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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种曲琵琶记
六十种曲 琵琶记 明 高明
琵琶记 （明）高明 着
绣刻演剧十本
第一套
琵琶 荆钗 香囊 浣纱 寻亲 千金 精忠 鸣凤 八义 三元
绣刻琵琶记定本
琵琶记目录
第一出 副末开场
第二出 高堂称寿
第三出 牛氏规奴
第四出 蔡公逼试
第五出 南浦嘱别
第六出 丞相教女
第七出 才俊登程
第八出 文场选士
第九出 临妆感叹
第十出 杏园春宴
第十一出 蔡母嗟儿
第十二出 奉旨招壻
第十三出 官媒议婚
第十四出 激怒当朝
第十五出 金闺愁配
第十六出 丹陛陈情
第十七出 义仓赈济
第十八出 再报佳期
第十九出 强就鸾凰
第二十出 勉食姑嫜
第二十一出 糟糠自厌
第二十二出 琴诉荷池
第二十三出 代尝汤药
第二十四出 宦邸忧思
第二十五出 祝发买葬
第二十六出 拐儿绐误
第二十七出 感格坟成
第二十八出 中秋望月
第二十九出 乞丐寻夫
第三十出 瞷询衷情
第三十一出 几言谏父
第三十二出 路途劳顿
第三十三出 听女迎亲
第三十四出 寺中遗像
第三十五出 两贤相遘
第三十六出 孝妇题眞
第三十七出 书馆悲逢
第三十八出 张公遇使
第三十九出 散发归林
第四十出 李旺回话
第四十一出 风木余恨
第四十二出 一门旌奬
第一出 副末开场
【水调歌头】〔副末上〕秋灯明翠幕。夜案览芸编。今来古往。其间故事几多般。少甚佳人才子。也有神仙幽怪。琐碎不堪观。正是不关风化体。纵好也徒然。 论传奇。乐人易。动人难。知音君子。这般另作眼儿看。休论插科打诨。也不寻宫数调。只看子孝共妻贤。正是骅骝方独步。万马敢争先。
〔问内科〕且问后房子弟。今日敷演谁家故事。那本传奇。〔内应科〕三不从琵琶记。〔末〕原来是这本传奇。待小子略道几句家门。便见戏文大意。
【沁园春】赵女姿容。蔡邕文业。两月夫妻。奈朝廷黄榜。遍招贤士。高堂严命。强赴春闱。一举鳌头。再婚牛氏。利绾名牵竟不归。饥荒岁。双亲俱丧。此际实堪悲。 堪悲。赵女支持。翦下香云送舅姑。把麻裙包土。筑成坟墓。琵琶写怨。径往京畿。孝矣伯喈。贤哉牛氏。书馆相逢最惨凄。重庐墓。一夫二妇。旌表门闾。
极富极贵牛丞相。 施仁施义张广才。
有贞有烈赵眞女。 全忠全孝蔡伯喈。
第二出 高堂称寿
【瑞鹤仙】〔生上〕十载亲灯火。论高才绝学。休夸班马。风云太平日。正骅骝欲骋。鱼龙将化。沈吟一和。怎离却双亲膝下。且尽心甘旨。功名富贵。赋之天也。
〔鹧鸪天〕宋玉多才未足称。子云识字浪传名。奎光已透三千丈。风力行看九万程。经世手。济时英。玉堂金马岂难登。要将莱彩欢亲意。且戴儒冠尽子情。蔡邕沈酣六籍。贯串百家。自礼乐名物。以及诗赋词章。皆能穷其妙。由阴阳星历。以至声音书数。靡不得其精。抱经济之奇才。当文明之盛世。幼而学。壮而行。虽望靑云之万里。入则孝。出则弟。怎离白发之双亲。到不如尽菽水之欢。甘虀盐之分。正是行孝于己。责报于天。自家新娶妻房。纔方两月。却是陈留郡人。赵氏五娘。仪容俊雅。也休夸桃李之姿。德性幽闲。尽可寄苹蘩之托。正是夫妻和顺。父母康宁。诗中有云。为此春酒。以介眉寿。今喜双亲旣寿而康。对此春光。就花下酌杯酒。与双亲称寿。多少是好。昨已嘱付五娘子安排。不免催促则个。娘子。酒席完备了未。请爹妈出来。
【宝鼎现】〔旦内应科外蔡公净蔡婆上外〕小门深巷。春到芳草。人闲淸昼。〔净〕人老去星星非故。春又来年年依旧。〔旦赵五娘上〕最喜今朝春酒熟。满目花开如绣。〔合〕愿岁岁年年。人在花下。常斟春酒。
〔外〕孩儿。你请我两个出来做甚么。〔生跪科〕吿爹妈得知。人生百岁。光阴几何。幸喜爹妈年满八旬。孩儿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当此靑春光景。闲居无事。聊具一杯蔬酒。与爹妈称庆则个。〔净笑介〕阿老有得吃。〔外〕阿婆。这是子孝双亲乐。家和万事成。
【锦堂月】〔生进酒科生〕帘幙风柔。庭帏昼永。朝来峭寒轻透。亲在高堂。一喜又还一忧。惟愿取百岁椿萱。长似他三春花柳。〔合〕酌春酒。看取花下高歌。共祝眉寿。
【前腔】〔旦〕辐辏。获配鸾俦。深惭燕尔。持杯自觉娇羞。怕难主苹蘩。不堪侍奉箕箒。惟愿取偕老夫妻。长侍奉暮年姑舅。〔合前〕
【前腔】〔外〕还愁。白发蒙头。红英满眼。心惊去年时候。只恐时光。催人去也难留。孩儿。惟愿取黄卷靑灯。及早换金章紫绶。〔合前〕
【前腔】〔净〕还忧。松竹门幽。桑楡暮景。明年知他健否安否。叹兰玉萧条。一朵桂花难茂。媳妇。惟愿取连理芳年。得早遂孙枝荣秀。〔合前〕
【醉翁子】〔生〕回首。叹瞬息乌飞兔走。喜爹妈双全。谢天相佑。〔旦〕不谬。更淸淡安闲。乐事如今谁更有。〔合〕相庆处。但酌酒高歌。共祝眉寿。
〔外〕孩儿。你今日为我两个庆寿。这便是你的孝心。人生须要忠孝两全。方是个丈夫。我纔想将起来。今年是大比之年。昨日郡中有吏来辟召。你可上京取应。倘得脱白挂绿。济世安民。这纔是忠孝两全。〔生〕爹妈高年在堂。无人侍奉。孩儿岂敢远离。实难从命。
【前腔】〔外〕卑陋。论做人要光前耀后。劝我儿靑云万里。早当驰骤。〔净〕听剖。眞乐在田园。何必区区公与侯。〔合前〕
【侥侥令】〔生旦〕春花明彩袖。春酒泛金瓯。但愿岁岁年年人长在。父母共夫妻相劝酬。
【前腔】〔外净〕夫妻好厮守。父母愿长久。坐对两山排闼靑来好。看将一水护田畴。绿遶流。
【十二时】山靑水绿还依旧。叹人生靑春难又。惟有快活是良谋。
逢时对景且高歌。 须信人生能几何。
万两黄金未为贵。 一家安乐値钱多。
第三出 牛氏规奴
〔末老院子上〕风送炉香归别院。日移花影上闲庭。昼长人静无他事。惟有莺啼三两声。小子不是别人。却是牛太师府裏一个院子。若论俺太师的富贵。眞个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怎见得富贵。他势压中朝。资倾上苑。白日映沙堤。靑霜凝画戟。门外车轮流水。城中甲第连天。琼楼酬月十二层。锦障藏春五十里。香散绮罗。写不尽园林景致。影摇珠翠。描不就庭院风光。好耍子的油碧车轻金犊肥。没寻处的流苏帐暖春鸡报。画堂内持觞劝酒。走动的是紫绶金貂。绣屛前品竹弹丝。摆列的是朱唇粉面。玳瑁筵前爇宝香。眞个是朝朝寒食。琉璃影裏烧银烛。果然是夜夜元宵。这般样福地洞天。可知有仙姝玉女。休夸富贵的牛太师。且说贤德的小娘子。眞个好一位小娘子呵。看他仪容娇媚。一个没包弹的俊脸。似一片美玉无瑕。体态幽闲。半点难勾引的芳心。如几层淸氷彻底。珠翠丛中长大。倒堪雅淡梳妆。绮罗队裏生来。却厌繁华气象。怪听笙歌声韵。惟贪针指工夫。爱景情幽。鎭白日何曾离绣阁。笑人游冶。傍靑春那肯出香闺。开遍海棠花。也不问夜来多少。飞残杨柳絮。竟不道春去如何。要知他半点贞心。惟有穿琐窗的皓月。能回他一双娇眼。除非翻翠幌的淸风。决非慕司马的文君。肯学选伯鸾的德耀。更羡他知书知礼。是一个不趋跄的秀才。若论他有德有行。好一位戴冠儿的君子。多应是相门相种。可惜不做厮儿。少甚么王子王孙。争要求为佳配。呀。理会得么。他是玉皇殿前掌书仙。一点尘心谪九天。莫怪兰香熏透骨。霞衣曾惹御炉烟。呀。好怪么。只见府堂中老姥姥和惜春姐两个。笑哈哈舞将出来。我且躱在一边。看他来此做甚么。〔净老姥姥丑惜春上〕
【鴈儿落】〔净〕庭院重重。怎不怨苦。要寻个男儿。又无门路。〔丑〕甚年能彀和一丈夫。一处裏双双鴈儿舞。
〔相见科末〕来我且问你两个。往常间不曾恁的快活。今日如何这般快活。〔丑〕院公。你那得知我吃小姐苦哩。并不许半步胡踹。又不要我说男儿那边厢去。咳。苦也。你不要男儿。我须要哩。他也道我和他相似。笑也不许我笑一笑。今日天可怜见。吃我千方百计去说动他。只限我半个时辰去后花园闲耍一遭。你道我如何不快活。〔净〕院公。便是我也千不合万不合前生不曾种得福田。爹娘把我送在府堂中做个丫头。到今年纪老了。不曾得一日眉头舒展。今日天可怜见。老相公入朝。我纔得偷身来此闲耍一遭。你道我如何不快活。〔末〕元来恁的。可知道你二人快活也。〔净〕院公。你伏侍老相公。却是公的又撞着公的。我与惜春伏侍小姐。却是雌的又撞雌的。〔末〕呀。老姥姥。你怎的说这话。惜春年纪小。也怪他伤春不得。你年纪这般老大。也说这般伤春的话。成甚么样子。〔净〕哱■〈口息〉老畜生。倒吃你识破了。却不道秋茄晚结。菊花晚发。我虽然老便老。似京枣。外面皱。裏头好。你不闻东村有个李太婆。年纪七八十岁。头光挞挞的。也只要嫁人。人问道婆婆你这的老了。又要去嫁人怎的。那婆婆做四句诗应得好。〔末〕如何说。〔净〕道是人生七十古来稀。不去嫁人待何时。下丁头髻床上睡。枕头上架两个大擂搥。〔末〕你有些欠尊重。〔丑〕休闲话。今日能彀得来此花园游嬉。也不容易。又撞着院公在此。咱每三个何不做个耍子。〔末〕也说得是。还是做甚么耍子好。〔净〕院公。和你踢气球耍子。〔末〕不好。〔净〕怎的不好。〔西江月〕〔末〕白打从来逞艺。官场自小驰名。如今年老脚踜蹭。圆社无心驰骋。空使绣襦汗湿。漫教罗袜生尘。兀的是少年子弟俏门庭。老姥姥。不似你宝妆行径。〔丑〕院公踢气球不好。便和你斗百草耍子。〔末〕也不好。〔丑〕怎的不好。〔末〕香径裏攀残柳眼。雕栏畔折损花容。又无巧艺动王公。枉费工夫何用。惊起娇莺语燕。打开浪蝶狂蜂。若还寻得个并头红。惜春姐。早把你芳心引动。〔净丑〕院公。你道两样都不好。如今打秋千耍子好么。〔末〕这个却好。你听我说。玉体轻流香汗。绣裙荡漾明霞。纤纤玉手彩绳拿。眞个堪描堪画。本是北方戎戏。移来上苑豪家。女娘撩乱隔墙花。好似半仙戏耍。〔净丑〕恁地便打秋千。只是没有架子。〔末〕这花园中那里得他。一来老相公不喜。二来小娘子不好。纵有也倒坏了。〔丑〕院公。没奈何我每三个在这里厮轮做个秋千架。一人打。两人抬。〔末〕如此也好。谁人先打。〔净丑〕我两人抬。院公先打起。〔做架科末〕你两人不要跌了我。〔净丑〕院公你放心。只管上去打。〔末打科〕
【窣地锦裆】〔末〕花红柳绿草芊芊。正値春光艳阳天。我和你不来此处打秋千。为人一生也徒然。
〔放跌科末〕你两个跌得我好。如今轮该老姥姥打。〔净〕你两个也不要跌了我。〔末〕老姥姥放心。不妨事。只管打。〔净打科〕
【前腔】〔净〕春光明媚景色鲜。游遍花坞听杜鹃。那更上苑柳如绵。我和你不打秋千枉少年。
〔放跌科净〕你两个骗得我好。如今轮该惜春打。〔丑〕你两人也不要跌了我。〔净〕惜春放心。只管打便罢。〔丑打科〕
【前腔】〔丑〕奴是人间快活仙。吃了饱饭爱去眠。莫敎小姐来撞见。那时高高吊起打三千。
〔放跌科贴牛氏上〕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是耍得好呵。〔末净走下丑做不知云〕你两个骗得我好。如今我打了。又该院公打。〔贴扯丑耳科〕贱人。恁的为人不尊重。只要闲嬉幷闲哄。〔丑惊科〕小姐。教人怎不去闲哄。你看那秋千架尙兀自走动哩。〔贴〕贱人。我只教你在此闲翫片时。谁许你如此。〔丑〕小姐。奴家心裏忧闷。只得在此消遣则个。〔贴〕贱人。你心中忧闷怎的。〔丑〕小姐。奴家名唤做惜春。见这春去了。便自伤春起来。教人如何不闷。〔贴〕贱人。有甚伤春处。〔丑〕小姐。我早晨裏只听疎辣辣寒风吹散了一帘柳絮。饷午间只见淅零零细雨打坏了满树梨花。一霎时啭几对黄鹂。猛可地叫数声杜宇。奴家见此春去。如何不闷。〔贴〕春光自去。有甚么闷来。我和你去习学女工便了。〔丑〕咳。苦也。这般天气。谁不去闲嬉。小姐却教惜春去习女工。兀的不是闷杀惜春么。〔贴〕妇人家谁许你闲嬉。不习女工。有甚勾当。你却不学那不出闺门的。〔丑〕小姐。你有盈箱罗绮。满头珠翠。少甚么子。却这般自苦。〔贴〕贱人好怪么。做女工是你本分的事。问有和没有做甚么。〔丑〕恁地惜春拜辞小姐去也。〔贴〕你拜辞我那里去。〔丑〕小姐。我去伏侍别人。与他传消递息。随趁也得些快活。〔贴〕咳。贱人伏侍我。我有甚亏了你。〔丑〕小姐。我伏侍着你时节。见男儿也不许我抬头看一看。前日艳阳天气。花红柳绿。猫儿也动心。你也不动一动。如今暮春时候。鸟啼花落。狗儿也伤情。你也不伤一伤。惜春其实难和小姐过活。〔贴〕呀。这贱人。你是顚是狂。说这般话。我就去对老相公说。好生施行你。〔丑跪科〕小姐。可怜见惜春心裏闷。因此这般说。〔贴〕贱人。我饶你这遭。你看么。
【祝英台近】〔贴〕绿成阴。红似雨。春事已无有。〔丑〕闻说西郊。车马尙驰骤。〔贴〕怎如柳絮帘栊。梨花庭院。〔合〕好天气淸明时候。
〔玉楼春〕〔丑〕淸明时节单衣试。争奈昼长人静重门闭。〔贴〕我芳心不解乱萦牵。羞睹游丝与飞絮。〔丑〕小姐。我在绣牕欲待拈针指。忽听莺燕双双语。〔贴〕贱人。无情何事管多情。任取春光自来去。〔丑〕小姐。你有甚么法儿。教惜春休闷哩。〔贴〕你且听我说。
【祝英台序】〔贴〕把几分春。三月景。分付与东流。〔丑〕小姐。如今鸟啼花落。你须烦恼些么。〔贴〕啼老杜鹃。飞尽红英。端不为春闲愁。〔丑〕你不闲愁。也还去赏翫么。〔贴〕休休。妇人家不出闺门。怎去寻花穿柳。〔丑〕小姐你不去赏翫。只怕消瘦了你。〔贴〕我花貌谁肯因春消瘦。
【前腔】〔丑〕春昼。只见燕成双。蝶引队。莺语似求友。〔贴〕呀。贱人。你是人。却说那虫蚁做甚么。〔丑〕那更柳外画轮。花底雕鞍。都是少年闲游。〔贴〕这贱人。你是妇人家。说那男儿的事做甚么。〔丑〕难守。绣房中淸冷无人。我待寻一个佳偶。〔贴〕呀。你倒思量丈夫起来。〔丑〕这般说。我终身休配鸾俦。
【前腔】〔贴〕惜春知否。我为何不卷珠帘。独坐爱淸幽。〔丑〕淸幽淸幽。怎奈人愁。〔贴〕纵有千斛闷怀。百种春愁。难上我的眉头。〔丑〕小姐。只怕你不常恁的。〔贴〕休忧。任他春色年年。我的芳心依旧。〔丑〕只怕风流年少的哄动你。〔贴〕这文君。可不担阁了相如琴奏。
【前腔】〔丑〕今后。方信你彻底澄淸。我好没来由。〔贴〕惜春。你怎的不收敛了心。〔丑〕想象暮云。分付东风。情到不堪回首。〔贴〕你怎的不学着我。〔丑〕姐姐听剖。你是蕊宫琼苑神仙。不比尘凡相诱。〔贴〕恁地自随我习女工便了。〔丑〕我谨随侍。娘行拈针挑绣。
〔丑〕姐姐。你听那子规却是啼得好哩。
休听枝上子规啼。 闷在停针不语时。
窗外日光弹指过。 席前花影坐间移。
第四出 蔡公逼试
【一翦梅】〔生上〕浪暖桃香欲化鱼。期逼春闱。诏赴春闱。郡中空有辟贤书。心恋亲闱。难舍亲闱。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蔡邕本欲甘守淸贫。力行孝道。谁知朝廷黄榜招贤。郡中把我名字保申上司去了。一壁厢已有吏来辟召。自家力以亲老为辞。这吏人虽则去。只怕明日又来。我只得力辞便了。正是人爵不如天爵贵。功名争似孝名高。
【宜春令】虽然读万卷书。论功名非吾意儿。只愁亲老。梦魂不到春闱裏。便敎我做到九棘三槐。怎撇得萱花椿树。天那。我这衷肠。一点孝心对谁语。
【前腔】〔末张太公上〕相邻并相依倚。往常间有事。来相报知。〔生〕来的却是张太公呵。〔相见科末〕秀才。试期逼矣。早办行装前途去。〔生〕公公。我双亲年老。不去。〔末〕呀。秀才。子虽念亲老孤单。亲须望孩儿荣贵。你趁此靑春。不去更待何日。
〔生〕公公言极有理。争奈父母无人奉侍。如何去得。〔末〕你旣不肯去呵。且看老员外和老安人出来如何说。我想起来。也只是教你去的分晓。道犹未了。老员外来也。〔外上〕
【前腔】时光短。雪鬓催。守淸贫不图甚的。有儿聪慧。但得他为官吾心足矣。〔外末相见科外〕孩儿。天子诏招取贤良。秀才每都求科试。你快赴春闱。急急整着行李。
〔末〕老安人也出来了。〔净上〕
【前腔】娘年老。八十余。眼儿昏又聋着两耳。又没个七男八壻。只有一个孩儿。要他供甘旨。方纔得六十日夫妻。老贼强逼他争名夺利。天那。细思之。怎不敎老娘呕气。
〔相见科净〕孩儿。我不合娶个媳妇与你。方纔得两个月。你浑身便瘦了一半。若再过三年。怕不成一个枯髅。〔末〕呀。老安人。你要他夫妻不谐呵。〔外〕孩儿。如今黄榜招贤。试期已逼。郡中旣然辟召你。你的学问可知。如何不去赴选。〔生〕吿爹爹得知。孩儿非不要去。争奈爹妈年老。家中无人侍奉。〔末〕老员外和老安人。不可不作成秀才去走一遭。〔净〕咳。太公。你岂不知道。我家中又没有七子八壻。只有一个孩儿。如何去得。〔外〕呀。你怎说这话。如今去赴选的。家中都有七子八壻么。〔净〕老贼。你如今眼又昏。耳又聋。又走动不得。你教他去后。倘有些个差池。兀教谁来看顾你。眞个没饭吃便饿死你。没衣穿便冻死你。你知道么。〔外〕你妇人家理会得甚么。孩儿若做得官时。也改换我门闾。如何不教他去。〔生〕爹爹说得自是。只是孩儿难去。
【绣带儿】〔生〕亲年老。光阴有几。行孝正当今日。〔末〕秀才此行。必定脱白挂绿。〔生〕终不然为着一领蓝袍。却落后五彩斑衣。思之。此行荣贵虽可拟。怕亲老等不得荣贵。〔外〕孩儿。春闱裏纷纷的都是大儒。难道是没爹娘的方去求试。
【前腔】〔末〕秀才。你休疑。男儿汉。凌云志气。何必苦恁淹滞。秀才。你此回不去呵。可不干费了十载靑灯。枉捱过半世黄虀。须知。此行是亲志。你休固拒。秀才。那些个养亲之志。〔净〕我百年事只有此儿。老贼。难道是庭前森森丹桂。
【太师引】〔外〕他意儿我也难提起。这其间就裏我自知。〔末〕老员外知他为着甚么。〔外〕他恋着被窝中恩爱。舍不得离海角天涯。〔生〕孩儿岂有此心。〔外〕你是个读书之人。我说一个比方与你听。涂山四日离大禹。你今毕姻已曾两月。直恁的舍不得分离。〔末笑科〕呀。秀才。你敢是如此么。〔生〕太公。卑人怎敢。〔末〕秀才。你贪鸳侣。守着凤帏。只怕误了你鹏程鹗荐消息。
【前腔】〔净〕太公。他意儿只要供甘旨。又何曾贪欢恋妻。自古道曾参纯孝。何曾去应举及第。功名富贵天付与。天若与不求而至。〔生〕娘言是。望爹行听取。〔外〕呀。娘言的是。父言的非呵。你敢是恋新婚。逆亲言么。〔生跪天科〕天那。蔡邕若是恋着新婚。不肯去呵。天须鉴蔡邕不孝的情罪。
〔外怒介〕畜生。我教你去赴选。也只是要改换门闾。光显祖宗。你却七推八阻。有许多说话。〔生〕爹爹。孩儿岂敢推阻。争奈爹妈年老。无人侍奉。万一有些差池。一来人道孩儿不孝。撇了爹娘。去取功名。二来人道爹爹所见不达。止有一子。教他远离。孩儿以此不敢从命。〔外〕不从我命。也由你。你且说如何唤做孝。〔净〕老贼。你年纪八十余岁。也不识做孝。披麻带索便唤做孝。〔外〕咦。你晓得甚么。〔生〕吿爹爹。凡为人子者。冬温夏凊。昏定晨省。问其燠寒。搔其痾痒。出入则扶持之。问所欲则敬进之。所以父母在。不远游。出不易方。复不过时。古人的孝。也只是如此。〔外〕孩儿。你说的都是小节。不曾说着大孝。〔净〕老贼。你又不曾死。只管教他做大孝。越出去赴选不得。〔末〕咦。这话有些不祥。〔外〕孩儿你听我说。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是以家贫亲老。不为禄仕。所以为不孝。你若是做得官时节。也显得父母好处。兀的不是大孝是甚么。〔生〕爹爹说得极是。但孩儿此去。知道做得官否。若还不中时节。旣不能彀事亲。又不能彀事君。却不两下担阁了。〔末〕秀才所见差矣。老汉尝闻古人云。幼而学。壮而行。怀宝迷邦。谓之不仁。孔席不暇暖。墨突不待黔。伊尹负鼎俎于汤。百里奚五羊皮自鬻。也只要顺时行道。济世安民。自古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秀才。你这般才学。如何不去做官。〔净〕太公。你都有好言劝我孩儿去赴选。我有个故事说与你听。〔末〕老汉愿闻。〔净〕在先东村李员外。有个孩儿。也读两行书。他爹爹每日闹炒。只是教孩儿去求官。孩儿吃不过爹爹闹炒。去到长安。那里无人抬举。他遂流落去街上乞食。见个平章宰相。他疾忙在地上拜着。叫声抬举他。那宰相道。我与你做个养济院大使。去管你爹娘。这孩儿自思道。做个养济院大使。如何管得自己的父母。比及他回家。不想他父母无人供养。流落在养济院里居住。他父母见孩儿回来。说道我教孩儿去得是。今日我孩儿做个头目。众人也不敢欺负我。你如今劝我孩儿去赴选。千万叫他做个养济院头目回来。众人也不敢欺负我。〔末笑科〕老安人。你说这乞丐事。尽教我听了半日。〔外〕孩儿。你趁早收拾行李起程。〔生〕爹爹。孩儿去则不妨。只是爹妈年老。敎谁看管。〔末〕秀才不必忧虑。自古道千钱买邻。八百买舍。老汉旣忝在邻居。你但放心前去。若是宅上有些小欠缺。老汉自当应承。〔生〕如此多谢公公。凡事仗托周济。此行若获寸进。决不敢忘恩。卑人没奈何。只得收拾行李便去。
【三学士】〔生〕谢得公公意甚美。凡事仗托扶持。假饶一举登科日。难道是双亲未老时。只恐锦衣归故里。怕双亲不见儿。
【前腔】〔外〕萱室椿庭衰老矣。指望你改换门闾。孩儿。你道是无人供养。我若是你做得官来时节呵。三牲五鼎供朝夕。须胜似啜菽幷飮水。你若锦衣归故里。我便死呵。一灵儿终是喜。
【前腔】〔末〕托在邻家相依倚。自当效些区区。秀才。你为甚十年窗下无人问。只图个一举成名天下知。你若不锦衣归故里。谁知你读万卷书。
【前腔】〔净〕一旦分离掌上珠。我这老景凭谁。苦忍将父母饥寒死。博得孩儿名利归。你纵然锦衣归故里。补不得你名行亏。
急办行装赴试闱。 父亲严命怎生违。
一举首登龙虎榜。 十年身到凤凰池。
第五出 南浦嘱别
【谒金门】〔旦上〕春梦断。临镜绿云撩乱。闻道才郞游上苑。又添离别叹。〔生上〕苦被爹行逼遣。脉脉此情何限。〔合〕骨肉一朝成拆散。可怜难舍拚。
〔旦〕官人。云情雨意。虽可抛两月之夫妻。雪鬓霜鬟。竟不念八旬之父母。功名之念一起。甘旨之心顿忘。是何道理。〔生〕娘子。膝下远离。岂无眷恋之意。奈堂上力勉。不听分剖之词。咳。教卑人如何是好。〔旦〕官人。我猜着你了。
【忒忒令】〔旦〕你读书思量做状元。我只怕你学疎才浅。〔生〕娘子那见我学疎才浅。〔旦〕官人。只是孝经曲礼。你早忘了一段。〔生〕咳。我几曾忘了。〔旦〕却不道夏凊与冬温。昏须定。晨须省。亲在游怎远。
【前腔】〔生〕我哭哀哀推辞了万千。〔旦〕那张太公如何。〔生〕他闹炒炒抵死来相劝。〔旦〕官人。你不去时。也须由你。〔生〕将我深罪。不由人分辩。〔旦〕罪你甚的。〔生〕他道我恋新婚。逆亲言。贪妻爱。不肯去赴选。
【沈醉东风】〔旦〕你爹行见得好偏。只一子不留在身畔。官人。公婆如今在那里。〔生〕在堂上。〔旦〕旣在堂上。我和你去说。〔生〕娘子。你怎的又不去了。〔旦〕罢罢罢。我和你去说时节呵。他又道我不贤。要将伊迷恋。苦。这其间敎人怎不悲怨。〔合〕为爹泪涟。为娘泪涟。何曾为着夫妻上挂牵。
【前腔】〔生〕做孩儿节孝怎全。做爹行不从几谏。〔旦〕官人。你为人子的。不当恁的埋寃他。〔生〕非是我要埋寃。只愁他影只形单。我出去有谁看管。〔合〕为爹泪涟。为娘泪涟。何曾为着夫妻上挂牵。
〔生〕呀。爹妈来了。娘子。你且搵了眼泪。
【腊梅花】〔外净上〕孩儿出去在今日中。爹爹妈妈来相送。但愿鱼化龙。靑云得路。桂枝高折步蟾宫。
〔外〕孩儿你行李收拾了未。〔生〕行李收拾已了。〔外〕收拾旣了。如何不去。〔净〕老贼。他若出去了。家中别无第二人。止有一个媳妇。如何不分付几句。〔生〕孩儿没别事。只待张太公来。把爹妈拜托与他。教他早晚应承。孩儿庶可放心前去。〔旦〕呀。张太公早来。〔末上〕仗剑对樽酒。耻为游子颜。所志在功名。离别何足叹。〔生〕太公。卑人如今出去。家中并无亲人。爹妈年老。只有一个媳妇。却是女流。凡事全赖公公相与扶持。家中倘有些小欠缺。亦望公公周济。昨日已蒙亲许。今日特此拜恳。卑人倘有寸进。自当效结草衔环之报。决不敢忘恩。〔末〕秀才。受人之托。必当终人之事。况一言旣出。驷马难追。昨日已许秀才。去后决不相误。〔生〕如此多谢公公。〔外〕孩儿。旣蒙张太公金诺。必不食言。你可放心早去。〔生〕孩儿就此拜辞爹妈便去。
【园林好】〔生〕儿今去爹妈休得要意悬。儿今去今年便还。但愿得双亲康健。〔合〕须有日拜堂前。
【前腔】〔外〕我孩儿不须挂牵。爹只望孩儿贵显。若得你名登高选。〔合〕须早把信音传。
【江儿水】〔净〕膝下娇儿去。堂前老母单。临行密密缝针线。眼巴巴望着关山远。冷淸淸倚定门儿盼。〔生〕母亲。且自宽怀消遣。〔净〕敎我如何消遣。〔合〕要解愁烦。须是频寄音书回转。
【前腔】〔旦〕妾的衷肠。事有万千。〔生〕娘子。你有甚么事。当说与我知道。〔旦〕说来又恐添萦绊。〔生〕娘子。有甚萦绊。〔旦〕六十日夫妻恩情断。八十岁父母敎谁看管。〔生〕娘子。你这般说。莫不怨着我么。〔旦〕敎我如何不怨。〔合前〕
【五供养】〔末〕贫穷老汉。托在隣家。事体相关。秀才。此行虽勉强。不必恁留连。〔生〕卑人去后。只虑父母独自在堂。难度岁月。〔末〕秀才放心。你爹娘早晚间吾当陪伴。〔生悲介末〕丈夫非无泪。不洒别离间。〔合〕骨肉分离。寸肠割断。〔生跪吿介〕
【前腔】公公可怜。俺爹娘望你周全。〔末扶起介生〕此身还贵显。自当效衔环。〔旦挽生背介〕有孩儿也枉然。你爹娘倒敎别人看管。此际情何限。偷把泪珠弹。〔合前〕
【玉交枝】〔外〕别离休叹。我心中非不痛酸。孩儿。非爹苦要轻拆散。也只是图你荣显。〔净〕孩儿。蟾宫桂枝须早攀。北堂萱草时光短。〔合〕又未知何日再圆。又未知何日再圆。
【前腔】〔生〕双亲衰倦。娘子。你扶持看他老年。饥时劝他加餐饭。寒时频与衣穿。〔旦〕官人。我做媳妇事舅姑。不待你言。你做孩儿离父母。何日返。〔合前〕
【川拨棹】〔外〕孩儿。归休晚。莫敎人凝望眼。〔生〕但有日回到家园。怕回来双亲老年。〔合〕怎敎人心放宽。不由人不珠泪涟。
【前腔】〔旦〕官人。我的埋寃怎尽言。〔生〕你埋寃我如何。〔旦〕我的一身难上难。〔生〕娘子。你宁可将我来埋寃。莫将我爹娘冷眼看。〔合前〕
【余文】〔合〕生离远别何足叹。但愿得你名登高选。衣锦还乡。敎人作话传。
此行勉强赴春闱。 专望明年衣锦归。
世上万般哀苦事。 无过远别共生离。
〔外净末下旦〕官人。你如何割舍得便去了。〔生〕咳。卑人如何舍得。
【犯尾引】〔旦〕懊恨别离轻。悲岂断弦。愁非分镜。只虑高堂。风烛不定。〔生〕肠已断。欲离未忍。泪难收。无言自零。〔合〕空留恋。天涯海角。只在须臾顷。
【犯尾序】〔旦〕无限别离情。两月夫妻。一旦孤另。官人。你此去经年。望迢迢玉京。思省。〔生〕娘子。莫不是虑着山遥水远么。〔旦〕奴不虑山遥水远。〔生〕莫不是虑着衾寒枕冷么。〔旦〕奴不虑衾寒枕冷。奴只虑。公婆没主。一旦冷淸淸。
【前腔】〔生〕我何曾。想着那功名。〔旦〕官人。你不想着功名。如今又去怎的。〔生〕欲尽子情。难拒亲命。娘子。年老爹娘望伊家看承。毕竟。你休怨朝云暮雨。且为我冬温夏凊。思量起。如何敎我割舍得眼睁睁
【前腔】〔旦〕官人。你襦衣纔换靑。快着归鞭。早办回程。十里红楼休恋着娉婷。叮咛。不念我芙蓉帐冷。也思亲桑楡暮景。咳。我频嘱付。知他记否。空自语惺惺。
【前腔】〔生〕娘子。你宽心须待等。我肯恋花柳。甘为萍梗。只怕万里关山。那更音信难凭。须听。我没奈何分情破爱。谁下得亏心短行。从今后。相思两处。一样泪盈盈。
〔旦〕官人此去。千万早早回程。〔生〕卑人有父母在堂。岂敢久恋他乡。〔旦〕须是早寄个音信回来。〔生〕音信不妨。只怕关山阻隔。〔拜别介〕
【鹧鸪天】〔生〕万里关山万里愁。〔旦〕一般心事一般忧。〔生〕桑楡暮景应难保。客馆风光怎久留。〔生下旦〕他那裏。谩凝眸。正是马行十步九回头。归家只恐伤亲意。阁泪汪汪不敢流。
纔斟别酒泪先流。 郞上孤舟妾倚楼。
片帆渐远皆回首。 一种相思两处愁。
第六出 丞相教女
〔末院子上〕珠幌斜连云母帐。玉钩半卷水晶帘。轻烟袅袅归香阁。月影腾腾转画檐。小子不是别人。是牛太师府中一个院子。这几日老相公久留省中。未曾回府。府裏几个使女每。鎭日在后花园闲耍。今日知道老相公回来。都不见了。小子不免洒扫书馆。伺候老相公回来。呀。好怪么。只见一个婆子走入来做甚么。〔净媒婆上〕
【字字双】我做媒婆甚妖娆。谈笑。说开说合口如刀。波俏。合婚问卜若都好。有钞。只怕假做庚帖被人吿。吃拷。
〔末〕你来这裏做甚么。〔净〕老媳妇特来与张尙书的舍人做媒。〔末〕咳。我这小娘子的媒怕难做。〔净〕如何难做。〔末〕老相公不肯轻许。〔净〕院公。我这头亲事你老相公必然许我。〔末〕呀。且慢着。又有一个婆子来了。〔丑媒婆上〕
【前腔】我做媒婆甚艰辛。寻趁。有个新郞要求亲。最紧。咱每只得便忙奔。讨信。〔净〕你这老乞婆来这裏怎的。〔丑〕眞个是路上更有早行人。心闷。
〔末〕你这婆子也来这里做甚么。〔丑〕吿勾管哥得知。老媳妇特来与枢密的舍人求亲。〔末〕我方纔正对那婆子说了。这媒怕难做。〔丑〕如何难做。〔末〕我老相公要拣择得仔细。〔丑〕院公。你休管。我说这桩亲事。必定成也。〔净〕呀。我是张媒婆。几年在府前住。今日这媒。倒吃你老乞婆做去了。〔丑〕呀。老乞婆。偏你会做媒。但是门当户对的便好了。终不然你在府前住。定要你做媒。你与乞儿做媒。也嫁了他。〔末〕你休闹。老相公回来了。你每且躱开一边立地。〔外牛太师上〕
【齐天乐】凤凰池上归来环佩。衮袖御香犹在。棨戟门前。平沙堤上。何事车塡马隘。星霜鬓改。怕玉铉无功。赤舃非材。回首庭前。凄凉丹桂好伤怀。
下官这几日久留省府。不曾回家。左右。方纔甚么人。在我厅前喧闹。〔末〕有事不敢不报。无事不敢乱传。适间有两个婆子来老相公处求亲。〔外〕着他进来。你这两个婆子做甚么。〔净〕奴家是张尙书府裏差来求亲。〔丑〕奴家是李枢密府裏差来做媒。〔外〕不拣甚么人家。但是有才学。做得天下状元的。方可嫁他。若是其余。不许问亲。〔净〕吿相公得知。我的新郞。术人算他命。道他今年定做状元。〔丑〕吿相公得知。他的新郞命不好。只有奴家这个新郞。人算他命。今科必定得中状元。〔净丑相打介外〕呀。这两个婆子到我跟前无礼。左右。不拣有甚么庚帖。都与我扯破。把那两个吊起。各打十八。〔末扯打介外〕急把媒婆打离厅。〔末〕除非状元方可问姻亲。〔净〕甘吃打十七八下黄荆杖。〔丑〕那些个成与不成吃百甁。〔末净丑下外〕光阴似箭催人老。日月如梭趱少年。自家没了夫人。只有一个女儿。如今不觉长成。未曾问亲。只一件。我的女孩儿性格温柔。是事实会。若将他嫁个膏粱子弟。怕坏丁他。只将他嫁个读书君子。成就他做个贤妇。多少是好。我这几日不在家。适听得那使唤的。每日都在后花园中闲耍。这是我的女孩儿不拘束他。古人云。欲治其国。先齐其家。不免唤出女孩儿和老姥姥惜春过来。好生训诲他一番。〔贴带净丑上〕
【花心动】幽合深沈。问佳人为何懒添眉黛。绣线日长。图史春闲。谁解屡傍妆台。绛罗深护奇葩小。不许蜂迷蝶猜。〔净丑〕笑琐窗多少玉人无赖。
〔外〕孩儿。妇人之德。不出闺门。你如今长成了。方纔有媒婆来与你议亲。今日是我的孩儿。异日做他人的媳妇。我这几日不在家。你却放老姥姥惜春每都到后花园中闲耍。不习女工。是何道理。我想起来。都是你不拘束他。倘或做出歹事来。可不把你名儿污了。〔贴〕谢得爹爹教道。孩儿从今自拘束他。〔外怒介〕老姥姥。你年纪大矣。你做管家婆。倒哄着女使每闲耍。是何所为。〔净〕不干老身事。都是惜春小丫头。〔丑〕不干惜春事。都是老姥姥。〔外〕这两个贱人尙自相推。都拿下打。〔贴跪禀介〕爹爹息怒。〔外〕你且起来。
【惜奴娇】孩儿。你杏脸桃腮。当有松筠节操。蕙兰襟怀。闺中言语。不出阃阈之外。老姥姥。不敎我孩儿伊之罪。惜春。这风情今休再。〔合〕记再来。但把不出闺门的语言相戒。
【前腔】〔贴〕堪哀。萱室先摧。叹妇仪姆敎未曾谙解。蒙爹严训。从今怎敢不改。老姥姥。早晚望伊家将奴诲。惜春。改前非休违背。〔合前〕
【黑麻序】〔净〕看待。父母心。婚姻事。须要早谐。劝相公早毕儿女之债。〔外〕休呆。如何女子前。胡将口乱开。〔合〕记今来。但把不出闺门的语言相戒。
【前腔】〔丑〕轻凂。我受寂寞。担烦恼。敎我怎捱。细思之怎不敎人珠泪盈腮。〔贴〕宁耐。温衣幷美食。何须苦挂怀。〔合前〕
妇人不可出闺门。 多谢严君敎育恩。
休道成人不自在。 须知自在不成人。
第七出 才俊登程
【满庭芳】〔生末净丑上生〕飞絮沾衣。残花随马。轻寒轻暖芳辰。江山风物。偏动别离人。回首高堂渐远。叹当时恩爱轻分。伤情处。数声杜宇。客泪满衣襟。
【前腔】〔末〕萋萋芳草色。故园入望。目断王孙。谩憔悴邮亭。谁与温存。〔净丑〕闻道洛阳近也。还又隔几座城闉。〔合〕浇愁闷。解鞍沽酒。同醉杏花村。
〔浣溪沙〕〔生〕千里莺啼绿映红。〔丑〕水村山郭酒旗风。〔净〕行人如在画图中。〔末〕不暖不寒天气好。或来或往旅人逢。〔合〕此时谁不叹西东。〔相见介净〕动问老兄尊姓。〔生〕小子姓蔡。〔净〕贵表。〔生〕伯喈。〔丑〕动问老兄尊姓。〔末〕小子姓李。〔丑〕贵表。〔末〕羣玉。〔生〕动问老兄尊姓。〔净〕小子姓落。〔生〕贵表。〔净〕得嬉。〔末〕动问老兄尊姓。〔丑〕小子姓常。〔末〕贵表。〔丑〕白将。〔净〕久闻列位高名。今日幸会。都是往长安赴选。〔笑介〕年兄年弟。休得抛撇。旣然如此。且在此歇息片时。讲些学识。说些志气何如。〔众〕正合愚意。〔丑〕敢问蔡兄。学识如何。〔生〕小子坐则读。行则吟。穷年屹屹苦搜寻。文章惊世无敌手。尽是当年惜寸阴。〔丑〕有意思。有意思。〔净〕敢问李兄。学识如何。〔末〕小子不将穷达付前缘。常把勤劳契上天。人事尽时天理见。才高岂得困林泉。〔净〕自然。自然。〔生〕敢问落兄。学识如何。〔净〕小子读书费力。每在萤窗讲习。常念靑春不再。那更白日可惜。熟读孝经曲礼。博览诗书周易。春秋诸子百家。篇篇义理紬绎。前日行到学中。夫子潜自叫屈。〔末〕呀。圣人如何叫屈。〔净〕道是可惜这个秀才。眼中一字不识。〔末〕你却说一场春梦。〔生〕敢问常兄。学识如何。〔丑〕小子言不妄发。写字极有方法。先将好墨磨浓。次把纯毫蘸着。推开净几明窗。展舒锦笺绣札。不问眞草隶篆。写出都是法帖。大字麄如庭柱。小字细似头发。王羲之拜我为师。欧阳询见我諕杀。〔笑介〕早间写个八字。忘了一撇一捺。〔末〕又道是一笔走龙蛇。〔净〕闲话休讲。如今天色将晚。不免起程。趱行几步。
【八声甘州歌】〔生〕衷肠闷损。叹路途千里。日日思亲。靑梅如豆。难寄陇头音信。高堂已添双鬓雪。客路空瞻一片云。〔合〕途中味。客裏身。争如流水蘸柴门。休回首。欲断魂。数声啼鸟不堪闻。
【前腔】〔末〕风光正暮春。便纵然劳役。何必愁闷。绿阴红雨。征袍上染惹芳尘。云梯月殿图贵显。水宿风餐莫厌贫。〔合〕乘桃浪。跃锦鳞。一声雷动过龙门。荣归去。绿绶新。休敎妻嫂笑苏秦。
【前腔】〔净〕谁家近水滨。见画桥烟柳。朱门隐隐。秋千影裏。墙头上露出红粉。他无情笑语声渐杳。却不道恼杀多情墙外人。〔合〕思乡远。愁路贫。肯如十度谒侯门。行看取。朝紫宸。凤池鳌禁听丝纶。
【前腔】〔丑〕遥瞻雾霭纷。想洛阳宫阙。行行将近。程途劳倦。欲待共飮芳樽。垂杨瘦马莫暂停。只见古树昏鸦栖渐尽。〔合〕天将暝。日已曛。一声残角断樵门。寻宿处。行步紧。前村灯火已黄昏。
【余文】向人家忙投奔。解鞍沽酒共论文。今夜雨打梨花深闭门。
江山风物自伤情。 南北东西为利名。
路上有花幷有酒。 一程分作两程行。
第八出 文场选士
〔末上〕礼闱新榜动长安。九陌人人走马看。一日声名遍天下。满城桃李属春官。自家不是别人。却是礼部一个祗候的便是。今岁乃大比之年。朝廷委命试官。已在贡院之内。各省中式举人。俱列棘闱之前。如今试官将次升堂。小人只得在此听候。正是一封纔下兴贤诏。四海都无遗弃才。道犹未了。试官大人早到。〔净试官上〕
【生查子】承恩拜试官。声价重丘山。左右。那来科举的。只问有文才。何必拘乡贯。〔末〕那有文材的。如何发落他。〔净〕取他居上第。做个淸要官。〔末〕那没文材的。如何发落他。〔净〕纵有父兄势。也敎空手还。
〔末〕好公道老爷。〔净〕左右。今年却是大比之年。我为国荐贤。但是各省府县赴试的秀才。都唤入来。〔末〕领钧旨。〔生上〕
【赏宫花】槐花正黄。赴科场举子忙。太学拉朋友。一齐整行装。〔合〕五百英雄都在此。不知谁做状元郞。
【前腔】〔丑上〕天地玄黄。略记得三两行。才学无些子。只是赌命强。
〔合前末叫开门生〕贡院门已开。列位尊兄依次而进。〔净〕左右。这些秀才。每人给与卷子一本。蜡烛一条。各分东西廊下。伺候题目。〔末〕领钧旨。〔相见介净〕你每众秀才听着。朝廷制度。开科取士。须有定期。立意命题。任从时好。下官是个风流试官。不比往年的试官。往年第一场考文。第二场考论。第三场考策。我今年第一场做对。第二场猜谜。第三场唱曲。若是做得对好。猜得谜着。唱得曲好。就取他头名状元。插金花。饮御酒。游街儿耍子。若是对得不好。猜得不着。唱得不好。就将他黑墨搽脸。乱棒打出去。〔生丑〕学生领命。〔净〕东廊下秀才蔡邕过来领题。〔生〕有。〔净〕我出天文门一个对。与你对。〔生〕愿闻。〔净〕星飞天放弹。〔生〕日出海抛球。〔净〕妙哉。妙哉。且站一边。西廊下秀才落得嬉过来领题。〔丑〕快些。〔净〕毛诗三百首。〔丑〕还有十一篇。〔净〕不好不好。且站一边。蔡邕过来。我出天下八个省名的谜儿与你猜。〔生〕愿闻。〔净〕一声霹雳震天关。两个肩头不得闲。去买纸来作裱褙。欠人钱债未曾还。〔生〕第一句是京东京西。第二句是江东江西。第三句是湖东湖西。第四句是浙东浙西。〔净〕妙哉。妙哉。且站一边。落得嬉过来。我出山上四样树名的谜儿与你猜。〔丑〕快些。〔净〕雨中妆点望中黄。独立深山分外长。庙廊之材应见取。家家织就绮罗裳。〔丑〕第一句是栢树。第二句是槐树。第三句是枫树。第四句是柳树。〔净〕不是不是。且站一边。蔡邕过来。我唱一只曲儿。你末后凑一句。要押得韵着。〔生〕愿闻高音。
【北江儿水】〔净〕长安富贵眞罕有。食味皆山兽。熊掌紫驼峯。四座馨香透。你押下韵。〔生〕奉与试官来下酒。
〔净笑介〕妙哉。妙哉。三场都好。这是个眞秀才。且在东廊下伺候。落得嬉过来。我再唱一只曲儿。你末后也凑一句。要押得韵着。〔丑〕快唱。
【前腔】〔净〕看你腹中何所有。一袋腌■〈酉赞〉臭。若还放出来。见者都奔走。你押下韵。〔丑〕把与试官来下酒。
〔净〕不济不济。将他黑墨搽脸。乱棒打出去。〔丑〕不须打。正是薄命刘生终下第。厚颜季子且回家。〔下净〕蔡秀才。今科中式举人虽多。只有你才学高迈。文字老成。俺就复奏圣上。将你取为第一甲头名状元。冠带游街赴宴。左右。取冠带过来。〔末取上〕正是袍笏赐进士。铁钺赠将军。〔净〕蔡状元换了冠带。今就随我入朝谢恩。〔换冠带介〕
【懒画眉】〔生〕君恩喜见上头时。今日方显男儿志。布袍脱下换罗衣。腰间横系黄金带。骏马雕鞍眞是美。
【前腔】〔净〕状元。你读书万卷非容易。喜得登科擢上第。功名分定岂误期。那更三千礼乐无敌手。五百英雄尽让伊。
【前腔】〔末〕人生当用显门闾。荫子封妻荣自己。马前喝道状元归。雁塔挥毫题姓字。一举成名天下知。
一举鳌头独占魁。 谁知平地一声雷。
明朝跨马春风裏。 尽是皇都得意回。
第九出 临妆感叹
【破齐阵引】〔旦上〕翠减祥鸾罗幌。香销宝鸭金炉。楚馆云闲。秦楼月冷。动是离人愁思。目断天涯云山远。亲在高堂雪鬓疎。缘何书也无。
〔古风〕明月匣中镜。盈盈晓来妆。忆昔事君子。鸡鸣下君床。临镜理筓总。随君问高堂。一旦远别离。镜匣掩靑光。流尘暗绮疏。靑苔生洞房。零落金钗钿。惨淡罗衣裳。伤哉憔悴容。无复蕙兰芳。有怀凄以楚。有路阻且长。妾身岂叹此。所忧在姑嫜。念彼■〈犭贠〉猱远。眷此桑楡光。愿言尽妇道。游子不可忘。勿弹绿绮琴。弦绝令人伤。勿听白头吟。哀音断人肠。人事多错迕。羞彼双鸳鸯。奴家自嫁与蔡伯喈。纔方两月。指望与他同事双亲。偕老百年。谁知公公严命。强他赴选。自从去后。竟无消息。把公婆抛撇在家。教奴家独自应承。奴家一来要成丈夫之名。二来要尽为妇之道。尽心竭力。朝夕奉养。正是天涯海角有穷时。只有此情无尽处。
【风云会四朝元】春闱催赴。同心带绾初。叹阳关声断。送别南浦。早已成间阻。谩罗襟泪渍。谩罗襟泪渍。和那宝瑟尘埋。锦被羞铺。寂寞琼窗。萧条朱户。空把流年度。嗏。瞑子裏自寻思。妾意君情一旦如朝露。君行万里途。妾心万般苦。君还念妾。迢迢远远。也须回顾。
【前腔】朱颜非故。绿云懒去梳。奈画眉人远。傅粉郞去。镜鸾羞自舞。把归期暗数。把归期暗数。只见雁杳鱼沈。凤只鸾孤。绿遍汀洲。又生芳杜。空自思前事。嗏。日近帝王都。芳草斜阳。敎我望断长安路。君身岂荡子。妾非荡子妇。其间就裏。千千万万。有谁堪诉。
【前腔】轻移莲步。堂前问舅姑。怕食缺须进。衣绽须补。要行时须与扶。奈西山暮景。奈西山暮景。敎我倩着谁人。传语我的儿夫。你身上靑云。只怕亲归黄土。我临别也曾多嘱付。嗏。那些个意孜孜。只怕十里红楼。贪恋着他人豪富。丈夫。你虽然是忘了奴。也须念父母。苦。无人说与。这凄凄冷冷。怎生辜负。
【前腔】文场选士。纷纷都是才俊徒。少甚么镜分鸾凤。都要榜登龙虎。偏是他将奴误。也不索气蛊。也不索气蛊。旣受托了苹蘩。有甚推辞。索性做个孝妇贤妻。也落得名标靑史。今日呵。不枉受了些闲凄楚。嗏。俺这裏自支吾。休得污了他的名儿。左右与他相回护。丈夫。你便做腰金衣紫。须记得荆钗与裙布。苦。一场愁緖。堆堆积积。宋玉难赋。
回首高堂日已斜。 游人何事在天涯。
红颜胜人多薄命。 莫怨春风当自嗟。
第十出 杏园春宴
〔末首领官上〕朝为田舍郞。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自家不是别人。却是河南府一个首领官。往年状元及第。赴宴游街。但是鞍马酒席供设祗应等件。都是府尹提调。今年蔡伯喈做状元。循例赴宴。府尹却委着当职提调。昨日已分付太仆寺掌鞍马的令史。幷洛阳县管排设的驿丞。专听俺这裏鸣鼓三声。都要到此聚会听点。〔擂鼓介〕掌鞍马的在那裏。〔丑令史上〕有问卽对。无问不答相公有何钧旨。〔末〕鞍马备办了未曾。〔丑〕吿相公得知。俺这裏在先有一万匹好马。〔末〕怎见得好马。〔丑〕但见耳□双竹。鬃散五花。展开凤臆龙鬐。昂起豹头虎额。响笃笃翠蹄削玉。点滴滴赤汗流珠。隅目靑荧夹镜悬。肉鬃碨礧连钱动。一跃时尾捎云汉。横蓦过玄圃崆峒。一霎时走遍神州。直赶上流星掣电。九方皐管教他称赏。千金价不枉了追求。〔末〕有甚颜色的。〔丑〕布汗。论圣。虎刺。合里乌。赭哑儿。爷屈良。苏卢。枣骝。栗色。燕色。兔黄。眞白。玉面。银鬃。绣膊。靑花。正见五花散作云满身。万里方看汗流血。〔末〕有甚么好名儿。〔丑〕飞龙。赤兔。騕褭。骅骝。紫燕。骕骦。啮膝。踰晖。骐驎。山子。白羲。绝尘。浮云。赤电。绝羣。逸骠。騄骊。龙子。驎驹。腾霜。骢皎。雪骢。凝露骢。照影骢。悬光骢。决波騟。飞霞骠。发电。赤流。金騧。翔麟。紫奔。虹赤。照夜白。一丈乌。九花虬。望云骓。忽雷驳。弮毛騧。■〈马师〉子花。玉逍遥。红叱拨。紫叱拨。金叱拨。正是靑海月氐生下。大宛越腅将来。〔末〕有甚么好廐。〔丑〕飞龙。祥麟。吉良。龙媒。騊駼。駃騠。鹓鸾。出羣。天花。凤苑。奔星。内驹。左飞。右飞。左坊。右坊。东南内。西南内。正是尽印三花飞凤字。中藏万匹好龙媒。〔末〕却怎的打扮。〔丑〕锦韀灿烂披云。银镫荧煌曜日。香罗帕深覆金鞍。紫游缰牵动玉勒。玛瑙妆就辔头。珊瑚做成鞍子。正是红缨紫鞚珊瑚鞭：玉鞍锦笼黄金勒。〔末〕如今选多少在这里。〔丑〕吿相公。如今无了。〔末〕如何无了。〔丑〕元有一万匹马。却有一千三百个漏蹄。二千七百个抹靥。三千八百个熟瘤。二千二百个慈眼。那更鞍桥又破损。坐褥又倾欹。抽辔尽是麻绳。鞭子无非荆杖。饿老鸱全然拉塔。雁翅板一发雕零。鞍辔旣不周全。牵鞚何曾完备。此般物件。其实不中。〔末〕休胡说。若还不完备时节。我禀过府尹大人。好生打你。〔丑〕相公可怜见。容小人一壁厢自理会。〔末〕鞍马若完备时节。可牵在午门外厢。等候状元谢恩出来乘坐。〔丑〕理会得。只教他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下末〕管排设的在那里。〔净驿丞上〕厅上一呼。阶下百诺。相公有何钧旨。〔末〕排设完备了未曾。〔净〕吿相公。俺拣上等排设俟候点视。〔末〕怎见得上等排设。〔净〕但见珠帘高卷。绣幕低垂。珊瑚席饆饠得精神。玳瑁筵安排得奇巧。金炉内慢腾腾烧瑞脑。玉甁中娇滴滴插奇花。四围环绕画屛山。满座重铺锦褥子。金盘犀筯光错落。掩映龙凤珍羞。银海琼舟影荡摇。翻动葡萄玉液。洒扫得干干净净。并无半点尘埃。铺陈得整整齐齐。另是一般气象。正是移将金谷繁华景。妆点琼林锦绣仙。〔末〕安排旣齐整。你每且退去。待等状元游街了赴宴。〔净〕领钧旨。正是琼林胜处风光好。别是人间一洞天。〔下众〕远远望见一簇人马闹炒。想是状元来了。〔末下生净丑骑马上〕
【窣地锦裆】嫦娥翦就绿云衣。折得蟾宫第一枝。宫花斜插帽檐低。一举成名天下知。
【哭岐婆】洛阳富贵。花如锦绮。红楼数里。无非娇媚。春风得意马蹄疾。天街赏遍方归去。
〔生净先下丑坠马介〕救命救命。爹爹妳妳伯伯叔叔哥哥嫂嫂孩儿媳妇都来救命。〔末骑马上〕
【水底鱼儿】朝省尙书。昨日蒙圣旨。道状元及第。敎咱去陪宴席。〔丑叫〕踏坏了人了。〔末〕越着鞭越退。遣人心下疑。〔丑〕救命救命。〔末〕转头回望。叫我的还是谁。
汉子。你是谁。〔丑〕我是坠马的状元。〔末扶介〕快起来。〔丑〕尊官是谁。〔末〕我是中书省陪宴官。不知足下为甚坠马。
【北叨叨令】〔丑〕闹炒炒街市上游人乱。〔末〕你马惊了呵。〔丑〕恶头口抵死要回身转。〔末〕怎的不牵过一边。〔丑〕我战兢兢只怕缰绳断。〔末〕为甚不打他。〔丑〕怯书生早已神魂散。〔末〕你不害事么。〔丑呻吟介〕险些跌折了腿也么哥。险些舂破了头也么哥。我好似小秦王三跳涧。
〔末〕这马如今那里去了。〔丑〕问他那裏去了。伤人乎。不问马。〔末〕咳。你兀自文绉绉的。我且就这裏人家借一个马与你骑。〔丑〕你静办。若借马与我骑。便索死。〔末〕呀。怎的便死。〔丑〕你不闻孔夫子说道。有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末〕一口胡柴。呀。远远望见一簇人马来。有马就借一匹与你骑。〔丑〕不须得。不须得。〔生净骑马上〕
【窣地锦裆】荷衣新染御香归。引领羣仙下翠微。杏园惟有后题诗。此是男儿得志时。
〔丑〕状元。你每列位骑马游街。且是好。只不要似我骑马。舂破了头。跌折了脚。〔生〕足下原来坠马呵。〔丑〕可知哩。〔末〕不是下官搭救时节。险些送了一条性命。〔净〕如此更赖足下之力。〔生〕请整顿同行。〔丑〕你们三位自去赴宴。我到太平坊下李郞中家去便来。〔众〕你去做甚么。〔丑〕我去医攧扑伤损疮。〔众〕休要推故。我去借一个马与你骑了同去。〔丑〕小子吿退。你三位自去。〔末〕朝廷事例。如何不去赴宴。〔丑〕赴宴也好。只是骑马不得。这等你三位骑马前去。我随后提着胡床来。〔末〕成甚么模样。〔丑〕这个不妨。却有两说。路上人问你。便说道是使唤的伴当。若是筵席之中。却说是打伴当的人。〔末〕好穷对副。
【哭岐婆】〔众〕玉鞭袅袅。如龙骄骑。黄旗影裏。笙歌鼎沸。如今端的是男儿。行看锦衣归故里。
〔末〕这裏便是杏园。请列位驻马。〔丑〕左右。马都牵到僻处去。倘或人道四位官员如何有三个马。不像模样。〔末〕好高见识。如今请列位照依年例。留下佳作。〔净〕蔡兄先请。〔生〕五百名中第一仙。花如罗绮柳如烟。绿袍乍着君恩重。黄榜初开御墨鲜。礼乐三千传紫禁。风云九万上靑天。时人谩说登科早。未许嫦娥爱少年。〔净〕妙妙。紫金阙无极无上圣。〔末〕这裏不是玉皇阁。休要诵他的宝号。如今却轮当足下。〔净〕我也有四句。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末〕且住。使不得。这是古诗。〔净〕呀。我前日三场。也都是别人的文章。尙自中了。如何一首别人的诗。倒使不得起来。〔末〕休道是七步成章。〔净〕咳。你道我眞个不会作诗呵。我且将就做一首与列位看看。赴选何曾入棘闱。此身未拟着荷衣。三场尽是倩人做。一字全然匪我为。自笑持杯饕恋酒。却愁把笔怎题诗。有人问我求佳作。〔众〕如何答他。〔净〕问我先生便得知。〔末〕又道是当仁不让于师。〔丑〕仓官不识串字。中中。〔末〕且休夸口。如今又轮当足下。〔丑〕有有。列位做律诗。都把那赴试的事为题。恐是熟套。小子如今另立一题。〔末〕你把甚么为题。〔丑〕便把小子方纔坠马为题。胡做古风一篇。以纪其事如何。〔众〕尤妙。尤妙。〔丑〕君不见去年骑马张状元。跌了左腿不相联。又不见前年跨马李试官。跌了窟臀没半边。世上三般拚命事。行船走马打秋千。小子今年大拚命。也来随趁跨金鞍。跨金鞍。灾怎躱。尀耐畜生侮弄我。大叫三声不肯行。连撺两撺不是耍。便把缰绳紧紧拿。纵有长鞭怎敢打。须臾之间掉下来。一似狂风吹片瓦。昨日行过枢密院。三个军人来唱喏。小子慌忙走将归。〔末〕却如何。〔丑〕怕他请我敎战马。〔末〕又说梦话。诸公请依位而坐。左右。看酒。〔杂承直上〕色动玉壶无表裏。光摇金盏有精神。吿相公。酒在此。〔众把酒介〕
【五供养】〔末〕文章过晁董。对丹墀已膺天宠。〔合〕赴琼林新宴。颤宫花。缓引黄金鞚。
【前腔】〔净丑〕九重天上声名重。紫泥封已传丹凤。〔合〕便催归玉简。侍宸旒。他日归来金莲送。
【山花子】〔末〕玳筵开处游人拥。争看五百名英雄。〔生〕喜鳌头一战有功。荷君恩奏捷词锋。〔合〕太平时车马已同。干戈尽戢文敎崇。人间此时鱼化龙。留取琼林。胜景无穷。
【前腔】〔净〕三千礼乐如泉涌。一笔扫万丈长虹。〔丑〕看奎光飞躔紫宫。光耀万玉班中。〔合前〕
【前腔】〔生〕靑云路通。一举能高中。三千水击飞冲。〔净〕又何必扶桑挂弓。也强如剑倚崆峒。〔合前〕
【前腔】〔丑〕恩深九重。丝络八珍送。无非翠釜驼峯。〔末〕看吾皇待贤恁隆。不枉了十年窗下把书来攻。〔合前〕
【太和佛】〔生〕宝篆沈烟香喷浓。〔众〕浓熏绮罗丛。琼舟银海。翻动酒鳞红。一飮尽敎空。〔生悲介〕持杯自觉心先痛。纵有香醪。欲飮难下我喉咙。他寂寞高堂菽水谁供奉。俺这裏传杯諠哄。〔众〕状元。你休得要对此欢娱意忡忡。
【舞霓裳】愿取羣贤尽贞忠。尽贞忠。管取云台画形容。画形容。时淸莫报君恩重。惟有一封书上劝东封。更撰个河淸德颂。乾坤正。看玉柱擎天又何用。
【红绣鞋】〔合〕猛拚沈醉东风。东风。倩人扶上玉骢。玉骢。归去路。望画桥东。花影乱。日朦胧。沸笙歌。引纱笼。
【意不尽】〔合〕今宵添上繁华梦。明早遥听淸禁钟。皇恩谢了。鹓行豹尾陪侍从。
名传金榜换蓝袍。 酒醉琼林志气豪。
世上万般皆下品。 思量惟有读书高。
第十一出 蔡母嗟儿
【忆秦娥先】〔旦上〕长吁气。自怜薄命相遭际。相遭际。暮年姑舅。薄情夫壻。
〔淸平乐〕夫妻纔两月。一旦成分别。没主公婆甘旨缺。几度思量悲咽。家贫先自艰难。那堪不遇丰年。恁的千辛万苦。苍天也不相怜。奴家自从儿夫去后。遭此饥荒。况兼公婆年老。朝不保夕。教奴家独自如何应奉。婆婆日夜埋怨着公公。当初不合教孩儿出去。公公又不伏气。只管和婆婆闲争。外人不理会得。只道是媳妇不会看承。以致公婆日夜闹炒。且待公婆出来。再三劝解则个。
【忆秦娥后】〔外上〕孩儿一去无消息。双亲老景难存济。〔净扯外耳介〕难存济。不思前日。强敎孩儿出去。
〔旦劝介净〕老贼。你抵死教孩儿出去赴选。今日没有饭吃。他便做得状元。济你甚事。若是孩儿在家。也会区处。终不到得恁的狼狈。如今冻得你好。饿得你好。老贼。你死了休。〔外〕老乞婆。你埋怨我则甚。我是神仙。知道今日恁的饥荒苦。这般时年。谁家不忍饥受饿。谁似你这般埋怨我。休休。我死。我死。今日饥荒也是死。被你埋怨不过也索死。〔欲死旦扯住介净〕老贼。你便死也消不得我这场呕气。〔旦〕公公婆婆且息怒。听奴家一言分剖。当初公公教孩儿出去时节。不道今日恁的饥荒。婆婆难埋怨公公。今日婆婆见这般饥荒。孩儿又不在眼前。心下焦躁。公公也休怪婆婆埋怨。请自宽心。如今奴家把些钗梳首饰之类。典些粮米。以充公婆一时口食。宁可饿死奴家。决不将公婆落后。〔净〕媳妇你说得好。我只是恨这老贼。
【金索挂梧桐】区区一个儿。两口相依倚。没事为着功名。不要他供甘旨。你敎他做官。要改换门闾。只怕他做得官时你做鬼。老贼。你图他三牲五鼎供朝夕。今日裏要一口粥汤却敎谁与你。相连累我孩儿因你。做不得好名儒。〔合〕空争着闲是闲非。空争着闲是闲非。只落得双垂泪。
【前腔】〔外〕养子敎读书。指望他身荣贵。黄榜招贤。谁不去求科试。老乞婆。我说个比方与你听。譬如范■〈木巳〉良差去筑城池。他的娘亲埋怨谁。〔净〕老贼。你倒好比方。他是奉官差哩。〔外〕合生合死皆由命。少甚么孙子森森也忍饥。〔净〕老贼。你固自口硬。再过几时。饿得你口嗅屎哩。〔外〕休聒絮。毕竟是咱每两口受孤恓。〔合前〕
【前腔】〔旦〕婆婆。孩儿虽暂离。须有日回家裏。〔净〕媳妇。我岂不知自有一日回家。只是眼下受饿难过。〔旦〕婆婆。奴有些钗梳解当充粮米。〔净〕老贼。我若没有这般孝顺的媳妇会摆布。可不把我的肝肠也饿断了。〔外〕老乞婆。这是时年如此。你苦死埋怨我怎的。〔旦〕公公婆婆恁的闲争呵。敎旁人道媳妇每有甚差池。致使公婆争斗起。婆婆。他心中爱子。指望功名就。公公。他眼下无儿。因此埋怨你。难逃避。兀的不是从天降下这灾危。〔合前〕
【刘泼帽】〔外〕天那。我每不久须倾弃。叹当初是我不是。不如我死了无他虑。〔合〕一度裏思量。一度裏肝肠碎。
【前腔】〔净〕有儿却遣他出去。敎媳妇怎生区处。媳妇。可怜悞你芳年纪。〔合前〕
【前腔】〔旦〕公公婆婆。媳妇便是亲儿女。劳役事本分当为。但愿公婆从此相和美。〔合前〕
形衰力倦怎支吾。 口食身衣只问奴。
莫道是非终日有。 果然不听自然无。
第十二出 奉旨招壻
〔末上〕缥缈纱窗映雾烟。深沈华屋锁婵娟。屛间孔雀人难中。幕裏红丝谁敢牵。自家是牛太师府中一个院子。这几日听得府中喧传太师要招女壻。况我这个小娘子不比别的小娘子。一来是丞相之女。二来他才貌兼全。必须有文章有官职有福分的。方可中选。且在此俟候。相公出来。便知端的。〔外牛太师上〕
【似娘儿】华发渐星星。怜爱女欲遂姻盟。蟾宫桂子才堪称。红楼此日。红丝待选。须敎红叶传情。
左右那裏。〔末〕厅上一呼。阶下百诺。不知老相公有何钧旨。〔外〕自古道男子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我老夫人倾弃多年。只有一个小姐。美貌娉婷。昨日见官裏问我道。你的女孩儿曾嫁人未我回言道未曾嫁人。官裏道旣不曾嫁人。如今新状元蔡邕。好人物。好才学。朕与你主婚。你可招他为壻。你意如何。俺奉着圣旨。就谢了恩。你每道此事如何。〔末〕覆相公。男大须婚。女大须嫁。小姐是瑶台阆苑神仙。状元是天禄石渠贵客。况且玉音主盟。金口说合。若做了百年夫妇。不枉了一对姻缘。这是佳人才子两堪夸。天付姻缘事不差。试看月轮还有意。定知丹桂近仙娃。〔外笑介〕你言正合我意。你就去唤府前官媒婆来。同去蔡状元处说亲。〔末〕领钧旨。〔唤介丑媒婆拿秤斧上〕
【醉太平】我做聪俊的媒婆。两脚疾走如梭。生得不矮又不矬。人人都来请我。我只要金多银多。绫罗段匹多。方肯做。又且张家李家夸谈我。〔末〕夸谈你甚的。〔丑〕道我每须胜是别媒婆。
媒婆媒婆。两脚奔波。一斗好酒。一只肥鹅。送到家裏。我和老公笑呵呵。〔末〕婆子休闲说。且去见老相公。〔外〕婆子。你手裏拿着甚么东西。〔丑〕这是斧头。〔外〕要他何用。〔丑〕这是媒婆的招牌。〔外〕如何将他做招牌。〔丑〕吿相公得知。毛诗有云。析薪如之何。匪斧弗克。娶妻如之何。匪媒不得。以此将他为招牌。〔末〕休在班门弄斧。〔外〕媒婆。你要秤何用。〔丑〕相公。这唤作量人秤。量是要紧的。大凡做媒时节。先把新妇新郞秤得一般。方纔与他说亲。久后夫妻也和顺。若是轻重了。夫妻到底相嫌。〔外〕休闲说。媒婆。我昨日奉圣旨。教我将小姐招赘蔡状元为壻。你如今去他跟前说知。若得成就了这头亲事。我多多赏你。〔丑〕这个有甚难处。一来奉当今圣旨。二来托相公威名。三来小姐才貌兼全。是人知道。蔡状元有何不可。〔末〕这话极说得是。〔外〕媒婆。你近前来听我说。
【琐窗郞】吾家一女娉婷。不曾许与公卿。昨承圣旨。招选书生。媒婆。你和他说。不须用白璧黄金为聘。〔合〕说道姻缘前世已曾定。今日裏共欢庆。
【前腔】〔丑〕住东京极有名声。相公。论媒婆非自逞。今朝事体。管取完成。怕有一轻一重。全凭这条官秤。〔合前〕
【前腔】〔末〕虽然他高占魁名。得相招多少荣萦。依绣幕选中雀屛。媒婆。此一去他必从命。〔合前〕
为传芳信仗良媒。 管取门楣得俊才。
百年夫妇今朝合。 一段姻缘天上来。
第十三出 官媒议婚
【高阳台】〔生上〕梦绕亲闱。愁深旅邸。那堪音信辽绝。凄楚情怀。怕逢凄楚时节。重门半掩黄昏雨。奈寸肠此际千结。守寒窗一点孤灯。照人明灭。当时轻散轻别。叹玉箫声杳。庾楼明月。一段愁烦。翻成两下悲咽。枕边万点思亲泪。伴漏声到晓方彻。锁愁眉。慵临靑镜。顿添华发。
〔木兰花〕鳌头可羡。须知富贵非吾愿。雁足难凭。没个音信寄子情。田园将芜。不知松菊犹存否。光景无多。怎奈椿萱老去何。自家为父母所强。来此赴选。谁知逗遛在此。竟不能归。今又复拜皇恩。除为议郞。虽则任居淸要。争奈父母年老。安敢久留。天那。知我的父母安否如何。知我的妻室侍奉如何。欲待上表辞官。又未知圣意如何。苦。好似和针呑却线。刺人肠肚系人心。〔末丑上〕
【胜葫芦】〔末〕特奉皇恩赐结婚。来此把信音传。〔丑〕若是仙郞肯与谐姻眷。一场好事。管取今朝便团圆。
〔生〕儿家门户重重闭。春色缘何得入来。未审何人到此。〔末丑〕小人是牛太师府裏一个院子。老媳妇是媒婆。我两人奉天子之洪恩。领太师之严命特与状元谐一佳偶。〔生〕元来如此。不索多言。且听我说。
【高阳台】宦海沈身。京尘迷目。名缰利锁难脱。目断家山。空劳魂梦飞越。〔丑〕状元。是好一个小姐。〔生〕闲聒。闲藤野蔓休缠也。俺自有正兔丝。亲瓜葛。是谁人无端调引。谩劳饶舌。
【前腔】〔末〕阀阅。紫阁名公。黄扉元宰。三槐位裏排列。金屋婵娟。妖娆那更贞洁。〔丑〕欢悦。秦楼此日招凤侣。遣妾每特来执伐。望君家殷勤肯首。早谐结发。
【前腔】〔生〕非别。千里关山。一家骨肉。敎我怎生抛撇。妻室靑春。那更亲鬓垂雪。〔丑〕状元。老公相见你这般靑春年少。纔肯把小姐嫁与你。你不必推故。〔生〕差迭。须知少年自有人爱了。谩劳你嫦娥提挈。满皇都豪家无数。岂必卑末。
【前腔】〔末〕不达。相府寻亲。侯门纳礼。兀自拒他不屑。绣幕奇葩。春光正当十八。〔丑〕休撇。知君是个折桂手。留此花待君攀折。况亲奉丹墀诏旨。非我自相撺掇。
【前腔】〔生〕心热。自小攻书。从来知礼。忍使行亏名缺。父母俱存。娶而不吿须难说。悲咽。门楣相府虽要选。奈扊扅佳人实难存活。〔丑〕状元。小姐生得十分美貌。你休错过了。〔生〕纵然有花容月貌。怎如我自家骨血。
【前腔】〔末〕迂阔。他势压朝班。威倾京国。你却与他相别。只怕他转日回天。那时须有个决裂。〔丑〕虚设。夜静水寒鱼不饵。笑满船空载明月。下丝纶不愁无处。笑伊村杀。
【余文】〔生〕明朝有事朝金阙。归家奉亲心下悦。〔末〕状元。只怕圣旨不从空自说。
〔生〕不须多说。你若果奉圣旨来。我明日上表辞官。一就辞婚便了。
君王诏旨不相从。 明日应须奏九重。
有缘千里能相会。 无缘对面不相逢。
第十四出 激怒当朝
【出队子】〔外牛太师上〕朝夕萦挂。只为孩儿多用心。不知月老事何因。为甚冰人没信音。颙望多时。情緖转深。
目断靑鸾瞻碧雾。情深红叶看金沟。自家昨遣院子和官媒去蔡状元处说亲。尙未回音。且待他来。便知端的。
【前腔】〔末丑上〕乔才堪笑。故阻佯推不肯从。岂无佳壻近乘龙。有甚福缘能跨凤。料想书生。只是命穷。
〔相见介外〕媒婆。你回来了。事体若何。〔丑〕覆相公得知。他千不肯。万不肯。只是不肯不肯。〔末〕你且住休。待小人覆知相公。蔡状元道他家中有垂白之父母。年少之妻房。明日要上表辞官家去。实难从命。
【双鸂■〈氵束鸟〉】〔外〕听伊说。敎人怒起。汉朝中惟吾独贵。我有女。偏无贵戚豪家求配。奉圣旨使我招状元为壻。媒婆。不知他回话有何言语。
【前腔】〔丑〕媒婆吿相公知。恨那人作怪跷蹊。千不肯。万推辞。〔外〕我奉圣旨招他为壻。你曾把这话对他说么。〔丑〕这话头不惹些儿。道始得及第。纵有花容月貌休提。他骂相公骂小姐。〔外〕他骂小姐甚么。〔丑〕道脚长尺二。〔末〕这般说谎没巴臂。〔跪介〕
【前腔】恩官且听咨启。蔡状元闻说皱眉。忠和孝。恩和义。念父母八十年余。况已娶了妻室。再婚重娶非礼。待早朝。上表文。要辞官家去。请相公别选一佳壻。
【前腔】〔外〕他元来要奏丹墀。敢和我厮挺相持。细思之。可奈他将人轻觑。我就写表奏与吾皇知。与他官拜淸要地。务要来我处为门楣。
【意不尽】〔众〕这读书辈没道理。不思量违背了圣旨。只敎他辞官辞婚俱未得。
〔外〕自古道杀人可恕。情理难容。我的声名。谁不钦敬。多少贵戚豪家。求为吾壻而不可得。尀耐一书生顚倒不肯。反要辞官家去。且由他。左右。你和官媒婆再去蔡状元处说。看他如何。我如今先去奏知官裏。只教不准他上表便了。
枉把封章奏九重。 不如及早便相从。
羁縻鸾凤靑丝网。 牢络鸳鸯碧玉笼。
第十五出 金闺愁配
【剔银灯】〔贴上〕忒过分爹行所为。但索强全不顾人议。背飞鸟硬求来谐比翼。隔墙花强攀做连理。姻缘还是怎的。天那。我待对爹爹说呵。婚姻事女孩儿家怎提。
姻缘姻缘。是非偶然。好笑我爹爹定要将奴家招赘蔡状元为壻。那状元不肯。俺这裏也索罢了。谁想爹爹苦不放过。天那。他旣不肯。便做了夫妻。到底也不和顺。奴家待将此事对爹爹说。只是此事不是女孩儿每说的话。苦。好闷呵。〔净魆地上探介〕惭愧。惭愧。今日也能勾得小姐闷也。小姐。你想着甚么。〔贴〕我不想着甚么。〔净〕你旣不想着甚么。为何手托香腮。在此忧闷。我且问你。你往常间件件不烦恼。事事不动情。我想起来你都是佯诈。今日莫不是对景伤情么。〔贴〕老姥姥。你说那裏话。我为爹爹做事不停当。以此忧闷。〔净〕老相公做甚事不停当。〔贴〕我爹爹要将奴家嫁与蔡状元。使官媒婆去说。状元不肯从命。他旣然不肯。俺这里也索罢了。如今爹爹苦不放过他。又叫媒婆去说。老姥姥。你怎生与我对爹爹说一声也好。〔净〕小姐。这是你爹爹的主意。如何肯听我每说。
【桂枝香】书生愚见。忒不通变。不肯坦腹东床。谩自去哀求金殿。想他每就裏。想他每就裏。将人轻贱。小姐。非爹胡缠。怕被人传。〔贴〕呀。怕人传甚么。〔净〕道你是相府公侯女。不能彀嫁状元。
【前腔】〔贴〕百年姻眷。须敎情愿。他那裏抵死推辞。俺这裏不索留恋。想他每就裏。想他每就裏。有些牵绊。〔净〕有甚牵绊。〔贴〕怕恩多成怨。满皇都少甚么公侯子。何须去嫁状元。
【大迓鼓】〔净〕非干是你爹意坚。只怕春花秋月。误你芳年。况兼他才貌眞堪羡。又是五百名中第一仙。故把嫦娥付与少年。
【前腔】〔贴〕姻缘虽在天。若非人意。到底埋怨。料想赤绳不曾绾。多应他无玉种蓝田。休把嫦娥强与少年。
匹配本自然。 何须苦相缠。
眼前虽成就。 到底也埋怨。
第十六出 丹陛陈情
【北点绛唇】〔末上〕夜色将阑。晨光欲散。把珠帘卷。移步丹墀。摆列着金龙案。
【北混江龙】官居宫苑。谩道是天威咫尺近龙颜。每日间亲随车驾。只听鸣鞭。去螭头上拜跪。随着豹尾盘旋。朝朝宿卫。早早随班。做不得卿相当朝一品贵。先随着朝臣待漏五更寒。空嗟叹。山寺日高僧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
自家是汉朝一个小黄门。往来紫禁。侍奉丹墀。领百官之奏章。传一人之命令。正是王德无瑕因宦习。天颜有喜近臣知。如今天色渐明。正是早朝时分。官裏升殿。怕有百官奏事。只得在此祗候。〔内问〕怎见得早朝时分。〔末〕但见银河淸浅。珠斗斑斓。数声角吹落残星。三通鼓报传淸曙。银箭铜壶。点点滴滴。尙有九门寒漏。琼楼玉宇。声声隐隐。已闻万井晨钟。曈曈曚曚。苍茫红日映楼台。拂拂霏霏。葱菁瑞烟浮禁苑。袅袅巍巍。千寻玉掌。几点瀼瀼露未晞。澄澄湛湛。万里璇空。一片团团月初坠。三唱天鸡。咿咿喔喔。共传紫陌更阑。百啭流莺。间间关关。报道上林春晓。午门外碌碌刺刺。车儿碾得尘飞。六宫裏呕呕哑哑。乐声奏如鼎沸。只见那建章宫。甘泉宫。未央宫。长杨宫。五柞宫。长秋宫。长信宫。长乐宫。重重叠叠。万万千千。尽开了玉关金锁。又见那昭阳殿。金华殿。长生殿。披香殿。金銮殿。麒麟殿。太极殿。白虎殿。隐隐约约。三三两两。俱卷上绣箔珠帘。半空中忽听得一声轰轰划划。如雷如霆。震耳的鸣梢响。合殿裏只闻得一阵氤氤氲氲。非烟非雾。扑鼻的御炉香。缥缥缈缈。红云裏雉尾扇遮着赭黄袍。深深沉沉。丹陛间龙鳞座覆着彤芝盖。左列着森森严严。前前后后的羽林军。期门军。控鹤军。神策军。虎贲军。花迎剑佩星初落。右列着济济锵锵。高高下下的金吾卫。龙虎卫。拱日卫。千牛卫。骠骑卫。柳拂旌旗露未干。金间玉。玉间金。熌熌烁烁。灿灿烂烂的神仙仪从。紫映绯。绯映紫。行行列列。整整齐齐的文武官寮。螭头陛下。立着一对妖妖娆娆。花容月貌。绣鸾袍。鸳鸯靴的奉引昭容。豹尾班中。摆着一对端端正正。铜肝铁胆。白象简。獬豸冠的纠弹御史。拜的拜。跪的跪。那一个敢挨挨拶拶纵諠哗。升的升。下的下。那一个不钦钦敬敬依礼法。但愿得常瞻仙仗。圣德日新日新日日新。与羣臣共拜天颜。圣寿万岁万岁万万岁。从来不信叔孙礼。今日方知天子尊。道犹未了。一个奏事官人早到。
【点绛唇】〔生上〕月淡星稀。建章宫裏千门晓。御炉烟袅。隐隐鸣梢杳。忽忆年时。问寝高堂早鸡鸣了。闷萦怀抱。此际愁多少。
不寝听金钥。因风想玉珂。明朝有封事。数问夜如何。自家为父母在堂。故上表辞官回去侍奉。如今天色已明。这是午门外厢。不免进入去咱。〔末〕奏事官搢笏三舞蹈。
【神仗儿】〔生〕扬尘舞蹈。扬尘舞蹈。遥瞻天表。见龙鳞日耀。咫尺重瞳高照。遥拜着赭黄袍。遥拜着赭黄袍。
【滴漏子】臣邕的。臣邕的。荷蒙圣朝。臣邕的。臣邕的。拜还紫诰。〔末〕状元。你莫不是嫌官小么。〔生〕念邕非嫌官小。奈家乡万里遥。双亲又老。干渎天威。万乞恕饶。
〔末〕状元。吾乃黄门。职掌奏章。有何文表。就此披宣。〔生跪介〕
【入破第一】议郞臣蔡邕启。今日蒙恩旨。除臣为议郞之职。重蒙赐婚牛氏。干渎天威。臣谨诚惶诚恐。稽首顿首。伏念微臣。初来有志。诵诗书。力学躬耕修己。不复贪荣利。事父母。乐田里。初心愿如此而已。不想州司。谬取臣邕充试。到京畿。岂料蒙恩。叨居上第。
【破第二】重蒙圣恩。婚赐牛公女。臣草茅疎贱。如何当此隆遇。况臣亲老。一从别后。光阴又几。庐舍田园。荒芜久矣。
〔末〕老亲在堂。必自有人侍奉。状元不必忧虑。
【衮第三】〔生〕但臣亲老鬓发白。筋力皆癯瘁。形只影单。无兄弟。谁奉侍。况隔千山万水。生死存亡。虽有音书难寄。最可悲。他甘旨不供。我食禄有愧。
〔末〕圣上作主。太师联姻。状元。这也是奇遇。
【歇拍】〔生〕不吿父母。怎谐匹配。臣又听得家乡里。遭水旱。遇荒饥。多想臣亲必做沟渠之鬼。未可知。怎不敎臣悲伤泪垂。
〔哭介末〕状元。此非哭泣之处。不得惊动天听。
【中衮第五】〔生〕臣享厚禄挂朱紫。出入承明地。惟念二亲寒无衣。饥无食。丧沟渠。忆昔先朝朱买臣守会稽。司马相如持节锦归。
【煞尾】他遭遇圣时。皆得回乡里。臣何故别父母。远乡闾。没音书。此心违。伏望陛下特悯微臣之志。遣臣归。得侍双亲。隆恩无比。
【出破】若还念臣有微能。乡郡望安置。庶使臣忠心孝意得全美。臣无任瞻天仰圣。激切屛营之至。
〔末〕状元元来如此。吾当与状元转达天听。可在午门外厢俟候圣旨。正是眼望旌捷旗。耳听好消息。〔下生起介〕
【神仗儿】扬尘舞蹈。扬尘舞蹈。见祥云缥缈。想黄门已到。料应重瞳看了。多应是念我私情乌鸟。颙望断九重霄。颙望断九重霄。
黄门已将我奏章传达。未知圣意允否。不免乘间祷吿天地一番。
【滴漏子】天怜念。天怜念。蔡邕拜祷。双亲的。双亲的。死生未保。天那。可怜恩深难报。一封奏九重。知他听否。爹娘呵。俺和你会合分离。都在这遭。
黄门去了多时。怎的不见回报。想必是官裏准了。天那。若能彀回家侍奉父母。蔡邕何须做官。〔末奉诏同二昭容上〕
【前腔】今日裏。今日裏。议郞进表。传达上。传达上。圣目看了。〔生〕圣目看了如何说。〔末〕道太师昨日先奏。把乘龙女壻招。多少是好。〔生〕黄门大人。你莫不是哄我。〔末〕见有玉音传降听剖。
圣旨已到。跪听宣读。皇帝诏曰。孝道虽大。终于事君。王事多艰。岂遑报父。朕以凉德。嗣缵丕基。眷兹警动之风。未遂雍熙之化。爰招俊髦。以辅不逮。咨尔才学。允惬舆情。是用擢居议论之司。以求绳纠之益。尔当恪守乃职。勿有固辞。其所议婚姻事。可曲从师相之请。以成桃夭之化。钦予是命。裕汝乃心。谢恩。〔生〕黄门大人烦你与我再去奏知官裏。我情愿不做官。〔末〕咳。这状元好不晓事。圣旨谁敢违背。〔生〕黄门大人。你不去时节。待我自去拜还圣旨如何。〔末〕呀。这状元好怪么。这所在你如何去得。〔生哭介〕
【啄木儿】我亲衰老。妻幼娇。万里关山音信杳。他那裏举目凄凄。俺这裏回首迢迢。他那裏望得眼穿儿不到。俺这裏哭得泪干亲难保。闪杀人一封丹凤诏。
【前腔】〔末〕状元。你何须虑。不用焦。人世上离多欢会少。大丈夫当万里封侯。肯守着故园空老。毕竟事君事亲一般道。人生怎全忠和孝。却不见母死王陵归汉朝。
【三段子】〔生〕这怀怎剖。望丹墀天高听高。这苦怎逃。望白云山遥路遥。
【前腔】〔末〕状元。你做官与亲添荣耀。高堂管取加封号。与他改换门闾。偏不是好。
【归朝欢】〔生〕寃家的。寃家的。苦苦见招。俺媳妇埋寃怎了。饥荒岁。饥荒岁。怕他怎熬。俺爹娘怕不做沟渠中饿殍。
【前腔】〔末〕状元。譬如四方战争多征调。从军远戍沙场草。也只是为国忘家怎惮劳。
家乡万里信难通。 争奈君王不肯从。
情到不堪回首处。 一齐分付与东风。
第十七出 义仓赈济
【普贤歌】〔丑上〕身充里正实难当。杂泛差徭日夜忙。官司点义仓。并无些子粮。拚一顿拖翻吃大棒。
我做都官管百姓。另是一般行径。破靴破帽破衣裳。打扮须要厮称。到官府百般下情。下乡村十分豪兴。讨官粮大大做个官升。卖私盐轻轻弄条乔秤。点催首放富差贫。保解户欺软怕硬。猛拚打强放泼。毕竟是个毕竟。谁知天不由人。万事皆从前定。骗得五两十两。到使五锭十锭。田园尽都典卖。并无些子余剩。尀耐厅前首领。嫌恨司房乔令。把我千样凌辱。将我万般督倂。动不动去了破帽。打得我黄肿成病。几番要自缢投河。不要了这条性命。今番又点义仓。并无粮米抵应。若还把我拖翻。便叫高台明镜。小人也不是都官。也不是里正。休将屈棒。错打了平民。〔内问〕你是谁。〔丑〕我是搬戏的副净。〔内〕休道出本来面目。〔丑〕苦往常间把义仓谷子偷将家去。养老婆孩儿了。今日上司官点义仓放谷。赈济贫民。仓中没有一些。那裏讨还他。没奈何我待把家私幷老婆儿子都卖了。也赔不起。不免去与李社长商量则个。转湾抹角。兀的便是李社长家裏。李社长。李社长。〔净〕谁叫老爷。〔丑〕咦。你惯要做大。且出来。
【前腔】〔净上〕身充社长管官仓。老小一家都在仓裏养。〔丑〕好好。你一家老小都在仓裏养。事发时节。如何摆布。〔净〕事发尽不妨。里正先吃棒。〔丑〕尊兄饶得你过么。〔净〕先打了都官。方纔打社长。
老夫年傍八旬。家中只有三人。因充社长勾当。谁知也不安宁。又要吿官书题粉壁。又要劝民栽种翻耕。又要管淘河砌磡。又要办水桶麻绳。若有人家嫁娶。须索请我去做宾。人人称我年高伏众。个个叫我社长官人。若得一纸状子。强似厅上县丞。原吿许我银子三锭五锭。被吿送我猪脚十斤廿斤。若还得了两家财物。只得蒙昽写个回文。每日去干得泄水功德。竟不知自家家裏祸因。大的孩儿不孝不义。小的媳妇逼■〈扌勒〉离分。单单只有第三个孩儿本分。常常抢去了老夫的头巾。激得我老夫性发。只得唱个陶眞。〔丑〕呀。陶眞怎的唱。〔净〕呀。到被你听见了。也罢。我唱你打和。〔丑〕使得。〔净〕孝顺还生孝顺子。〔丑〕打打咍莲花落。〔净〕忤逆还生忤逆儿。〔丑〕打打哈莲花落。〔净〕不信但看檐前水。〔丑〕打打咍莲花落。〔净〕点点滴滴不差移。〔丑〕打打咍莲花落。〔净〕住休。〔丑〕你若不叫住。我直唱到天明。〔净〕里正。你叫我出来。有甚事说。〔丑〕社长哥。今日官司给散义仓。仓中又无稻子。如何是好。我和你不免合赔些子。〔净〕呀。仓中稻子都是你搬去吃了。怎的叫我和你合赔。小畜生到不亏了你。上司来时。干我甚事。我自回去抱子弄孙嬉他娘。正是闭门不管窗前月。一任梅花自主张。〔下丑〕苦。李社长又去了。上司官又来了。如何是好。呀。喝道声渐渐近了。只得迎接则个。〔外放粮官末皂隶上〕
【前腔】〔外〕亲承朝命赈饥荒。〔末〕跃马扬鞭到此方。〔丑〕里正接老爷。〔末〕起去。疾忙开义仓。支与百姓粮。从实支收休要谎。
〔外〕里正将支收簿来看。〔丑〕簿在此。〔外读介〕元管二十九石。新收三十六石。除支一十九石。见在四十六石。左右开仓。呀。这仓裏那有四十六石。〔丑〕有有。相公。〔外〕左右与他取了甘结。一面着他唤饥民来支粮。〔丑〕一心忙似箭。两脚走如飞。〔下外〕左右。这厮说谎。仓裏那得这些稻子。〔末〕相公且由他。若是不足数。只要他赔偿便了。〔外〕也说得是。〔丑瞎子上〕
【吴小四】肚又饥。眼又昏。家私没半分。子哭儿啼不可闻。闻知相公来济民。请些官粮去救贫。
〔作错跪介〕相公可怜见。〔末〕相公在这裏。〔外〕老的姓甚名谁。家裏有几口。〔丑〕小的姓丘名乙己。家住上大村。有三千七十口。〔外〕胡说。那裏有许多口。〔丑〕吿相公得知。上大人。丘乙己。化三千。七十士。〔末〕一口胡柴。〔外〕你实有几口。〔丑〕小的夫妻两口。孩儿两口。〔外〕支粮与他。〔末〕支四口粮了。〔丑〕多谢相公。正是一日不识羞。三日不忍饿。〔下净聋子上〕
【前腔】叹连朝饥怎忍。家中有五六人。前日老婆典了裙。今日媳妇又典裩。恰好遇官司来济贫。
相公可怜见。〔外〕老的姓甚名谁。家裏有几口。〔净作聋外复问介净〕小的姓大名比丘僧。住在祇树给孤独园。有一千二百五十口。〔外〕胡说。那里有许多口。〔净〕吿相公得知。弥陀经中道。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僧一千二百五十人俱。〔末〕佛口蛇心。〔外〕你实有几口。〔净〕小的有两个媳妇。三个孩儿。和我共六口。〔外〕支粮与他。〔末〕支六口粮了。〔净〕多谢相公。正是今日得君提掇起。免教人在污泥中。〔下旦上〕
【捣练子】嗟命薄。叹年艰。含羞忍泪向人前。犹恐公婆悬望眼。
路逢险处难回避。事到头来不自由。奴家少长闺门。岂识途路。今日见官司放粮济贫。只得去请些稻子。以救公婆之命。〔外〕妇人。你姓甚名谁。来此怎的。〔旦〕吿相公。奴家姓赵。名五娘。公公蔡崇简。因儿夫出外。特来请些粮米。以救公婆之命。〔外〕你丈夫那里去了。使你妇人家来请粮。
【普天乐】〔旦〕儿夫一向留都下。〔外〕你家裏还有谁。〔旦〕只有年老爹和妈。〔外〕有弟兄么。〔旦〕弟和兄更没一个。〔外〕旣没有弟兄。谁看承你的爹妈。〔旦〕看承尽是奴家。〔外〕这般说起来。你好苦呵。妇人家不出闺门。你何不使个男子汉来请粮。〔旦作悲介〕历尽苦。谁怜我。相公。怎说得不出闺门的淸平话。〔外〕你家裏有几口。〔旦〕只有三口。〔外〕左右支粮与他。〔末〕没粮了。〔旦哭〕若无粮。我也不敢回家。〔外〕怎的不敢回家。〔旦〕相公。岂忍见公婆受馁。天那。叹奴家命薄。直恁折挫。
〔外〕左右。这仓中稻子没了。一来凑原数不起。二来这妇人说得好苦。你去拿那里正来。要这厮赔偿。〔末〕领钧旨。假饶走上焰摩天。脚下腾云须赶上。〔旦〕望相公可怜见。主张些粮米。与奴家救济公婆之命。〔外〕我自有分晓。〔末押丑上介〕似瓮中捉鳖。手到拿来。〔外〕里正。这仓中稻子凑原数不起。尽是你自偷了。你好好招伏。〔丑〕相公。小人招不得。自古道东量西折。难教小人赔偿。〔外〕畜生。尖斛量入。平斛量出。如何会折了许多。左右。拿下打四十。〔丑〕相公不要打。小人情愿招了。〔读招介〕招状人姓猫名狸。见年三十有余。身上并无疾病。只有白带不除。今与短状招伏。因为官粮久亏。说到义仓情弊。中间无甚跷蹊。稻熟排门收敛。敛了各自将归。并无仓廪盛贮。那有帐目收支。纵然有得些小。胡乱寄在民居。官司差人点视。便籴些谷支持。上下得钱便罢。不问仓实仓虚。假饶淸官廉吏。被我影射片时。东家借得十扛。西家借得五箕。但见仓中有谷。其间就裏怎知。年年把常常事。番番一似耍嬉。不道今年荒旱。不道今年民饥。不因分俵赈济。如何会泄天机。假饶奏到三十三天。我里正无甚罪过。〔末〕为甚的。〔丑〕只是点粮诈钱的做马做驴。招状执结是实。伏乞相公指挥。〔外〕左右。押这厮去。就要赔偿。〔末押丑下〕正是惧法朝朝乐。欺公日日忧。〔末押丑上〕假饶人心似铁。怎逃官法如炉。吿相公。里正赔偿的稻子有了。〔外〕支与那妇人去。〔旦〕多谢相公。〔末与旦丑觊觎科〕由你半路去。我好歹与你夺了便罢。〔旦〕谢得恩官为主维。〔丑〕只教中路有灾危。〔外〕当权若不行方便。如入宝山空手回。〔外末丑下旦〕一斟一酌。莫非前定今日奴家去请粮。谁知道里正作弊。仓中没了。若不得相公督倂。里正赔偿。奴家如何得这些谷回家救济二亲。正是饥时得一口。强似饱时得一斗。〔欲下丑上拦住介〕恩人相见。分外眼明。仇人相见。分外眼睁。我也会见你过来呵。你快把稻子还我。万事全休。〔旦〕呀。相公与奴家的稻子。如何还你。〔丑〕咳。方纔不是你只管吿不休。相公如何要我赔偿这稻子。是我卖老小卖家私的。你如何拿去。〔抢介旦〕里正官人。休要用强。可怜奴家艰辛。〔丑〕可怜你甚的。
【锁南枝】〔旦〕儿夫去。竟不还。公婆两人都老年。自从昨日到如今。不能彀一餐饭。〔丑〕你公婆没饭吃。也不干我事。〔旦〕奴请粮。他在家悬望眼。念我年老公婆做方便。
〔拜丑介丑〕不要拜。不要拜。这般时年。我做不得方便。你将稻子还我便罢。
【前腔】〔旦〕乡官可怜见。这些稻子呵。是我公婆命所关。若是必须将去。宁可脱下衣裳。就问乡官换。〔作脱衣介丑〕不要不要。你身上也寒冷。〔旦〕宁使奴身上寒。只要与公婆救残喘。
〔丑〕娘子。罢罢。你说起这话。都是孝心。我不忍问你取了。莫怪莫怪。你去罢。〔旦〕如此多谢。〔丑虚下躱介旦〕谢天谢地。且喜里正去了。不免趱行几步。〔丑上推旦夺下介〕
【前腔】〔旦〕夺将去。眞可怜。公婆望奴不见还。纵然他不埋寃。道我做媳妇的有何干。他忍饥添我夫罪愆。敎我怎见得我夫面。
千死万死。终久是死。不如早死为强。此间有一口古井。不免投入死休。〔欲投井介〕
【前腔】将身赴井泉。思量左右难。我丈夫当年分散。叮咛嘱付爹娘。敎我与他相看管。苦。我死却他形影单。夫壻与公婆。可不两埋怨。
【前腔】〔外上〕媳妇去。不见还。敎人在家凝望眼。〔跌倒旦扶介外〕呀。你在这里闲行。敎我望得肝肠断。〔旦〕公公。奴请粮为你供午餐。又谁知被人骗。
〔外〕媳妇却怎么说。〔旦〕公公。奴家请得些稻子。到半途之中。却被里正夺去了。〔外哭〕天那。元来如此。
【前腔】思量我命乖蹇。不由人不珠泪涟。料想终须饿死。不如早赴黄泉。免把你厮牵绊。媳妇。婆老年。不久延。你须是好看管。
呀。元来这里有一口古井。不免投入死休。
【前腔】〔旦〕公公。你若身倾弃。我苦怎言。公还死了婆怎免。你两人一旦身亡。敎我独自如何展。公公。你吃苦辛其实难过遣。我痛伤悲只得强相劝。
【前腔】〔外〕媳妇。你衣衫尽解典。囊箧已罄然。纵使目前存活。到底日久日深。你与我难相念。苦。衣食缺你行孝难。活寃家不如早拆散。〔欲投井旦救介末挑谷上〕
【前腔】不丰岁。荒歉年。官司把粮来给散。见一个年老的公公在那裏频嗟叹。待向前仔细看。呀。我道是谁。元来是蔡老员外和五娘子呵。你两人在此有何干。
〔旦〕公公。一言难尽。奴家今日闻知官司给散义仓。去请些粮米。与公婆充饥。谁想里正作弊。仓中没了稻子。谢得相公。着令里正赔纳。把些与奴家。来到半途。被里正夺去。奴家害羞回来。公公见说。也要投井死。奴家正在此劝解公公。〔末〕咳。五娘子你差了。老夫方纔也请得些官粮。正要将来分送你公公。你怎的不来与我商量。却自家出去。被那狂徒欺侮。
【前腔】我听你说这言。待我赶去。骂那厮铁心肠。昧心汉。〔旦〕公公。他去得远了。〔外〕罢罢。太公。我和你是良善之人。不要与那狂徒一般见识。只是这几日饿得难过。〔末〕员外。你且不须忧虑。我也请得些官粮。和你两下分一半。〔旦〕这是公公请的。如何使得。〔末〕咳。五娘子。你休恁推。莫弃嫌。且将回。权做两厨饭。
〔旦〕如此多谢了公公。〔末〕怎说这话。五娘子。你伯喈当初出去。把爹娘嘱付与老夫。今日是荒年饥岁。亏杀你独自支吾。终不然我自温饱。教你忍饥受饿。古语云。济人须济急时无。你胡乱将这些救济公姑则个。五娘子你先回去。我和你公公随后缓缓的来。
【洞仙歌】〔旦〕苦家私没半分。靠着奴此身。只要救公婆。岂辞多苦辛。〔合〕空把泪珠搵。可怜饥与贫。这苦说不尽。
【前腔】〔外〕太公。我本为泉下人。他救我一命存。只怕我不久身亡。报不得媳妇恩。〔合前〕
【前腔】〔末〕见说不可闻。况我托在隣。终不然我享安和。忍见你受饥窘。〔合前〕
命薄多年受苦辛。 不如身死早离分。
惟有感恩幷积恨。 万年千载不成尘。
第十八出 再报佳期
【蛮牌令】〔丑媒婆上〕终日走千遭。走得脚无毛。何曾见汤水面。花红也不曾见半分毫。到不如做个虔婆顶老。也落得些鸭汁吃饱。穷酸秀才直恁乔。老婆与他。故推不要。
咳。我做媒婆做到老。不曾见这般好笑。尀耐一个秀才。老婆与他不要。别人见了媒婆。欢欢喜喜。他反和我寻争寻闹。老相公又不肯干休。只管在家啰唣。把媒婆放在中间。旋得七顚八倒。走得我鞋穿袜绽。说得我唇干口燥。也不怕你亲事不成。也不怕你姻缘不到。只怕你红罗帐裏快活。不叫媒婆聒噪。这裏便是状元贵馆。呀。恰好的状元出来了。
【金蕉叶】〔生上〕愁多怨多。俺爹娘知他怎么。摆不脱功名奈何。送将来寃家怎躱。
〔相见介丑〕状元。贺喜贺喜。牛太师选定今日与小姐毕姻。请状元早赴佳期。〔生〕天那。此事如何是好。〔丑〕状元。事皆前定。不必再推。
【三换头】〔生〕名缰利锁。先是将人摧挫。况鸾拘凤束。甚日得到家。我也休怨他。这其间只是我不合来长安看花。闪杀我爹娘也。泪珠空暗堕。〔合〕这段姻缘。也只是无如之奈何。
【前腔】〔丑〕鸾台罢妆。鹊桥初驾。佳期近也。请仙郞到河。〔生〕媒婆。我去也不妨。只是一心挂两头。如何是好。〔丑〕状元。此事明知牵挂。这其间只得把那壁厢且都■〈扌弃〉舍。况奉君王诏。怎生别了他。
〔合前〕状元。门首轿马都已齐备了。
及早赴佳期。 欢娱成怨悲。
情知不是伴。 事急且相随。
第十九出 强就鸾凰
【传言玉女】〔外牛太师上〕烛影摇红。帘幕瑞烟浮动。画堂中珠围翠拥。妆台对月。下鸾鹤神仙仪从。玉箫声裏。一双鸣凤。
左右何在。〔院子上〕独立画堂听命令。珠帘底下一声传。老相公有何指挥。〔外〕左右。我今日与小姐毕姻。筵席安排了未。〔院子〕安排完备了。〔外〕完备得如何。〔水调歌头〕〔院子〕屛开金孔雀。褥隐绣芙蓉。兽炉烟袅。莲台绛烛吐春红。广设珊瑚席子。高把眞珠帘卷。环列翠屛风。人间丞相府。天上蕊珠宫。锦遮围。花烂熳。玉玲珑。繁弦脆管。欢声鼎沸画堂中。簇拥金钗十二。座列三千珠履。谈笑尽王公。正是门阑多喜气。女壻近乘龙。〔外〕状元来未。〔院子〕望见一簇人马喧闹。想是状元来了。〔生上〕
【女冠子】马蹄笃速。传呼齐拥雕毂。〔外〕金花帽簇。天香袍染。丈夫得志。佳壻坦腹。
惜春。状元已到。请小姐出来拜堂。〔贴上〕
【前腔】妆成闻唤促。又将彩扇重遮。羞蛾轻蹙。〔净丑执掌扇上合〕这姻缘不俗。金榜题名。洞房花烛。
〔净〕状元和小姐两个。各自立一边。请阴阳先生赞礼。〔末宾人上〕禀相公吿庙。维大汉太平年。团圆月。和合日。吉利时。嗣孙牛某。有女及筓。奉圣旨招赘新状元蔡邕为壻。以此吉辰。敢申虔吿。吿庙已毕。请与新人揭起方巾。〔丑〕待我来。伏以窈窕靑娥二八春。绿云之上覆方巾。玉纤揭起西川锦。露出娇容赛玉眞。掌礼。请喝拜。〔末〕窃以礼重婚姻。兹实人伦之大。义当配偶。爰思宗系之承。张设靑炉。荧煌花烛。祀供苹藻。首严见庙之仪。贽备枣榛。抑讲拜堂之礼。集珠履玳簪之客。环金钗玉珥之宾。庆会良宵。观光盛事。香熏宝鸭。浓腾袅袅之烟。步拥金莲。请下深深之拜。〔喝拜介〕拜礼已毕。请状元小姐把酒。
【画眉序】〔生〕攀桂步蟾宫。岂料丝萝在乔木。喜书中今朝有女如玉。堪观处丝幙牵红。恰正是荷衣穿绿。〔合〕这回好个风流壻偏称洞房花烛。
【前腔】〔外〕君才冠天禄。我的门楣稍贤淑。看相辉淸润莹然冰玉。光掩映孔雀屛开。花烂熳芙蓉稳褥。〔合前〕
【前腔】〔贴〕频催少膏沐。金凤斜飞鬓云矗。喜逢他萧史。愧非弄玉。淸风引佩下瑶台。明月照妆成金屋。〔合前〕
【前腔】〔净丑〕湘裙展六幅。似天上嫦娥降尘俗。喜蓝田今已种成双玉。风月赛阆苑三千。云雨笑巫山二六。〔合前〕
【滴溜子】〔生〕谩说道姻缘事。果谐凤卜。细思之。此事岂吾意欲。有人在高堂孤独。可惜新人笑语喧。不知我旧人哭。兀的东床难敎我坦腹。
【鲍老催】〔众〕翠眉谩蹙。赤绳已系夫妇足。芳名已注婚姻牍。状元。空嗟怨。枉叹息。休摧挫。画堂富贵如金谷。休恋故乡深处好。受恩深处亲骨肉。
【滴滴金】金猊宝鼎香馥郁。银海琼丹泛■〈酉灵〉醁。轻飞彩袖呈娇舞。啭莺喉。歌丽曲。歌声断续。持觞劝酒人共祝。人共祝。百年夫妇永和睦。
【鲍老催】意深爱笃。文章富贵珠万斛。天敎艳质为眷属。似蝶恋花。凤栖梧。鸾停竹。男儿有书须勤读。书中自有黄金屋。也有千锺粟。
【双声子】郞多福。郞多福。看紫绶黄金束。娘万福。娘万福。看花诰纹犀軕。两意笃。两意笃。岂非福。岂非福。似纹鸾彩凤。两两相逐。
【余文】郞才女貌眞不俗。占断人间天上福。百岁姻缘万事足。
淸风明月两相宜。 女貌郞才天下奇。
正是洞房花烛夜。 果然金榜挂名时。
第二十出 勉食姑嫜
【薄幸】〔旦上〕野旷原空。人离业败。谩尽心行孝。力枯形惫。幸然爹妈此身安泰。栖惶处。见恸哭饥人满道。叹举目将谁荷赖。
旷野萧疎绝烟火。日色惨淡黯村坞。死别空原妇泣夫。生离他处儿牵母。覩此恓惶实可怜。思量转觉此身难。高堂父母老难保上国儿郞去不还。力尽计穷泪亦竭。看看气尽知何日。高冈黄土漫成堆。谁把一抔掩奴骨。奴家自从丈夫去后。顿遭饥荒。衣衫首饰。尽皆典卖。家计萧然。争奈公婆年老。死生难保。朝夕又无甘旨膺奉。如何是好。只得安排一口淡饭。与公婆充饥。奴家自把些谷膜米皮饆饠来吃。苟留残喘。吃时又怕公婆看见。只得回避。免致他烦恼。如今饭已熟了。不免请出公婆早饍则个。
【夜行船】〔外净上〕苦。忍饥担饿何日了。孩儿一去。竟无音耗。〔净〕甘旨萧条。米粮缺少。〔合〕天那。眞个死生难保。
〔旦〕请公公婆婆早饍。〔净〕媳妇有果蔬么。〔旦〕没有。〔净〕有下饭么。〔旦〕也没有。〔净〕贱人。前日早饍还有些下饭。今日只得一口淡饭。再过几日。连淡饭也没有了。快抬去。〔外〕咳。这般时年。胡乱吃一口充饥。还要分甚么好歹。
【锣鼓令】〔净〕我终朝受馁。贱人。你将来的饭敎我怎吃。可疾忙便抬。非干是我有些馋态。
【前腔】〔外〕阿婆。你看他衣衫都解。好茶饭将甚去买。兀的是天灾。敎媳妇每难布摆。
【前腔】〔旦〕婆婆息怒且休罪。待奴家霎时将去再安排。思量到此。珠泪满腮。看看做鬼。沟渠裏埋。纵然不死也难捱。敎人只恨蔡伯喈。
【前腔】〔净〕如今我试猜。多应他犯着独噇病来。背地裏自买些鲑菜。〔外〕阿婆。他那裏得钱去买。〔净〕阿公。我吃饭他缘何不在。这些意儿眞是歹。
【前腔】〔外〕阿婆。他和你甚相爱。不应反面直恁的乖。〔旦背介〕我千辛万苦有甚疑猜。可不道我脸儿黄瘦骨如柴。
〔净〕抬去抬去。〔外〕媳妇。婆婆吃不得。你且收去。〔旦收介〕婆婆耐烦。待奴家去布摆些东西。再安排过来。〔净〕你去你去。〔旦〕正是哑子谩尝黄柏味。难将苦口向人言。〔下净〕阿公。亲的到底是亲。亲生儿子不留在家。到倚靠着媳妇供养。你看前日兀自有些鲑菜。今日只得些淡饭。教我怎的吃。再过几日。连饭也没了。我看他前日自吃饭时节。百般躱避我。敢是他背地裏自买些下饭受用分晓。〔外〕阿婆休要错疑了。我看媳妇不是这般样人。〔净〕恁的等他自吃时节。我和你潜地裏去探一探。便知端的。〔外〕也说得是。只一件那。〔净〕却怎的。
荒年有饭休思菜。 媳妇无良把我亏。
混浊不分鲢共鲤。 水淸方见两般鱼。
第二十一出 糟糠自厌
【山坡羊】〔旦上〕乱荒荒不丰稔的年岁。远迢迢不回来的夫壻。急煎煎不耐烦的二亲。软怯怯不济事的孤身己。苦。衣尽典。寸丝不挂体。几番拚死了奴身己。争奈没主公婆。敎谁看取。〔合〕思之。虚飘飘命怎期。难捱。实丕丕灾共危。
【前腔】滴溜溜难穷尽的珠泪。乱纷纷难宽解的愁緖。骨崖崖难扶持的病身。战兢兢难捱过的时和岁。这糠我待不吃你呵。敎奴怎忍饥。我待吃你呵。敎奴怎生吃。思量起来。不如奴先死。图得不知他亲死时。
〔合前〕奴家早上安排些饭与公婆吃。岂不欲买些鲑菜。争奈无钱可买。不想婆婆抵死埋怨。只道奴家背地自吃了甚么东西。不知奴家吃的是米膜糠粃。又不敢教他知道。便做他埋怨杀我。我也不分说。苦。这糠粃怎的吃得下。〔吃吐介〕
【孝顺歌】呕得我肝肠痛。珠泪垂。喉咙尙兀自牢嗄住。糠那。你遭砻被舂杵。筛你簸扬你。吃尽控持。好似奴家身狼狈。千辛万苦皆经历。苦人吃着苦味。两苦相逢。可知道欲吞不去。〔外净潜上探觑介〕
【前腔】〔旦〕糠和米本是相依倚。被簸扬作两处飞。一贱与一贵。好似奴家与夫壻。终无见期。丈夫。你便是米呵。米在他方没寻处。奴家恰便似糠呵。怎的把糠来救得人饥馁。好似儿夫出去。怎的敎奴供饍得公婆甘旨。〔外净潜下介〕
【前腔】思量我生无益。死又値甚的。不如忍饥死了为怨鬼。只一件。公婆老年纪。靠奴家相依倚。只得苟活片时。片时苟活虽容易。到底日久也难相聚。谩把糠来相比。这糠呵。尙兀自有人吃。奴家的骨头。知他埋在何处。
〔外净上净〕媳妇。你在这裏吃甚么。〔丑〕奴家不曾吃甚么。〔净搜夺介旦〕婆婆你吃不得。〔外〕咳。这是甚么东西。
【前腔】〔旦〕这是谷中膜。米上皮。〔外〕呀。这便是糠。要他何用。〔旦〕将来饆饠堪疗饥。〔净〕咦。这糠只好将去喂猪狗。如何把来自吃。〔旦〕尝闻古贤书。狗彘食人食。也强如草根树皮。〔外净〕恁的苦涩东西。怕不噎坏了你。〔旦〕啮雪呑毡。苏卿犹健。餐松食柏。到做得神仙侣。这糠呵。纵然吃些何虑。〔净〕阿公。你休听他说谎。糠粃如何吃得。〔旦〕爹妈休疑。奴须是你孩儿的糟糠妻室。
〔外净看哭介〕媳妇。我元来错埋寃了你。兀的不痛杀我也。〔闷倒旦叫哭介〕
【雁过沙】〔旦〕苦。沉沉向冥途。空敎我耳边呼。公公婆婆。我不能彀尽心相奉事。反敎你为我归黄土。敎人道你死缘何故。公公婆婆。怎生割舍得抛弃了奴。
〔外醒介旦〕谢天谢地。公公醒了。公公你■〈门外坐内〉。
【前腔】〔外〕媳妇。你担饥事姑舅。媳妇。你担饥怎生度。〔旦〕公公且自宽心。不要烦恼。〔外〕媳妇。我错埋寃了你。你也不推辞。到如今始信有糟糠妇。媳妇。料应我不久归阴府。也省得为我死的。累你生的受苦。
〔旦扶外起介〕公公且在床上安息。待我看婆婆如何。〔叫不醒介〕呀。婆婆不济事了。如何是好。
【前腔】婆婆气全无。敎奴怎支吾。咳。丈夫呵。我千辛万苦。为你相看顾。如今到此难回护。我只愁母死难留父。况衣衫尽解。囊箧又无。
〔外〕媳妇。婆婆还好么。〔旦〕婆婆不好了。
【前腔】〔外〕天那。我当初不寻思。敎孩儿往帝都。把媳妇闪得苦又孤。把婆婆送入黄泉路。算来是相躭误。不如我死。免把你再辜负。
〔旦〕公公休说这话。请自将息。〔外〕媳妇婆婆死了。衣衾棺椁。是件皆无。如何是好。〔旦〕公公宽心。待奴家区处。〔末上〕福无双降犹难信。祸不单行却是眞。老夫为何道此两句。为邻家蔡伯喈妻房赵氏五娘。他嫁得伯喈。方纔两月。伯喈便出去赴选。自去之后。连遭饥荒。公婆年纪皆在八十之上。家裏更没个相扶持的。甘旨之奉。亏杀这五娘子。把些衣服首饰之类。尽皆典卖。办些粮米。供给公婆。却背地裏把糠粃饆饠充饥。这般荒年饥岁。少甚么有三五个孩儿的人家。供饍不得爹娘。这个小娘子。眞个今人中少有。古人中难得。那婆婆不知道。顚倒把他埋寃。适来听得他公婆知道。却又痛心。都害了病。如今不免到他家裏探望则个。呀。五娘子。你为甚的慌慌张张。〔旦〕公公。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奴家婆婆死了。〔末〕咳。你婆婆旣死了。你公公如今在那裏。〔旦〕在床上睡着。〔末〕待我看一看。〔外〕太公休怪。我起来不得了。〔末〕老员外快不要劳动。〔旦〕太公。我婆婆衣衾棺椁。是件皆无。如何是好。〔末〕五娘子。你不要愁烦。我自有区处。
【玉胞肚】〔旦〕千般生受。敎奴家如何措手。终不然把他骸骨。没棺材送在荒坵。〔合〕相看到此。不由人不泪珠流。不是寃家不聚头。
【前腔】〔末〕五娘子不必多忧。资送婆婆。在我身上有。但你小心承直公公。莫敎他又成不救。〔合前〕
【前腔】〔外〕张公护救。我媳妇实难启口。孩儿去后。又遇饥荒。把衣衫典卖无留。
〔合前末〕老员外。你请进裏面去歇息。待我一霎时叫家僮讨棺木来。把老安人殡敛了。选个吉日。送在南山安葬去。〔外〕如此多谢太公周济。
只为无钱送老娘。 须知此事有商量。
归家不敢高声哭。 惟恐猿闻也断肠。
第二十二出 琴诉荷池
【一枝花】〔生上〕闲庭槐影转。深院荷香满。帘垂淸昼永。怎消遣。十二栏杆。无事闲凭遍。闷来把湘簟展。梦到家山。又被翠竹敲风惊断。
〔南乡子〕翠竹影摇金。水殿帘栊映碧阴。人静昼长无个事。沈吟。碧酒金樽懒去斟。幽恨苦相寻。离别经年没信音。寒暑相催人易老。关心。却把闲愁付玉琴。院子。将琴书过来。〔末将琴书上〕黄卷看来消白日。朱弦动处引淸风。炎蒸不到珠帘下。人在瑶池阆苑中。相公。琴书在此。〔生〕院子。你与我唤那两个学僮过来。〔末叫介净执扇丑持香上〕
【金钱花】自少承直书房。书房。快活其实难当。难当。只管打扇与烧香。荷亭畔。好乘凉。吃饱饭。上眠床。
〔参见介生〕我在先得此材于爨下。斵成此琴。卽名焦尾。自来此间。久不整理。今日当此淸凉。试操一曲。以舒闷怀。你三人一个打扇。一个烧香。一个管文书。休得嫚误。〔众〕领钧旨。〔生操琴介〕
【懒画眉】强对南熏奏虞弦。只觉指下余音不似前。那些个流水共高山。呀。只见满眼风波恶。似离别当年怀水仙。
〔净困掉扇介末〕吿相公。打扇的坏了扇。〔生〕背起打十三。那厮不中用。只教他烧香。〔末〕领钧旨。
【前腔】〔生〕顿觉余音转愁烦。似寡鹄孤鸿和断猿。又如别凤乍离鸾。呀。只见杀声在弦中见。敢只是螳螂来捕蝉。
〔丑困灭香介净〕吿相公。烧香的灭了香。〔生〕背起打十三。那厮不中用。只教他管文书。〔末〕领钧旨。
【前腔】〔生〕蓝田日暖玉生烟。似望帝春心托杜鹃。好姻缘翻做恶姻缘。只怕眼底知音少。争得鸾胶续断弦。
〔末掉文书介丑〕吿相公。管文书的乱了文书。〔生〕背起打十三。〔贴上生〕左右。夫人来也。且各回避。〔众〕正是有福之人人伏事。无福之人伏事人。〔末丑净下。〕
【满江红】〔贴〕嫩绿池塘。梅雨歇。熏风乍转。瞥然见新凉华屋。已飞乳燕。簟展湘波纨扇冷。歌传金缕琼巵暖。〔众〕炎蒸不到水亭中。珠帘卷。
〔贴〕相公。元来在此操琴呵。〔生〕夫人。我当此淸凉。聊托此以散闷怀。〔贴〕奴家久闻相公高于音乐。如何来到此间。丝竹之音。杳然绝响。斗胆请再操一曲。相公肯么。〔生〕夫人待要听琴。弹甚么曲好。我弹一曲雉朝飞何如。〔贴〕这是无妻的曲。不好。〔生〕呀。说错了。如今弹一曲孤鸾寡鹄何如。〔贴〕两个夫妻正团圆。说甚么孤寡。〔生〕不然弹一曲昭君怨何如。〔贴〕两个夫妻正和美。说甚么宫怨。相公。当此夏景。只弹一曲风入松好。〔生〕这个却好。〔弹介贴〕相公。你弹错了。〔生〕呀。到弹出思归引来。待我再弹。〔贴〕相公。你又弹错了。〔生〕呀。又弹出个别鹤怨来。〔贴〕相公。你如何恁的会差。莫不是故意卖弄。欺侮奴家。〔生〕岂有此心。只是这弦不中用。〔贴〕这弦怎的不中用。〔生〕俺只弹得旧弦惯。这是新弦。俺弹不惯。〔贴〕旧弦在那裏。〔生〕旧弦撇下多时了。〔贴〕为甚撇了。〔生〕只为有了这新弦。便撇了那旧弦。〔贴〕相公何不撇了新弦。用那旧弦。〔生〕夫人。我心裏岂不想那旧弦。只是新弦又撇不下。〔贴〕你新弦旣撇不下。还思量那旧弦怎的。我想起来。只是你心不在焉。特地有许多说话。
【桂枝香】〔生〕夫人。旧弦已断。新弦不惯。旧弦再上不能。待撇了新弦难■〈扌弃〉。我一弹再鼓。一弹再鼓。又被宫商错乱。〔贴〕相公。你敢是心变了么。〔生〕非干心变。这般好凉天。正是此曲纔堪听。又被风吹别调间。
【前腔】〔贴〕相公。非弹不惯。只是你意慵心懒。旣道是寡鹄孤鸾。又道是昭君宫怨。那更思归别鹤。思归别鹤。无非愁叹。相公。我看你多敢是想着谁。〔生〕夫人。我不想着甚么人。〔贴〕相公。有何难见。你旣不然。我理会得了。你道是除了知音听。道我不是知音不与弹。
〔生〕夫人。那有此意。〔贴〕相公。这个也由你。毕竟你无心去弹他。何似教惜春安排酒过来。与你消遣何如。〔生〕我懒飮酒。待去睡也。〔贴〕相公休阻妾意。老姥姥惜春看酒来。〔凈丑持酒上〕
【烧夜香】〔净〕楼台倒影入池塘。绿树阴浓夏日长。〔丑〕一架荼■〈艹縻〉满院香。〔合〕和你捧霞觞。纳晚凉。卷起珠帘。明月正上。
〔贴〕将酒过来。
【梁州序】〔贴〕新篁池阁。槐阴庭院。日永红尘隔断。碧栏杆外。寒飞漱玉淸泉。自觉香肌无暑。素质生风。小簟琅玕展。昼长人困也好淸闲。忽被棋声惊昼眠。〔合〕金缕唱。碧筒劝。向冰山雪巘排佳宴。淸世界。几人见。
【前腔】〔生〕蔷薇帘箔。荷花池馆。一阵风来香满。湘帘日永。香消宝篆沈烟。谩有枕欹寒玉。扇动齐纨。怎遂黄香愿。〔作悲介贴〕相公。你为甚的下泪。〔生〕猛然心地热。透香汗。我欲向南窗一醉眠。〔合前〕
【前腔】〔贴〕向晚来雨过南轩。见池面红妆零乱。渐轻雷隐隐。雨收云散。只觉荷香十里。新月一钩。此景佳无限。兰汤初浴罢。晚妆残。深院黄昏懒去眠。〔合前〕
【前腔】〔生〕柳阴中忽噪新蝉。见流萤飞来庭院。听菱歌何处。画船归晚。只见玉绳低度。朱户无声。此景尤堪恋。起来携素手。鬓云乱。月照纱櫉人未眠。〔合前〕
【节节高】〔净〕涟漪戏彩鸳。把露荷翻。淸香泻下琼珠溅。香风扇。芳沼边。闲亭畔。坐来不觉神淸健。蓬莱阆苑何足羡。〔合〕只恐西风又惊秋。不觉暗中流年换。
【前腔】〔丑〕淸宵思爽然。好凉天。瑶台月下淸虚殿。神仙眷。开玳筵。重欢宴。任敎玉漏催银箭。水晶宫裏把笙歌按。〔合前〕
【余文】〔众〕光阴迅速如飞电。好良宵可惜渐阑。管取欢娱歌笑喧。
〔生〕樵楼上几鼓了。〔净〕三鼓了。
欢娱休问夜如何。 此景良宵能几何。
遇飮酒时须飮酒。 得高歌处且高歌。
第二十三出 代尝汤药
【霜天晓角】〔旦上〕难捱怎避。灾祸重重至。最苦婆婆死矣。公公病又将危。
屋漏更遭连夜雨。船迟又被打头风。奴家自从婆婆死后。万千狼狈。谁知公公病又将危。如今赎得些药。已煎在此。不免再安排一口粥汤。
【犯胡兵】囊无半点调药费。良医怎求。天那。然纵救得目前。饭食何处有。料应难到后。谩说道有病遇良医。饥荒怎救。
公公这病呵。
【前腔】愁万苦千恁生受。妆成这症候。药呵。纵然救得目前。怎免得忧与愁。料应不会久。他只为不见孩儿。纔得这病。若要这病好时呵。除非是子孝父心宽。方纔可救。
药已熟了。且扶公公出来吃些。看何如。〔旦下扶外上〕
【霜天晓角】〔外〕神散魂飞。料应不久矣。〔旦〕公公请■〈门外坐内〉。〔外〕我纵然抬头强起。形衰倦。怎支持。
〔旦〕公公。药已熟了。慢慢吃些。〔外〕媳妇。我吃不得这药了。
【香遍满】〔旦〕论来汤药。须索是子先尝。方进与父母。公公。莫不是为无子先尝。恰便寻思苦。〔外吃药吐介旦〕公公。且耐烦吃些。〔外〕媳妇。这药我吃不得了。我宁可早死了罢。免得累你。〔旦〕公公。你须索■〈门外坐内〉。怎舍得一命殂。〔外〕媳妇你吃糠。省钱赎药与我吃。我怎的吃得下。〔旦〕苦。元来不吃药也只为着糟糠妇。
〔旦〕公公。你旣不吃药。且吃一口粥汤。看如何。〔外吃粥吐介旦〕公公还慢慢吃些。〔外〕媳妇。我肚腹膨胀。怎吃得下。
【前腔】〔旦〕公公。你万千愁苦。堆积在闷怀。成气蛊。可知道吃了呑还吐。〔外〕媳妇。我不济事了。必是死也。孩儿又不回来。只是亏了你。〔旦〕公公。且自宽心。不要烦恼。〔旦背哭介〕怕添亲怨忆。暗将珠泪堕。〔外〕媳妇你吃糠。却敎我吃粥。我怎的吃得下哩。〔旦〕苦。元来不吃粥也只为着糟糠妇。
〔外〕媳妇。我死也不妨。只怨孩儿不在家。亏杀了你。你近前来。有两句言语分付你。〔旦〕公公如何。〔外作跌倒拜介〕
【靑歌儿】媳妇。我三年谢得你相奉事。只恨我当初把你相担误。天那。我待欲报你的深恩。待来生我做你的媳妇。怨只怨蔡伯喈不孝子。苦只苦赵五娘辛勤妇。
〔旦〕公公。奴身不足惜。
【前腔】我一怨你身死后有谁来祀。二怨你有孩儿不得相看顾。三怨你三年间没一个饱暖的日子。三载相看甘共苦。一朝分别难同死。
〔外〕媳妇。我死呵。
【前腔】你将我骨头休埋在土。〔旦〕呀。公公百岁后。不埋在土。却放在那里。〔外〕媳妇。都是我当初不合教孩儿出去。误得你恁的受苦。我甘受折罚。任取尸骸露。〔旦〕公公。你休这般说。被人谈笑。〔外〕媳妇。不笑着你。留与傍人道蔡伯喈不葬亲父。怨只怨蔡伯喈不孝子。苦只苦赵五娘辛勤妇。
〔旦〕公公。倘你死呵。
【前腔】公婆已得做一处所。料想奴家不久也归阴府。苦。可怜一家三个怨鬼在冥途。三载相看甘共苦。一朝分别难同死。
〔外〕媳妇。我毕竟是死了。你替我请张太公过来。〔旦〕公公说犹未了。恰好张太公来也。〔末上〕岁歉无夫壻。家贫丧老亲。可怜贞洁女。日夜受艰辛。五娘子。你公公病症何如。〔旦〕太公。我公公的病症。十分危笃。〔末〕如此待我向前看看。老员外。你贵体若何。〔外〕苦。张太公。我不济事了。毕竟是个死。你今来得恰好。我凭你为证。写下遗嘱与媳妇收执。待我死后。教他休要守孝。早早改嫁便了。〔旦〕公公。你休那般说。自古道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公公休要写。〔外〕媳妇。你取纸笔过来。〔旦〕公公。奴家生是蔡郞妻。死是蔡郞妇。千万休写。枉自劳神。〔外〕媳妇。你不取纸笔来。要气杀我也。〔末〕五娘子你休逆他。嫁与不嫁在乎你。且取将过来。〔旦取上外作写介〕咳。这一管笔倒有千斤来重。
【罗帐裏坐】媳妇。你艰辛万千。是我担误了伊。你不嫁人呵。身衣口食。怎生区处。休休。当元是我拆散了你夫妻。我如今死了呵。终不然敎你又守着灵帏。〔放笔介〕已知死别在须臾。更与甚么生人做主。
【前腔】〔末〕这中间就裏。我难说怎提。五娘子。你若不嫁人。恐非活计。若不守孝。又被人谈议。可怜家破与人离。怎不敎人泪垂。
【前腔】〔旦〕公公严命。非奴敢违。若是敎我嫁人呵。那些个不更二夫。却不误奴一世。公公。我一马一鞍。誓无他志。可怜家破与人离。怎不敎人泪垂。
〔外〕张太公。我凭你为证。留下这条拄杖。待我那不孝子回来。把他与我打将出去。〔外倒旦扶介〕
公公病裏莫生嗔。 员外宽心保自身。
正是药医不死病。 果然佛度有缘人。
第二十四出 宦邸忧思
【喜迁莺】〔生上〕终朝思想。但恨在眉头。人在心上。凤侣添愁。鱼书绝寄。空劳两处相望。靑镜瘦颜羞照。宝瑟淸音绝响。归梦杳。绕屛山烟树。那是家乡。
〔踏莎行〕怨极愁多。歌慵笑懒。只因添个鸳鸯伴。他乡游子不能归。高堂父母无人管。湘浦鱼沈。衡阳鴈断。音书要寄无方便。人生光景几多时。蹉跎负却平生愿。
【鴈鱼锦】思量。那日离故乡。记临期送别多惆怅。携手共那人不厮放。敎他好看承我爹娘。料他每应不会遗忘。闻知饥与荒。只怕捱不过岁月难存养。若望不见我信音。却把谁倚仗。
【前腔】思量。幼读文章。论事亲为子也须要成模样。眞情未讲。怎知道吃尽多魔障。被亲强来赴选场。被君强官为议郞。被婚强效鸾凰。三被强。我衷肠事说与谁行。埋怨难禁这两厢。这壁厢道咱是个不撑达害羞乔相识。那壁厢道咱是个不覩亲负心的薄幸郞。
【前腔】悲伤。鹭序鸳行。怎如那慈乌返哺能终养。谩把金章绾着紫绶。试问斑衣今在何方。斑衣罢讲。纵然归去。又恐怕带麻执杖。天那。只为那云梯月殿多劳攘。落得泪雨如珠两鬓霜。
【前腔】几回梦裏。忽闻鸡唱。忙惊觉。错呼旧妇。同问寝堂上。待朦胧觉来。依然新人鸳帏凤衾和象床。怎不怨香愁玉无心緖。更思想。被他拦当。敎我怎不悲伤。俺这裏欢娱夜宿芙蓉帐。他那裏寂寞偏嫌更漏长。
【前腔】谩悒怏。把欢娱翻成闷肠。菽水旣淸凉。我何心贪着美酒肥羊。闪杀人花烛洞房。愁杀我挂名金榜。魆地裏。自思量。正是归家不敢高声哭。只恐猿闻也断肠。
院子何在。〔末上〕有问卽对。无问不答。相公有何指挥。〔生〕院子。你是我心腹之人。有一件事和你商量。你休要走了我的消息。〔末〕小人安敢。〔生〕我自从离了父母妻室。来此赴选。不拟一擢高科。拜授当职。将谓数月之后。可作归计。谁知又被牛太师招为门壻。一向逗留在此。不得还家见父母一面。故此要和你商量个计策。〔末〕相公。自古道不钻不穴。不道不知。小人每常间见相公忧闷不乐。岂知这般就裏。相公何不说与夫人知道。〔生〕院子。我夫人虽则贤慧。争奈老相公之势。炙手可热。待说与夫人知道。一霎时老相公得知。只道我去了不来。如何肯放我去。不如姑且隐忍。和夫人都瞒了。且待任满寻个归计。〔末〕这的却是。老相公若还知道。如何肯放相公回去。〔生〕院子。我如今要寄一封书家去。没个方便的人。欲待使人径去。又怕老相公知道。你与我出街坊上体探。倘有我乡里人来此做买卖。待我寄一封家书回去。〔末〕小人谨领便去。
终朝长相忆。 寻便寄书人。
眼望旌捷旗。 耳听好消息。
第二十五出 祝发买葬
【金珑璁】〔旦上〕饥荒先自窘。那堪连丧双亲。身独自。怎支分。我衣衫都解尽。首饰并没分文。无计策。只得翦香云。
〔蝶恋花〕万苦千辛难摆拨。力尽心穷。两泪空流血。裙布钗荆今已竭。萱花椿树连摧折。金刀盈盈明似雪。远照乌云。掩映愁□月。一片孝心难尽说。一齐分付靑丝发。奴家前日婆婆没了。已得张太公周济。如今公公又没了。无钱资送。难再去求吿他。我思想起来。没奈何了。只得翦下头发。卖几贯钞。为送终之用。虽然这头发値钱不多。也只把他做些意儿。恰似教化一般。苦。不幸丧双亲。求人不可频。聊将靑丝发。断送白头人。
【香罗带】一从鸾凤分。谁梳鬓云。妆台懒临生暗尘。那更钗梳首饰典无存也。头发。是我担阁你度靑春。如今又翦你资送老亲。翦发伤情也。怨只怨结发薄幸人。
【前腔】思量薄幸人。辜奴此身。欲翦未翦。敎我先泪零。我当初早披剃入空门也。做个尼姑去。今日免艰辛。咳。只有我的头发恁般苦。少甚么佳人的珠围翠拥兰麝熏。呀。似这般狼狈呵。我的身死兀自无埋处。说甚么翦头发愚妇人。
【前腔】堪怜愚妇人。单身又贫。头发。我待不翦你呵。开口吿人羞怎忍。我待翦你呵。金刀下处应心■〈疒〈滕，去月〉〉也。却将堆鸦髻舞鸾鬓。与乌鸟报答鹤发亲。敎人道雾鬓云鬟女。断送霜鬟雪鬓人。〔翦下哭介〕
【临江仙】连丧双亲无计策。只得翦下香鬟。非奴苦要孝名传。正是上山擒虎易。开口吿人难。
头发旣已翦下。免不得将去货卖。穿长街。抹短巷。叫一声卖头发。
【梅花塘】卖头发。买的休论价。念我受饥荒。囊箧无些个。丈夫出去。那堪连丧了公婆。没奈何。只得翦头发资送他。
呀。怎的都没人买。
【香柳娘】看靑丝细发。看靑丝细发。翦来堪爱。如何卖也没人买。这饥荒死丧。这饥荒死丧。怎敎我女裙钗。当得恁狼狈。况连朝受馁。况连朝受馁。我的脚儿怎抬。其实难捱。〔做跌倒起介〕
【前腔】往前街后街。往前街后街。并无人采。我待再叫一声。咽喉气噎。无如之奈。苦。我如今便死。我如今便死。暴露我尸骸。谁人与遮盖。天那。我到底也只是个死。将头发去卖。将头发去卖。卖了把公婆葬埋。奴便死何害。
〔作倒介末上〕慈悲胜念千声佛。造恶徒烧万炷香。今日蔡老员外病症不知如何。我且去看一看。呀。五娘子。你为何倒在街上。〔旦〕苦。太公可怜见。救奴家则个。〔末杖扶介〕五娘子。你手裏拿着头发做甚么。〔旦〕奴家公公又没了。无钱资送。只得把自己头发翦下。欲卖几文钞。为送终之用。〔末哭介〕元来你公公又死了呵。你怎的不来和我商量。把这头发翦下做甚么。〔旦〕奴家多番来定害公公。不敢再来相恼。〔末〕呀。你说那里话。五娘子。
【前腔】你儿夫曾付托。儿夫曾付托。我怎生违背。你无钱使用。我须当贷。你将头发翦下。将头发翦下。又跌倒在长街。都缘我之罪。〔合〕叹一家破败。叹一家破败。否极何时泰来。各出珠泪。
【前腔】〔旦〕谢公公慷慨。谢公公慷慨。把钱相贷。我公婆在地下相感戴。只恐奴身死也。恐奴身死也。兀自没人埋。公公。谁还你恩债。〔合〕叹一家破败。叹一家破败。否极何时泰来。各出珠泪。
〔末〕五娘子。你先回家去。我卽着人送些布帛米谷之类与你使用。〔旦〕如此多谢公公。请收这头发。〔末〕咳。难得难得。这是孝妇的头发。翦来断送公婆的。我留在家中。不惟传留做个话名。后日蔡伯喈回来。将与他看。也使他惶愧。
谢得公公救妾身。 伊夫曾托我亲邻。
从空伸出拿云手。 提起天罗地网人。
第二十六出 拐儿绐误
【打球场】〔净上〕几年间。为拐儿。脱空说谎为最。遮莫你是怎生俌俏的。也落在我圈套。
自家脱空为活计。掏摸作生涯。剑舌鎗唇伶俐的。也引教他懵懂。虚脾甜口悭吝的。也哄教他妆风。乡贯何曾有定居。姓名谁人知眞实。妆成圈套。见了的便自入来。做就机关。入着的怎生出去。骗了钟馗手裏宝剑。拐了洞宾瓢裏仙丹。果然来无迹。去无踪。对面骗人如撮弄。纵使和你行。和你坐。当场赚你怎埋寃。拐儿阵裏先锋。哄局门中大将。何用剜墙穵壁。强如黑夜偷儿。不索挟斧持刀。眞个白昼劫贼。正是天不生无禄之人。地不长无根之草。自家打听得蔡状元家住陈留。父母在堂。久无消息。他如今要寄家书回去。况我在陈留走得惯熟。颇习语音。不免妆扮做陈留人。假写他父母家书递与他。必有回音。倘或附带些金帛回家。也不见得觅却一个小富贵。便不然也索与我些路费回家。这里便是蔡状元府前。不免进入去咱。呀怎的不见一个人。我且咳嗽一声。〔末上〕侯门深似海。不许外人敲。〔相见介〕你是那裏人。来此有甚勾当。〔净〕小子从陈留来。蔡相公的老大人有家书在此。〔末〕呀。我相公正要乘便寄家书回去。你来得恰好。待我请相公出来。〔请介生上〕
【凤凰阁】寻鸿觅雁。寄个音书无便。谩劳回首望家山。和那白云不见。泪痕如线。想镜裏孤鸾影单。
〔末〕吿相公得知。有一个汉子。说他从陈留郡来。有老相公的家书在此。〔生〕快请他进来。〔相见介生〕多承足下带得我家书来呵。〔净〕小子奉老大人尊命。特递在此。〔净递书介〕
【一封书】〔生〕一从你去离。我在家中常念你。功名事怎的。想多应折桂枝。幸得爹娘和媳妇。各保安康无祸危。谢天谢地。且喜家中多安乐。见家书。可知之。及早回来莫更迟。
天那。我岂不要回去。争奈不由我。院子。你引乡亲到后堂茶饭。一面取纸笔。待我写家书。就附与他去。可取些金珠碎银过来。〔生写书介〕
【下山虎】男邕百拜大人尊前。一自离膝下。顿经数年。目断万里关山。鎭日望悬。一向那堪音信断。名利事。叹牵绾。谩劳珠泪涟。上表辞金殿。要辞了官。争奈君王不见怜。
【蛮牌令】忽尔拜尊翰。激切意悬悬。幸喜爹娘和媳妇。尽安健。奈儿身淹留旅邸。不能彀承奉慈颜。匆匆的聊附寸笺。草草伏乞尊照不宣。
乡亲。我这一封书。幷这金珠。托你将到俺家裏。与老相公收下。传示家中大小。俺早晚便回来。教他放心。不须忧虑。〔净〕小子理会得。〔生〕这些碎银。送与乡亲路上做盘费。〔净〕多谢。多谢。
【驻马听】〔生〕书寄乡关。说起敎人心痛酸。乡亲。传示俺八旬爹妈。道与俺两月妻房。隔涉万水千山。啼痕缄处翠绡斑。梦魂飞遶银屛远。〔合〕报道平安。想一家贺喜。只说道再相见。
【前腔】〔末〕遥忆乡关。有个人人凝望眼。他频看飞雁。望断孤舟。倚遍危栏。见这银钩飞动彩云笺。又索玉筯界破残妆面。〔合前〕
【前腔】〔净〕西出阳关。却叹今朝行路难。念取经年离别。跋涉万里程途。带着一纸云笺。只怕豺狼纷扰路途间。雁鸿怕不到家乡畔。〔合前〕
凭伊千里寄佳音。 说尽离人一片心。
须知相别经多载。 方信家书抵万金。
第二十七出 感格坟成
【挂眞儿】〔旦上〕四顾靑山静悄悄。思量起暗裏魂销。黄土伤心。丹枫染泪。谩把孤坟独造。
〔菩萨蛮〕白杨萧瑟悲风起。天寒日淡空山裏。虎啸与猿啼。愁人添惨凄。穷泉深杳杳。长夜何由晓。洒泪泣双亲。双亲闻不闻。奴家自从丧了公婆。家中十分狼狈。昨已多承张太公。将公婆灵柩。搬得到山。免不得造一所坟茔。把公婆安葬了。争奈无钱倩人。难以再去求他。只得自家搬泥运土。〔裙包土介〕
【五更转】把土泥独抱。麻裙裹来难打熬。空山静寂无人吊。但我情眞实切。到此不惮劳。苦。何曾见葬亲儿不到。又道是三匝围丧。那些个卜其宅兆。思量起是老亲合顚倒。公公。你图他折桂看花早。不想自把一身。送在白杨衰草。谩自苦。〔作悲介〕这苦凭谁吿。
【前腔】我只凭十爪。如何能彀坟土高。苦。只见鲜血淋漓湿衣袄。天那。我形衰力倦。死也只这遭。休休。骨头葬处。任他血流好。此唤做骨血之亲。也敎人称道。敎人道赵五娘眞行孝。苦。心穷力尽形枯槁。只有这鲜血。到如今也出尽了。这坟成后。只怕我的身难保。
呀。我气力都用乏了。不免就此歇息睡一觉呵。
【卜算子先】坟土未曾高。筋力还先倦。〔睡介山神上〕
【粉蝶儿】赵女堪悲。天敎小神相济。
善哉。善哉。吾乃当山土地。今奉玉帝勅旨。为见赵五娘行孝。特令差拨阴兵。与他倂力筑造坟台。不免叫出南山白猿使者。北岳黑虎将军。前来听用。猿虎二将何在。〔净丑扮猿虎上外〕吾奉玉帝勅旨。为见赵五娘独自在山筑坟。特差汝等率领阴兵。与他倂力。汝等可变作人形。与他运化土石。务要顷刻完成。不得惊动孝妇。〔净丑〕领法旨。〔造坟介〕吿大圣。坟台已成了。〔外〕赵五娘。你抬起头来。听吾嘱付。
【好姐姐】五娘听吾道语。吾特奉玉皇勅旨。怜伊孝心。故遣阴兵来助你。〔合〕坟成矣。葬了二亲寻夫壻。改换衣装往帝畿。
赵五娘。你好生记着。正是大抵乾坤都一照。免教人在暗中行。〔外净丑下旦醒介〕
【卜算子后】梦裏分明有鬼神。想是天怜念。
呀。怪哉怪哉。奴家睡间。恍惚中似梦非梦。见神人嘱付道。坟已成了。教奴家前往京畿寻取丈夫。我思忖起来。独自一身。几时能彀得坟成。〔起看介〕呀。果然这坟台都成了。谢天谢地。分明是神通变化。
【五更转】怨苦知多少。两三人只道同做饿殍。公公婆婆。今日幸赖神明救济。成此坟台。你两人已得安妥。只一件。我未曾葬时节。也还恰象相亲傍的一般。如今葬了呵。穷泉一闭无日晓。叹如今永别。再无由相倚靠。我死和公婆做一处埋呵。也得相伏侍。只愁我死在他途道。我的骨头何由来到。从今去。坟呵。只愿得中干燥。福子荫孙也都难料。呀。天那。便做荫得个三公。也济不得亲老。泪暗滴。复把苍天来祷。〔末同丑带鉏器上〕
【铧锹儿】〔末〕悲风四起吹松柏。山云黯淡日无色。〔丑〕虎啸与猿啼。怎不惨戚。〔合〕趱步前来到峭壁。都与孝妇添助力。
〔末〕老夫张广才。只为蔡老员外夫妻相继弃世。亏杀他媳妇赵五娘子支持。如今又闻得他把裙包土。筑造坟台。我想人家造一所坟。没有千百工这不成。他独自一个女流。如何成得此事。不免带将小二。与他添助力气则个。呀。好怪哉。如何坟都成了。只见松柏森森绕四围。孤坟新土掩泉扉。五娘子。空山独自无人问。为筑坟台有阿谁。〔旦〕太公。梦裏鬼神多怪异。阴兵运石与搬泥。坟台成了亲分付。教奴寻壻到京畿。〔丑〕公公。自古流传多有此。毕竟感格上苍知。长城哭倒称姜女。五娘子。你他日芳名一样题。〔合〕正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好姐姐】〔旦〕公公。念奴血流满指。独自要坟成无计。深感老天。暗中相护持。〔合〕坟成矣。葬了二亲寻夫壻。改换衣装往帝畿。
【前腔】〔末〕五娘子。老夫带领小二。待与你添助些力气。谁知有神暗中相救济。〔合前〕
【前腔】〔丑〕你每眞个见鬼。这松柏孤坟在何处。恰纔小鬼是我妆扮的。〔合前〕
孝心感格动阴兵。 不是阴兵坟怎成。
万事劝人休碌碌。 举头三尺有神明。
第二十八出 中秋望月
【念奴娇引】〔贴上〕楚天过雨。正波澄木落。秋容光净。谁驾玉轮来海底。碾破瑠璃千顷。环佩风淸。笙箫露冷。人在淸虚境。〔净丑〕眞珠帘卷。庾楼无限佳兴。
〔临江仙〕〔贴〕玉作人间秋万顷。银葩点破瑠璃。〔净〕瑶台风露冷仙衣。天香飘到处。此景有谁知。〔丑〕未审明年明夜月。此时此景何如。〔贴〕珠帘高卷醉琼巵。〔合〕正是莫辞终夕劝。动是来年期。〔贴〕老姥姥。今夜中秋。月色澄淸。你与我请相公出来赏翫则个。〔净〕是是。夫人请相公翫月。〔生内应介〕我已睡了。不来。〔丑〕你甚么嘴脸。可知道请他不来。〔贴〕惜春。你再去请。〔丑〕我去请。相公。夫人请相公出来翫月。〔生〕来也。〔丑笑介〕老姥姥。你看我嘴儿纔动一动。相公就出来了。〔生上〕
【生查子】逢人曾寄书。书去神亦去。今夜好淸光。可惜人千万里。
〔贴〕相公。今夜中秋。月色可爱。我请你赏翫一番。你没事推阻怎的。〔生〕月色有甚好处。〔贴〕相公。怎的不好。〔酹江月〕你看玉楼金气卷霞绡。云浪空光澄彻。丹桂飘香淸思爽。人在瑶台银阙。〔生〕影透凤帏。光窥罗帐。露冷蛩声切。关山今夜照人几处离别。〔净〕须信离合悲欢。还如玉兔有阴晴圆缺。便做人生长宴会。几见冰轮皎洁。〔丑〕此夜明多。来年期远。莫放金樽歇。〔合〕但愿人长久。年年同赏明月。〔飮酒介〕
【念奴娇序】〔贴〕长空万里。见婵娟可爱。全无一点纤凝。十二栏杆光满处。凉浸珠箔银屛。偏称。身在瑶台。笑斟玉斝。人生几见此佳景。〔合〕惟愿取年年此夜。人月双淸。
【前腔】〔生〕孤影。南枝乍冷。见乌鹊缥缈。惊飞栖止不定。万点苍山。何处是修竹吾庐三径。追省。丹桂曾攀。嫦娥相爱。故人千里谩同情。〔合前〕
【前腔】〔贴〕光莹。我欲吹断玉箫。乘鸾归去。不知风露冷瑶京。环佩湿。似月下归来飞琼。那更。香雾云鬟。淸辉玉臂。广寒仙子也堪并。〔合前〕
【前腔】〔生〕愁听。吹笛关山。敲砧门巷。月中都是断肠声。人去远。几见明月亏盈。惟应。边塞征人。深闺思妇。怪他偏向别离明。
【古轮台】〔净〕峭寒生。鸳鸯瓦冷玉壶冰。栏杆露湿人犹凭。贪看玉镜。况万里淸明。皓彩十分端正。三五良宵。此时独胜。〔丑〕把淸光都付与酒杯倾。从敎酩酊■〈扌弃〉夜深沈醉还醒。酒阑绮席。漏催银箭。香销金鼎。斗转与参横。银河耿。辘轳声已断金井。
【前腔】〔净〕闲评。月有圆缺阴晴。人世上有离合悲欢。从来不定。深院闲庭。处处有淸光相映。也有得意人人。两情畅咏。也有独守长门伴孤另。君恩不幸。〔丑〕有广寒仙子娉婷。孤眠长夜。如何捱得更阑寂静。此事果无凭。但愿人长久。小楼翫月共同登。
【余文】〔众〕声哀诉。促织鸣。〔贴〕俺这裏欢娱未罄。〔生〕他几处寒衣织未成。
今宵明月正团圆。 几处凄凉几处諠。
但愿人生得久长。 年年千里共婵娟。
第二十九出 乞丐寻夫
【胡捣练】〔旦上〕辞别去。到荒坵。只愁出路煞生受。画取眞容聊藉手。逢人将此免哀求。
鬼神之道。虽则难明。感应之理。未尝不信。奴家昨日独自在山筑坟。正睡间。忽梦一神人。自称当山土地。带领阴兵。与奴家助力。却又嘱付教奴家改换衣装。径往长安寻取丈夫。待觉来。果然坟台并已完备。这的分明是神通护持。正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今二亲旣已葬了。只得改换衣装。扮作道姑。将琵琶做行头。沿街上弹几个行孝的曲儿。抄化将去。只是一件。我几年间和公婆厮守。如何舍得一旦撇了他。奴家自幼薄晓得些丹靑。何似想象画取公婆眞容。背着一路去也似相亲傍的一般。但遇小祥忌辰。展开与他烧些香纸。奠些酒饭。也是奴家一点孝心。不免就此画描眞容则个。〔描画介〕
【三仙桥】一从他每死后。要相逢不能彀。除非梦裏暂时略聚首。苦要描描不就。暗想像。敎我未描先泪流。描不出他苦心头。描不出他饥症候。描不出他望孩儿的睁睁两眸。只画得他发飕飕。和那衣衫敝垢。休休。若画做好容颜。须不是赵五娘的姑舅。
【前腔】我待要画他个庞儿带厚。他可又饥荒消瘦。我待要画他个庞儿展舒。他自来长恁面皱。若画出来眞是丑。那更我心忧。也做不出他欢容笑口。不是我不会画着那好的。我从嫁来他家。只见他两月稍优游。其余都是愁。那两月稍优游。我又忘了。这三四年间。我只记他形衰貌朽。这眞容呵。便做他孩儿收。也认不得是当初父母。休休。纵认不得是蔡伯喈当初爹娘。须认得是赵五娘近日来的姑舅。
眞容旣已描就了。就在这裏烧些香纸。奠些酒饭。拜别了公婆出去。〔拜辞介〕
【前腔】公公婆婆。非是奴寻夫远游。只怕我公婆绝后。奴见夫便回。此行安敢久。苦。路途中奴怎走。望公婆相保佑。我出外州。天那。他兀自没人看守。如何来相保佑。这坟呵。只怕奴去后。冷淸淸有谁来祭扫。纵使遇春秋。一陌纸钱怎有。休休。你生是受冻馁的公婆。死做个绝祭祀的姑舅。
奴家旣辞了坟墓。只得背了眞容。便索去辞张太公。呀。如何恰好张太公来也。〔末上〕衰柳寒蝉不可闻。金风败叶正纷纷。长安古道休回首。西出阳关无故人。〔旦〕奴家适间拜辞了坟茔。正要到宅上来吿别。〔末〕呀。五娘子。你几时去。〔旦〕太公。奴家今日就行了。〔末〕你背的是甚么画。〔旦〕是奴公婆的眞容。待将路上去藉手乞吿些盘缠。早晚与他烧香化纸。〔末〕是谁画的。〔旦〕是奴家将就描摹的。〔末〕五娘子。你孝心所感。一定逼眞。借我看一看。咳。画得像。画得像。〔作悲介〕老员外。老安人。〔鹧鸪天〕死别多应梦裏逢。谩劳孝妇写遗踪。可怜不得图家庆。辜负丹靑泣画工。衣破损。鬓鬔松。千愁万恨在眉峯。只怕蔡郞不识年来面。赵女空描别后容。五娘子。我听得你要远行。将几贯钱与你路上少助些盘缠。〔旦〕多多定害公公了。奴家又有不识进退之恳。奴家去后。公婆坟茔。早晚望太公可怜见。看这两个老的在日之面。与奴家看管则个。〔末〕这个不妨。你但放心前去。老夫少不得如此。〔拜辞介〕
【忆多娇】〔旦〕公公。他魂渺漠。我没倚托。程途万里。敎我怀夜壑。此去孤坟望公公看着。〔合〕举目潇索。满眼盈盈泪落。
【前腔】〔末〕五娘子。我承委托。当领略。这孤坟我自看守。决不爽约。但愿你途中身安乐。〔合前〕
【斗黑麻】〔旦〕奴深谢公公。便相允诺。从来的深恩怎敢忘却。只怕途路远。体怯弱。病染灾缠。衰力倦脚。〔合〕孤坟寂寞。路途滋味恶。两处堪悲。万愁怎摸。
【前腔】〔末〕伊夫壻多应是贵官显爵。伊家去须当审个好恶。五娘子。只怕你这般乔打扮。他怎知觉。一贵一贫。怕他将错就错。
〔合前旦〕公公。奴家拜别去也。〔末〕五娘子且慢着。老夫还有几句言语嘱付你。〔旦〕望公公指教。〔末〕五娘子。你少长闺门。岂识路途。当初蔡郞未别时节。你靑春正媚。你如今又遭这饥荒贫苦。貌怯身单。正是桃花岁岁皆相似。人面年年自不同。蔡郞临别之后。可不道来。〔旦〕公公。他道甚的。〔末〕他道是若有寸进。卽便回来。如今年荒亲死。一竟不回。你知他心腹事如何。正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唉。蔡郞元是读书人。一举成名天下闻。久留不知因个甚。年荒亲死不回门。五娘子。你去京城须仔细。逢人下气问虚眞。若见蔡郞谩说千般苦。只把琵琶语句诉元因。未可便说他妻子。未可便说丧双亲。未可便说裙包士。未可便说翦香云。若得蔡郞思故旧。可怜张老一亲邻。我今年已七十岁。比你公公少一旬。你去时犹有张老来相送。你回时不知张老死和存。我送你去呵。正是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哭介旦〕谢得公公训诲。奴家铭心镂骨。不敢有忘。如今只得吿别去也。〔末〕五娘子。早去早回。
为寻夫壻别孤坟。 只怕儿夫不认眞。
惟有感恩幷积恨。 万年千载不成尘。
第三十出 瞷询衷情
【菊花新】〔生上〕封书远寄到亲闱。又见关河朔雁飞。梧叶满庭除。争似我闷怀堆积。
〔生查子〕封书寄远人。寄上万里亲。书去神亦去。兀然空一身。自家喜得家书。报道平安。已曾修书附回家去。不知何如。这几日常怀想念。翻成愁闷。正是虽无千丈线。万里系人心。〔贴上〕
【意难忘】绿鬓仙郞。懒拈花弄柳。劝酒持觞。眉颦知有恨。何事苦相防。〔生〕夫人。些个事恼人肠。〔贴〕相公。试说与何妨。〔生〕只怕你寻消问息。添我恓惶。
〔贴〕古人云。颦有为颦。笑有为笑。是以君子当食不嗟。临乐不叹。无事而戚。谓之不祥。相公。你自来我家。不明不暗。如醉如痴。鎭日忧闷。为着甚的。还少了吃的。少了穿的。相公。我待道你少吃的呵。
【红衲袄】你吃的是煑猩唇和烧豹胎。我待道你少穿的呵。你穿的是紫罗襕。系的是白玉带。你出入呵。我只见五花头踏在你马前摆。三檐伞儿在你头上盖。相公休怪奴家说。你本是草庐中一秀才。如今做着汉朝中梁栋材。你有甚不足。只管锁了眉头也。喞喞哝哝不放怀。
〔生〕夫人。你道我有穿的呵。
【前腔】我穿的是紫罗襕。倒拘束得我不自在。我穿的是皂朝靴。怎敢胡去踹。你道我有吃的呵。我口裏吃几口慌张张要办事的忙茶饭。手裏拿着个战兢兢怕犯法的愁酒杯。倒不如严子陵登钓台。怎做得扬子云阁上灾。似我这般样为官呵。只管待漏随朝。可不误了秋月春花也。干碌碌头又早白。
〔贴〕相公。我知道了。
【前腔】莫不是丈人行性气乖。〔生〕不是。〔贴〕莫不是妾跟前缺管待。〔生〕不是。〔贴〕莫不是画堂中少了三千客。〔生〕不是。〔贴〕莫不是绣屛前少了十二钗。〔生〕也不是。〔贴〕相公呵。这意儿敎人怎猜。这话儿敎人怎解。我今番猜着你了。敢只是楚馆秦楼。有个得意人儿也。闷恹恹常挂怀。
〔生〕夫人。不是。
【前腔】有个人儿在天一涯。天那。我不能勾见他。只落得脸销红眉锁黛。〔贴〕我道甚么来。可知哩。〔生〕不是。我本是伤秋宋玉无聊赖。有甚心情去恋着闲楚台。〔贴〕相公。你有甚事。明说与奴家知道。〔生〕夫人。三分话儿只恁猜。一片心儿直恁解。〔贴〕你有话如何不对我说。〔生〕罢罢。夫人。你休缠得我无言。若还提起那筹儿也。扑簌簌泪满腮。
〔贴〕由你。由你。我若不解劝。你又只管忧闷。待问着你。你又遮瞒我。我也莫奈何。相公。夫妻何事苦相防。莫把闲愁积寸肠。难道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贴虚下潜听介生〕天那。自古道难将我语和他语。未卜他心似我心。自家娶妻两月。别亲数年。朝夕思想。翻成愁闷。我这新娶的媳妇。虽则贤慧。我待将此事和他说。他也肯教我回去。只是他的爹爹。若知我有媳妇在家。如何肯放我回去。不如姑且隐忍。改日求一乡郡除授。那时却回去见双亲便了。咳。夫人。非是堤防你太深。只缘伊父苦相禁。正是夫妻且说三分话。〔贴〕呀。我理会得了。你道是未可全抛一片心。好好。你瞒我也由你。只是你爹娘和媳妇嗟怨你。
【江头金桂】〔贴〕相公。我怪得你终朝■〈口顚〉喑。只道你缘何愁闷深。敎咱猜着哑谜。为你沈吟。那筹儿没处寻。我和你共枕同衾。你瞒我则甚。你自撇了爹娘媳妇。屡换光阴。他那里须怨着你没音信。笑伊家短行。笑伊家短行。无情忒甚。到如今。兀自道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前腔】〔生〕夫人。非是我声呑气忍。只为你爹行势逼临。怕他知我要归去。将人厮禁。要说又将口噤。我待解朝簪。再图乡任。那时节呵。他不堤防着我。须遣我到家林。我和你双双两人归昼锦。苦。我双亲老景。我双亲老景。存亡未审。我实不瞒你。前日曾附一封书回去。只怕雁杳鱼沈。〔贴〕你旣有书信附去。怎的也没有回报。〔生〕又不是烽火连三月。眞个家书抵万金。
〔贴〕元来如此。我去对爹爹说。和你同去便了。〔生〕你爹爹如何肯放我回去。你目休说破了。〔贴〕不妨事。我爹爹身为太师。风化所关。具瞻在望。终不然恁的不顾仁义。〔生〕你休说。不济事。干枉了。〔贴〕相公。你不必忧虑。我自有道理。不由我爹爹不从。
雪隐鹭鹚飞始见。 柳藏鹦鹉语方知。
假如染就干红色。 也被傍人讲是非。
第三十一出 几言谏父
【西地锦】〔外上〕好怪吾家门壻。鎭日不展愁眉。敎人心下常萦系。也只为着门楣。
入门休问荣枯事。观着容颜便得知。自家招赘蔡伯喈为壻。可谓得人。只一件。他自从到此。眉头不展。面带忧容。不知为着甚么。必有缘故。且待女孩儿出来问他。便知端的。〔贴上〕
【前腔】只道儿夫何意。如今就裏方知。万里家山。要同归去。未审爹意何如。
〔外〕孩儿。吾老入桑楡。自叹吾之皓首。汝身乖琴瑟。每为汝而懊怀。夫壻何故忧愁。孩儿必知端的。〔贴〕吿爹爹得知。他娶妻六十日。卽赴科场。别亲三五年。竟无消息。温凊之礼旣缺。伉俪之情何堪。今欲归故里。辞至尊家尊而同行。待共事高堂。执子道妇道以尽礼。〔外怒介〕呀。我乃紫阁名公。汝是香闺艳质。何必顾此糟糠妇。焉能事此田舍翁。他久别双亲。何不寄一封之音信。汝从来娇养。安能涉万里之程途。休惑夫言。唯从父命。〔贴〕爹爹。曾观典籍。未闻妇道而不拜舅姑。试论纲常。岂有子职而不事父母。若重唱随之义。富尽定省之仪。彼荆钗布裙。旣已独奉亲闱之甘旨。此金屛绣褥。岂可久恋监宅之欢娱。爹爹身居相位。坐理朝纲。岂可断他人父子之恩。绝他人夫妇之义。使伯喈有贪妻之爱。不顾父母之愆。俾孩儿有违夫之命。不事舅姑之罪。望爹爹容恕。特赐矜怜。〔外〕休胡说。他旣有媳妇在家。你去做甚么。
【狮子序】〔贴〕爹爹。他媳妇虽有之。念奴家须是他孩儿次妻。那曾有媳妇不侍亲闱。〔外〕孩儿。你去有甚么勾当。〔贴〕若论做媳妇的道理。须当奉飮食。问寒喧。相扶持苹蘩中馈。〔外〕便做有许多勾当。他有媳妇在家裏。你不去也不妨。〔贴〕爹爹。又道是养儿代老。积谷防饥。
〔外〕旣道是养儿代老。积谷防饥。何似当初休教他来应举。
【太平歌】〔贴〕爹爹。他求科举。指望锦衣归。不想道爹爹留他为女壻。〔外〕这个是有缘千里能相会。须强他不得。〔贴〕他埋寃洞房花烛夜。那些个千里能相会。只要保全金榜挂名时。他事急且相随。
〔外〕孩儿。你到说我不是。这般埋寃着我。
【赏宫花】〔贴〕他终朝惨凄。我如何忍见之。〔外〕他自惨凄。你管他怎的。〔贴〕若论为夫妇。须是共欢娱。〔外〕你对他说。他若在这裏。我教他做个大大的官。〔贴〕爹爹。他数载不通鱼雁信。枉了十年身到凤凰池。
〔外〕呀。你听着丈夫的言语。却不听我说。这妮子好痴迷呵。
【降黄龙】〔贴〕爹爹。须知。非奴痴迷。已嫁从夫。怎违公议。〔外〕孩儿你去也不妨。只是我没个亲人在傍。如何舍得你去。〔贴〕爹犹念女。怎敎他爹娘不念孩儿。〔外〕孩儿。不是我不放你去。他旣有媳妇在家。你去时节。只怕担阁了你。〔贴〕休提。纵把奴担阁。比担阁他媳妇何如。〔外〕便不然只教蔡伯喈自去便了。〔贴〕爹爹。那些个夫唱妇随。嫁鸡逐鸡飞。
〔外〕孩儿。他是贫贱之家。你如何伏侍他的父母。
【大圣乐】〔贴〕爹爹。婚姻事难论高低。若论高低何似休嫁与。假饶亲贱孩儿贵。终不然便抛弃。〔外〕他自有媳妇。你管他做甚么。〔贴〕奴须是他亲生儿子亲媳妇。难道他是谁人我是谁。〔外〕孩儿。据你说起来。我到说得不是了。〔贴〕爹居相位。怎说着伤风败俗非理的言语。
〔外怒介〕这妮子无礼。却将言语来冲撞我。我的言语到不中听呵。孩儿。夫言中听父言违。懊恨孩儿见识迷。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外下贴〕自古道酒逢知己千锺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好笑我爹爹不顾仁义。却道奴家把言语冲撞他。昨日我丈夫教我休说破。我如今有何颜见他。只得且在此坐一坐。寻思个道理去回他则个。〔闷坐介生上〕
【称人心】撇呆打堕。早被那人瞧破。他要同归。知他爹怎么。我料想他每不允诺。呀。夫人。你缘何独坐。想你爹爹不肯么。伊家道俐齿伶牙。争奈爹行不可。
【前腔】〔贴〕天那。我爹爹全不顾人笑呵。这其间只是我见差。祸根芽从此起。灾来怎躱。相公。他道我从着夫言。骂我不听亲话。
【红衫儿】〔生〕夫人。你不信我。敎伊休说破。到此如何。算你爹心性。我岂不料过。我为甚乱掩胡遮。也只为着这些。你直待要打破砂锅。是你招灾揽祸。
【前腔】〔贴〕不想道相挜靶。这做作难禁架。我见你每每咨嗟要调和。谁知好事多磨起风波。相公。把你陷在地网天罗。如何不怨我。天那。懊恨只为我一个。却担阁了两下。
【醉太平】〔生〕蹉跎。光阴易谢。纵归去晚景之计如何。名缰利锁。牢络在海角天涯。知么。多应我老死在京华。孝情事一笔都勾罢。苦。这般摧挫。伤情万感。泪珠偷堕。
【前腔】〔贴〕非诈。奴甘死也。纵奴不死时。君去须不可。〔生〕夫人。你如何说这话。〔贴〕相公。奴身値甚么。只因奴误你一家。差讹。假饶做夫妇也难和。你心怨我心萦挂。奴身拚舍。成伊孝名。救伊爹妈。
〔生〕夫人。你不要这般说。万一你爹爹知之。反加谴责。〔贴〕相公。妾当初勉承父命。遣事君子。不想君家有白发之父母。靑春之妻房。致君衷肠不满。名行有亏。如今思之。误君之父母者。妾也。误君之妻房者。妾也。使君为不孝薄幸之人。亦妾也。妾之罪大矣。纵偷生于今世。亦公议所不容。昔者聂政姊死。倚尸傍以成弟之名。王陵母死。伏剑下以全子之节。妾岂爱一身。误君百行。妾当死于地下。以谢君家。小则可以解君之萦挂。大则可以救君之父母。近则可以成孝子之令名。远则可以免后世之公议。妾死何憾焉。〔生〕夫人。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古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岂可陷亲于不义。此事决然不可。〔贴〕相公。你也说得是。只是累你一时回去不得。如何是好。〔生〕夫人且慢着。怕你爹爹也有回心转意时节。且更宁耐看如何。
一心只欲转家乡。 争奈爹行不忖量。
大风吹倒梧桐树。 自有傍人说短长。
第三十二出 路途劳顿
【月云高】〔旦上〕路途多劳倦。行行甚时近。未到洛阳城。盘缠多使尽。回首孤坟。空敎奴望孤影。天那。他那里。谁偢采。俺这裏。谁投奔。正是西出阳关无故人。须信道家贫不是贫。
〔苏幕遮〕怯山登。愁水渡。暗忆双亲。泪把麻裙渍。回首孤坟何处是。两下萧条。一样愁难诉。玉消容。莲困步。愁寄琵琶。弹罢添凄楚。惟有眞容时时顾。惟悴相看。无语恓惶苦。奴家为寻丈夫。在路途上多少狼狈。况独自一身。拿着一个琵琶。背着二亲眞容。登高履险。宿水餐风。其实难捱。只是一件。若去到洛阳。寻见丈夫。相逢如故。也不枉了这遭辛苦。倘或他驷马高车。前呼后拥。见奴家这般褴缕。不肯相认。可不担阁了奴家。
【前腔】暗中思忖。此去好无准。只怕他身荣贵。把咱不厮认。若是他不偢采。空敎奴受艰辛。他未必忘恩义。我这裏自闲评论。他须记一夜夫妻百夜恩。怎做得区区陌路人。
唉。只一件。
【前腔】他在府堂深隐。奴身怎生进。他在驷马高车上。又难将他认。我有个道理。若到他跟前。只提起二亲眞容。天那。又怕消瘦了庞儿。他犹难十分信。呀。他不到得非亲却是亲。我自须防仁不仁。
哽咽无言对二眞。 千山万水好艰辛。
见说洛阳花似锦。 只恐来时不遇春。
第三十三出 听女迎亲
【番卜算】〔外〕儿女话堪听。使我心疑惑。暗中思忖觉前非。有个团圆策。
自古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昨日女孩儿要和伯喈归去。同事双亲。自家不肯放他去。却将几句言语冲撞我。我一时不胜焦躁。如今寻思起来。他的言语。句句有理。节节堪听。待要放他回去。只虑他幼长闺门。难涉路途。况俺年老。无人奉侍。如何放得他去。如今有个道理。不免使一个人。多与盘缠。教他径去陈留。将蔡伯喈爹娘和媳妇都迎取来。多少是好。不免叫孩儿和伯喈过来商议则个。〔生贴同上〕
【前腔】〔生〕泪眼滴如珠。愁事萦如织。〔贴〕早知今日悔当初。何似休明白。
〔相见介外〕孩儿。你夜来的说话。我仔细寻思起来。都说得有理。我欲待教你同女壻回去。路途跋涉。这个也难。不如径使人去陈留。取他爹妈媳妇来做一处居住。你两人心下如何。〔贴〕这个随爹爹主张。〔生〕若得如此。感恩非浅。〔外〕院子李旺何在。〔丑上〕频听指挥黄阁下。又闻呼唤画堂前。老相公有何使令。〔外〕李旺。我要差你去陈留走一遭。〔丑〕去做甚么。〔外〕差你去那里接取蔡状元的老员外老安人小娘子三人。来我府中同住。〔丑〕如此李旺不去。〔贴〕李旺你去请得来。我重重赏你。〔丑〕夫人。你如今说道重重赏我。只怕取得他小娘子来时。夫人又要和他争大争小。到那时节。可不埋寃李旺。那里还肯把东西赏我。〔外〕休闲说。我如今修一封书去相请。外有银钱与你一路去做盘缠。休得落后了。〔生〕李旺。你去时节。须要多方询问。若是来时。路途上千万小心承直。〔丑〕不妨。我出路惯便。自有分晓。
【四边静】〔外〕李旺。你去陈留仔细询端的。专心去寻觅。请过两三人。途中好承直。〔合〕休忧怨忆。寄书咫尺。眼望旌捷旗。耳听好消息。
【前腔】〔生〕只怕饥荒散乱无踪迹。他存亡也难测。何况路途间。难禁这劳役。〔合前〕
【福马郞】〔贴〕李旺。你休说新婚在牛氏宅。〔外〕孩儿。便说又待怎的。〔贴〕他须怨我相担误。归未得。只恐傍人闻之把奴责。〔合〕若是到京国。相逢处做个好筵席。
【前腔】〔丑〕相公。多与我盘缠添气力。万水千山路。曾惯历。〔拜介〕辞却恩官去。管取好消息。〔合前〕
限伊半载望回音。 路上看承须小心。
但愿应时还得见。 果然胜似岳阳金。
第三十四出 寺中遗像
〔末扮五戒上〕年老心闲无外事。麻衣草座亦容身。相逢尽道休官好。林下何曾见一人。自家乃是弥陀寺中一个五戒便是。今日俺寺中建一个无碍道场。不拣甚么人。或是荐悼双亲。保安身己的。都来这裏聚会。眞个好寺院好道场呵。〔内问介〕怎见得好寺院。〔末〕但见兰若庄严。莲台整肃。佛殿嵯峨耀金璧。回廊缭绕画丹靑。千层塔高耸侵云。半空中时闻淸铎。七宝楼晶光耀日。六时裏频扣洪钟。松下山门。红尘不到。竹边僧舍。白日难消。阿罗汉神像威仪。如灵山三十六万亿佛祖。比丘僧戒行淸洁。似秪园千二百五十人俱。且看旛影石坛高。惟有棋声花院静。休提淸净法界。且说严肃道场。只见珠幢宝盖影飘飖。玉磬金钟声断续。龙甁中插九品红莲。开净土春秋不老。凤蜡内吐千枝绛蕊。照佛天昼夜常明。齐整整的贝叶同翻。扑簌簌的天花乱坠。旃檀林裏。爇着淸净香道德香。香积厨中。献这禅悦食法喜食。人人在十洲三岛。个个净五蕴六根。击大法鼓。吹大法螺。仙乐一齐奏动。开甘露门。入甘露城。幽魂尽获超升。正是寄言苦海林中客。好向灵山会上修。今日寺中建设大会。怕有官员贵客来此游玩。不免将着疏头就抄化几文香钱。添助支费。道犹未了。远远望见两个官人来到。〔净丑扮风子上〕
【缕缕金】〔净〕胡厮■〈口坙〉两乔才。家中无宿火。有甚强追陪。〔丑〕我自来妆风子。如今难悔。向丛林深处且徘徊。特来看佛会。
〔末〕官人请坐吿茶。〔净〕五戒。你这佛会。支费太多。〔末〕便是。官人休怪冒渎。今日天与之幸。得遇两位贵客到此。斗胆抄化几文香钱。添助支费则个。〔丑〕五戒。你要抄化。将疏头来看。钱是傥来之物。那裏不使。那裏不用。〔净〕兄弟。你说得是。俺这般人。那一日不使几贯钞。我便舍他五锭。〔丑〕我也舍他五锭。〔末〕如此多谢官人。〔净〕呀。远远望见一个妇人来。且是生得有些意思。〔丑〕眞个有一妇人来。背着一面琵琶。到和你家姐姐厮像。〔净〕休胡说。远观不审。近觑分明。〔旦上〕
【前腔】途路上。实难捱。盘缠都使尽。好狼狈。试把琵琶拨。逢人乞丐。荐公婆魂魄免沈埋。特来赴佛会。
奴家且喜已到洛阳。闻说今日弥陀寺中做佛会。不免就此抄化几文钞。追荐公公婆婆则个。〔末〕道姑请裏面赴斋。〔旦〕多谢。多谢。〔净〕道姑。你背着甚么东西。〔旦〕是奴家公婆的眞容。〔净〕道姑你从那里来。
【销金帐】〔旦〕听奴诉与。奴是良人妇。为儿夫相担误。〔净〕他怎的担误你。〔旦〕他一向赴选及第。未归乡故。饥荒丧了。丧了亲的舅姑。〔丑〕你丈夫旣不在家。丧了公婆。谁人与你安葬。〔旦〕苦。我造坟墓。〔净〕你如今来这裏做甚么。〔旦〕今为寻夫来到此。〔丑〕你丈夫在那裏。〔旦〕未知他在何处所。
〔净〕道姑。你抱着这个琵琶做甚么。〔旦〕奴家将此琵琶弹一两个曲儿。抄化几文钞。就此寺中追荐公婆。〔丑〕元来如此。道姑。你会弹甚么曲儿。你会弹也儿四么。〔旦〕不会。〔净〕你会弹八俏手么。〔旦〕也不会。奴家只会弹些行孝曲儿。〔末〕道姑。难得这两位官人在此。你好生弹一两个曲儿伏侍他。等他重重赏你。〔旦〕旣然如此。只怕奴家弹得不好。望官人休责。〔丑〕你只管好好的弹。我重重赏赐你。〔旦〕官人请坐听着。〔弹介〕凡人养子。怀抱最艰辛。欲语未能行未得。此际苦双亲。
【前腔】凡人养子。最是十月怀担苦。更三年劳役抱负。休言他受湿推干。万千劳苦。眞个千般爱惜。万般回护。儿有些不安。父母惊惶无措。直待可了。可了欢欣似初。
〔净〕弹得好。弹得好。〔末〕眞个弹得好。〔丑〕钱钞那裏不使。我且先与你一领好袄子。〔脱衣与旦介〕道姑你再弹一弹。〔旦〕官人请坐听着。〔弹介〕孩儿渐长成。父母渐欢欣。教语教行幷教礼。一意望成人。
【前腔】儿行几步。父母欢欣相顾。渐能言能走路。指望飮食羹汤。自朝及暮。悬悬望他。望他不知几度。为择良师。只怕孩儿愚鲁。略得他长俊。可便欢欣赏赐。
〔丑〕弹得好。弹得好。〔末〕眞个弹得好。〔净〕钱钞那里不用。我也先与你一领好袄子。〔脱衣与旦介〕道姑。你再弹一弹。〔旦〕官人请坐听着。〔弹介〕勤于教道。暮史及朝经。愿得荣亲幷耀祖。一举便成名。
【前腔】朝经暮史。敎子勤诗赋。为春闱催敎赴。指望他耀祖荣亲。改换门户。悬悬望他。望他腰金衣紫。儿在程途。又怕餐风宿露。求神问卜。把归期暗数。
〔丑〕弹得好。弹得好。〔末〕实是弹得好。〔丑〕钱钞是人赚来的。我再与你一领袄子。〔脱衣与旦介末〕元来裏面都是破衣裳呵。官人把袄子都脱了。身上这般寒。甚么意思。〔净〕寒由他自寒。不可坏了局面。咱每这般人兴头来了。使钞惯了。怕甚么寒。道姑。你再唱唱。〔末〕道姑你再弹。且看他再把甚么与你。〔旦弹介〕孩儿在外。须早回程。忤逆男儿幷孝子。报应甚分明。
【前腔】儿还念父母。及早归乡土。看慈乌亦能返哺。莫学我的儿夫。把双亲担误。常言养子。养子方知父母。算那忤逆男儿。和孝顺爹娘之子。若无报应。果是乾坤有私。
〔末〕弹得好。弹得好。〔净〕他弹得自好。唱得自好。我没甚么与他了。〔末笑介〕可知道。〔净作寒介丑〕兄弟。我和你这般的走回家去。成甚么模样。〔净〕我只赖五戒取衣裳便罢。〔末〕呀。你扯我怎的。〔丑〕扯你怎的。你倒妆成骗局。把我每的衣裳都剥去了。〔末〕咳。我几曾妆局骗你。是你自把衣裳与他。〔净〕秃驴。你道不曾妆局骗我。我看见道姑弹了。喝一声采。你也喝一声采。只管撺掇我把衣裳与他。这不是妆局骗我。〔丑〕你不取还我。我扯你到洛阳县裏去。〔末〕天那。我不曾见这般没行止的人。道姑。没奈何了。把衣裳还他去罢。〔旦〕衣服在这裏。拿还他去。旣不情愿。我要他做甚么。〔丑〕钱钞虽则那裏不用。只是寒冷又忍不得。〔穿衣介净〕道姑。方纔说道你弹得好。唱得好。我如今寻思起来。你弹得也不好。唱得也不好。你不信时。再弹唱一和看看。〔旦〕奴家也弹不得了。也唱不得了。〔净〕可知道不敢再弹唱了。〔丑〕兄弟。他旣不敢弹唱了。我和你且回家去。〔净〕说得是。我和你回去罢。〔丑〕五戒。我小子不是豪富。〔末〕枉了教你题疏。你衣裳敢是借的。〔净丑〕可知道我腿上无个布袴。〔末并下旦〕一斟一酌。莫非前定。奴家准拟今日抄化几文钱钞。就此追荐公婆。谁知撞着这两个风子。搅闹了一场。如今虽没东西备办奠礼。且将公婆眞容挂在此。拜嘱一番。以表来意罢了。〔挂眞容拜介〕
【赏秋月】在途路历尽多辛苦。把公婆魂魄来超度。焚香礼拜祈回护。愿相逢我丈夫。〔末丑随生上〕
【缕缕金】〔生〕时不利。命多乖。双亲在途路上。怕生灾。〔末丑〕相公。此是弥陀寺。略停车盖。〔合〕办虔诚恳祷拜莲台。特来赴佛会。
〔丑〕道姑回避。〔旦〕正是。在他檐下过。怎敢不低头。〔慌下失眞容介生〕那得这轴画像。〔丑〕敢是适间道姑遗下的。〔生〕叫他转来。将还他去。〔丑叫不应介〕去远了。叫不应。〔生〕旣叫不应。且与他收下。左右。唤和尙过来。〔净扮和尙上〕
【前腔】能吃酒。会噇斋。吃得醺醺醉。便去搂新戒。讲经和回向。全然尴尬。你官人若是有文才。休来看佛会。
〔相见介〕和尙。下官为迎取父母来此。不知路上安否何如。特来三宝面前。祈求保佑。〔净〕元来如此。小僧先请佛。
【佛赚】如来本是西方佛。西方佛却来东土救人多。救人多。结跏趺坐坐莲花。丈六金身最高大。他是十方三界第一个大菩萨。摩诃萨。摩诃般若波罗糖。〔末〕和尙你念差了。是波罗密。〔净〕糖也这般甜。密也这般甜。南无南无十方佛十方法十方僧。上帝好生不好杀。好人还有好提掇。恶人还有恶鉴察。好人成佛是菩萨。恶人做鬼做罗刹。第一灭却心头火。心头火。第二解开眉间锁。眉间锁。第三点起佛前灯。佛前灯。眞个是好也快活我。快活我。诸恶莫作。奉劝世上人则个。浪裏梢公牢把舵。行正路。莫蹉跎。大家却去诵弥陀。诵弥陀。善男信女笑呵呵。听大法鼓冬冬冬冬。听大法铙乍乍乍乍。手钟摇动陈陈陈陈。狮子能舞鹤能歌。木鱼乱敲逼逼剥剥。海螺响处■〈口黄〉■〈口黄〉■〈口黄〉■〈口黄〉。积善道场随人做。伏愿老相公老安人小夫人万里程途悉安乐。南无菩萨萨摩诃。金刚般若波罗密。
小僧请佛了。请相公上香。通达情旨。〔生炷香拜介〕
【江儿水】〔生〕如来证明。听蔡邕启。我双亲在途路。不知如何的。仰惟菩萨大慈悲。〔合〕龙天鉴知。龙神护持。护持着登山渡水。
【前腔】〔净〕如来证明。鉴兹情旨。蔡邕的父母。望相保庇。仰惟功德不思议。〔合前〕
【前腔】〔末〕我东人鎭日常怀忧虑。只愁二亲在路途裏。孝思诚意感神祗。〔合前〕
【前腔】〔丑〕我闻知做会。特来随喜。馒头素食多多与。若还不与。我自入斋厨去取。
〔合前净〕我佛有缘蒙宠渥。〔生〕愿亲路上悉平安。〔末〕因过竹院逢僧话。〔丑〕又得浮生半日闲。〔并下旦复上〕
【缕缕金】原来是蔡伯喈。马前都喝道状元来。料想双亲像。他每留在。敢天敎我夫妇再和谐。都因这佛会。
正是不因渔父引。怎得见波涛。方纔那官人。奴家询问起来。是蔡伯喈。好也好也。今日也会相见。只一件。奴家慌忙中失去了公婆眞容。想必是他收下。且待明日径投他家裏去。以乞丐为由。问取消息。倘或天天可怜。因此相会。也不见得。
今朝喜见那乔才。 眞容收去可疑猜。
纵使侯门深似海。 从今引得外人来。
第三十五出 两贤相遘
【十二时】〔贴上〕心事无靠托。这几日翻成闷也。父意方回。夫愁稍可。未卜程途裏的如何。敎我怎生放下。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奴家自嫁蔡伯喈之后。见他常怀忧闷。废尽心机去问他。他又不说。比及奴家知道。去对爹爹说。要和他同去奉事双亲。谁想爹爹不肯。被奴家道了几句。幸喜爹心回转。教人去取他爹妈媳妇。又不知他行人路上安否如何。为这些事。教我担了多少烦恼。又一件。公婆早晚到来。只是要一两个精细人去伏侍他。我府裏虽则有使唤的。那里中用。怎生得精细妇人。与他使唤方好。院子那裏。〔末上〕书当快意读易尽。客有可人期不来。世上几般能称意。光阴何况苦相催。夫人有何使令。〔贴〕院子。我府中缺少几个使唤的。便与我去街坊上寻问有精细的妇人。讨一两个来用。〔末〕小人理会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旦上〕
【遶地游】风餐水宿。甚日能安妥。问天天怎生结果。
府干哥。稽首。〔末〕道姑何来。〔旦〕远方人氏。〔末〕到此何干。〔旦〕特来抄化。〔末〕少待。通报夫人。精细妇人到没有。正遇一个道姑。在门首抄化。〔贴〕着他裏面来。〔末〕道姑。夫人着你裏面相见。〔贴作相见介〕
【前腔】〔贴〕梳妆淡雅。看丰姿堪描堪画。是何人近来问咱。
〔旦〕夫人稽首。〔贴〕道姑何来。〔旦〕贫道远方人氏。〔贴〕到此何干。〔旦〕特来府中抄化。〔贴〕你有甚本事。□此抄化。〔旦〕贫道不敢夸口。大则琴棋书画。小则针指工夫。次则飮食肴馔。颇谙一二。〔贴〕道姑。你有这等本事。在街坊上抄化也生受。何似在我府中吃些安乐茶饭如何。〔旦〕若得如此。感恩非浅。只怕贫道没福。无可称夫人之意。〔贴〕院子。道姑是远方人氏。须要问他来历详细。方可留他。〔末〕道姑。我且问你。你是从幼出家的。还是在嫁出家的。〔旦〕贫道在嫁出家的。〔贴〕院子。从幼出家的怎么说。在嫁出家的怎么说。〔末〕吿夫人知道。从幼出家是没丈夫的。在嫁出家是有丈夫的。那道姑是有丈夫的。〔贴〕呀。险些儿差了。他旣有丈夫的。难以收留。院子。你多打发些斋粮与他。教他别处抄化去。〔末〕道姑。夫人说你有丈夫。多打发斋粮与你。别处去抄化罢。〔旦〕天那。我不合说有丈夫的。府干哥。贫道非因抄化来。却是寻取丈夫的。〔贴〕元来如此。道姑。我且问你。你丈夫姓甚名谁。〔旦背说介〕夫人问我丈夫姓名。若直说出来。恐怕夫人嗔怪。若不和他说。此事又终难隐忍。我如今且把蔡伯喈三字拆开与他说。看他意儿何如。再作道理。夫人。贫道丈夫姓祭名白谐。人人都说道在牛府中廊下住。敢是夫人也知道。〔贴〕我那裏知道。院子。你管各廊房。有那姓祭名白谐的么。〔末〕小人管许多廊房。并没有这个人。〔贴〕道姑。我这裏没有。你可到别处去寻。休得要误了你。〔旦〕天那。人人道我丈夫在贵府廊下住。如今旣道是没有。奴家想起来莫不是死了呵。咳。丈夫。你若是死了。教我倚着谁人。〔哭介贴〕可怜这妇人。你且不须愁烦。权住在府中。我着院子到街坊上访问你丈夫踪迹。你意下如何。〔旦〕若得如此。再造之恩。〔贴〕道姑。只一件。你在我府中。休要恁般打扮。我与你换了这衣妆。〔旦〕贫道不敢换。〔贴〕因甚不敢换。〔旦〕贫道有一十二年大孝在身。所以不敢换。〔贴〕呀。大孝不过三年。如何有一十二年。〔旦〕贫道公公死了三年。婆婆死了三年。薄幸儿夫。久留都下。一竟不还。替他带六年。共成一十二年。〔贴〕咳。有这等孝行的妇人。道姑。你虽然如此。争奈老相公最嫌人这般打扮。院子。你可叫惜春取妆奁衣服出来。〔末〕画堂传懿旨。幽阁取妆资。〔丑〕宝剑卖与烈士。红粉赠与佳人。夫人。妆奁衣服在此。〔贴〕道姑。你且临镜改换则个。〔旦〕天那。如何是好。〔照镜介〕咳。镜儿。我自从嫁与蔡家。只两月梳妆。这几时不曾照你。呀。好苦。元来都这般消瘦了。
【二郞神】容潇洒。照孤鸾。叹菱花剖破。〔贴〕道姑。你不梳妆。且换了衣裳。〔旦看衣介〕记翠钿罗襦当日嫁。谁知他去后。钗荆裙布无些。〔贴〕道姑。你不换衣服。且带着这钗儿。〔旦看钗介〕他金雀钗头双凤朵。奴家若带了呵。可不羞杀人形孤影寡。〔贴〕道姑。你不带钗儿。且簪些花朵。别些吉凶。〔旦看花介〕说甚么簪花捻牡丹。敎人怨着嫦娥。
【前腔】〔贴〕嗟呀。他心忧貌苦。眞情怎假。只为着公婆珠泪堕。道姑。我公婆自有。不能彀承奉杯茶。你比我没个公婆承奉呵。不枉了敎人做话靶。我且问你。你公婆。为甚的双双命掩黄沙。
【啭林莺】〔旦〕苦。荒年万般遭坎坷。丈夫又在京华。糟糠暗吃担饥饿。公婆死。卖头发去埋他。把孤坟自造。土泥尽是我麻裙包裹。〔贴〕这道姑好夸口。〔旦〕也非夸。手指伤。血痕尙染衣麻。
【前腔】〔贴〕道姑。愁人见说愁转多。使我珠泪如麻。〔旦〕夫人。你泪下为何。〔贴〕道姑。我丈夫久别双亲下。〔旦〕他怎的不回家去。〔贴〕他要辞官家去。被我爹蹉跎。〔旦〕他家有妻么。〔贴〕他妻虽有么。怕不似恁会看承爹妈。〔旦〕他爹妈如今在那里。〔贴〕在天涯。〔旦〕夫人。何不取他同来一处。〔贴〕敎人去请。知他路途上如何。
【啄木鹂】〔旦〕听言语。敎我凄怆多。料想他每也非是假。〔背说介〕我且把句言语来试他一试。他那裏旣有妻房。取将来怕不相和。〔贴〕道姑。但得他似你能挜靶。我情愿让他居他下。只愁他。程途上苦辛。敎人望得眼巴巴。
【前腔】〔旦〕错中错。讹上讹。只管在鬼门前空占卦。夫人。若要识蔡伯喈妻房。〔贴〕他在那裏。〔旦〕奴家便是无差。〔贴〕呀。你果然是他非谎诈。〔旦〕夫人。奴家岂敢诳言。〔贴〕你原来为我吃折挫。为我受波查。敎伊怨我。敎我怨爹爹。
〔贴〕姐姐请上坐。待奴家见礼。〔旦〕奴家怎敢。
【金衣公子】〔贴〕一样做浑家。我安然。你受祸。你名为孝妇。我被傍人骂。〔旦〕呀。傍人骂夫人怎的。〔贴〕公死为我。婆死为我。姐姐。我情愿把你孝衣穿着。把浓妆罢。〔合〕事多磨。寃家到此。逃不得这波查。
【前腔】〔旦〕夫人。他当原也是没奈何。被强来。赴选科。辞爹不肯听他话。〔贴〕姐姐。他在这裏岂不要回来。辞官不可。辞婚不可。〔旦〕只为三不从。做成灾祸天来大。
〔合前贴〕姐姐休怪奴家说。我教你改换衣妆。你又不肯。只怕相公见你这般褴褛。万一不肯相认。如何是好。我想起来。相公往常朝回时。便入书馆中看文章。姐姐旣是无所不通。何似去书馆中写几句言语打动他。那时节我与说个明白。却不好。〔旦〕夫人说得是。便写得不好。也索从命。
无限心中不平事。 几番淸话又成空。
一叶浮萍归大海。 人生何处不相逢。
第三十六出 孝妇题眞
〔末上〕为问当年素服儒。于今腰下佩金鱼。分明有个朝天路。何事男儿不读书。自家乃是蔡相公府中一个院子。我相公虽居凤阁鸾台。常在萤窗雪案。退朝之暇。手不停批。闲居之际。口不绝吟。如今将次回府。不免洒扫书馆。听候相公到来。眞个好书馆。但见明窗潇洒。碧纱内烟雾轻盈。净几端严。靑毡上尘埃不染。粉壁间挂三四幅名画。石床上安一两张古琴。缃帙缥囊。数起看何止一万卷。牙签犀轴。乘将来彀有三十车。芸叶分香走鱼蠹。芙蓉藏粉养龙宾。凤■〈口朱〉马肝。和那鸜鹆眼。无非奇巧。兔毫麜尾。和那犀象管。分外精神。积金花玉版之笺。列锦纹铜绿之格。正是休夸东壁图书府。赛过西垣翰墨林。且住着。我相公昨日在弥陀寺中烧香。拾得一轴画像。不知甚么故事。相公当时教我收下。我如今也将来挂在此间。我相公博学多才。必然晓得这故事。正是早知不入时人眼。多买胭脂画牡丹。〔下旦上〕
【天下乐】一片花飞故苑空。随风飘泊到帘栊。玉人怪问惊春梦。只怕东风羞落红。
阶下落红三四点。错教人恨五更风。当初只道蔡伯喈贪名逐利。不肯回家。元来被人逗留在此。奴家昨日抄化来到这裏。感得牛氏夫人收录。又怕伯喈见我一身褴褛。不肯厮认。教我到书馆中题几句言语打动他。奴家只得从命。来到此间。却写在那处好。呀。公婆眞容。元来也挂在此。〔哭拜介〕我如今就将公婆眞容背后题诗几句便了。苦。向日受饥荒。双亲俱死亡。如今题诗句。报与薄情郞。
【醉扶归】丈夫。我有缘千里能相会。难道是无缘对面不相逢。凤枕鸾衾也曾共。今日呵。到凭着兔毫茧纸将他动。休休。毕竟一齐分付与东风。把往事如春梦。
〔题介〕昆山有良璧。郁郁璠玙姿。嗟彼一点瑕。掩此连城瑜。人生非孔颜。名节鲜不亏。拙哉西河守。胡不如皋鱼。宋弘旣以义。王允何其愚。风木有余恨。连理无傍枝。寄与靑云客。愼勿乖天彝。
【前腔】纵使我词源倒流三峡水。丈夫。只怕你胸中别是一帆风。牛氏夫人见我衣裳褴褛。怕伯喈不肯相认。还是敎妾若为容。我若不写诗打动他呵。夫人。只怕为你难移宠。〔挂眞容介〕休休。纵认不得这丹靑貌不同。我的笔迹。兀自如旧。若认得我翰墨。敎心先痛。
奴家题诗已了。不免说与夫人知道。待伯喈来看。莫不是天教相逢。在此一遭。也未见得。
未卜儿夫意。 全凭一首诗。
得他心肯日。 是我运通时。
第三十七出 书馆悲逢
【鹊桥仙】〔生上〕披香侍宴。上林游赏。醉后人扶马上。金莲花炬照回廊。正院宇梅梢月上。
日晏下彤闱。平明登紫阁。何如在书案。快哉天下乐。自家早临长乐。夜直严更。召问鬼神。或前宣室之席。光传太乙。时颁天禄之藜。惟有戴星冲黑出汉宫。安能滴露研朱点周易。俺这几日且喜朝无繁政。官有余闲。庶可留志于诗书。从事于翰墨。正是事业要当穷万卷。人生须是惜分阴。〔看书介〕这是甚么书。是尙书。呀。这尧典道。虞舜父顽母嚚象傲。克谐以孝。咳。他父母那般相待他。他犹自克谐以孝。我父母亏了我甚么。我倒不能彀奉养他。看甚么尙书。这是甚么书。是春秋。呀。春秋中颖考叔曰。小人有母。未尝君之羮。请以遗之。咳。他有一口汤吃。兀自寻思着娘。我如今做官享天禄。倒把父母撇了。看甚么春秋。天那。枉看这书。行不得济甚么事。你看那书中那一句不说着孝义。当元俺父母教我读诗书。知孝义。谁知道反被诗书误了我。还看他怎的。
【解三酲】叹双亲把儿指望。敎儿读古圣文章。似我会读书的。倒把亲撇漾。少甚么不识字的。到得终奉养。书呵。我只为其中自有黄金屋。反敎我撇却椿庭萱草堂。还思想。毕竟是文章误我。我误爹娘。
【前腔】比似我做个负义亏心台馆客。到不如守义终身田舍郞。白头吟记得不曾忘。绿鬓妇何故在他方。书呵。我只为其中有女颜如玉。反敎我撇却糟糠妻下堂。还思想。毕竟是文章误我。我误妻房。
书旣懒看他。且看这壁间山水古画。散闷则个。呀。这一轴画像。是我昨日在弥陀寺中烧香拾得的。如何院子也将来挂在此间。且看甚么故事。〔看画介〕
【太师引】细端详。这是谁笔仗。觑着他。敎我心儿好感伤。〔细看介〕好似我双亲模样。差矣。我的媳妇会针指。便做是我的爹娘呵。怎穿着破损衣裳。前日已有书来。道别后容颜无恙。怎的这般凄凉形状。且住。我这裏要寄一封书回去。尙不能彀。他那里呵。有谁来往。直将到洛阳。天下也有面貌厮像的。须知道仲尼阳虎一般庞。
我理会得了。
【前腔】这是街坊谁劣相。砌庄家形衰貌黄。假如我爹娘呵。若没个媳妇来相傍。少不得也这般凄凉。敢是个神图佛像。呀。却怎的。我正看间。猛可的小鹿儿心头撞。这也不是神图佛像。敢是当元的画工有甚缘故。丹靑匠。由他主张。须知道毛延寿误了王嫱。
若是个神图佛像。背面必有标题。待我转过来看。呀。元来有一首诗在上面。〔读诗介〕这厮好无礼。句句道着下官。等闲的怎敢到此。想必夫人知道。待我问。便知分晓。夫人那裏。
【夜游湖】〔贴上〕犹恐他心思未到。敎他题诗句。暗裏相嘲。翰墨关心。丹靑入眼。强如把语言相吿。
〔生怒介〕夫人。谁人到我书馆中来。〔贴〕没有人。〔生〕我前日去弥陀寺中烧香。拾得一轴画像。院子不省得。也将来挂在这裏。甚么人在背面题着一首诗。〔贴〕敢是当元写的。〔生〕那裏是。墨迹尙未曾干。〔贴背介〕我理会得了。相公。这诗如何说。请读与奴家知道。〔生念诗介贴〕相公。奴家不省其意。请解说一遍。与奴家晓得也好。〔生〕昆山有良璧。郁郁璠玙姿。嗟彼一点瑕。掩此连城瑜。昆山是地名。产得好玉。价値连城。若有些儿瑕玷。便不贵重了。人生非孔颜。名节鲜不亏。孔子颜子是大圣大贤。德行浑全。大凡人非圣贤。能忠不能孝。能孝不能忠。所以名节多至欠缺。拙哉西河守。胡不如皋鱼。西河守吴起。是战国时人。魏文侯拜他为西河守。母死不奔丧。皋鱼是春秋时人。只为周游列国。父母死了。后来回归。自刎而亡。宋弘旣以义。王允何其愚。宋弘是光武时人。光武试把姐姐湖阳公主嫁他。宋弘不从。对道。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王允是桓帝时人。司徒袁隗要把侄女嫁他。他就休了前妻。娶了袁氏。风木有余恨。连理无傍枝。孔子听得皋鱼哭啼。问其故。皋鱼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西晋时东宫门有槐树二株。连理而生。四傍皆无小枝。寄与靑云客。愼勿乖天彝。传言与做官的。切莫违了天伦。〔贴〕相公。那不奔丧和那自刎的。那一个是孝道。〔生〕那不奔丧的是乱道。〔贴〕相公。那不弃妻和那弃妻的。那一个是正道。〔生〕那弃了妻的是乱道。〔贴〕相公。比如你待要学那一个。〔生〕呀。我的父母知他存亡如何。我决不学那不奔丧的见识。〔贴〕相公。你虽不学那不奔丧的。且如你这般富贵。腰金衣紫。假有糟糠之妇。褴褛丑恶。可不辱没了你。你莫不也索休了。〔生怒介〕夫人。你说那裏话。纵是辱没杀我。终是我的妻房。义不可绝。
【铧锹儿】夫人。你说得好笑。可见你心儿窄小。我决不学那王允的见识。没来由漾却苦李。再寻甜桃。古人云。弃妻止有七出之条。他不嫉不淫与不盗。终无去条。那弃妻的众所诮。那不弃妻的人所褒。纵然他丑貌。怎肯相休弃了。
【前腔】〔贴〕伊家富豪。那更靑春年少。看你紫袍挂体。金带垂腰。做你的媳妇呵。应须有封号。金花紫诰。必俊俏。须媚娇。若还他丑貌。怎不相休弃了。
【前腔】〔生〕夫人你言顚语倒。恼得我心儿转焦。莫不是你把咱奚落。特兀自妆乔。引得我泪痕交。扑簌簌这遭。这题诗的是谁。〔贴〕相公。你问他待怎的。〔生〕夫人。他把我嘲。难恕饶。你说与我知道。怎肯干休罢了。
【前腔】〔贴〕相公。我心中忖料。想不是个薄情分晓。管敎你夫妇会合在今朝。你还认得那题诗的么。〔生〕不认得。〔贴〕伊家枉然焦。只怕你哭声渐高。〔生〕是谁。〔贴〕是伊大嫂身姓赵。正要说与你知道。怎肯干休罢了。
姐姐有请。〔旦上〕
【入赚】听得闹炒。敢是我儿夫看诗啰唣。〔贴〕姐姐快来。〔旦〕是谁忽叫。想是夫人召。必有分晓。〔贴〕相公。是他题诗句。你还认得否。〔生〕他从那裏来。〔贴〕相公。他从陈留郡。为你来寻讨。〔生认介〕呀。我道是谁。元来是你呵。娘子。你怎的穿着破袄。衣衫尽是素缟。莫不是我双亲不保。〔旦〕官人。从别后。遭水旱。我两三人只道同做饿殍。〔生〕张太公曾周济你么。〔旦〕只有张公可怜。叹双亲别无倚靠。〔生〕后来却如何。〔旦〕两口顚连相继死。〔生〕苦。元来我爹娘都死了。娘子。那时如何得殡敛。〔旦〕我翦头发卖钱送伊妣考。〔生〕如今安葬了未曾。〔旦〕把坟自造。土泥尽是我麻裙裹包。〔生〕罢了。听伊言语。怎不痛伤噎倒。
〔生倒旦贴作扶起介旦〕官人。这画像就是你爹妈的眞容。〔生哭拜介〕
【小桃红】〔生〕蔡邕不孝。把父母相抛。爹爹。我与你别时。岂知恁地。早知你形衰耄。怎留圣朝。娘子。你为我受烦恼。你为我受劬劳。谢你葬我爹。葬我娘。你的恩难报也。做不得养子能代老。〔合〕这苦知多少。此恨怎消。天降灾殃人怎逃。
娘子。这眞容是谁画的。
【前腔】〔旦〕这仪容像貌。是我亲描。〔生〕娘子。路途遥远。你那得盘缠。来到此间。〔旦低唱介〕乞丐把琵琶拨。怎禁路遥。官人。说甚么受烦恼。说甚么受劬劳。不信看你爹。看你娘。比别时兀自形枯槁也。我的一身难打熬。〔合前〕
【前腔】〔贴〕设着圈套。被我爹相招。相公。你也说不早。况音信杳。姐姐。你为我受烦恼。为我受劬劳。相公。是我误你爹。误你娘。误你名不孝也。做不得妻贤夫祸少。〔合前〕
【前腔】〔生〕我脱却巾帽。解却衣袍。〔贴〕相公。急上辞官表。共行孝道。〔生〕夫人。只怕你去不得。〔贴〕相公。我岂敢惮烦恼。岂敢惮劬劳。同去拜你爹。拜你娘。亲把坟茔扫也。使地下亡灵安宅兆。〔合前〕
【余文】〔合〕几年间分别无音耗。奈千山万水迢遥。天那。只为三不从生出这祸苗。
只为君亲三不从。 致令骨肉两西东。
今宵剩把银缸照。 犹恐相逢是梦中。
第三十八出 张公遇使
【虞美人】〔末上〕靑山古木何时了。断送人多少。孤坟谁与扫荒苔。连冢阴风吹送纸钱遶。
冥冥长夜不知晓。寂寂空山几度秋。泉下长眠人未醒。悲风萧瑟起松楸。老汉曾受赵五娘嘱托。教我为他看管坟茔。这两日有些闲事。不曾看得。今日只索去走一遭。
【步步娇】呀。只见黄叶飘飘把坟头覆。厮赶的皆狐兔。〔望介〕敢是谁砍了树木去。为甚松楸渐渐疎。〔滑倒介〕咳。甚么绊我这一倒。却元来是苔把砖封。笋迸泥路。老员外。老安人。自古道未归三尺土。难保百年身。已归三尺土。难保百年坟。只怕你难保百年坟我老夫在日。尙来为你看管。若老夫死后呵。敎谁添上你三尺土。〔丑扮李旺上〕
【前腔】渡水登山多劳苦。来到这荒村坞。遥观一老夫。试问他家住在何所。趱步向前行。呀。却是一所荒坟墓。
〔相见介末〕小哥。你从那裏来。〔丑〕小人从京都来。〔末〕却往那裏去。〔丑〕奉蔡相公差至此。〔末〕你相公是那里人。差你来有甚勾当。〔丑〕我相公特差小人来请取他的太老爷太夫人和那小夫人。一同到洛阳去。〔末〕你相公叫甚么名字。〔丑〕我相公的名字。小人怎敢说。〔末〕荒僻去处。但说不妨。〔丑〕我相公是蔡伯喈。〔末发怒介〕
【风入松】你不须提起蔡伯喈。说着他每忒歹。〔丑〕呀。他有甚歹处。〔末〕他中状元做官六七载。撇父母抛妻不采。〔丑〕他父母在那裏。〔末〕兀的这砖头土堆。是他双亲在此中埋。
〔丑〕呀。元来太老爷太夫人都死了呵。不知为甚的死了。
【前腔】〔末〕一从他别后遇荒灾。更无人倚赖。〔丑〕这等是谁承直他两个。〔末〕亏他媳妇相看待。把衣服和钗梳都解。〔丑〕解也须有尽时。〔末〕便是。这小娘子解得钱来籴米。做饭与公婆吃。他背地裏把糟糠自捱。公婆的反疑猜。
〔丑〕公婆敢道他背后自吃丁些好东西么。〔末〕便是。后来呵。
【前腔】他公婆的亲看见。双双痛倒。无钱断送。翦头发卖买棺材。〔丑〕他那般无钱。如何筑得这一所坟墓。〔末〕他去空山裏。裙包土。血流指。感得神明助。与他筑坟台。
〔丑〕自古道孝感天地。果然有此。这小娘子如今在那裏。
【前腔】〔末〕他如今径往帝都来。〔丑〕他把甚么做盘缠。〔末〕小哥。我不瞒你。他弹着琵琶做乞丐。〔丑〕蔡相公特地差小人来取他父母妻子。如今太老爷太夫人旣死了。小夫人却又去了。如何是好。〔末〕你谩着。我与你说与他父母知道便了。老员外。老安人。你孩儿做了官。如今差人来取你到京。同享富贵。你去也不去。〔哭介〕叫他不应魂何在。空敎我珠泪盈腮。〔丑〕公公。你休啼哭。小人如今回去。教俺相公多多做些功果。追荐他便了。〔末笑介〕他生不能养。死不能葬。葬不能祭。这三不孝逆天罪大。空设醮。枉修斋。
你相公如今在那裏。〔丑〕我相公如今入赘牛丞相府裏。
【前腔】〔末〕小哥。你如今疾忙便回。说我张老的道与蔡伯喈。〔丑〕道甚么来。〔末〕道你拜别人的爹娘好美哉。亲爹娘死。不値你一拜。〔丑〕公公。你休错埋寃了人。他要辞官。官裏不从。他要辞婚。我太师不从。也只是没奈何了。〔末〕恁的呵。元来他也是无奈。好似鬼使神差。他当元在家不肯赴选。他的爹爹不从。他这是三不从把他厮禁害。三不孝亦非其罪。〔丑〕公公。你险些错埋寃了人。〔末〕这是他爹娘福薄运乖人生裏都是命安排。
〔丑〕敢问公公高姓。〔末〕小哥。我老汉不是别人。张太公的便是。当初蔡伯喈临去之时。把父母嘱付与我。如今他父母身死。小娘子又去京都寻他。将近去了个半月日。你如今回去。一路上但见一个妇人。道姑打扮。拿着一个琵琶。背着一轴眞容的。便是你相公的小娘子。你把盘缠好好承直他去便了。〔丑〕理会得。小人吿别了。
双亲死了已无依。 今日回来也是迟。
夜静水深鱼不饵。 满船空载月明归。
第三十九出 散发归林
【风入松慢】〔外上〕女萝松柏望相依。况景入桑楡。他椿庭萱室齐倾弃。怎不想家山桃李。中雀误看屛裏。乘龙难驻门楣。
自古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自家当初不仔细。一时间不信我那院子的说话。定要招蔡伯喈为壻。指望养老百年。谁想道他父母俱亡。如今他媳妇径来寻取。闻说我女孩儿也要和他同去。不知是否。待我唤院子出来问他。便知端的。院子那裏。〔末上〕纹犀欲下意沈吟。棋局排来仔细寻。犹恐中间差一着。教人错用满枰心。相公有何钧旨。〔外〕院子。说道蔡状元的父母身死。他媳妇来寻他。我的小姐也要和他同去。你知道么。〔末〕男女不知。老姥姥必知端的。〔外〕如此叫老姥姥过来。〔净上〕
【光光乍】女壻要同归。岳丈意何如。忽叫阿奴缘何的。想必与他做区处。
〔外〕老姥姥。见说蔡状元的父母身死。他的媳妇来此寻他。我的小姐也要和他同去。此事是否。〔净〕果是。小姐要同去。〔外〕呀。我小姐同去做甚么。〔净〕相公。他父母都死丁。只是一个媳妇支持。如今小姐要同他回去守服。有何不可。〔外怒介〕我的小姐如何与别人带孝。〔净〕相公息怒。听老奴吿禀。
【古女冠子】媳妇事舅姑合体例。相公怎不敎女孩儿同去。当初是相公相留住。今日裏怨着谁。〔外〕胡说。我不教女孩儿去。却待怎的。〔净〕相公。事须近礼。怎使声势。休道朝中太师威如火。那更路上行人口似碑。〔合〕说起此事。费人区处。
【前腔】〔末〕我相公只虑着多娇女。怕跋踄万山千水。相公只一件。女生向外从来语。况已做人妻。夫唱妇随。不须疑虑。这是蓝田种玉结亲误。今日裏船到江心补漏迟。〔合前〕
【前腔】〔外〕当初是我不仔细。谁知道事成差池。痛念深闺幼女多娇媚。怎跋踄万余里。天那。我嫡亲更有谁。怎忍分离。罢罢。不敎爱女担烦恼。也被傍人讲是非。
〔合前外〕老姥姥。你和院子也说得是。只得由他去罢。〔净〕恰好状元小姐都来了。〔生旦贴上〕
【五供养】〔生〕终朝垂泪。为双亲使我心■〈疒〈滕，去月〉〉。〔贴〕亲坟须共守。只得离神京。〔生〕夫人。且商量个计策。犹恐你爹行不肯。〔合〕若是他不肯。难说道君王有命。
〔相见介外〕贤壻。我闻说你父母背弃。你媳妇来此相寻。此事果否。〔生〕此事果然。愚壻正来禀知岳丈。〔外〕这可是伯喈的媳妇么。〔旦〕奴家便是。〔外〕贤哉。贤哉。〔贴〕孩儿有一事。拜覆爹爹知道。娶妻所以养亲。孔子云。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若姐姐为蔡氏之妇。生能竭奉养之力。死能备棺椁之礼。葬能尽封树之劳。孩儿亦为蔡氏妇。生不能供甘旨。死不能尽躄踊。葬不能事窀穸。以此思之。何以为人。诚得罪于舅姑。实有愧于姐姐。今特讲于爹爹之前。愿居于姐姐之下。〔外〕贤哉吾女。道得是。道得是。〔旦〕自古道人有贵贱。不可槪论。夫人是香闺绣阁之名姝。奴家是裙布荆钗之贫妇。况承君命以成婚。难让妾身而居右。〔外〕五娘子。你今日旣无父母。又丧公姑。恰便是我的女孩儿一般。况你身先归于蔡氏。年又长于吾儿。此实当礼。不必多辞。〔生〕你两个只做姊妹相呼便了。〔众〕这个说得极是。〔生〕愚壻今日拜辞岳丈。领二妻同归故里。共行孝道。待服满之后。再来侍奉尊颜。〔外〕贤壻。我其实舍不得你去。今日你爹娘旣不幸了。我也难再留你。〔贴〕爹爹。孩儿暂别尊颜。实出无奈。爹爹善保尊体。不必挂牵。〔外哭介〕孩儿。你如今去拜舅姑的坟墓。竟不念我。〔贴〕爹爹放心。孩儿此去。不过三年之期。〔外悲介〕苦。女儿终是向外。兀的不痛杀我也。〔众〕相公不须烦恼。〔生旦贴拜辞介〕
【催拍】〔生〕念蔡邕为双亲命倾。遭不孝逆天罪名。今辞了帝廷。感岳丈殷懃。岂敢忘情。痛父母恩深。久负亡灵。〔合〕辞别去。同到坟茔。心戚戚。泪盈盈。
【前腔】〔旦〕念奴家离乡背井。谢公相敎孩儿共行。非独故里荣。我泉下公婆。死也目瞑。〔外〕五娘子。我女孩儿少长闺门。凡事望你看顾。〔旦〕我自看承你孩儿。不须叮咛。〔合前〕
【前腔】〔贴〕觑爹爹衰颜皤鬓。思量起敎人泪零。爹爹。我进退不忍。我待不去呵。误了公婆。被人讥评。我待去呵。撇了爹爹。没人温凊。〔合前〕
【前腔】〔外〕孩儿。此别去。你的吉凶未凭。再来时。我的存亡未审。贤壻。吾今已老景。毕竟你没爹娘。我没亲生。若是念骨肉。一家须早办回程。〔合前〕
【一撮棹】〔生〕岳丈。你宽心等。何须苦挂萦。〔外〕贤壻。把音书写频频寄邮亭。〔贴〕老姥姥。爹年老。伊家须是好看承。〔净〕程途裏。各愿保安宁。〔旦〕死别全无准。生离又难定。〔合〕今去也。未知何日返神京。
〔外〕你三人去。途中须要保重。〔生旦贴〕谢得尊人挂念。
【哭相思尾】〔合〕最苦生离难抛舍。未知再会何时也。
女壻今朝已别离。 老身孤苦有谁知。
夫唱妇随同归去。 一处思量一处悲。
第四十出 李旺回话
【柳穿鱼】〔丑上〕心忙似箭走如飞。历尽艰辛有谁知。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归来后。到庭除。未知相公在何处。
李旺蒙老相公差去陈留。请取蔡相公的老员外老安人小娘子。不想他两位老的都死了。小娘子又来了。教我空走这一遭。如今且未好对老相公说。先说与蔡相公知道。呀。怎的房门都闭了。敢是蔡相公入朝去了。小姐要幽静。闭着门呵。开门开门。〔外上〕
【翫仙灯】门外有人声。是谁来諠哗闹炒。
〔丑〕老相公。是李旺。〔外〕李旺。你回来了。你知道么。我小姐和蔡相公都回家去了。〔丑〕蔡相公小娘子曾到这裏不曾。〔外〕我见他了。李旺。我且问你。蔡相公父母旣死了。媳妇又来了。你到那裏。曾见甚么人。
【风帖儿】〔丑〕相公。我到得陈留。逢着一个故老。在他爹娘坟上拜扫。他道他爹娘呵。果然饥荒都丧了。他媳妇也来到。枉敎人走这遭。
【前腔】〔外〕李旺。我如今去朝廷上表。奏蔡氏一门孝道。管取吾皇降丹诏。把他召。我自去陈留走一遭。
〔丑〕老相公。这个赵氏。其实难得。〔外〕便是。一家都难得。一来蔡伯喈不忘其亲。二来赵五娘子孝于舅姑。三来我小姐又能成人之美。一门孝义如此。理当保奏。请行旌表。〔丑〕相公道得最是。
五更三点奏朝廷。 今古难求此样人。
管取一封天子诏。 表扬四海孝贤名。
第四十一出 风木余恨
【梅花引】〔生旦贴众侍上生〕伤心满目故人疎。看郊墟。尽荒芜。〔旦贴〕惟有靑山添得个坟墓。〔合〕恸哭无声长夜晓。问泉下有人还听得无。
〔玉楼春〕〔生〕他乡万点思亲泪。不能滴向家山地。〔旦〕如今有泪滴家山。欲见双亲浑无计。〔贴〕荒坟衰草连寒烟。苍苔黄叶飞苹蘩。〔生〕欲听鸡声来问寝。忽惊蚁梦先归泉。〔旦〕人生自古谁无死。嗟君此恨凭谁语。〔贴〕可怜衰绖拜坟茔。不作锦衣归故里。〔生〕夫人。此处便是爹妈坟墓。我和你先拜了双亲。还要去拜谢张太公。〔旦贴〕正是如此。〔拜奠介〕
【玉雁儿】〔生〕孩儿相误。为功名担搁了父母。都缘是孩儿不得归乡故。爹爹妈妈。你怎便先归黄土。乾坤岂容不孝子。名亏行缺不如死。只愁我死缺祭祀。〔合〕对眞容形衰貌枯。想灵魂悲咽痛苦。
【前腔】〔旦〕百拜公姑。望矜怜恕责我夫。你孩儿赘居牛相府。日夜要归难离步。你这新媳妇呵。坚心雅意劝亲父。同归故里守孝服。今日双亲来庐墓。〔合前〕
【前腔】〔贴〕不孝的媳妇。恨当初为我躭误了丈夫。吃人谈笑生何补。我待死呵。又羞见公姑。公公婆婆。我生前不能彀相奉侍。何如事你向黄泉路。只一件。我死了呵。家中老父谁看顾。
〔合前生〕呀。只见朔风四起。瑞雪横空。天气甚冷。左右且回避着。〔众下末张太公上〕
【前腔】楼台银铺。遍靑山浑如画图。乾坤似他衣衰素。故添个缟带飞舞。你躄踊恸哭直恁苦那堪大雪添凄楚。事当逆来顺受。抑情就礼通今古。
〔合前生〕呀。张太公来了。卑人父母生死。皆蒙太公周济。正道拜了父母坟茔。就到宅上拜谢。少效衔环之报。何劳太公先降。〔末〕说那里话。蔡相公。你腰金衣紫。可惜令尊令堂相继谢世。不得尽你孝心。正是树欲静而风不宁。子欲养而亲不逮。这也是他命该如此。你今日荣归故里。光耀祖宗。虽是他生前不能享你的禄养。死后亦得沾你的恩典。老夫苟延残喘。又得相见。侥幸侥幸。你今在此庐墓。老夫合当陪伴。但有牛氏夫人在此。怕不稳便。暂且吿别。再来相看。
多谢深恩不敢忘。 稍宽愁緖节悲伤。
亲坟共扫添荣耀。 不负诗书敎子方。
第四十二出 一门旌奬
【逍遥乐】〔生上〕寂寞谁怜我。空对孤坟珠泪堕。〔旦〕光阴捻指过三春。〔贴〕幽途渺渺。滞魄沉沉。谁与招魂。
〔生〕夫人。你看两木连枝谁手栽。相驯白兔走坟台。〔旦贴〕无心动植呈祥瑞。否极应须会泰来。〔末上介〕一封丹诏从天下。忽听传闻动郊野。说道旌表一门闾。未卜此为何人也。蔡相公。外面喧传有诏书到此。旌表孝义。想必为足下而来。〔生〕人间孝者亦多。卑人何足称孝。假如大舜曾参之孝。亦是人子当尽之事。何足旌表。〔末〕你说那裏话。老夫当初也只道你贪名逐利。撇了父母妻室。不肯还家。到如今纔得个分晓。孝经云。孝弟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无所不通。今见你坟头。枯木生连理之枝。白兔有驯扰之性。祥瑞若此。吉庆必来。
【六么令】〔末〕连枝异木新。见坟台白兔如驯。禽兽草木尙怀仁。这一封丹诏必因君。〔合〕料天也会相怜悯。
【前腔】〔生〕皇恩若念臣。我也不图禄及吾身。只愁恩不到双亲。空辜负这孤坟。〔合前〕
【前腔】〔旦〕知他假与眞。谢得公公报说殷勤。太公。空敎你为我受艰辛。今日裏。有谁旌表你门庭。〔合前〕
【前腔】〔贴〕来使是何人。闷中无由询问一声。〔生〕夫人。要问甚么。〔贴〕无由询问我家君。知他安与否死和存。〔合前丑扮县官上〕
【前腔】勅书已来近。看街市上人乱纷纷。咱每只得忙前奔。备香案。接皇恩。
〔合前相见介生〕何处官长。因甚到此。〔丑〕下官本县知县。吿大人得知。今日天朝牛丞相。亲賷诏书。到此开读。旌表大人一门孝义。加官进职。起服到京。下官特来铺设香案。迎接皇恩。请大人改换吉服等候。〔生〕卑人孝服。未可更易。〔丑〕先王制礼。贤者俯而就。不肖者跂而及。今大人服制巳满。况天朝恩典。礼当从吉。〔众〕说得是。〔生〕门闾旌表感吾皇。〔旦贴〕孝服今朝换吉裳。〔合〕不是一番寒彻骨。争得梅花扑鼻香。〔生旦贴下外引侍从上〕
【前腔】风霜已满鬓。玉勒雕鞍。走遍红尘。今日到此喜欣欣。重相见。解愁闷。
〔合前净〕这裏就是蔡相公庐墓所在。请相公驻节。〔生旦贴吉服上〕
【前腔】〔合〕心慌步又紧。想皇恩已到寒门。披袍秉笏更垂绅。冠和带。一番新。
〔合前外〕圣旨已到。跪听宣读。皇帝诏曰。朕惟风俗为教化之基。孝弟为风俗之本。去圣逾远。淳风日漓。彝伦攸斁。朕甚悯焉。其有克尽孝义。敦尙风化者。可不奬劝。以勉四海。议郞蔡邕。笃于孝行。富贵不足以解忧。甘旨常关于想念。虽违素志。竟遂佳名。委职居丧。厥声尤着。其妻赵氏。独奉舅姑。服劳尽瘁。克终养生送死之情。允备贞洁韦柔之德。糟糠之妇。今始见之。牛氏善谏其父。克相其夫。罔怀嫉妬之心。实有逊让之美。曰孝曰义。可谓兼全。斯三人者。朕甚嘉之。使四海亿兆。皆当仪刑斯人。垂范将来。风移俗易。敎美化行。唐虞三代。诚可追配。是用宠锡。以彰孝义。蔡邕授中郞将。妻赵氏封陈留郡夫人。牛氏封河南郡夫人。限日赴京。父崇简赠十六勋。母秦氏赠天水郡夫人。于戏。风木之情何深。式彰风化之表。霜露之思旣极。宜沾雨露之恩。服此休嘉。慰汝悼念。谢恩。〔生旦贴谢恩介外拜坟介生旦贴拜谢外介生〕荷蒙岳丈保奏。愚壻何以克当。〔贴〕自别尊颜。且喜无恙。〔外〕孩儿。且喜各保安康。再得相见。〔丑末相见介外〕此二位是谁。〔丑〕下官是陈留县知县。〔末〕老汉是蔡相公邻人张广才。〔生〕卑人父母。多多得他周济。〔外〕元来就是张太公呵。俺朝裏也闻他仗义高名。贤壻。你今起服回朝。未得展报深恩。我有黄金一笏送与。聊表报答之意。〔生〕太公请收下。〔末〕救灾恤邻。万古之道。又况你二亲不保。实有愧颜。何敢受令岳之赐。〔生〕太公且暂收下。卑人尙当申奏朝廷。还有区区犬马报效。〔末〕说那裏话。此金断然不敢受。〔外〕贤壻。张公高义的人。不可再强。老夫回京。当奏请官职俸禄。以酬大恩便了。
【一封书】〔外〕我恭奉圣旨。跋涉程途千万里。吾皇亲贤意甚美。因探孩儿幷女壻。贤壻。你夫妇呵。数载辛勤虽自苦。一旦荣华人怎比。〔合〕耀门闾。进官职。孝义名传天下知。
【前腔】〔生〕儿不孝。有甚德。蒙岳丈过主维。〔作悲介〕何如免丧亲。又何须名显贵。可惜二亲饥寒死。博得孩儿名利归。〔合前〕
【前腔】〔旦〕把眞容重画取。公公婆婆。如今封赠伊。把你这眉儿放展舒。只愁你瘦仪容难做肥。今日呵。岂独奴心知感德。料你也衔恩泉世裏。〔合前〕
【前腔】〔贴〕从别后倍哀戚。况家中音信稀。为公姑多怨忆。为爹行常泪垂。今日见公姑无媿色。又得与爹行相依倚。〔合前〕
【永团圆】〔众〕名传四海人怎比。岂独是耀门闾。人生怕不全孝义。圣明世。岂相弃。这隆恩美誉。从敎何所愧。万古靑编记。如今便去。相随到帝畿。拜谢皇恩了。归院宇一家贺喜。共设华筵会。四景常欢聚。显文明。开盛治。说孝男。幷义女。玉烛调和归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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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记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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