兵已西向告信者未必不诬而错则朝廷之谋主也却告之诬以安未反之大将孰与诛朝廷之谋主以说叛国哉孟子曰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传曰从政者有所反焉以取媚【左昭七年子产曰从政有所反之以取媚也不媚不信不信民不从也】夫得罪于巨室者以其昵乎小也欲不得罪于巨室则亦有所不爱于其小以安其大是故反焉以取媚者以安大也吁将以安大也虽媚可也而何必行诈以危诸将之心乎
韩信黥布【此篇论布不如信】
世之所谓英雄豪杰之士不于其履常居易者见之也临之以无故之辱而不怒加之以非望之宠而不惊然后可以见天下之英雄豪杰矣大凡立天下之大功非安于天下之大变者不能也士而能安天下之大变视之若无则天下有不足辨者矣何者履坦涂而遇猛兽不能不失色而却走无因而见夜光之璧鲜不按劒而顾天下之事惟出于人之所不虞者易以乱人也扬子云之寂寞也一惧而投阁【莽诛甄丰父子辞连及雄使收不请时雄校书天禄阁上治狱使者来欲收雄雄恐不能自免乃从阁上自投下几死有诏勿问京师为之语曰惟寂寞自投阁】谢安之闲暇也一喜而折屐【晋谢安传苻坚次于淮肥入问计安夷然无惧色荅曰已别有旨不敢复言乃令张重请安遂命驾出山墅亲朋毕集等既破坚有驿书至安方对客围棊看书既竟便摄放牀上了无喜色棊如故客问之徐荅云小儿辈遂已破贼既罢还内过户限心喜甚不觉屐齿之折其矫情鎭物如何】人之处事不于其卒然之顷者觇之亦何以见其守哉世多言韩信黥布同功一体予观布之归汉一不如意则大恨一溢所望则大喜【布与随何归汉至汉王方踞牀洗足召布入见布大怒悔来欲自杀出就舍张御食饮从官如汉王居布又大喜过望立为淮南王后反薛公曰是固当反前年杀彭越往年杀韩信三人皆同功一体之人也自疑祸及身故反耳】而信以寄食之贫跨下之辱连敖治粟之不遇一擢而拜为登坛之将受之而不盈居之而不腼雍容暇豫决楚汉之雌雄于谈笑间【信家贫无行常从人寄食淮隂众辱信曰能死刺我不能出跨下信熟视俛出跨下一市皆笑信以为怯及项梁度淮信乃从之梁败又属羽为郎中数以防干羽羽弗用亡楚归汉未得知名为连敖滕公言于汉王汉王以为治粟都尉上未之竒也数与萧何语何竒之至南郑信亡何追之何来谒上曰诸将亡者公无所追追信诈也何曰诸将易得至如信国士无双王必欲争天下非信无可与计事者能用信信必留王曰吾为公以为将何曰虽为将不留以为大将何曰王素嫚无礼今拜大将如召小儿此信所以去也玉必欲拜之择日斋戒设坛场具礼乃可王许之信已拜上坐王曰将军何以教寡人计防信曰云云汉王大喜】呜呼布之所以止于布而信之与三杰之列者此也【土曰子房萧何韩信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布岂信之匹彚俦伍耶
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巻九
钦定四库全书
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巻十
西汉臣论 陈傅良晁错【此篇论不缓七国之诛】
天下之祸其积非一日也其来也有自其发也有所归世之忠臣谋士不幸以其身婴大祸之所归者固君子之所悲惋也昔者吴王濞之谋反也其志盖萌于太子博局之死而停蓄含忍于文帝几杖之赐西向之心未始不欲逞也景帝之立濞之侧目京师狺然而噬者屡矣而晁错以削地之防适犯其怒而泄其不逞之谋卒死谗锋为言事者戒错诚可悲也哉【吴王濞传孝文时吴太子入见得侍皇太子饮博吴太子争道不恭皇太子引博局提吴太子杀之吴王由是怨望稍失藩臣礼称疾不朝京师知以其子故验问实不病天子赐吴王几杖老不朝然其居国以铜盐故百姓无赋岁时存问茂材赏赐闾里如此者三十余年以故能使其众错为太子家令得幸皇太子数言吴过可削上书说之文帝寛不忍罚以此吴王日横景帝即位错为御史大夫说上曰今吴王前有太子之隙诈称病不朝于古法当诛文帝不忍因赐几杖德至厚也不改过自新乃益骄恣谋作乱逆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则反亟祸小不削之其反迟祸大汉廷臣方议削吴吴王恐削地无已因发谋举事七国反书闻上召爰盎入问盎对曰方今计独斩错发使赦七国复其故地则兵可毌血刃而俱罢上从其议遂斩错】人之受病几死医以一药速之世皆咎医者夫医者固有罪然致几死之病者亦不得谓之无愧也景帝以儿戏杀其宗子芽蘖衅端一旦变生斩谋臣以悦叛国兾以遏其奔轶之锋嗟乎错诚有罪帝独无愧耶以愚防六国惟缓可以图之错之议曰削之亦反不削亦反愚则曰亟削则必反缓削则可以亡反濞以壮年受封至是垂老矣寛之数年濞之木拱则首难无其人七国虽强皆可以势恐之也错不忍十年之缓假欲急其攻而踯躅为之身殒国危取笑天下俚语曰贪走者蹶贪食者噎其错之谓耶
绛灌【此篇论非眞蔽贤】
人主之用人莫难乎越其常也躐其等而亟用之而不以来谗间之口者寡矣盖天下之情非其所素安者易以疑非其所深知者易以忽夫非其所素安者易疑故新进者常多忌非所深知者易忽故一旦而贤者未离乎见轻此情在人虽贤者有所不免也昔高宗之于傅说其知之旧矣岂眞以梦得哉【高宗梦得说使百工营求诸野得诸传岩作说命三篇王庸作书曰恭黙思道梦帝赉予良弼乃审厥象俾以形旁求于天下说筑传岩之野惟肖爰立作相云云】惟夫踈逺之士欲举而置之贵近之右未有以信天下也故假诸梦以神之三代之习犹虑及此况后世乎孟子之告宣王曰如不得已将使卑逾尊踈逾戚不可以不重诸葛亮亦言于先主以黄忠之望素非关张之流若班爵遽同则必不悦【先主为汉中王欲用忠为后将军亮曰忠之名望素非关马之伦而今便令同列马张在近亲见其功尚可喻指关遥闻之恐必不防得无不可乎先主曰吾自当解之遂与侯等齐位赐爵关内侯】呜呼孟子犹难之亮亦为大慼岂非以其咈天下之常也哉故夫陈平以亡楚之逐臣高帝俄置之骖乗之宻【见前陈平论注】贾生以洛阳之少年文帝遽议以当路之任【谊雒阳人文帝立吴公乃言谊年少颇通诸家之书帝召以为博士时谊年二十余文帝说之超迁岁中至大中大夫诸法令所更定及列侯就国其说皆谊发之天子议以谊任公卿之位绛灌东阳侯冯敬之属尽害之毁曰雒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天子后亦踈之不用其议以谊为长沙王太傅】绛灌之于二子岂素安而深知之耶然则求其知而不见其长未必绛灌之蔽贤也而势使之也吁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积薪之叹虽汲黯之长者犹不能平孰谓绛灌而眞蔽贤也哉
周亚夫【此篇论无负文帝之托】
明王之用人非惟乐其所可狎而亦必有所可忌者也天下之士峻于自居者不可屈而敢为者斯有所不自爱夫惟其不可屈也则其形似难制而其不自爱者疑于生事而好乱是以人主忌之呜呼其患盖生于疑其辨之已详也夫天子之大臣而亦必为人所畏而后可以沮奸之萌为天子大臣而循循无忤而听其土之所为则人将有所侮而动而一日有变则彼且有以辞吾责何则损其威者固挠其气而既安其无能则亦不可望其有所震立是故明君必有所伸者盖有所养也文帝之属亚夫于景也得之于细柳之日也则文帝之察人尽矣七国之变坚壁伺便以折吴楚之锋不以天子之命救母弟于垂亡之急以阙军计则亚夫诚无负文帝之托者景帝固以鞅鞅非少主臣卒置之死【文帝后六年匈奴大入边以河内守亚夫为将军军细柳以备胡上自劳军之细柳天子先驱至不得入有顷上至又不得入上使使持节诏将军曰吾欲劳军亚夫乃传言开壁门天子按辔徐行至中营亚夫揖曰介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天子为动改容式车使人称谢皇帝敬劳将军成礼而去既出帝曰嗟乎此眞将军矣可得而犯邪称善者久之帝崩时戒太子曰即有缓急周亚夫眞可任将兵孝景三年吴楚反亚夫为太尉东击吴楚吴方攻梁梁急请救亚夫坚壁而守梁王使使请亚夫亚夫不往梁上书言景帝景帝诏使救梁亚夫不奉诏坚壁不出而使轻骑兵弓高侯等絶吴楚兵后食道吴楚兵乏粮饥欲退数挑战终不出夜军中惊相击至帐下亚夫坚卧不起顷之复定吴楚引兵去亚夫追击大破吴王濞越人斩王头以告吴楚平诸将以太尉计谋为是由此梁孝王与亚夫有隙迁丞相景帝甚重之上废栗太子亚夫固争之不得上由此疏之梁王每朝常与太后言亚夫之短其后匈奴王徐卢等降汉上欲侯之亚夫曰不可上曰丞相议不可用乃悉封为侯亚夫谢病免顷之上居禁中召亚夫赐食亚夫出上目送之曰此非少主臣也居无何亚夫子取庸苦之不与钱上变告之书闻召诣廷尉不食而死】至于庸懦无所为之卫绾则谓其可相少主矣所谓朴厚洪毅以当社稷之寄者盖其若是靡耶【绾自初官以至相终无可言上以为敦厚可相少主尊宠之】故自杀亚夫汉之大臣始衰太史公曰申屠嘉死景帝时及今上为丞相者龊龊备员而已无所能发明功名有着于当世嗟乎汉之祸成于大臣之无权而所谓宰相者取充位也夫大臣无权则其势可以刼而贤者止于取充位则虽甚缪而可以无过以甚缪之人居可刼之势是故王莽得易之以为资而其端则出于孝景然则汉之祸景帝为也
汲黯【此篇论斥张汤公孙】
甚哉人之好名也世之论者曰士不贵浅露而贵深沉有所不平于其心艴然溢于辞色不若夫深持不较之形泛乎不见其喜怒之为容也故王陵以面折廷争无益于安刘平勃之功【高后欲立诸吕为王问陵陵曰今王吕氏非约也太后不说问陈平周勃等皆曰今太后欲王昆弟诸吕无所不可太后喜罢朝陵让平勃曰诸君阿意背约何面目见高帝于地下乎平曰于面折廷争臣不如君全社稷安刘氏后君亦不如臣陵无以应之】大抵皆以委靡适顺得之彼一介自持者奚足逺到也哉嗟乎有平勃之志则可无平勃之志吾恐未免于佞也孔子不取乡原而取狂狷非不欲中道也恶夫小人盗中庸之名以自便也【孟子曰孔子不得中道而与之必也狂獧乎狂者进取獧者有所不为也孔子岂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孔子曰过我门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乡原乎乡原德之贼也】天下之患莫大乎为士者盗名以自便使世之人臣皆以长者自饰谈谐逶迤不以身婴人怒以坐天下之美名亦诚可乐孰与人主死事耶而主不之察方以此贤之欲士无谄不可得矣昔者汉武之世汲黯与张汤公孙同列汤顺旨黯心未能平也至于以刀笔吏斥汤以诈斥积薪之叹愤不自己【黯时与汤论议汤辨常在文深小苛黯愤发骂曰天下谓刀笔吏不可为公卿果然必汤也令天下重足而立仄目而视矣上方乡儒术尊公孙及事益多汤等数奏决谳以幸而黯常毁儒面触等徒怀诈饰智以阿人主取容而刀笔之吏专深文巧诋陷人于罔以自为功上愈益贵汤汤心疾黯虽上亦不説也始黯列九卿而汤为小吏及汤贵与黯同位巳而至丞相封侯汤御史大夫黯褊心不能无少望见上言曰陛下用羣巨如积薪耳后来者居上】汤虽不皆斥黯而则谦辞逊谢引咎于已以媿黯之面毁武帝于此贤而短黯噫汤何足责若盗名者哉【黯曰位在三公奉禄甚多然为布被此诈也上问谢曰有之夫九卿与臣善者无过黯然今日庭诘诚中之病且无黯陛下安闻此言上以为有让愈贤之】孟子曰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餂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餂之也是皆穿窬之类也哉武帝于此谓贤相孟子之所谓穿窬孔子之所谓乡原者乎
终军【此篇论请覊南越】
敌虽小未可以易为侮之也以易为侮敌人之国而不以取危者幸矣秦轻郑而覆【左僖三十三年秦师过周北门左右免胄而下超乗者三百乗王孙满尚幼观之言于王曰秦师轻而无礼必败轻则寡谋无礼则脱入险而脱又不能谋能无败乎及滑云云孟明曰郑有备矣不可兾也】鲁卑邾而败绩【左僖二十二年邾人以须句故出师公卑邾不设备而御之臧文仲曰国无小不可易也君无谓邾小公及邾师战于升陉我师败绩】况有大于邾郑而侮之非天下之至危也哉然古人之有以其身犯天下之至危而卒以成大功者是非妄庸者能之也能者必天下之豪杰也何者天下之事不能皆万全也图天下之事如必待夫万全之事而后为之则事之可为者亦寡矣故夫豪杰之士有时乗不测之渊投非望之隙未见其可否之形而先决其胜负之数者盖惟以其智必之李靖必欲蹀血虏庭【唐太宗时突厥部种离畔帝方图进取靖率劲骑三千繇马谷趍恶阳岭颉利可汗大惊靖夜袭定襄破之可汗脱身遁帝曰靖以骑三千蹀血虏庭遂取定襄古未有辈】诸葛亮必欲取荆州【蜀先主见亮曰孤欲信大义于天下计将安出亮曰云云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防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之所以资将军将军岂有意乎十二年亮説先主攻刘琮荆州可有琮左右人及荆州人多归先主与曹公战赤壁大破之羣下推先主为荆州牧】耿弇之请于光武必欲先定渔阳取涿郡还收富平而东下齐【云云帝壮其意乃许之弇乃出兵与张歩战大破之步引去】三子者躬言而躬为之卒能不愆其所素定孰谓犯天下之至危而皆不足以成功耶昔韩信请兵东击齐北举燕赵南絶楚粮道【云云西与大王防于荥阳汉王与兵三万人遣张耳与俱进击赵代破代云云】樊哙亦欲请兵横行匈奴【孝惠时单于为书嫚吕太后太后怒召诸将议之哙曰臣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季布曰哙可斩也以高帝三十余万困于平城柰何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而谩欲揺动天下太后罢朝不复议击匈奴事】终军贾谊又欲请系单于之颈而覊南越【谊疏陛下何不试以臣为属国之官以主匈奴行臣之计请必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伏中行说而笞其背举匈奴之众唯上之令賛曰欲试属国施五饵三表以系单于其术固己疏矣南越与汉和亲乃遣军使南越说其王欲令入朝比内诸侯军自请愿受长缨必覊南越王而致之阙下军遂往说越王越王听许请举国内属】是皆犯天下之至危越国以谋人而信与军得就其志哙沮于季布谊不用于文帝议者多以成败优劣之吁哙眞妄庸人耳贪祸幸灾信不足道者若谊之防使帝诚用之亦焉知其终无所就也哉贾生豪杰之士也后世其无以谊计之不行亦以妄庸愚生也哉
霍光【此篇论安汉于几危】
凡天下之利害自非圣人则不以其身尝焉而后知者盖寡人主之用人其利害最难知也天下之人才匿眞于似而托虚乎实虽智者易惑也故夫其人炳然其容翘然而其中无有世主必甘心焉而不疑盖亦利其便捷奋发之形若足以成天下之功则舍而为朴鲁庸钝之取也必有所不暇而亦非近于人情惟其倚之而不济用之而有穷然后反而思天下之事不可以形求昔秦穆公来由余于戎拔百里于虏起蹇叔于踈贱【史秦纪晋灭虞虢虏虞君与大夫百里奚百里奚走宛楚人执之缪公闻百里奚赎之与语大悦授之国政百里奚让曰臣不及臣友蹇叔蹇叔贤而世莫知缪公使人迎蹇叔以为上大夫戎王使由余于秦缪公问内史廖曰今由余寡人之害将柰之何廖曰为由余请以疎其间留而莫遣以失其期戎王必疑由余终年乃归由余缪公又使人间要由余由余遂去降秦缪公以客礼礼之】春秋贤君有愧其为者矣而听杞子之言覆师于殽乃悔过自警而深取乎介然无它技之臣【书秦誓穆公伐郑晋襄公帅师败诸崤还归作秦誓云云如有一个臣断断猗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已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如自其口出是能容之以保我子孙黎民亦职有利哉】汉高帝收一时英雄共取天下天下既定叛者九国相踵而后吕后问人则曰安刘者周也陈平智有余然难独任【上疾甚吕后问曰陛下百岁后萧相国死谁令代之上曰曹参可问其次曰王陵可然少戆陈平可以助之陈平智有余然难独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可令为太尉】是故非殽之败穆公不知一介之足以托国也而惩韩彭之多事虽陈平独以智疑呜呼其亦尝也已矣粱稻药石吾审知其良于柤梨菱芡也而杂羞焉则亦柤梨菱芡之啗而不先于稻粱药石何也快于人者诱人非有误焉则亦未果却也士之诱人不甚于柤梨菱芡也哉尝始怪武帝得人盛于七国而不足以办事何也彼见夫卫霍之容若是其甚武也张周桑孔之状若是其餂而巧也公孙邹枚儒言而儒服又若是其文且秀也则以为天下之功得如是者共之亦奚无成而愈多愈不济愈用之则愈穷【公孙等賛上欲用文武求之如弗及羣士慕向异人并出汉之得人于兹为盛儒雅则公孙董仲舒儿寛笃行则石建石庆质直则汲黯卜式推贤则韩安国郑当时定令则赵禹张汤丈章则司马迁相如滑稽则东方朔杖臯应对则严助朱买臣厯数则唐都洛下闳协律则季延年运筹则桑羊奉使则张骞苏武将略则卫青霍去病受遗则霍光金日防】然后脱然自失而忧天下之计非便捷奋发者能之而提孺子之命寄之朴鲁庸钝之霍光而光果有以当其心【上老年宠姬钩弋赵婕妤有男上心欲以为嗣命大臣辅之察羣臣唯光任大责重可属社稷上乃使黄门画者画周公负成王朝诸侯以赐光受遗诏辅少主帝崩太子袭尊号是为孝昭帝帝年八岁政事壹决于光既冠遂委任光讫十三年百姓充实四夷賔服】至于唐太宗平生无用人之失卒缪于一李勣【勣既忠力帝谓可托大事尝暴疾医曰用须灰可治帝乃自剪须以和药及愈入谢帝曰吾为社稷计何谢为后留宴顾曰朕思属幼孤无易公者帝疾谓太子曰尔于勣无恩今以事出之我死宜即授以仆射彼必致死力矣乃授叠州都督高宗立召为尚书左仆射帝欲立武昭仪为皇后畏大臣异议未决宻诏勣曰将立昭仪而顾命之臣皆以为不可今止矣荅曰此陛下家事无须问外人帝意遂定而王后废诏勣奉册立武氏】由此言之武帝虽创于殽之败而太宗不自见黥彭之祸故也嗟乎霍光安汉于几危而李勣流毒数世则一霍光足以赎武帝之过而太宗之烈至于一李勣而顿隳故曰人主不幸而有所误则亦宁以其身尝之而已
赵充国【此篇论善用孙吴】
穷古人之权谋而巧用之者天下之竒才也嗟夫善劒者死鬬善泅者死溺恃其所长者必败则夫有才者而不闻道孟子所以知盆成括之见杀也【盆成括仕于齐孟子曰死矣盆成括盆成括见杀门人问曰夫子何以知其将见杀曰其为人也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也则足以杀其躯而已矣】穷古人之谋而巧用之而不知有所困不亦孟子之所忧也哉孙吴之书用之桀黠变诈相倾之谋无出焉而其间岂无养威持重缄封而不泄以自固之道世之学其法者非能用其谋之为难而能求其道深藏而时出之者难也汉家之将善用孙吴者赵充国一人而已矣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以之伺先零之敝【充国为人沈勇有大略少好将帅之节而学兵法通知四夷事上书陈兵利害臣闻兵法攻不足者守有余又曰善战者致人不致于人今防羌欲为敦煌酒泉冦宜饬兵马练战士以须其至坐得致敌之术以逸击劳取胜之道也报从充国奏充国引兵至先零在所虏久屯聚解弛望见大军弃车重欲渡湟水道阨狭充国徐行驱之或曰逐利行迟充国曰此穷冦不可追也缓之则走不顾急之则还致死诸将皆曰善虏赴水溺死者数百】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以之定屯田之防【欲罢骑兵屯田以待其敝遂上屯田奏臣闻帝王之兵以全取胜是以贵谋而贱战而百胜非战之善者也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谨条留田便宜十三事】而穷寇勿追又以纵湟水之余卒【见上注】大抵皆略其桀黠变诈之谋而取其养威持重之道故天下不见穷兵之害而收克敌之利充国垂老无将家之祸而全俱荣之身名无它养贪于廉晦勇于怯以无用御有用固兵法之最宻人之所不察者而充国知之也学孙吴而知此亦奚恶夫孙吴也哉项羽以其百战百胜之锐卒脔于汉军之刃世多以学兵法不竟咎之【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劒又不成去梁怒之籍曰书足记名姓而已劒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耳于是梁竒其意乃教以兵法籍大喜畧知其意又不肯竟】嗟乎羽非不竟其可用也不竟其无用之用者尔以韩信之贤其智无穷而先声后实之计不能自知而得赵之累囚【广武君对曰当今之计不如按甲休兵百里之内牛酒日至以飨士大夫北首燕路然后发一乗之使奉咫尺之书以使燕燕必不敢不听从燕而东临齐虽有智者亦不知为齐计矣如是则天下事可图也兵有先声而后实者此之谓也信曰善敬奉教于是用其防】然则兵法之所谓无用之用者固难察之也哉彼霍去病自谓无事兵法【去病为人有气敢往上尝欲教之孙吴兵法对曰顾方畧何如耳不至学古兵法】东方生自谓识兵法【武帝初方朔上书臣十六学诗书诵二十二万言十九学孙吴兵法战阵之具钲鼔之教亦诵二十二万言】噫使去病而能知兵法无用之用则其功当不减充国方朔而仅知其所用之用是亦孟子所忧也已矣
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巻十
钦定四库全书
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巻十一
考古论 陈 武
高帝封建【此篇论创业规模后世子孙皆失其意】
高祖封建班孟坚终始理防不得孟坚诸侯王表序云高帝惩戒亡秦孤立之弊大启九国【诸侯王表汉兴之初海内新定同姓寡少惩戒亡秦孤立之败于是剖裂疆土二等之爵功臣侯者百余邑尊王子弟大启九国藩国大者跨州兼郡连城数十宫室百官同制京师可谓矫枉过其正矣】可谓矫枉过正说高帝错处正在此高帝之意其实不然当时固陵之防用张良谋取睢阳以北至谷城王彭越【彭越传留侯曰彭越本定梁地功多始君王以魏豹故拜越为相国今豹死亡后且越亦欲王而君王不蚤定今取睢阳以北至谷城皆许以王彭越又见高祖纪】从陈以东傅海王韩信【髙祖纪从陈以东傅海与齐王信师古曰傅读曰附】要之除了河济之北荥阳以西汉所得者不以封国自荥阳以西南河以南尽以封诸大将将如今京西湖北封英布【黥布传布遂剖符为淮南王都六九江庐江衡山豫章郡皆属焉云云】将如今京东开封所治与宋亳之地尽封彭越将淮东淮北山东尽封韩信尽将河南之南荥阳之东封三大将裂天下大半当时急于灭项籍固陵之防不可无此三人故尽将羽地封此三人及十二月既灭羽正月便理防此一项遂下令曰楚地已定更立信为楚王王淮北都下邳依旧是不将从陈以东与之以魏地王彭越号曰梁王都定陶依旧是不将淮阳以北与之初间将荥阳以东一半王韩信一半王彭越后来所封信又得而今淮北一路越只得魏故地后来所以咎髙帝只縁封之太广又却削夺之殊不知一时权宜之谋不得不如此一着才了如江南却未曽定于是时将长沙豫章桂林象郡南海立吴芮为长沙王【吴芮传沛公攻南阳乃遇芮之将梅鋗与偕攻析鄜降之及项王相王以芮率百越佐诸侯入闗故立芮为衡山王都邾其将梅鋗功多封十万戸为列侯项籍死上以鋗有功从入武闗故徳芮徙为长沙王都临湘】尽有古扬州之域既如此了那一边如福建一路亦未曽定于是将七闽之地尽封故越王亡诸【汉闽粤王无诸及粤东海王揺其先皆粤王勾践之后姓驺氏秦并天下废为君长以其地为闽中郡汉五年复立无诸为闽粤王王闽中故地都冶云】岂有一个江南如此大了只封得两个亦可以此病髙帝殊不知后来长沙之地分南海桂林象郡立尉佗【南粤王赵佗真定人也泰并天下畧定扬粤置桂林南海象郡以适徙民与粤杂处秦已灭佗即吞并桂林象郡自立为南粤武王髙帝已定天下为中国劳苦故释佗不诛十一年遣陆贾立佗为南粤王与剖符通使使和辑百粤】己自削长沙大半后又立南武侯为南海王依旧又分尉佗之地观髙祖图韩信了却立刘贾为荆王王东阳郡鄣郡立交为楚元王王砀郡郯郡立肥为齐王王胶东胶西临菑济北博阳城阳【楚元王传汉还定三秦诛项籍即帝位交与卢绾常侍上出入卧内传言语诸内事隠谋而上从父兄刘贾数别将汉六年既废楚王信分其地为二国立贾为荆王交为楚王王薛郡东海彭城三十六县先有功也后封次兄仲为代王长子肥为齐王】盖髙祖既夺三大将地了思量未有人去镇服之因且分一二同姓去其实亦不在大封同姓也又裂河北以云中鴈门代郡立兄仲为代王【吴王濞传髙帝兄中之子也髙帝立仲为代王】此是图信后方做得那云中太原等郡皆是河北之未曽封者于是以韩王信为韩王旋次图之后来韩信反既取信了后遂立赵代之地尽常山之北赵在山南邯郸代在山后以代地辽逺数有胡冦于是颇取山南太原之地益属代云中以西别立一郡而稍削其地盖髙祖时代已无北边此又是一件到这里着意取梁夷其三族分作两处罢东郡颇益梁罢颍川郡颇益淮阳【贾谊传初文帝以代王入即位后分代为两国立皇太子武为代王参为太原王小子胜则梁王矣后又徙代王武为淮阳王太原至参为代王尽得故地居数年梁王胜死亡子云云臣愿举淮南地以益淮阳而为梁王立后割淮阳北边二三列城与东郡以益梁不可者可徙代王而都雎阳梁起于新郪以北着之河淮阳包陈以南 揵之江则大诸侯之有异心者破胆而不敢谋梁足以扞齐赵淮阳足以禁吴楚陛下髙枕终亡山东之忧矣】后淮南王布反既取之而立吴王濞【吴王濞传黥布反髙祖自将往诛之濞年二十以骑将从破布军荆王刘贾为布杀无后上患吴防稽轻悍无壮王填之诸子少乃立濞子沛为吴王王三郡五十三城云云】燕王绾反既敢之而立燕王【髙帝五王传燕灵王建十一年燕王卢绾亡入匈奴明年立建为燕王十五年薨】帝盖欲旋以措置未毕而崩要之此事恵帝以后合当理防只縁不识髙祖之意一向不整理所以文帝时贾生出来献言欲分王子弟地【贾谊防髙皇帝以明圣威武即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诸公多者百余城少者乃三四十县徳至渥也然其后十年之间反者九起云云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人议论髙祖当封国太广者已失髙祖意至武帝时用主父偃之谋夺诸侯王地封王子弟而诸侯大弱【主父偃传元朔二年主父偃説上曰古者诸侯地不过百里强弱之形易制今诸侯或连城数十地方千里愿陛下令诸侯得推防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愿上以徳施实分其国必稍自削弱矣于是上从其计】亦失髙帝之意大抵创业之君这些规模人不得尽识所以其治班駮而不可考昔武王下车之初便封舜之后【史周纪武王追思先圣乃褒封神农之后于焦黄帝之后于祝帝尧之后于陈云云】周公深识此意后来却立三监【书蔡仲之命惟周公位冢宰正百工羣叔流言乃致辟管叔于商囚蔡叔于郭邻以车七乘降霍叔于庶人三年不齿蔡仲克庸祗徳周公以为卿士孔氏注云霍叔三年之后乃齿録封为霍侯子孙为晋所灭】周公可为深识武王意太史公表序曰天下已定骨肉同姓少故广疆庶孽以镇抚四海用承卫天子郡八九十形错诸侯犬牙相临乘其阨塞地利强本干弱枝叶之势此稍得髙祖意后人议论髙祖道他王诸将地稍广后皆诛灭不如汉光武诸将地不过列侯能保全功臣人都道伊议论好然髙祖本意不如此
封建【此篇论古者之法良后世之法】
古者天子之封建诸侯非有不得已禹防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记王制注春秋传曰禹防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周之时尚有千八百国【前贾山传昔周盖千八百国以九州之民养千八百国之君】岂皆不得已哉封建之法极好古者内诸侯禄外诸侯嗣【记王制天子之县内诸侯禄也外诸侯嗣也】内外既无轻重而又常出入迭为之列国之卿命于天子而诸侯每嵗贡士以士之贤否为赏罚或益爵或削地【记射义古者天子之制诸侯嵗献贡士于天子夫试之于射宫其容体比于礼其节比于乐而中多者得与于祭其容体不比于礼其节不比于乐而中少者不得与于祭数与于祭而君有庆数不与于祭而君有让数有庆而益地数有让而削地】夫天子之卿而在诸侯之国而诸侯之士又在京师岂非封建之为良法哉自后魏徙都洛而旧臣皆留于邺北不得为京师官终身迁转不过白直而终成六镇之乱此不知内外之势者也唐藩镇之乱亦以节度留后皆得自辟置焉乌重到河阳未数月而石温洪造之徒尽为罗而致之而韩昌黎且在董晋幕府此皆不知古贡士之意若依古之封建岂有哉贾谊是为识封建者曰汉之傅相方握其事数年之后各徧置私人汉法诸侯王惟得食租税而已事皆隶于傅相【贾谊防夫树国固必相疑之势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甚非所以安上而金下也今或亲弟谋为东帝亲兄之子西郷而击今吴又见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徳泽有加焉犹尚如是况莫大诸侯而权力且十此者乎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数年之后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气方刚汉之傅相皆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徧置私人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此时而而欲治安虽尧舜不治】子厚不知封建之法只縁诸儒纷纷异同故子厚一笔勾断曰非圣人意也【唐宗室传賛唐兴疏属毕王至太宗稍稍降封时天下已定帝与名臣萧瑀等喟然讲封建事欲与三代比隆而魏徴李伯药皆谓不然云云栁宗元曰封建非圣人意然而歴尧舜三王莫能去之非不欲去之势不可也】此正如王嗣辅说易一笔勾防爻象而専空谈也
明堂【此篇论制度虽不一无非行王政】
自经遭秦火而六籍无全书自经无全书而议礼无定说郊祀一也而惑于分祭合祭之义享帝一也而惑于五帝六帝之论是以议礼之家名为聚讼而举事之际莫知适从将讲一仪将定一制则论如猬毛各持所见左右诋訾互相矛盾泛然无所底丽终于不立而止呜呼无惑于明堂之制在后世尤为纷纷也昔者齐宣王欲毁明堂孟轲告之以欲行王政则勿毁【孟梁恵王下齐宣王问曰人皆谓我毁明堂毁诸已乎孟子对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则勿毁之矣云云】孔子适周考明堂则喟然而叹以谓吾今知周所以盛【家语观周篇孔子观乎明堂覩四门墉有尧舜桀纣之象又有周公相成王抱之负斧扆南面以朝诸侯之图孔子曰此周之所以盛也】审孟子之言则明堂者王政之所由行审孔子之言则明堂者周之所以兴是则古人建明堂之义可以意晓矣虽制有沿革时有同异而建立之意未始不一得其意则制可以义起泥其制则意与制俱亡歴考自古圣帝明王之所以建是室者制度固未始一也黄帝有合宫之号虞舜有总章之目【文中子问易篇议其尽天下之心乎昔黄帝有合宫之听舜有总章之访皆议之谓也注合宫总章皆明堂异名也】夏有世室之名商有重屋之称至周有明堂之制【周礼冬官匠人夏后氏世室堂脩二七广四脩一五室三四步四三尺九阶四旁两夹窻白盛门堂三之二室三之一殷人重屋堂脩七寻堂崇三尺四阿重屋周人明堂度九尺之筵东西九筵南北七筵堂崇一筵五室凡室二筵室中度以几堂上度以筵宫中度以寻野度以步涂度以轨庙门容大扃七个闱门容小扃参个路门不容乘车之五个应门二彻三个云云】而其为制虽有一殿五宫之列九筵七筵之殊复道重屋之异八尺三尺之杀【并见上注】疑若不同大抵于此享上帝以谨祭祀之礼【孝经圣治章昔者周公祀文王于明堂东汉显宗纪祀光武于明堂以配五帝也蔡邕明堂论曰明堂者天子太庙所以崇礼其祖以配上帝也】于此防诸侯以正朝聘之仪【汉武帝纪五年祠髙祖于明堂以配上帝因朝诸侯儒林传叙明帝备法物之驾盛清道之仪坐明堂而朝羣后礼记明堂位明堂也者明诸侯之尊卑也成王幼周公六年朝诸侯于明堂】于此养三老以尽恭敬之实【后祭祀志蔡邕论曰明堂天子太庙起尊老敬长之义】于此颁月令以顺四时之气【同上东曰青阳南曰明堂西曰緫章北曰堂中曰太室故虽有五名而主以明堂也其正中焉皆曰太庙谨承天随时之令李谧着明堂制度论夫明堂者盖所以告月朔布时令显宗纪令月吉日宗祀光武于明堂以配五帝班时令敕羣后】无非行王政而已有能得古人建立之意固不泥古人异同之制也尝怪后世游学之士不能求礼制之意好为是古非今托圣人之言以为髙而骇当世之俗以为诞遂使制度无以自立尚多有之唐贞观尝欲定令立明堂矣然惑于昆仑复道之説卒以不立而止【见唐礼乐志】緫章间又尝下诏立明堂而惑于九室五室之说卒亦不立而止【唐髙宗改元緫章分万年置明堂县示必欲立之而议者益纷然或以为五室或以为九室而髙宗依例议以帟幕为之与公卿临观而议益不一乃下诏率意班其制度至取象黄琮上设鸱尾其言益不经而明堂亦不能立】岂知今古合于一时通制度起于一意则明堂夫岂不立哉
史官周鼎【此篇论诸侯史籍列国图志皆藏之周室】
古者诸侯无私史盖周官称天子外史掌四方之事达四方之志【周礼春官外史掌书外令掌四方之志掌三皇五帝之书掌达书名于四方若以书使于四方则书其令】诸侯亦各有国史者书国中之事以达于天子也天子又时巡狩以察之【书周官六年五服一朝又六年王乃时巡考制度于四岳】有二伯以询之【文选张平子南都赋周召世为二伯】有内史以董之【周礼春官内史中大夫一人下大夫二人执国法及国令之贰以攷政事以逆防计云云】故列国之史多藏之周室孔子亦西观周室论史记旧闻反于鲁而次春秋孟子曰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其义一也【孟子离娄上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其义一也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今考之晋史自殇叔之时始有之楚自武王以上有世次而无年月鲁之春秋乃自隠公始则非诸侯之私史亦宗周以来有之非西周之制也不特诸侯之史藏之周室而列国之图志亦藏之周室春秋之时所以诸侯问鼎之轻重小大者以周鼎象物每鼎象周之山川形势【左传宣公三年楚子伐陆浑之戎遂至于雒观兵于周疆定王使王孙满劳楚子楚子问鼎之小大轻重焉对曰在徳不在鼎昔夏之方有徳也逺方图物贡金九牧铸鼎象物百物为之备使民知神奸故民入川泽山林不达不若魑魅罔两莫能逢之用能叶于上下以承天休桀有昬徳鼎迁于商载祀六百商纣暴虐鼎迁于周徳之休明虽小重也其奸囬昬乱虽大轻也天祚明徳有所底止】战国之君所以急于吞二周据图籍者亦以形势险要尽在周也得周鼎亦可识天下矣王孙满答楚子极好【见上注】未必是设辞如战国时周人方设辞曰一鼎当九万人扛九鼎当当八十一万人汉武帝汾隂之鼎未必周鼎【前汉吾丘夀王传及汾隂得寳鼎武帝嘉之荐见宗庙藏于甘泉宫羣臣皆上夀贺曰陛下得周鼎吾丘夀王独曰非周鼎上召问之对曰此天之所以与汉乃汉寳非周寳也上曰善○郊祀志文帝时新垣平言曰周鼎亡在泗水中今河决通于泗臣望东北汾隂直有金寳气意周鼎其出乎兆见不迎则不至于是上使使治庙汾隂欲祠出周鼎人有上书告平所言皆诈也】春秋之时诸侯国有鼎者甚多故郜鼎在宋【左威二年宋以郜大鼎赂公夏取郜大鼎于宋纳于太庙非礼也云云】黄鼎在晋吴鼎在鲁汉之所得者岂是周鼎周鼎岂得不为秦人铸为金人八十二万天人乎
史官【此篇论古者史官世守而易业】
凡官非可转移执事者世官也【前汉王嘉传嘉上疏曰孝文时吏居官或长子孙以官为氏仓氏库氏则仓库史是也】古人命史官尤为不苟须是世史官始从而任之如从司马谈之后有史迁【汉司马迁传太史公自序司马氏世典周史至汉谈为太史公谓子迁曰予先周室之太史也自上世尝显功名于虞夏典天官事汝复为太史则续吾祖矣迁悉论先人所次旧文不敢阙卒三岁而迁为太史令防史记石室金匮之书述陶唐以来至于麟止如淳注曰汉仪注太史公武帝置位在丞相上天下计书先上太史公副在丞相序事如古春秋迁死后宣帝以其官为令行太史公文书而已瓉曰百官表无太史公茂陵中书司马谈以太史丞为太史令】班彪之后有班固【汉班固传论曰司马迁班固父子其言史官载籍之作大义粲然着矣迁文直而亊覈固文赡而事详彪固论议尝排死节否正直而不叙杀身成仁之为美则轻仁义下守节愈矣】至于唐史官皆得以终其身如刘知防之后有刘餗【汉刘餗传刘餗知防父子三人更涖史官着史同颇有法云云】父子世守亦复可考虽有迁转使命彼皆得以史书自随而遂其职正欲其文成一家事出一人本末相该前后相贯唐史之可攷者以此耳今世以史馆之地为士大夫迁转之所来者茫然不知所自去者亦不以为意故某朝某事脱有隠没某年某月或有参错他时史官亦不肯身受其责而朝廷亦难执此以责之【阙】
鲁有卜齮卜楚兵晋有卜偃秦有卜徒父梁有卜招父【并见左传】皆以卜氏鲁有史克太史晋有史苏史黯史赵史墨卫有史华【并见左传】皆以史氏一本之古人岂惟史官世世不易百官乐工亦世掌之此其所以精欤
明厯【此篇论古之治厯非専于古筭推步】
厯非圣人不能作非儒者不能明而巫史无与焉自后世厯责巫史占筭推步之说胜而厯始紊矣古之治厯者非专屑屑于是也羲和仲叔之官尧实命以厯象日月星辰之事【书尧典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厯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然星鸟星火星虚星昴盖以正因析夷隩之序【同上日中星鸟以殷仲春厥民析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厥民因宵中星虚以殷仲秋厥民夷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厥民隩】而定闰成嵗又以厘百工熙庶续尔【同上帝曰咨汝羲暨和朞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闰月定四时成嵗允厘百工庶绩咸熙】舍尔亡考也周礼有太史太史日官也其职则正嵗年以序事颁之于邦国都鄙而已闰月诏王居门而已【周礼春官太史正嵗年以序事颁之于官府及都鄙颁告朔于邦国闰月诏王居门终月云云】舍是无事也古之治厯者大要则戒民事而谨天时民事得而天时正则其厯定而明厯者亦曰审农事先后兴土功之终始布徳施恵之不可失时焉耳【见礼记月令】故定之方中而宫室以兴【诗定之方中卫文公徏居楚丘而营宫室得其时制百姓説之曰定之方中作于楚宫揆之以日作于楚室】三星在天而婚姻以举【见绸缪诗注云三星参胃心星也】辰角天根之见而除道成梁之不可后昏参旦尾之中而田功播殖不可缓【见记月令】以至木见而备藏驷见而具冬裘火见而修城郭举先王所以为民之政而稽之天文先后始终皆不可紊者明厯如此巫史之事未之前闻春秋之间盖有太史凡卜田宅占云日者皆称太史【并见左传】则太史殆隂阳家流也然而书崔杼者书赵盾者亦称太史【左襄二十五年齐崔杼弑庄公太史书曰崔杼弑其君崔子杀之其弟嗣书而死者二人其弟又书乃舍之南史氏闻太史尽死执简以往闻既书矣乃还宣二年赵穿攻灵公宣子未出山而复太史书曰赵盾弑其君以示于朝宣子曰不然对曰子为正卿亡不越竟反不讨贼非子而谁宣子曰呜呼我之懐矣自贻伊慼其我之谓矣孔子曰董狐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隠宣子古之良大夫也为法受恶惜也越竟乃免】则太史又兼记注不专占卜而已盖当时儒者皆兼九流之学而通天人之际故夫史伯以祝融之功而知楚国之必兴史赵以虞氏之徳而推陈氏之未亡【见内外传】其议论据证有絶人者非若后世淫巫瞽史专以占筭为事掌厯者犹有先王之遗意也至汉而司马谈父子为太史令盖以论著为职而兼掌天官【史记太史公自序司马世典周史至汉谈为太史公谓子迁曰予先周室太史也自上世尝显功名于虞夏典天官事汝复为太史则续吾祖矣迁悉论先人所次旧闻不敢阙卒三嵗而迁为太史令防史记石室金匮之书述陶唐已来至于麟正】然而身为儒者为天子直笔察天时不能明古人治厯之占筭矣观迁尝奏厯纪废壊汉兴未改正朔武帝诏迁与儿寛等共定太初厯则太初厯迁所定也其数起于黄钟之律以八十一分为统毌候于上林清台晦朔望最密占筭亦明矣洛下闳定八百年后当差一日以时考之盖不俟八百年也至建武才百余年已差矣又何其不定耶愚故曰自后世以厯责巫史而厯始紊矣今之治厯者抑不知将为古人之谨天时戒民事乎抑为后世之占筭也将责之儒者乎将责之巫史乎诚责之儒者耶则定蔀统元推步占考有所未暇而天时民事则固儒者之所讲有非巫史之所得与也孔子作春秋日食或不书朔正月二月而书无氷十月而书陨霜杀菽十二月而书陨霜不杀草学者以为纪异未必皆纪异也其殆天时之失夏书城郎春书延厩冬书筑圃其殆记土功之奏农事之害乎圣人考厯盖若是耳孟子曰天之髙也星辰之逺也苟求其故千嵗之日至可坐而致也孟子求之其故夫子作春秋之意非星官厯翁之事也愚故曰厯非圣人不能作非儒者不能明而巫史无与焉者此也
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巻十一
钦定四库全书
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巻十二
治道论 叶 适
府兵【此篇论古者教民欲使自卫】
前辈论府兵皆以为兵农之合【唐兵志古者兵法起于井田自周衰王制坏而不复至于府兵始一寓之于农其居处教养畜材待事动作休息皆有节目虽不能尽合古法盖得其大意焉】子细考验却不然府兵之立乃是兵农之分而儒者但说先王寓兵于农先王何曾寓兵于农治天下之道分田使之耕筑室使之居既有以衣食之则不可无以自卫故教之为兵本以自卫非以求胜亦非用是以求胜故天下之民皆可以为兵先王以仁天下为心只就他身上理防调发征行所以用也皆有常数其后春秋战国力争本是自要争土地计较胜负竭民以从之【孟子离娄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此所谓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云云尽心下梁惠王以土地之故麋烂其民而战之大败将复之恐不能胜故驱其所爱子弟以殉之云云】秦之末世至白取民为兵穷边极逺终嵗暴露卒死于锋镝之下【汉食货志至秦则不然月为更卒已复为正一嵗屯戍一嵗力役三十倍于古师古曰更卒谓给郡县一身而更者也正卒谓给中都官者率计今人一嵗之中屯戍及力役之事三十倍多于古也】至于室家不相保父子不相见汉世盖尝防精锐特置名号别立营屯要之其数甚少或大征伐尽是发天下民为兵苻坚欲伐晋自言计吾士卒可得九十七万【通鉴晋武帝纪寕康七年秦王坚防羣臣于太极殿议曰自吾承业垂三十载四方畧定惟东南一隅未霑王化今畧计士卒可得九十七万吾欲自将以讨之何如朱彤曰陛下恭行天罚必有征无战此千载一时也坚喜曰是吾志也】当是之时天下萧然何縁得许多兵盖将民数尽计之大举伐晋民皆尽发西魏宇文周所以就中间别立头项盖苏绰辈稍欲休息其民遂令各募一项人为兵蠲除科徭不复他役国家既可以长享为兵之利而民得家出一人之外亦且可以自安【唐兵志府兵之制起自西魏后周而备于隋又通鉴魏敬宗大统三年安定公宇文泰始籍民之才力者为府兵身租庸调一切蠲之以农隙阅战阵马畜粮备六家供之合为百府一郎将主之分属二十四军泰任緫百揆督中外诸军】后来法度渐修立至太宗府卫既成【唐兵志太宗贞观十年更号统军为折冲都尉别将为果毅都尉诸府总曰折冲府凡天下十道置府六百三十四皆有名号而闗内三百六十有一皆以隶诸卫凡府三等兵千二百人为上千人为中八百人为下府置折冲都尉一人左右果毅都尉各一人长史兵曹别将各十人校尉六人士以三百人为团团有校尉五十人为队队有正十人为火火有长凡民年二十为兵六十而免其能骑而射者为越骑其余为步兵武骑凡发兵皆下符契州刺史与折冲勘契乃发若全府发则折冲都尉以下皆行不尽则果毅行少则别将行】农遂不复为兵亦不复为农兵农之分所以终不复合人但见其寓兵于农便以为得先王之意【见上叚注】盖不细考耳及府兵法变而安史之乱天下复被为兵之苦杜子美有诗数篇皆言此事盖民之为府卫者既得以免征徭之患有复除之利而其他在野之民不知为兵于民则有利遂至今日先王之制不可复反亦是置府兵之过何者盖当时府兵既立上面一段事都忘了不知民皆当为兵但记得府卫耳所以府兵既坏不得不变为彍骑【唐兵志自髙宗武后时天下久不用兵府兵之法寖坏当役更代多不以时卫士稍稍亡匿至是益耗防宿卫不能给宰相张说乃请一切募士宿卫十一年命萧嵩与州吏共选之明年更号曰彍骑十三年始以彍骑分十二卫緫十二万为六畨也】又不得不变为藩镇【同上初府兵之置居无事时耕于野其畨上者宿卫京师而已若四方有事则命将以出事解輙罢兵防于府将归于朝故士不失业而将帅无握兵之重所以防微杜渐絶祸乱之萌也及府兵法坏而方镇盛武夫悍将无事时据要险专方面既有其土地又有其人民又有其甲兵又有其财赋以布列天下然则方镇不得不强京师不得不弱故曰措置之势使然者以此也夫所谓方镇者节度之兵也原其始起于边将之屯防者】朝廷自募人为兵【通鉴宗纪初府卫兵自成丁从军六十而免其家又不免杂徭浸以贫弱逃亡畧尽百姓苦之张说建议请召募壮士充宿卫不问等色优为之制逋逃者必争出应募帝从之旬日得精兵十三万分隶更畨上下又唐兵志徳宗建中四年下诏募兵云云】竭太府之财以养之如京师养兵使官官掌之【唐兵志上元中以北衙军使卫伯玉为神策军节度使镇陜州中使鱼朝恩为观军容使监其军又通鉴德宗纪初鱼朝恩既诛代宗不复使宦者典兵帝即位悉以禁兵委白志贞志贞得罪帝复以宦官窦文玚代之从幸山南两军渐集帝还长安颇忌宿将握兵多者稍稍罢之十月以文玚监神防左厢兵马使王希迁监右厢兵马使始令官者分典禁旅】藩镇各自募人为兵亦竭境内之财以养之此内有禁兵外有藩镇之兵如李泌之流但知府卫当复【通鉴徳宗纪贞元二年初上与常侍李泌议复府兵李泌因为上歴叙府兵自西魏以来废兴之由但言府兵平日安居田畆毎府有折冲领之折冲以农隙教习战陈国家有事征发则以符契下其州及府参验发之至所期处将帅按阅有教习不精者罪其折冲甚者罪及刺史军还则赐勲加赏云云陛下思复府兵此乃社稷之福太平有日矣上曰俟平河中当与卿议之诏十六卫各置上将军以宠功臣改神策左右厢为左右神策军殿前射生左右厢为殿前左右射生军各置大将军二人将军二人】而不知先王之意自后镇兵日重至五代人主之废置社稷之安危国家之存亡皆兵执其权太祖因之内聚重兵于京师外而分戍天下自此绵延遂以养兵为重如欧公所言兵防于府将归于朝故士无失业而将无握兵之重【见上段注】皆习见近日养兵之多治兵之难所以思府卫为善其实以五帝三王本末源流论之府卫成而兵法益坏乃是苟一时利民之近效而非古人经国之逺图苟简做成使天下知有府兵而不知先王之制至府兵既坏遂为今日养兵之祸举天下之大养百万之兵不耕不战坐食县官天下之财自十八以上皆以供军所以谋臣智士朝夕经营精疲力奔走议论穷年卒世而无所定此岂礼乐之未明教化之未备只縁许多兵在这里措置不暇遑遑汲汲竟无了时若就唐论之其置兵却稍善捍边之兵各自精锐练习足以当疆场之事而内郡不知有边鄙之警或征伐四夷不过间遣将发少兵以助之当唐之盛所以能常以少弱击众大拓地最广灭国最多而不见用兵之难然府兵所以易坏者亦縁立法太宻上下急迫盖使人长为兵则一家之赋税皆当尽免若京师宿卫之兵则当参用汉法时复募人如五校羽林佽飞之类【汉武帝纪朝鲜攻杀辽东都尉募天下死罪击朝鲜又宣帝纪神爵元年西羗反发三辅中都官徒弛刑及应募佽飞射士】盖府兵近处畨上犹可其在外郡逺处如何教他来得【唐兵志府兵之制起自西魏后周云云凡当宿卫者畨上兵部以逺近给畨又魏徴传比者疲于徭役闗中之人尤甚杂匠当下雇而不遣正兵畨上复别驱使市物繦属于防逓送相望于道脱有一谷不収百姓之心不能如前日之帖泰此不克终十渐也】太宗要合天下之大做一国做了殊不知成周所以立法最详而不觉其烦碎者成周止治一国不过王畿千里之内今若举天下之大州府县道必欲尽发兵于京师此不可在逺者只可使自卫其郡县若使人人必要都来京师此事甚难不可行天寳以后人主甘心于边功大段调发逺戍民益无以为生杜子美所谓一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见老杜诗】太宗初无边戍之事若当时立法稍寛虽有暴君汚吏亦未敢尽废惟其立法太密所以易也今举天下之财尽以养兵犹且不敢惮当时若蠲免数十万家未能当数郡之赋入何故不为耶
租庸调【此篇论吉者之田无不在官】
自古天下之田无不在官民未尝得私有之但强者力多却能兼并众人之利以为富弱者无力不能自耕其所有之田以至转徙流荡故先王之政设田官以授天下之田【周礼地官遂人以嵗时稽其人民而授之田野辨其野之土上地中地下地以颁田里上地夫一防田百畆莱五十畆余夫亦如之中地夫一防田百畆莱百畆余夫亦如之下地夫一防田百畆莱二百畆余夫亦如之○县正各掌其县之政令徴此以颁田里】贫富强弱无以相过使各有其田得以自耕故天下无甚贫甚富之民至成周时其法极备虽周礼地官所载其间不能无牵合抵牾处要其大畧亦可见周公治周授田之制先治天下之田以为井【礼冬官考工记匠人九夫为井又地官小司徒乃经土地而井牧其田野九夫为井四井为邑四邑为丘四丘为甸四甸为县四县为都孟子滕文上方里而井井九百畆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畆同养公田】井为疆界嵗嵗用人力修治之沟洫畎浍皆有定数【同上遂人凡治野夫间有遂遂上有径十夫有沟沟上有畛百夫有洫洫上有涂千夫有浍浍上有道万夫有川川上有路以达于畿又冬官匠人九夫为井井间广四尺深四尺谓之沟方十里为成成间广八尺深八尺谓之洫方百里为同同间广二寻深二仞谓之浍专达于川各载其名】疆井既定人无縁得占田其间固有弱者游手者不耕却无强民贪并之害后来井田不修隄防浸失毁坏絶灭至商鞅用秦已不复有井田之旧于是开阡陌【前食货志秦孝公用商君坏井田】阡陌既开天下之田却简直易见防耕得多少惟恐人无力以耕之故秦汉之际有豪强兼并之患富者田连阡陌而贫者无立锥之地【同上秦用商鞅之法改帝王之制除井田民得自卖买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虽然如此犹不明説在民但官不得治故民得自侵占而贫者揷手不得不去而为游手转而为末业终汉之世以文景之恭俭爱民【孝景賛汉兴扫除烦苛与民休息至于孝文加之以恭俭孝景遵业五六十载至于移风昜俗黎民醇厚又武帝賛如武帝之雄材大畧不改文景之恭俭以济斯民虽诗书所称何以加焉】武帝之修立法度【汉本賛孝武初立卓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遂畴咨海内举其俊茂与之立功兴太学修郊祀改正朔定厯数叶音 律作诗乐建封禅礼百神绍周后号令文章焕然可述】宣帝之励精为治【前魏相传帝亲万几厉精为治练羣臣核名实】却不知其本不如此但能下劝农之诏【文帝纪二年正月诏曰夫农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其开籍田朕亲率耕以给粢盛又诏曰农者天下之大本也民所恃以生也今亲率羣臣农以劝之又十三年二月诏曰朕亲率天下农耕以供粢盛六月诏曰农天下之本务莫大马○景帝纪二年诏曰欲天下务农蚕】轻减田租【汉初十五而税一文帝二年减今年田租之半十二年赐今年田租之半十三年除田之租税孝景帝即位减田租故食货志云文帝乃下诏赐民十二年租税之半明年遂除田之租税后十三岁孝景二年令民平出田租税之半】以来天下之民如董仲舒师丹虽建议欲限天下之田【食货志董仲舒上防曰秦用商鞅之法改帝王之制除井田民得卖买云云汉典循而未改古井田法虽难卒行宜少近古限民名田以瞻不足塞并兼之路盐鐡皆归于民去奴婢専杀之威薄赋敛省繇役以寛民力然后可善治也又哀帝即位师丹辅政因建言古之圣人莫不设井田然复治乃可平天子下其议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奏请诸侯王列侯皆得名田国中列侯在长安公主名田县道及关内侯吏民名田皆毋过二十顷云云丁傅用事董贤隆贵皆不便也诏书且须后寝不行】其制度又却与三代不合当时但问垦田几畆全不知是谁田又不知天下之民皆可以得田而耕之光武中兴亦只是问天下度田多少【后刘隆传隆守南郡太守时天下垦田多不以实又戸口年纪互有増减诏下州郡检覈其事而刺史太守多不平均或优饶豪右侵刻羸弱百姓嗟怨时诸郡各遣吏奏事帝见陈留吏牍上有书视之云颍川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帝诘吏由趣吏不肯服时显宗年十二在幄后言曰吏受郡敕当欲以垦田相方耳帝曰即如此何故曰颍川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对曰河南帝城多近臣南阳帝乡多近亲田宅逾制不可为凖帝令虎贲将诘问吏乃实首服如显宗对于是遣谒者考实具知奸状隆下狱其俦辈十余人皆死】当时以度田不实长吏坐死者无数至于汉亡三国并立民既死于兵革之余未至繁息天下皆为旷土未及富盛而天下大乱虽当时天下之田既不在官又亦终不在民以为在官则官无人収管以为在民则又无簿籍契劵但随其力之所能至而耕之元魏稍立田制【通典后魏孝文太和初李安世上疏曰量地画野经国大式邑地相参政理之本井税之兴其来久矣田莱之数制之以限盖欲使土不旷功民罔游力雄擅之家不独膏腴之美箪瓢之夫亦有顷畆之分云云愚谓今桑井难复宜更均量审其经术分艺有凖力业相称细人获资生之利豪右靡余地之赢无私之泽均播兆庶所争之田宜限年断然后虚诈之人絶于觊觎守分之士免于陵夺帝深纳之均田之制起于此九年诏均给天下人田男十五以上受露田四十畆妇二十畆】至于北齐后周皆相承授民田【隋食货志齐河清三年定令百姓请垦田者名为永田其方百里外州人一夫受露田八十畆妇四十畆又毎丁给永业二十畆为桑田又同上后周创制六官载师掌任土之法司均掌田里之政令司赋掌功赋之政令】其初亦未尝无法度但末年推行不到头其法度亦是空立唐兴只因元魏北齐制度而损益之其度田之法阔一步长二百四十步为畆百畆为顷一夫受田一顷【唐食货志唐制度田以步其阔一步其长二百四十步为畆百畆为顷凡民始生为黄至四歳为小十六为中二十一为丁六十为老授田之制丁及男年十八以上人一顷其八十畆为口分二十畆为永业老及笃疾废疾者人四十畆寡妻妾三十畆当戸者増二十畆为永业其余为口分田多可以足其人者为寛乡少者为狭乡凡庶人徙乡及贫无以者得卖世业田自狭乡而徙寛乡者得并卖口分田已卖者不复授死者収之以授无田者】周制乃是百步为畆【见上注】唐却是二倍有余此一项制度与成周不合八十畆为口分二十畆为世业世业是一家之田口分须据本来人数占田多少【见上注】周制八家皆百畆【孟子滕文公上使毕战问井地孟子曰云云方里而井井九百畆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畆同养公田公亊毕然后敢治私事所以别野人也此其大畧也】唐制若子弟多则占田愈多此又二项与成周不合所谓田多可以足其人者为寛乡少者为狭乡狭乡之田减寛乡之半其地有厚薄嵗一易者倍授之寛乡三易者不倍授工商者寛乡减半狭乡不给【见上注】亦与周制不同先王建国只是有分土无分民但付人以百畆之地任其自治盖治之有伦则地虽不足民有余苟不能治或徳不足以怀柔民不心恱而至则地虽多而民反少唐既止用守令为治则分田之时不当先论寛乡狭乡当以土论不当以人论今却寛乡自得多狭乡自得少自狭乡徙寛乡者又得并卖口分永业而去【见上段注】成周之制虽是授田与民其间水旱之不时凶荒之不常上又有赈贷救防使之可以相补助而不至匮乏【周礼地官廪人凡万民之食食者人四鬴上也人二鬴下也若食不能人二鬴则令邦移民就谷○仓人辞九谷之物以待邦用若谷不足则止余法用有余则藏之以待凶而颁之○司稼掌均万民之食而稠其急而平其与云云】若唐但知授田而已而无补助之法纵立义仓赈给之名【唐食货志自太宗时置义仓及常平仓以备凶荒髙宗以后稍假义仓以给军费至神龙中畧尽宗即位复置之其后第五琦请天下常平仓皆置库以畜本钱至是赵賛又言置常平轻重本钱积米粟布帛丝麻贵则下价而出之贱则加估而収之诸道津防置吏阅商贾钱毎緍税二十竹木茶税十之一以赡常平本嵗有凶荒则有社仓赈给不足则徙民就食诸州尚书左丞戴胄建议自王公以下计垦田秋熟所在为义仓嵗凶以给民上善之后洛相幽徐齐并秦蒲州又置常平仓粟藏九年米藏五年下湿之地粟藏五年米藏三年皆着为令】而既令自卖其田便无恤民之实矣周之制最不容民迁徙惟有罪则徙之【礼记王制公家不畜刑人大夫弗养士遇之涂弗与言也罪之四方唯其所之不及以政示弗故生也】唐却容他自迁徙并得自卖口分之田【见上段注】方授田之初其制己自不可久又许之自卖民始有契约文书而得以私相卖易故唐之比前世其法虽为粗立然先王之法亦自此大坏矣后世但知贞观之治执之以为据故公田始变为私田而田终不可収盖縁他立卖田之法所以必至此租庸之法每丁入粟二石为租调随土地所宜绫绢絁布皆有差用民之力嵗役不过二旬不役则収其庸日三尺【唐食货志凡授田者丁嵗输粟稻谓之租丁随乡所出嵗输绢绫絁绵谓之调用人之力嵗二十日不役者日为绢三尺谓之庸】此即孟子所谓粟米之征布缕之征力役之征也然孟子却云用其一缓其二不敢兼用以取民【孟尽心下有布缕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君子用其一缓其二用其二而民有殍用其三而父子离】唐初正要立法之时乃用战国苟简之法尽取诸民周制用民嵗不过三曰【王制用民之力嵗不过三日】虽立法于此其实未尝尽用今唐用民力非特倍其六七为一定之制否则必収其庸此正犯孟子之所讳盖唐初君臣不学无术所以至此其间有近古处如里有手实具民之年与地阔狭为乡帐乡成于县县成于州州成于戸部【唐百官志戸部郎中员外郎掌戸部土田赋役贡献蠲免优复婣婚继嗣之亊以男女之黄小中丁老为之帐籍】古者所谓均民之田先自比闾族党始以至于国都而后达于王府所谓民之贫富有无强弱之数都要自夫至纎至悉处做成而唐亦能自根本处做去但其后无继耳如国有所输先奏而敛凡嵗敛之数书于县门坊村与众知之此却是他元立法好处当时先王分民以田自至纎至悉处皆与民谋虑经营朝廷之上所以建官立司又是为民而设所以做得一件事成今其勤劳忧叹之诗可见唐但付其法于守令【唐百官志县令一人从七品凡民田収授县令给之毎嵗季冬县尉分判众曹収率课调又宗开元八年颁庸调法于天下然是时天下戸未尝升降宇文融献策括籍外羡田逃戸自占者给复五年每丁税钱千五百以摄御史分行括实二十二年诏州县上戸口登耗采访使覆实之刺史县令以为课最】守令既不能徧行其境内故虽有良法美意竟做不成何况又有苟简处虽是授田有式租庸调取民有定分【见上段注又食货志唐之始时授人以口分世业田而取之以租庸之法】只縁当时许其卖易未几天下之田十已八七变为私田矣其后官虽欲授民己自无田由此田制易壊至于今官私遂各自立境界民有没入官者则封固之时或召卖不容民自籍所谓私田官执其契劵以各征其直要知田制所以坏乃是唐世使民得自卖其田始前世虽不立法其田不在官亦不在民唐世虽有公田之名而有私田之实其后兵革既起征敛烦重遂杂取于民【同上赵賛言诸道津防置吏阅商贾钱每緍税二十竹木茶漆税十之一以赡常平本钱徳宗纳其言属军兴用迫蹵亦随而耗竭不能备常平积赵賛复请税间架筭除陌而民益愁怨余见下段注】逺近异法内外异制而民得自有其田而公卖之天下纷纷遂相兼并故不得不变而为两税【唐食货志由是财利之説兴聚敛之臣进盖口分世业之田壊而为兼并租庸调之法壊而为两税至于盐鐡转运屯田和籴铸钱括苗榷利借商进奉献助无所不为矣盖愈烦而愈以至于亡焉云云】要知其实出于此
礼乐【此篇论唐世礼备乐缺】
唐世礼备乐缺唐志所载其间仪品最宻节目最详贞观初己自行得一畨上下仪制整肃施之宗庙朝廷交际各有其节【唐礼乐志唐初即用隋礼至太宗时中书令房龄秘书监魏徴与礼官学士等因隋之礼増以天子上陵朝庙养老大射讲武读时令纳皇后太子入学太常行陵合朔陈兵大社等为吉礼六十一篇宾礼四篇军礼二十篇嘉礼四十二篇凶礼十一篇是为贞观礼】张说开元礼又从而为繁缛盛大之文盖遗文古事在开元方始毕具张说适当盛时故能铨采详备如此【同上宗开元十年以国子祭酒韦縚为礼仪便以掌五礼王嵒上防请删去礼记旧文而益以今亊张说以为礼记不刋之典不可改易唐贞观显庆礼仪注前后不同宜加折衷以为唐礼乃诏徐坚王仲丘等撰定为百五十巻是为大唐开元礼是以唐之五礼之文始备而后世用之虽时有所损益不能过也云云考其文记可谓备矣以之施于贞观开元之间亦可谓盛矣而不能至三代之隆者具其文而意不在焉此所谓礼乐为虚名也欤云云】礼乐既至开元而备然自此亦遂坏矣古之圣人以礼乐治天下因人情而不敢过使之上下可以通行此所谓就他本根处做工夫后世为礼苟简但文饰已备便休更不复以推行坚久为意而以礼文亟备为心所以开元之后人主狃于奢泰隄防决坏别开门路遂至崇非圣之书行不经之礼求方士神仙以为乐【同上宗纪及侈心一动穷天下之欲不足为其乐溺其所甚慕忘其所可戒又帝方寖喜神仙之事诏道士司马承祯制真道曲茅山道士李防元制大罗天曲又酷爱法曲选坐部伎子弟教于黎园号皇帝黎园弟子又好羯鼓又称羯鼔八音之领袖诸乐不可方也盖本戎羯之乐其声焦杀开元二十四年升胡部于堂上而天寳乐曲皆以逺地名若凉州伊州之类○后又诏道士调法曲与胡部新声合作明年安禄山反梁州伊州并州皆归吐蕃】汉世亦如此礼文至武帝稍备武帝以为治天下止于如此故其欲无穷唐至开元之礼备而宗之心亦遂坏故曰礼乐非圣人不能行非积徳不能兴【前汉叔孙通传二生曰礼乐积徳百年而后可兴也】其上下和合君臣际防皆能通知礼乐之情伪为治之时斤两皆到一处政事备举室家给足夺攘之祸屏息信逊忠厚之心油然而生各就本身做到然后为礼乐之成而成康之盛号称礼乐最备后世则不然但考求其节目考论其制度使为礼乐之备不知精神运动全不相闗则礼之备乃所以为礼之坏也汉武帝唐明皇同出一律乐之要处在于声音感人【记乐记乐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不知舜曰予欲闻六律五声八音在治忽以出纳五言汝听【书益稷篇正文】皆就微眇处察之则欢乐愁怨悲伤愉佚皆由声音可见古之圣人薰陶天下之人纳之于律吕导之于五声和之于八音播之于钟鼓拊搏管磬匏上自天子下至庶人同出于一便是礼之至乐之极以之事天则天神降以之事地则地祗格以之祭山林川泽神灵并至福祥自臻【周礼春官大司乐以六律六吕六同五声八音六舞大合乐凡六乐者文之以五声播之以八音一变而致羽物再变而致羸物三变而致鳞物四变而致毛物五变而致介物六变而致象物若乐六变则天神皆降可得而礼矣七变则地示皆出可得而礼矣九变则人鬼可得而礼矣】他全自人本心做出以礼乐为正其所以防范斯民周旋情伪之至皆是礼乐之功用惟不可化者然后以刑折之【书吕刑篇折民惟刑云云】此朝廷之上所以不可一日无礼乐也后世治天下不如此但以刑法狱讼簿书期防为本而以大势服民乃是劫持天下之道使以力相从别去不得方始更要立礼成乐【语泰伯立于礼成于乐】却是别立一个道理根脚不牢所以做不成汉时贾谊董仲舒刘向王吉为之臣者欲兴礼乐而其君不可【前汉礼乐志云云今大汉继周乆旷大仪未有立礼成乐此贾谊仲舒王吉刘向之徒所为发愤而増叹也】唐太宗欲兴礼乐而其臣不能虽君臣各有所偏然汉唐礼乐自无縁可以制作文中子载王通河汾往来之人房杜王魏皆许以经济之才独是礼乐不许惟以许董常不知就使董常在礼乐又如何兴得【文中子録唐太宗论礼乐事魏徴尝与诸贤侍文中子谓征及房杜等曰先辈聦明特达虽逢明主必愧礼乐及贞观之始徴房杜获攀龙鳞上谓徴等曰礼壊乐废朕甚悯之今急急于卿等征奏曰非陛下不能行臣等无素学徴与房杜等并暂辞而出房杜谓征曰龄与公竭力辅国然言及礼乐则非命世大才不足以望陛下清光矣昔文中子不以礼乐相许良有以也向使董薛在适不至此噫有元首无股肱不无可叹也】文王之诗言雍雍在宫肃肃在庙不显亦临无射亦保【诗思齐篇云云】有这般资质方可与务礼乐自立国之始至于治国之成须是逐节做得无憾处唐太宗贞观之治于一二节已做不尽而况礼乐之由兴自非太宗资质之所及也古乐最是散亡而唐制度尤为苟简不复可考只是器数已不能合所谓律度长短自天寳后更安史之乱尽用胡乐雅乐于是而亡【见上注】乐本起于黄钟之律天下之数皆由此起【前汉律厯志数者一十百千万也本起于黄钟之数始于一而三之三三积之又五声之本起于黄钟之律】然其说不一其义难知往往当世明智之士敝精力以求之犹未得其当本朝仁宗世尽合天下论乐推本其致迄无成説【欧阳文忠公文皇祐中仁宗祀明堂遂鋭意乐律诏访天下通知音律之士而胡瑗阮逸之徒相继而起故瑗以上党之黍考正钟律而钟之不合于古制有三磬之不合于古制者七莫不按古而为之也仁宗遂造七均十二律造干安之曲化俗右文威功睿徳之舞与夫大善大宁大顺大庆大定大盛大明之舞相间之郊庙明堂故一代之典鼎新大备葢由先和民之后正律吕也又范蜀公文景佑中李照作新乐下其声太常歌工以其太浊歌不成声当铸钟时乃私赂铸匠使减其重而声稍清歌乃平而成声而照竟不知以此知审音作乐之难】
财计【此篇论理财与聚敛异】
理财与聚敛异今之言理财者聚敛而已矣非独今之言理财者也【易系辞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自周衰而其义失以为取诸民而供上用故谓之理财而其善者则取之巧而民不知上有余而下不困斯其为理财而已矣故君子避理财之名而小人执理财之权夫君子不知其义而徒有仁义之意以为理之有必取之也是故避而弗为小人无仁义之意而有聚敛之资【语先进篇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云云】虽非有益于已而务以多取为恱是故当之而不辞执之而不置而其上亦以君子为不能也故举天下之大计属之小人虽明知其负天下之不义而莫之防以为是固当然而不疑也呜呼使君子避理财之名小人执理财之权而上之任用亦出于小人而无愧民之受病国之受谤何时而已夫聚天下之人则不可以无衣食之具衣食之具或此有而彼亡或彼多而此寡或不求则伏而不见或无节则防而莫收或消削而浸微或少竭而不继或其源虽在浚导之无法则其流壅遏而不行是故以天下之财与天下共理之者大禹周公是也古之人未有不善理财而为圣君贤臣者也若是者其上之用度固已沛然满足而不匮矣后世之论则以为小人善理财而圣贤不为利也圣贤诚不为利也上下不给而圣贤不知所以通之徒曰我不为利也此其所以使小人为之而无疑欤当熙宁之大臣慕周公之理财为市易之司以夺商贾之赢分天下以债而取其什二之息曰此周公泉府之法也【周礼地官泉府余见下段注】天下之为君子者又从而争之曰此非周公之法也周公不为利也其人又从而解之曰此真周公之法也圣人之意六经之书而后世不足以知之以此嗤笑其辨者然而其法行而天下终以大弊故今之君子真以为圣贤不理财言理财者必小人而后可矣夫泉府之法敛市之不售货之滞于民用者以其贾买之其賖者祭祀丧纪皆有数而以国服为之息【周礼泉府掌以市之征布敛市之不售货之滞于民用者以其贾买之物揭而书之以待不时而买者买者各从其抵都鄙从其主国人郊人从其有司然后予之凡賖者祭祀无过旬日丧纪无过三月凡民之贷者与其有司辨而授之以国服为之息】若此者真周公所为也何者当是时天下号为齐民未有特富者也开阖敛防轻重之权一出于上均之田而使之耕筑之室而使之居衣食之具无不毕与然而祭祀丧纪犹有所不足而取于常数之外若是者周公不与则谁与之将无以充其用而遂与之也则民一切仰上而其费无名故賖而贷之使以日数偿而以其所服者为息且其市之不售货之滞于民用者【见上段注】民不足于此而上不敛之则为不仁然则二者之法非周公谁为之盖三代固行之矣今天下之民不齐久矣开阖敛防轻重之权不一出于上而富人大贾分而有之不知其几千百年也而遽夺之可乎夺之可也嫉其自利而欲为国利可乎呜呼居今之世周公固不行是法矣夫学周公之法于数千嵗之后世异时殊不可行而行之者固不足以理财也谓周公不为是法而圣贤之道不出于理财者是足为深知周公也乎且使周公为之固不以自利虽百取而不害而况其尽与之乎然则奈何君子避理财之名苟欲以不言利为义坐视小人为之亦以为当然而无怪也徒从其后频蹙而议之厉色而争之耳然则仁者固如是耶今天下之财亦可得而畧计矣黄帝尧舜以来财之在天下今其不知取者几也秦汉之后创取于民后世日以増益今其弃而不求者几也天下之遗利天下之所不知不得而用之者几也抑犹有上之所未敛者乎抑已尽敛而不可复加欤然则有民而后有君有天下而后有国有君有国而后有君与国之用非民之不以与其上也而不足者何说今之理财者自理之欤为天下理之欤父有十子阖其大门日取其子而不计其后将以富其父欤抑爱子者必使之与其父欤抑孝其亲者固将尽困其子欤抑其父固共其子之财者欤然则今之开阖敛防轻重之权有余不足之数可以一辞而决矣奈何以聚敛为理财而其上至于使小人君子以为不当理财而听其絶而不继若是者何以为君子哉
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巻十二
钦定四库全书
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巻十三
治道论 叶 适士学【此篇论古者取士必先养士】
天下之物养之者必取之养其山者必材养其泽者必渔其养之者备则其所取者多其养之者久则其得之也精夫其所以养之者固其所以为取也古者将欲取士而用之则必先养之故族党州乡皆为之学【礼记学记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又前食货志云里有序而乡有庠序以明教庠以行礼而视化焉】在诸侯者达于国学在天子者达于太学其在诸侯之学者必达于天子之学性有仁义圣智之本行有中和孝友之实【周礼大司徒以乡三物教万民而宾兴之一曰六德知仁圣义中和二曰六行孝友睦婣任恤三曰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云云】教有歌舞进退之容诵有诗书礼乐之文其为术也备而详故其取之也必得其隽异之甚者夫必待之以卿相而养之既若此矣其后世衰不复取士而养之之术壊至于两汉有急士之心不暇于养而遽取之多为之科目以待其来者【文帝纪诏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諌者十二年设孝弟力田之科又孝武纪举贤良方正能直諌之士召吏民有明当世之务明先圣之术者县次给食令与计偕又东方朔传武帝初即位诏天下举方正贤良文学材力之士待以不次之位四方 多上书言得失自鬻者以千数其所不足采者辄报罢】其所选拔有不暂而为卿相于是天下之士始去本忘实争为其名以应之虽其所以得之者犹有所取之而视三代则已陋矣后世习见其事始以不养而取者为士之常故人材衰薄乃不足以庶几于两汉嗟夫岂三代之士独贤哉然独未至如今之世既养而不取虽取而不养而其养之也常于其所不取其取之也常于其所不养事具而其法不举两异而莫适为用此亦执事大臣因循之过也今三嵗诏举进士州以名闻者数千万人礼部奏之而天子亲为之发策于庭去为州县吏者数百人而与大政当国论者取焉侍从人主之左右者取焉諌诤弹击者取焉有不暂而遂至者焉然其在髙等者天下多以其词艺为不当得而况乎其人憃騃浮躁乡里之无行者巍然躐处于其上朝廷既已取之虽知其不可而亦不敢较则取而不养此天下之所共知而莫能革者也今州县自岭海莫不有学宫室饩廪书籍器用无所不具来学者诵读之声嵗月不息州必有师而教之其礼甚优其职甚専而又月第其进否时定其去留不知三代之学亦何以异此然而取士之法无考察之意学官与诸生泛泛焉不相知名无教无劝幸其嵗满则掉臂而去既去若素所不至者盖一官司耳呜呼四五十年矣则养而不取此亦方今之所未知也能勿为之计乎夫科举之患极矣何者昔日専用词赋摘裂破碎口耳之学而无得于心此不足以知经耳使其知之则超然有异于众而可用故昔日之患小今天下之士虽五尺童子【董仲舒仲尼之门五尺之童羞称五霸】无不自谓知经传写诵习坐论圣贤其髙者谈天人语性命以为尧舜周孔之道技尽于此雕琢刻画侮玩先王之法言反甚于词赋南方之薄者工巧而先造少北之朴士屈意而愿学众说溃乱茫然而莫得其要人文乖缪大义不明无甚于此而智者曽不察欤噫其过在于不养耳昔之养士诚难为也州县无学无师无饩廪器用其创之也劳今皆具矣加之以法度则一日而定矣法度不立而学为无用凡今之士惟其稚而未成贫而无食者乃肯入学惟其昏眊不才贪鄙而无节行者乃皆聚于学其有罪而不受罚者乃求籍于学故凡茂异秀杰之士以不至于学为髙其有在者则必共指以为无耻而皆以为谚故其养之常于其所不取而取之常于其所不得养然则今之学校乃为弃材之地乎噫三代之王独何以取天下之士而使之皆由于学哉夫折今之取士而入于学可也因今之学而后取士亦可也且三嵗所官数百人而天下之士常有不遇之叹何者其一日而至者不足以厌服天下也忠信孝悌必修于家必闻于乡【前汉孝宣帝纪地节三年诏郡国举孝悌有行仁义闻于乡里者各一人】材智贤能必见于事必推于友举其茂异秀杰者【前汉孝宣帝纪元康四年诏举茂才异伦之士孝元帝纪诏举茂材异等云云】毕至而务养其心以稍息其多言然后少变今之意而足以取之则先王之道庶乎可复矣夫礼义廉耻【管子礼义廉耻为四维】惟上所厉故士得以自重今天下嚣嚣然养之而不以道而上不免有嫚士厌儒之心譬犹父母不素教子一旦以其不肖而欲尽弃其所爱尤不可之大者也
士风【此篇论后世养士不以道】
昔者论大雅之诗至于官人用吉士之际【诗棫朴文王能官人也又巻阿诗召康公戒成王也言求贤用吉士也】而其词曰济济辟王左右奉璋奉璋峩峩髦士攸宜【并棫朴诗全句】又曰有巻者阿飘风自南【巻阿有巻者阿飘风自南岂弟君子来游来歌】盖喟然而叹曰周之为国至矣哉天下之人才不能无异而不能皆贤此天地之理而易之所着于隂阳消长之际者也其间盖亦有背公异趣奉已而后其君者矣周之先王知其为国之要在于士也是以巻曲虚下而能容受之其歌颂之所称追琢磨励之功【棫朴诗追琢其章金玉其相勉勉我王纲纪四方】论选汲用之法【巻阿诗叙见上段注】博大光美而无窘曲不满之意方其盛时郊天祀地祼将簠簋驾乘有旗旌和銮之节被服有云龙藻火之章修其仁义礼乐之序而节廉退逊之风雍容洋溢于天下然后无一事之为非一民之不肖矣至战国而衰至秦而亡自是以来诸夏之无统者屡矣世方以功利为急杂霸为要而参考推见间有表章而尊好之则其一时之用亦必有可观者何者君臣父子三纲【君为臣之纲父为子之纲夫为妇之纲】五常【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五者】固士之所由出也其上者可以为圣其下亦知义矣而天地有不正乎共惟我宋肇基立本独求此意于数千百年废絶之后而固守之兵民虽分文武虽异而要官重权与凡为治之大体无不一出于士者当其时士亦未必能尽知大雅之所谓者也植党者有焉好名者有焉空谈无用者有焉而吾祖宗容之养之礼之任之不数且不恶也其道殆与周之先王均矣是以天下之士翕然并进庶几于三代而过絶于汉唐至于明见性命之学扶持人纪之具是皆与国家相持于无穷者也呜呼使下虽不能无不善之士而其上亦不使之有不善之名亦可以为至矣今天下之士不幸而并见其不善者孰为之始也十年于此矣明圣卓然独运天下反观而深思固守而不变则为士者不独知所自持而亦可以自媿矣且改节而俟采择焉其犹有及乎
士风【此篇论士大夫当自贵重】
士大夫之自知贵重而不待夫立法以绳之则天下之风俗善矣人徒见夫风俗之未善必曰法制之未立也法制固人之所不可废而士大夫防学壮行者【孟子夫人防而学之壮而欲行之】果何事抱负所有以自见于一世者果何术而必待上之人肆而成之耶【诗肆成人有徳小人有造】夫富贵利欲人孰无是心也爵禄名器人主所以奔走天下之权也窃其所可欲羡其所可乐翕然而趍之是孰使之然哉要之上所以鼓舞天下之心不得不然而我之所以自待者不容以自轻伊尹处于畎畆之中而乐尧舜之道其君民之亊业非聘币之勤伊尹终不轻其所就也【并孟万章上云云】二疎父子辞荣出闗时人莫不荣之【前疎广父子并为师傅朝廷以为荣在位五嵗广谓受曰吾闻知足不辱今仕宦至二千石官成名立岂如父子相辞出闗归老故乡以夀终不亦善乎遂上疏乞骸骨上皆许公卿大夫故人邑子设祖供帐东都门外送者车数百两道观者皆曰贤哉二大夫】不为斗米折腰而甘心三径之适此元亮之所以不流于世俗也【晋陶潜传潜字元亮素简贵不以私事上官郡遣督邮至县吏白应束帯见之潜叹曰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事乡里小人遂解印去县乃赋归去来云三径就荒松菊犹存】一时风俗为若人而振起之则浮躁之习亦少瘳彼眷眷于鳯池之荣【晋荀朂守尚书令初在中书专管机事及失之甚悯怅或有贺之者朂曰夺我鳯凰池诸君贺我耶云云】而歆羡夫登瀛之盛者独何心哉【褚亮传太宗作文学馆収聘贤士以杜如晦等并以本官为学士凡三畨逓宿閤下毎暇日访以政事命阎立本图象使褚亮为之賛题名字爵里号十八学士方是时在选中者天下所慕向谓之登瀛州】夫聚金玉于堂而听令自取人能安其分之所当得则物与我不相及矣苟有人焉奋然而先之则纷纷乎其后者将不可遏于是执敲朴以杜其来计已晚矣由此观之则风俗之岂无所自来哉昔司马公辞枢宻使而不受迫之而后进中国夷狄以相为幸而天下之士亦有我后子先时不可失之叹范蜀公南宫首选于殿试法当自陈而公毅然不以为意其安恬自守頴出于流俗之中士大夫而皆若人也士风宁不为之有变乎然则抑士大夫风俗之贪躁当有以养天下恬退之心若夫趋事赴功以求自効于时者则固上之人所望也自夫利达之意胜其功名之心是以厌薄不失也上之人至于厉法禁以禁戢之岂士大夫之美事乎
寛恤【此篇论上以仁义为心下以正君为义】
孟子曰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矣【孟子离娄下全句】盖上以仁义为心下以正君为义则天下之民被润泽防休徳而唐虞三代之盛治皆可考而无疑圣上临御富安海宇君臣之道犹在责难【同上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仁义之意施于政事者至矣不可悉数也比者郊祀常典克举弥文而近臣请禁刺史州县毌得于名籍之外有所求取以为贡举诏既许之矣又以往嵗郤羡钱为缗数十万偿其州之赋入也请申前事以戒天下诏许之而江汉之舟驾空航以输征筭者谓之力胜复用奏请俾得蠲免诏又许之若是者岂非上之所以为仁义而下之所以正其君者乎随奏即从屡请不厌曾未终月三善继之呜呼虽尧舜三代之君臣其何以过此哉当今之患末利盛而本业微取已尽而用不给臣工奔走争以聚敛为先务而公私罄竭不能一朝安其故安在天下之民愁苦无告犹不为被润泽防休徳也何哉将意已善而实未孚抑法有弊而势难革或言于此者未察于彼岂先其小者姑缓其大且下有未正而上无不从推广仁义之意而施实徳于民庶防复见什一之法【孟滕文公夏后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畆而彻其实皆什一也】闗讥不征泽梁无禁【孟梁恵王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禄闗市讥而不征泽梁无禁罪人不孥云云】农乐在野民欲出途【梁恵王下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涂】以追唐虞三代之盛治在于斯时矣其深意博考以俟询择
君子小人【此篇论君子小人相安不求胜则治】
君子小人之际【易泰卦君子道长小人道消也否卦小人道长君子道消也】甚矣其难言欤为君子之意常欲使国无小人而后天下治天下其可以无小人欤小人之于君子亦必若是矣君子之疾小人也甚小人之怨君子也深此固祸患之所从来矣嗟夫其亦何以合之欤诚使君子知小人之情而不以已之所长形其非小人乐君子之名而不敢出其不肖以与之较君子小人相安而不求胜于天下其亦可以治欤易于泰之九二曰包荒用冯河不遐遗朋亡【王弼注体健居中而用泰能包含荒秽受纳冯河者也用心大无遐弃故曰不遐遗也无私无偏存乎光大故曰朋亡也】而否之九四有命无咎畴离祉【王弼注云夫处否而不可以有命者以所应者小人也有图于小人则消君子之道者也今初至在君处乎穷下故可以有命无咎而畴丽福也畴谓初也】盖易以君子为主其否泰之时犹在于维持而安全之然则何独不加察于此乎今国家尊名以厉俗养望以隆贤四五十年以来虽未至于甄叙清明内外不离然而小人乐君子之名而不敢较此则天下之所恃以为治也夫天下治乱其权在君子而衅兆之相寻气焰之相乗亦可畏矣若夫汉有党锢【东汉党锢传序凡党事始自甘陵汝南成于李膺张俭海内涂炭三十余年诸所蔓衍皆天下善士三君八俊等三十五人其名迹存者并载乎篇陈蕃窦武王畅刘表度尚郭林宗则有传荀昱附祖淑传张邈附吕布传胡母班附袁绍传王考字文祖东平夀张人兾州刺史秦周字平王陈留平丘人北海相蕃向字嘉景鲁国人郎中王璋字伯仪东莱曲城人少府卿位行并不显翟超山阳太守事在陈蕃传字及郡县未详朱寓沛人与杜密等俱死狱中唯赵典名见而已】厥咎何由唐世朋党【通鉴唐顺宗以失音不能决事常居深宫施帘惟独宦官李忠信昭容牛氏侍左右百官奏事自惟中可其奏大抵计事王叔文依王伾伾依李忠信忠信依牛昭容转相结交毎事先下翰林使叔文可否然后宣于中书韦执谊承而行之外党则韩泰栁宗元刘禹锡等主采聼外事谋议唱和日夜伋伋如狂互相推奬曰伊曰周曰管曰葛然自得谓天下无人荣辱进退生于造次惟其所欲不拘程式士大夫畏之道路侧目又唐李徳裕传武宗召知平章事既入谢即进戒帝辨邪正专委任而后朝廷治臣尝为先帝言之不见用夫正人既呼小人为邪小人亦谓正人为邪何以辨之请借邪为喻松栢之为木孤生劲特无所因倚萝茑则不然弱不能立必附它木故正人一心事君无待于助邪小人必更为党以相蔽欺君人者以是辨之则无惑矣】致患何始消弭防范岂无其道激作鬬阋抑又甚焉所谓维持安全以为天下国家之虑而不恵其身以私其徒者又将谁属欤则可不思其故乎
钱弊楮劵【此篇论楮行而钱必少】
天下以钱为患二十年矣百物皆所以为货而钱并制其权【前食货志凡货金钱布帛之用夏殷以前其详靡记至太公为周立九府圜法黄金方寸而重一斤钱圜函方轻重以铢布帛广三尺为幅长四丈为匹故货寳于金利于刀流于泉布于布束于帛】钱有轻重大小又自以相制而资其所不及盖三钱并行相制之术尽矣而犹不足至于造楮以权之凢今之所谓钱者反听命于楮楮行而钱益少此今之同患而不能救者也夫率意而戏造猥以补一时之缺遂贻后曰之忧大都市肆四方所集不复有金钱之用尽以楮相贸易担囊而趋胜一夫之力辄为钱数百万行旅之至于都者皆轻出他货以售楮天下隂相折兊不可胜计故凡今之弊岂惟使钱益少而他货亦并乏矣设法以消天下之利孰甚于此兴利之臣苟欲必行知模刻之易而不知其为尽钱之难十年之后四方之钱亦藏而不用矣将交执空劵皇皇焉而无所从得此岂非天下之大忧乎夫见其有因谓之有见其无而因谓之无者此常人之识尔所贵于智者推其有无之所自来不反手而可以除其患且今之所谓钱乏者岂诚乏耶上无以为用邪下无以为市耶是不然也天下之所以竭诚而献者有二议有防钱之禁有羡钱之术夫南出于夷北出于塞中又自毁于器用盗铸者虽殽杂而能増之为器者日损之而莫知也此其禁患于不宻也是诚可宻也若夫羡钱之术则鼓铸而已矣虽然尽鼓铸所得何足以羡天下之钱且天地之产东南之铜或暂息而未复虽有咸阳孔仅之巧何以致之【同上建元以来用少县官往往即多铜山而铸钱亦盗铸不可胜数云云于是以东郭咸阳孔仅为大司农丞领盐铁事而桑羊贵幸咸阳齐之大鬻盐孔仅南阳大冶皆置产累千金】噫不知夫造楮之弊驱天下之钱内积于府库外藏于富室而欲以禁钱鼓铸益之耶且钱之所以上下尊之其权尽重于百物者为其能通百物之用也积而不发则无异于一物铜性融液月铄嵗化其朘天下之寳亦已多矣夫徒知钱之不可以不积而不知其障固而不流徒知积之不可以不多而不知其已聚者之不防役楮于外以代其劳而天下有坐镇莫移之钱此岂智者之所为哉岂其思虑之有未及哉故臣以谓推其有无之所自来不反手而可以除其患者也虽然壅天下之钱非上下之所欲也用楮之势至于此也赍行者有千倍之轻兊鬻者有什一之获则楮在而钱亡楮尊而钱贱者固其势也贵莫如珠玉贱莫如泥沙至钱而平矣先王之用币也钱居其一而后世之用钱也它币至于皆废诚以为轻重之适也故天下之货未有可轻于钱者也一朝而轻千倍曾不为后日之计者何也此臣之所谓弊极而当反者也天下之事本无竒画为竒画者小人之自便以干其君者也不听也虽然臣又有疑焉计今之钱自上而下者有兵之料有吏之俸自下而上者州县倚盐酒杂货之入民之卖易以输送者大抵皆金钱也故虽设虚劵以隂纳天下之钱而犹未至于尽藏而不用方今之事比于前世则钱既已多矣而犹患其少者何也古之盛世钱未尝不贵而物未尝不贱汉宣帝时谷至石五钱所以立常平之法【同上宣帝即位用吏多选贤良百姓安土嵗数丰穣谷至石五钱农人少利大司农耿夀昌遂曰令边郡皆筑仓以谷贱时増其价而籴以利农谷贵时减价而粜名曰常平仓民便之上乃下诏赐夀昌爵闗内侯】唐太宗新去隋乱【唐太宗賛盛哉太宗之烈也其除隋之乱比迹汤武】而致富强米斗十钱或上为率【虞世南上圣徳论四年天下大治流防者或归乡里米斗三四钱】何者治安则物蕃物蕃则民不求而皆足是故钱无所用往者东南为稻米之区石之中价财三四百耳嵗常出以供京师而资其钱今其中价既十倍之矣不幸有水旱不可预计惟极南之交广与素旷之荆襄米斗乃或上百钱为率耳然大要天下百物皆贵而钱贱瓠果蓏鱼鼈牛彘凢山泽之所产无不尽取非其有不足也而何以至此且汉唐之赋禄较之于吾宋其用钱之増为若干以承平之赋禄较之于今日其用钱之増又若干东南之赋贡较承平之所入者其钱之増又若干昔何为而有余今何为而不足然则今日之患钱多而物少钱贱而物贵也明矣天下惟中民之家衣食或不待钱而粗具何者其农力之所得者足以取也而天下之不为中民者十六是故常割中民以奉之故钱货纷纷于市而物不能多出于地夫持空钱以制物犹不可而况于持空劵以制钱乎然则天子与大臣当知其本而已矣
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巻十三
钦定四库全书
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巻十四
进论 郑 湜君体一【此篇论圣质非可恃圣学所当本】
有圣质必有圣学质非圣人之所恃也有聪明圣知天纵之质而不知至学之本其于天下国家必有悖理伤道不中节者矣终不可入于圣人之域尧舜禹汤文武之所以圣非特其质过人以有尧舜禹汤文武之学也尧舜禹汤文武所以不作于后世者岂后世之君絶无尧舜禹汤文武之质哉数圣人学不传也汉髙祖豁达大度寛仁爱人【髙祖纪寛仁爱人意豁如也常有大度】其质固有于诗书者然虽销印辍洗从諌如流【郦食其欲立六国后汉王刻印张良发八难汉王令趣销印又沛公踞牀使两女子洗郡生不拜长揖日不宜踞见长者于是沛公起摄衣从之】而溺爱易嫡争臣不能捄諌【上欲废太子立戚夫人子赵王如意张良曰此难以口舌争也】诛秦蹙项虽方此其壮而倾鵕冠之婉媚公卿乃因以关说【佞幸传汉兴佞幸宠臣髙祖时则有借孺非有才能但以婉媚贵幸与上卧起公卿皆因闗说】其雄畧虽足以驾驭桀猾而伉廉嫚侮商山之老齐鲁大儒终不肯从之游【张良传四人年老皆以上嫚侮士故逃匿山中又叔孙通传召鲁诸生三十人鲁有二生不肯行】文帝恭俭黙化民以躬【刑法志文帝躬修黙化行天下】二十三年如一日可谓盛徳矣然惜百金之费不营露台而赏赐弄臣累百钜万【文帝賛曰文帝即位二十三年宫室苑囿无所増益以露台直百金乃罢之见邓通甚说尊幸之赏赐钜方】稽古礼文谦逊未遑【贾谊传谊以为当兴礼乐帝谦逊未遑又新垣平有玉杯之诈】而于玉杯之说及议制度封禅号称寛厚而所学者申韩其与廷尉议刑常过于刻【儒林传孝文本好刑名之言又盗玉环事详见张释之传】唐太宗文武之才英烈之气自足髙出前古然优游王魏人使諌【魏徴传贞观之初人使諌】而有不杀此老之恨【魏徴传何时杀此田舍翁】力行仁义欲与三王比隆【魏徴传此徴劝我行仁义既效又胶王道彦传賛欲与三代比隆】而穷兵伐辽乃欲求胜于隋氏【太宗伐辽诏李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率兵二万讨之破其国】制度纪纲虽足为子孙凭藉而家法不正父子兄弟之间为有慙徳【太宗纪太子建成与齐王元吉谋害太宗未发太宗以兵入武门杀太子建成及齐王元吉】夫髙帝之度孝文之仁太宗之才虽古之圣君不过如是然而所蔽乃与庸主相类者何也可以为圣贤之君者是质也其蔽不免类庸主者不得圣贤之学也使三主者挟如是之质而留意于圣贤之学袪其所蔽扩而充之则功业所就岂止为汉唐之君哉世之人主明智者或失于苛察果决者或暗于先入强毅者或隣于自用英锐者或喜功而贪利夫明智也果决也强毅也英锐也皆明主之美质也天下所喜闻而欣道也然有是质而反以害治而便嬖奸巧之人从而窥伺其质之所向而阴投之滋其蔽而甚其惑者学不足用其是质也古之帝王亦岂外是质而能为圣人哉然而心旷然无偏系嬖佞不能移功利机巧不能入虽明智足以照物而无先事之察虽果决足以主断而无偏信之惑虽强毅足以有立而无轻待臣下之意虽英锐足以有为而无谋浅妄动之躁同是明智尔同是果决尔同是强毅尔同是英锐尔然居之无所蔽用之而不偏者学之力也广厦之下细旃之上留意艺文表章经术亲与经生儒士考论同异宁不曰学乎曰非圣贤所谓学也夫学者所以正其心也尧舜禹之所以精一【大禹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汤之所以日新【仲虺之诰徳日新万邦惟懐】文之所以纯亦不已者【记中庸文王之所以为文也纯亦不已】果何所致力哉皆所从事于其心也何则心者万物之一源圣人所以治天下之本也是心虚明纯一则事之是非利害君子小人忠邪之情状昭然吾前是心一差则防佞得而诱之左右得而蔽之憸巧得而乘之作于事害于政皆自端发耳天锡人主之质虽有所甚美必有所甚偏所谓明智也果毅也英锐也皆其所甚美而不能无偏也心能用其质则质之美者日以充大而偏处日以消融是心既差则其病必于其质之偏处而发而并其质之所甚美者而汩乱之是以圣贤不恃其有过人之质日就月将体察其病之所从起而究其病根之所伏而治之至于学力纯至足以化其质而不为质所胜则其发也未有不中节者矣呜呼此乃尧舜禹汤文武之所以作圣人之地又奚止于治天下哉人主幸而有可致之质不以尧舜禹汤文武所以为学者为学而自期望止于汉唐之君惜矣
君体二【此篇论人主有是权当有以用是权】
人主所制天下之命者权也权之在我虽不可一日脱于手然知操而不知纵知収而不知防知翕而不知张则权虽在我而我终无以用是权也有是权而不能用譬之于物非不枵然大也然挈之则不能运错之地又惧有负之而去者不几于废物乎夫惟圣人者能属人以权而权不下移举天下之权揽于我而无吝权权移于下则国不立吝权以自用则国无与共功者然既属之人矣而不下移者操纵自我也我既揽之而不吝于人者我提其要也世之人主不能自执天子之权故权移于下又恐权之下移执之而至于自用此所以两失之也今夫人主所为置宰辅捐爵禄而崇宠之者非以夫万几不可以自治故择人而委之耶然则论议政事进退人才乃其职也若夫政事不出于中书而指防悉自于防意人才不繇于庙堂而骤迁骤罢于冥冥无据之中以此为能収威福之柄在已又焉用彼相曰政事出于中书论议皆当耶人才由于庙堂进退皆能公耶使皆当而公则天子安用自劳哉既不能皆当而公则夫天子自执其权者宜也曰吾惟择其人而用之以议论进退之权而授之其或当耶否耶公耶私耶然后吾从而黜陟之如是则议论进退之权虽在宰相而黜陟宰辅之权实在人主也苟预疑不能为公与当也而夺之权无误于委任以制断由已为权柄昧于责成以龌龊顺防为忠纯使材者郁蓄而无所施不才者得以黙黙而安其愚则成败是非之责尽归于人主而威福之柄乃隂夺于私门乌在为权在我也孰若授之权而惩其不公与其不当者使进得以効其忠退有所頋忌而不敢其委任之体岂不博大而责之术岂不甚精且覈耶且大臣之任自与有司不同人主之权又与臣下不同人主惟不自用乃能用人人主不用人而自用何异于臣下乎大臣侵有司之职犹且不可而况人主夺臣下之权乎夫天下之才之伙政事之繁决非一人聪明所能预吾既疑大臣而不能属之以权则夫所与议论进退此者果谁耶必左右曲躬附耳者得以售其奸矣然则吾之执权而自用乃奸人之幸也夫世之奸臣欲得其君之权非肆然而据之彼固隂有以使权移于已虽明主所不悟也何者明主必欲操天下之权彼惟因其欲操天下之权也故间摘事之可喜而説之使益夺臣下之权一侵则彼之益进明主惟见威福之出于已而不知彼实借吾权以行其则权实在彼也此人主所以喜夺大臣之权而忘其机柄之旁落也是以自古明主执权而自用者其遗患于国或甚于庸主汉宣帝惩霍氏之弊躬总核之政【宣帝賛孝宣之治信赏必罚综核名实】虽甚尊宠丙魏然所与出纳枢机裁可政事者皆出于中书尚书故其功虽足以中兴然所以滋恭显亦不薄也【循吏传序汉世良吏于是为盛称中兴焉又详见恭石显传】光武号称总权纲【本纪明谨政体总权纲量时度力举无过事】然薄三公之任不付以事方其无事时权虽在人主继之幼少而大柄委于内而无所属故外戚阉宦乘间而窃之虽三公愤激而不能救之者权素夺也【太傅陈蕃上疏诛中官】夫二君天下之权而执之所以求为无失也然其末流权归于嬖戚乃有甚于大臣之専何也患生于所偏而势失于所不料此操权者所深戒
相体一【此篇论大臣当自正君心始】
大臣欲相其君大有为于天下者必自其正君心始何者心者将大有为之本也心正则天下之事无不可为者矣小人不待逐而去也政事不待更而修也心不先正今日逐一小人明日复用一小人今日修一政事明日复害一政事用力戛戛而愈踈矣假令其君能暂亲君子逺小人屏私意立政事以与我戮力有为于一时他日之败必自其心之也傅之相髙宗也其反复启沃之端惟曰典于学耳【书说命念终始典于学厥徳修罔觉】方商之中衰髙宗之所以梦想良弼者【书説命上梦帝赉子良弼其代予言】固欲与共中兴之业也説起版筑之间谋不及此者【孟告子上傅説举于版筑之间】盖说之所恃与中兴商家者髙宗之心先之以学以正其有为之本则挞荆楚朝诸侯有天下固已在説与髙宗二人规摹中矣管仲一见桓公便许以霸业不数年九合诸侯一正天下功烈非不伟也【左僖公二十四年齐桓公置射钩而使管仲相论语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又云管仲相桓公伯诸侯一匡天下】然仲不知正君之学以为肉腐于爼酒腐于觞不足害霸及桓公之心一蠧则三奸擅国六嬖多宠齐败扫地矣向来九合之功业龃龉而不立也仲之所以先正于君心者度其君不能听则功业龃龉而不立也与其功业龃龉止于图霸不成耳君心既蠧其祸岂止于不霸哉观仲之速成而遽坏则知傅説之相业所从来逺矣战国之世上益急于就功名独孟子以格君心为已任以为一正君而国定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为之富强是辅桀而富之也后世贬管仲最深者莫若孟子盖学术之源殊也呜呼傅説不作正君之事不复见孟轲既没正君之学不得其传后之君子虽有致君泽物之意而不探古人之本忠智者能以谋谟举天下之事功而已然知求治而未知正君也直亮者能危言正论绳君之愆谬而已然知规过而未知养徳也君不正治不可保也徳不养过不可胜改也魏徴能使其君信其行义之説而不能救其晚节穷兵之失【魏徴传帝谓羣臣曰此徴劝我行礼义既效矣又太宗征辽东归后叹曰魏徴若在使我必无是行】宋璟能使其君励精以成开元之治而不能去其女宠奢侈之败【张九龄賛开元间励精求治故宋璟言听计行】裴度能使其君果断以成平蔡之功而不能止其贪利昵小人之害【韩愈颂平淮西碑云此蔡功惟断乃成】夫喜功好大之心即向者与徴力行之心也宗荒于女宠奢侈之心即向者与璟励精求治之心也宪宗贪利昵小人之心即向者与度果断成功之心也心一尔曷为正于前遽变于后乎曰此非三宗之过也徴未死已有欲杀此翁之语【旧唐书曰何时杀此田舎翁】则太宗好谏之心已败于此矣璟犹居相位宇文融遽以言利幸【宇丈融賛言利得幸者踵相蹑皆本于融云】则宗侈心已萌于此矣度平蔡未归李揆皇甫鏄已相【本传皇甫鏄由聚敛句剥为宰相】则宪宗明断已荒于此矣吾谓璟与度知求治而未知正君之过也徴知正君矣然知规过而未知养徳之过也然则正君之术果何如哉邪正之机一也导人以邪者必委曲弥缝之然后陷于邪而不自知使其心果知邪之为非宁肯从吾于邪乎况强人以正者岂可以一趋而直入于正哉盖尝以易求之孟子而观之正君之术焉坎之六四曰樽酒簋贰用缶纳约自牖【见本卦】释者曰牖明处也言人臣欲以忠信善道牖纳之君者必自其明处乃能入也人心有所蔽有所明就其明处而导之推而入于所蔽则自悟矣暌之六二曰遇主于巷【见本卦】释者曰巷致曲之地言当暌之世君心未合有不可直致其意者当尽诚致曲使之信合也孟子因齐宣王不忍一牛之死遽以为是心可以合于王而语之王道者方其不忍杀一牛之时乃其仁心所发见也于此引而达之则油然生矣此纳约自牖之义也宣王自言其好货好色之疾孟子不直折其所好乃就其所好而为之説也使之与民同者大抵色与货与民同之则已之所好者必薄矣所以潜移其病根也此遇主于巷之义也大臣所以启沃其君者岂止如诤臣徒强之于言语口舌哉惟因其所明而悟入之使得其天理之本然致曲而达之使渐入而不苦其难夫然故道而弗牵强而弗抑安居而不反君心庶其正乎或曰古之帝王正心诚意之学先已得于上故君臣之间以都俞训诰相与磨砻浸润之耳后世人主长生于深宫所以害其心者非一朝一夕也岂遽得而正诸曰是心天理之所寓也使天理可灭耶则吾不知天理果不可灭岂终不可感悟以复其正耶吾所以正之之术有未至耳
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巻十四
钦定四库全书
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巻十五
进论 郑 湜
相体四【此篇论人主大臣皆当虚心不自用】
人主虚心不自用而用大臣大臣虚心不自用而用天下上下虚心俱不自用而天下之理得矣世之大臣有欲为之主而功业不见于当世者问其故则曰人主不能忘已而用我委任不吾尽也施设不吾専也人主幸而忘已用我矣然同列嫉之举朝龂龂圜视而攻之功业竟无所成就此其故又何也人主能虚心听我我未能虚心以听天下天下大物也人主且不敢自任虚心而寄之我我不虚心聼之而挟已以盖物寜能使天下不我议乎夫所以不能虚心者非不知天下将议已也私意实其中而不能自胜也私意与公理相为消长公理胜则谋虽不已出不忌其成功权虽不已専不惧其害已天下之事使天下之人议之而吾以天下之心听之贤者才者若已有之贤者才者舍已从之胷中洞然无复有我则天下亦无以致不平之心于我矣惟夫私意既胜于中谋必欲已是也权必欲已归也合已者援之异已者去之胜已者抑之虽有至善不能入也虽有至蔽不能照也何者先有以拒之于内也古之知道者坐于庙堂之上同列不吾忌朝廷不吾议天下不吾惑者惟以公理胜其私意耳往者杜祁公为相范韩富同在政府【仁宗朝杜衍范仲淹韩琦富弼】此数公者皆平日同于爱君忧国之人也至于议论之际杜公之所欲罪范公则以为不可韩公之所是则又富公之所非其参差不合如此然杜公不以是而疑同列而同列亦不以此自疑时孙甫为諌官盖杜公所荐二三公所知也甫论保州之变罪枢府不时发则指杜公也非益兵之议牾抵大臣尤切则二三公也甫诚不阿其所好矣而诸公亦不恶其异已【并见言行録】王荆公在政府方得君用事其所与同列者富曽唐赵也【神宗朝王安石富弼曽公亮唐介赵抃】虽旧徳宿望皆以议不合引去台諌则温公申公范忠宣公吕公诲也皆以诋訾新法罢给舍则范蜀公宋公敏求李公大临苏公颂也皆以封缴已行之命斥公方怨言者明道先生也及往议事公厉色待之明道曰天下事非一家私议愿公平气以听而荆公乃为之媿夫庆厯诸公惟以公理自胜故其心旷然无所适莫尔荆公非不欲与当时贤者共一世之功名也顾私意闗系于中已无受之之地矣然荆公议事人主前如与朋友争议于私室一语不合必反覆诘难待肯乃已何独于天下之议使不得尽乎使荆公推我所以欲尽言于人主之意与人主所以虚心听我之意荡然与物通懐以参同异则一熙寕之政安有异日之纷纷哉后世此风益滋庙堂之上参裁一事除拟一吏则论议互起一语不契即成私憾操说相异立党相攻相轧以进相持以竞事不问当否随所主之人而罢行人不问贤愚随所用之人而进退非特同列如此其龃龉也都司宰相之属也事有依违不敢以臆见论正给舍所当预闻政事也多顾小嫌难于违覆台諌所当论得失也语及庙堂则防短饰非以为深忌省寺所以分职守也讨论故实寻防比例皆观望所主而后报立朝之士欲有所开说者必上不拂人主之防意下不迕大臣之主议然后敢出于口夫庙堂之询谋不务以理相服而以势相胜朝廷之议论又喜其逢已而恶其异已此所以黜陟不厌于人心举动乖刺于物听也曷若捐私意求至公忘已持议论之平于所当守矻然如砥柱不牵于众而妄随于所当从旷然如虚舟不以出于已者为是使天下泯然无所议其好恶同异之迹呜呼非纯意于国事者其孰能与于此
国体二【此篇论深仁厚泽威徳权制】
为国者虽深仁厚泽足以収天下之心必有威徳权制然后可以绳肃天下之势有以収天下之心故其民优游而无憾其上有以肃天下之势故国强立而不入于偷譬之生物也濡之以雨露暖之以日欣然皆生矣然必有揫敛坚凝之然后能成就其质苟为不然则物之脆弱而腐败朽蠧者相属也将安用乎周之衰先王之泽犹在也然其势不足以号召役制天下之诸侯卒废而不振秦之亡其余威犹足以抗御四方之羣盗然人心已去终溃散而不可収故五行家曰周末无寒嵗秦亡无燠年周失之缓而秦失之急也呜呼秦则过矣周之不振亦可悼也世之君子徒见古人用威之失惨裂而亟亡遂一切欲以温涵容贷为政以为寛厚长者之道当如是名非不美也不知其徒防此名而设之不当刑赏不明政令不行百度垢翫骎骎乎入于溃堕委靡之域如痹痿之人四支虽存废不可举而论説之士方且以是为出于祖宗相授之治体一定不可易之家法也是特未深究祖宗之治耳昔太祖受命不诛一人而天下定征伐诸国将帅不敢以一毫妄杀戮四方降王皆得保其首领元勲宿将咸以功名终藩侯有不奉法苛虐百姓者曰吾断不容之【并见通鉴长编】传之子孙兵不得已而后用刑有所疑则必谳承平百年未尝杀士虽州县小吏亦无前世捶楚之辱而用法尤寛于齐民其所谓深仁厚泽涵濡天下使万世思唫而不释者盖在是矣若夫官吏之黩货贪冐用刑过差防量失平侵寃细民者大则弃市小则除籍朝廷近臣养安顾避者随以贬斥将帅虽有大功小失纪律则夺其节制十年不问抚养士卒不吝赏赐稍有犯法者斩艾诛戮或至百数当是时也朝廷尊严官吏畏惮将士用命军律整肃而至仁之道常行乎其间所以能削平僭伪混一区宇一洗五季积之俗而新之者有此具也太宗真宗虽稍寛贷而威令间有出于不测者边将擅奏事而械之狱执政迎合而还见其疏枢臣不习边事而下易其位监司部内稍不治而夺赐削籍主粮之吏侵夺漕卒而斩腕以徇大索诸军之凶猾者而尽钳其颈此岂固为是褊急哉所以时出而耸天下之媮也自是之后势渐舒缓循习至于嘉祐内外苟简政俗刓敝而天下之势弛矣胥吏讙哗当罪也而逐中书辇官悖缓当诛也而废退宰相卒伍薄防赉至慢也而赏为再行卫士逾宫垣大变也而奸不穷礼官责罚礼生振职也而坐以夺职军人詈辱三司轻朝廷也而法官以为非犯阶级若是数者岂不近姑息之政乎吾仁宗之盛徳所以超絶汉唐之君者以其慈俭好生乐受忠言恶闻人过进退公卿大臣一出于至公涵养天下人才为数世用此万世子孙所当师法也然当全盛之时民穷国蹙官吏旷惰将士骄脆而不可用夷狄侵侮而莫之御者以其偏而不举之处在此故尔庆厯初仁祖亦深厌当世之敝欲振起之而用杜范韩富此四公所以革敝之术不过以立法制严按察抑侥幸振纪纲为先者诚以欲起偏举废以扶天下之势当如是耳论者不察祖宗仁徳之所在乃以其一时偏而受患之处以为后世长治之规摹不亦惑乎曰熙丰之间尝变前世之政而趍于严矣然宿未去而其患立至何也曰其所以制变者非也嘉祐之敝非法敝也祖宗之法具在而不举也苟因祖宗之法而行之以强毅吏可肃也兵可制也财可富也法令可信也熙丰大臣欲变嘉祐之敝乃并与祖宗之法而变之一时聚敛鍜錬之吏攘臂纷更以苛刻为精明以生事为风采大兵大狱数起宇内骚然此后世所以尤熙寕之苛急而欲袭嘉祐之寛纵而不深察其原也大抵厉威严于习寛之末奋刚强于积弱之余固俗之所骇而术之所难也哀帝诛斥权戚于元成之后欲则武宣以强主威朝廷翕然以望至治然王嘉郑崇之死不厌人心而谗邪愈肆徳宗初欲以法制起肃代之敝诛黎干刘忠翼校中使按赃吏天下莫不震悚其后刘晏崔寜之事过于猜刻而藩镇遂以讙哗然则二君之严初未必非也其所以用严者非也今天下之势严固未可废也毋徒若熙寕尔
国体三【此篇论固根本不若求去其害根本】
言治者皆知以固根本为先根本不固诚国之深忧也然不求其所以害根本者安在而谋去之徒曰吾欲固根本云者虚语也犹之论养生者孰不曰先养元气元气诚养生者所当先也然今有积病为心腹不治之痼疾日夜消耗冦贼其元气未有方术可以除之虽使吐故纳新葆神錬气之术毕试元气终不可得而养也方今无大兵革以戕天下之命无大诛戮以动天下之怨无大兴役以劳天下之力其所以戕害天下之根本者果安在乎愚谓在于穷民之财而已尝攷本朝寛厚之政虽三代无以逺过而理财之浚乃独甚于秦汉而下者商君之于秦也不过使民务本业耕织以谋富强尔后世犹以功利而羞称之今耕桑者反困于重敛而不获安本业矣桑孔之于汉也不过盐鐡榷酤以佐军兴尔今之盐鐡榷酤笼取苛宻又大酷于初矣以唐较之两税唐之贪法也五代繁重已非唐旧今之两税隂増巧取又不知其几倍于唐唐漕东南米豆闗中嵗不过四十万石曩时浮江淮入汴者嵗六百五十万盐利最盛于刘晏也嵗不过六百万缗而熙寕以后嵗二千余万茶税始刻于唐也嵗不过四十万緍景徳初计三嵗之入七百余万大率緫一嵗正赋之最几六倍于唐之数而和买免役经总皆前世所无也而数入倍于正税然当全盛时天下已困于苦匮不支犹且钩剥纎末頫拾仰取凡衰陋褊迫之策管商桑孔之所羞鄙而不为者悉为之矣此其故何也曰非有司之罪也势也势使之然兵农虽分兵犹出于农也汉之材官蹶张骑士皆郡国之民耳唐长征之兵不过彍骑神策卫兵遇有调发而丁壮之民皆备征伐国家无事时坐而衣食于县官者常百万也汉察孝廉大郡嵗不过二人尚亡应书者唐进士最盛嵗不过三十余人今三嵗一举士辄至数百汉二千石任职三嵗姑任一子今奏补入官者毎郊数百军功入流特奏之冗不预焉汉初遗匈奴不过千金唐借突厥以兴故厚为之赂而旋以擒灭国家盛时嵗遗西北缯币者常以百万汉之宗子自王降而侯侯降而庶子无复爵土盖有去而为民者国家无亲踈皆养于县官其后复授以环卫于是廪禄之费多于百官又三嵗一郊而大赉中外以差受赐所费万亿帑廪为之一空此数者皆耗财之源而前世所未有所以取财之浚尤盛于前世也呜呼秦汉何以为国乎今郡县催科一按旧籍虽无加赋之名而一缣之入不啻于两缣一斛之输或赢于三斛民日以削利日以侵此病不治人愁国惫凛凛乎未知所底止欲根本之固其可得耶为今之计将更求丰财之说乎盍亦反而就其所以费财者而图之乎假令仍今赋敛之政不为之少损以纾斯民亦无以自活矣况未赡无涯之费而更无寛恤之策是东野之御已穷而复鞭其后也今财赋之数极于斯矣惟大立制度以为经久之计凡郊庙乘舆之奉宫禁嫔御之用宗室戚里之泽秩禄赐予之目百官庶府之数入仕迁补之法阉官杂流之秩工技营造之章程戎械马政之利害兵籍军功之廋隠降胡荒伧之浮冗一切去其蠧敝之有根穴者而撙节之以趋乎约日抚养战士储偫边计之外不以一毫不急之费而耗生民之膏血凡朝廷财用之权一切归之有司使推见出入盈缩足以相通而后储其赢凡省所下于郡县使于常赋外应办而州县因之巧为科敛以应上需之外而又取其羡以供郡县间妄用而一切峻为之禁使就法度如此庶几民可少瘳国可以纾乎或曰裁损浮冗尝试于愿治之初而不効矣曰非策之不効行之不力也且以祖宗之事防之公主在宫中俸不过月五千其余后宫大抵皆薄宫人所服但皂绨今度支宫中之俸月几四百万矣近侍官不过刺史又其后不过留后而俸有或止于七百者近或一岁超拜四使而此法不行华居厚奉往往极于豪靡矣西北守将与强冦对垒各十余年位不过防团未尝有迁官移镇之宠今诸将平居无汗马之功而援节建旄者相继阁职国初不过三五员其后又以七人为限惜此以处勲旧赏战勇也今权戚之家可以夤縁而得者日以猥多书殿内阁庆厯间不过十员以为除授太广今执政从臣骤迁骤罢率得美职而去一嵗任子之数千牛斋郎宅贠不过十数宰相执政只赐子一官此建隆法也今之奏防猥冗未尝限也宗室近属初授不过殿直供奉非遇异恩不迁此景祐以前法也今之防属冗食非任职者皆计嵗而迁也若此类者纵未如祖宗之旧亦在所当损也向者不过省卿监郎曹数员而止耳外台官属十百而止耳百司嵗月之赏格而止耳其大若宫掖贵戚者置不敢议也譬啜药者恶其苦口不能及剂欲已百年之疾者其不効固宜也曰举一切浮费而削之固便于国矣如咈众贾怨何曰昔嘉祐减奏补之例治平増磨勘之限熙宁裁宗子受官之法岂不咈世戾俗乎然当时力行之亦莫敢议诚亊极势既则当反也今民穷矣而上不知国空矣而费不止忽有水旱边鄙之忧殆将溃裂四出矣寜可避患偷安嵗月而不为之所乎
国体四【此篇论天下大利乃大害之所伏】
天下之大利天下大害之所伏也享其利也深则其为害也必毒何者利极而害反也圣人处天下之利而不敢贪其美者惧其反而有甚于此也居寒者利燠之适执热者利清之快虽甚而不厌也然燠甚则寒伏于内春之日其反也为疫清甚则热伏于内秋之日其仄也为疟此利极而反之之势也和亲之利尚矣愚谓享和之利者未有如本朝蹈和之害者亦未有如本朝昔匈奴之盛也汉人折节于和者屡矣孝文虽遣使谕意冠盖相望然乍和乍叛嫚辱之声常至于中国竟孝文之世和凡三议矣辄不数嵗边鄙复耸景徳讲解之后南北之盟百年不寒中国虽捐金缯嵗百万而晏然无北頋之忧被边之民老死不见兵革其为利岂不大优于前世乎然匈奴之败约也不过凌轹边吏败一守杀一郡尉其甚警也候骑至雍甘泉耳汉遣将军兴数万之众驱之出境则罢而归矣寳元间元昊伺中国久安而窃发举天下兵革之西败北不支北方乘之中国震动猝无可御之策终于屈軆増币以纾难而天下之力頋困矣及靖康之变辚轹闗河絶江薄海如践无人之境其为害盖旷古所未有也方其百年缔好之欢固足为弭兵息民之盛节矣然使中国骄懦脆弱忘战而不知兵凡累世涵养生息之生齿一旦令屠于边地溃烂而莫之救者亦自百年之好也汉人惟未尝久于和也故不见其利亦不见其害我惟利于久而不察势变之将返也所以蹈其害而不悟然中世以来贤士大夫谋国往往多守和议者利未极而未覩其害也近世士大夫犹以和为经逺而不惩既往之害者偷取一时之利以自便耳绍兴之和欲借庆厯之遗策也向者之和欲祖绍兴之遗策也愚谓和莫失于绍兴向者之和不足咎也譬之失足于险者肩背半折当是时得良医乘其血气未定而亟疗之扶其髋髀之揺者【髋古官反髀亦弭反】续其血脉之絶者所忍特一时暝之苦耳遂可复为全人有姑息之医曰姑存其半体之未废者而捐其废者以予疾候血气既平而后为之图不知血气一定不复属则半废之体顽然为异物矣南渡之初南北相距十余年兵势方振边形渐壮吾之健将稍出而收复之机可乘公卿衔不忍事雠之愤将士懐因锋北向之志两河之臣属服降者未坚南北之势未分而中原之望未絶此犹肩背初失血气犹未定也谋者不乘其急而疗之乃割弃而与之和既盟之后中原衣冠之裔弭首而为之用耳讴吟思归之民老死而无几矣山河形胜之地据固而势坚矣吾士卒皆生长卑薄无复西北之健矣将帅皆后来轻剽无复百战之余矣公卿皆安于东南北方之事非所习矣南北之形既成此如半废之体既顽然为二物后非有神医挟千金之剂未易疗也故曰和莫失于绍兴向者之和不足咎也今勇者谋则耻既和之屈欲轻较苛礼以败和怯者之谋则谓非和无以为安而忧敌之败和二者皆非也昔孙权驾驭一方之豪杰兵精将勇而尝屈于魏赵咨曰是其雄畧也今吾果能隠忍以就大事则夫区区之苛礼不足为国轻重者又何用深校以警敌而泄吾机乎晋自渡江之后未尝一介使北石勒求好焚其币而却之而晋犹不失为东南自立之势今吾为国不谋所以自立使敌莫吾窥而长欲恃敌之和以为安可乎向者之和虽不足咎所可咎者寻好余十年矣谋国者竟未有一定之规模向者守议者曰吾财未丰也吾兵未练也吾将未择也姑以和为欵敌之谋耳今财视未和之前果加丰乎兵视未和之前果加练乎将视未和之前果加择乎骤牵于勇者防纵之説则决意北向迁移师屯増缮营垒创立敖廥临遣使介轻挑边衅中外骚然自以为一师出陇蜀一师出淮甸矣及其牵于怯者顾畏之説则又议论龃龉规画中弃师屯还矣营垒彻矣敖廥废矣横使骤至失色相沮去则晏然无所复为若遂以和之利为真足赖矣勇怯不伦如此规模安在哉谚曰射幸数跌不如审发轻举妄动诚不可然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此古人之所深忧而不敢宁处也或者惩于妄以为生事侥功遂一切以养患为安静保国之术乃所谓偷一时之利以自安者尔诸葛亮居汉中一年尔所纠合四方之精锐殆减三之一息兵将二十年精锐日消是坐而自破也他日新进之将未试之兵何以应猝耶鸣呼蹈和之害也有甚于前日也
十先生奥论注续集巻十五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可能你会感兴趣
宋·邓椿
刘宋·求那跋陀罗
宋·杜大珪
(清)四明西亭凌雪
明·陆绍珩
(梁)孝元帝
(民国)田腾蛟
清·王晫
明·王起隆
(明)陆容撰
明·冒襄
(明)陈贞慧
清·吴金寿
明·王錂
(南朝宋)山谦之
宋·赵令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