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三羿善射


浪得虚名慕古风,只抒谗佞不抒忠。青编凛凛诛夷羿,史册煌煌载有穷。 此诗是后人追忆夏朝的夷羿,虽有善射之名,不能忠君为国,反拒绝太康,而立仲康,操弄国柄。至帝相时,被家臣寒促所杀,赋此以感叹其事。然夷羿取名因自恃善射,有慕于尧时偃羿,故亦取羿为名。夷羿善射不过寻常射法,怎如偃羿的神射?今日聊以借题发挥,试讲偃羿之事,且听我略说几句纲领,便见其中的大概了。 兴妖兴浪,复兴师的河伯神,全无料敌之算。奔东奔西,终奔月的嫦娥姊,两次背夫逃窜。授弓授矢,兼授术的楚弧父,一味教人不良。射水射风,还射日的偃羿氏,三件逆天恶贯。 你道这偃羿氏是那一朝的人物,怎么样的出身?他生身唐尧之代,家世楚乡,原是个庶民之族,幼年失了父母,自成自立,干出掀天事业,封为有穷国君,楚弧父就是他的师父,嫦娥姊却是他的妻室,河伯神便是他的对头。说起始末根繇,却也是桩极奇之事。这偃羿天资敏捷,凡事不学而知。七岁时便削竹为弓,捻麻为弦,拾芦为箭,看见飞禽走兽,便要射他,虽然不中,却也不远。嗣后,看看射着,亲邻们都赞美他。有一邻人向偃羿道:“看你心好学射,倒像有些夙缘的,只是无师传授,难以精通,何不拜从明师求他指点,万一能彀精通,也是一件随身技艺,或者可与国家报效,立身扬名,封妻荫子也不见得,却强如在这里胡诌乱扯。”偃羿道:“我的意思,也欲如是,但此处无有明师可从。”邻人道:“此去不远百里,乃楚国荆山地方,有一善射之师,名曰楚弧父。他的弓矢其实出神,不拘要射何物,百发百中,以此拜从他的甚多。你若真心学射,何不也去从他?”偃羿道:“原来有此高手,我明日自然要去从他学射的了。”偃羿自得此言,时刻在心,思量学射,不能忘怀,其年已是一十六岁,俄然叹道:光阴易过,山水难磨,日月迅速,韶年渐多,若再蹉跎几年,只恐习学难成,却不有误一生之事?当即草草收拾了些粗服干粮,拜别了亲邻眷族,径往楚国荆山访寻弧父去了。正是: 英雄举事世难猜,弧父真传岂异哉。知有鸿图非骤立,须从绝俗大人才。 却说偃羿别了亲邻,逢人问路,走了一日,刚走得六七十里程途。看看日暮途黑,欲待再往前行,谅来到荆山还有二三十里,不能即到,欲待不去,此间又无店舍借宿,难道到走回头路不成?正在心里踌躇,抬起头来忽见一座庙宇,不觉心内欢喜道:不若就在这庙中权住一宵,明早赶行未为不可。即忙走到庙中一看,原来供奉的是轩辕皇帝圣像,随即倒身礼拜已毕,向各处走了一转。这庙中并无一人居住,只得取出干粮充饥,又将随身包裹做了枕头,竟在神案下放心鼾睡。至三更天气得一奇梦,梦见自家要上天去,无路可走,将身乱窜,忽有一人拿一乘高梯前来交与偃羿,偃羿登梯直上竟到天顶,心中十分欢喜。少顷醒觉,乃知是梦,只是解说不明,翻来覆去就再睡不着了。看看已到五更时分,远远的听得锣鼓闹喧,偃羿吃惊道:天色未曙,怎有金鼓之声?若不是皇家遣将出师,定是乡民驱虎逐豹。沉吟了一会,只见一伙人持了灯火,先进庙来焚香点烛,那锣鼓之声还在后边,方才晓得是乡民到庙中来祭赛的缘故。偃羿也只作不知,只管睡着。少顷,众人齐进庙中,摆列案桌,陈设祭品,看见神案之下睡着一人,被众乡民一把扯起道:“此人黑夜潜伏庙中,决是不良之辈,要偷盗我们祭器的,拿来绑缚了,不要放他去。”其中有一人相貌严肃与众人不同,想像是个社长,走近前来道:“不要动手,待我来看。”众人听了他这两句说话,轻轻的把偃羿放了。那人走近前来把偃羿看了一眼,偃羿也把那人看了一眼,两边各自吃了一惊。思想了好一会工夫,并不出半句言语。看他两人的情景,像个会面过的,一个是起早出门,尚然昏昏沉沉,一个是受了惊吓,犹在蒙蒙懂懂,故此思量不着。忽见那人高叫道:“是了,是了。是我适才梦中送梯子与他的。”偃羿亦想着道:我方才亦曾梦见你来。那人道:“我梦见足下欲上天而无路可通,将身乱窜,我将长梯付汝,直登天顶,汝梦亦同此么?”偃羿道:“一些也不差。”那人道:“足下少待,我等祭神毕了,再来讲话。”偃羿应允了,立在一傍。众人装点香烛已齐,陈设礼币已完,一齐鸣锣击鼓,献花进帛,跪拜交错,不多时礼数已周,各自分头归家去了。独有那人来寻偃羿问道:“足下姓甚名谁?原何至此?”偃羿道:“小可姓偃名羿,家乡不远,因性好学射,特访楚弧父而来。昨因天暮权在此庙中一宿,不期冲犯了众位。”那人道:“原来如此。你要访楚弧父,只我便是,今日可谓相见有缘。”偃羿听说,慌忙下跪道:“弟子有心相从,有眼不识,望乞恕罪。”楚弧父双手扶起道:“足下何出此言,既然远来,且同归寒舍。”偃羿应谢连声,携了包裹跟随楚弧父,行不一二十里早至其家,偃羿放下行囊,就拜楚弧父为师。楚弧父也不推辞,竟受了他八拜之礼,随唤众弟子与偃羿相见,各各问姓通名,偃羿以师兄称之。是日,弧父要往村中赛神处散福,不得工夫教他射箭。次日,挟了弓矢,唤了偃羿并众弟子出去演射。到一旷野之处,只见预先已竖起一草靶在地,离靶百步射去,要射中靶上。先是楚弧父射起,真个箭箭不空,后来轮着诸弟子们射,也有十箭内中三四枝的,也有中一二矢的,也有全不中的,还有初学者,把手指臂膊面皮,都被箭镞弓弦打破了的。果然射箭是个百丑图,却也不能殚述。如今轮该偃羿射了,是弧父道他是个初学的,便把些心法讲传与他,却也不及细说,聊表几句即知大意。他说道: 目对弦弦对镞,镞对靶为三齐。立脚不丁不八,存身不正不倚。 前手如托泰岱,后手如抱婴儿。勿使弓强力弱,自能立致精微。 这偃羿原是杜撰射过几时的,今日更得楚弧父的传授,他却心神默悟,开弓放箭,射了一回枝枝中靶,箭箭不虚。楚弧父与众弟子各各称异,向偃羿道:“你原来是会射的,为何又来习学?”偃羿道:“弟子实是不知,向日曾在家中以竹弓芦箭顽耍,今日得夫子指教,不觉侥幸射中数矢,岂敢虚言。”楚弧父道:“子异日必有神射,高出于我也。”当下众人又齐班轮射了一回,方才收拾回去。次日,楚弧父又教偃羿射飞禽走兽游鱼之法,偃羿一一理会,也是百发百中。楚弧父甚是得意,不及一月之间,偃羿的手段与楚弧父便一般高强,不分个彼此了。一日,楚弧父对偃羿说道:“我因善射得名,从我于门下者实多,未有如尔之好学易精。今绝技已成,不必在此濡滞。我有宝弓一张,名曰桑弧,更有雕翎箭百枝,是我太公得之轩辕皇帝,用此可诛妖伏魔,故此我太公立轩辕之庙,逢时祭享以酬大恩。但我年纪已老,子嗣中无有可授其弓矢的。前日梦将高梯付汝登天,非为无故,此乃皇帝欲我赠汝弓箭,以成就你掀天功业。今即出赠望乞存留。”偃羿道:“弟子蒙夫子教导射法,一无相报。此弓矢既是夫子祖遗,弟子怎敢据受?况弟子囊中止备不腆,仅可奉偿薪水,弓矢之价何从而有?”楚弧父道:“说那里话,若是言价,就不必言赠了。”说罢将弓箭取出交付偃羿,偃羿接在手中细看一回,赞道:“果是好弓箭。”满心欢喜,便把橐囊盛好,随取修仪呈上。楚弧父坚执不受,偃羿只得依旧收藏。当晚有许多叙别情况。次早拜辞楚弧父并同学朋友,背了行囊,出门取道回家。有诗为证: 从师不惮远担簦,专志专心学已精。谩把神弓分手赠,直教万世显宏名。 偃羿在路行了半晌,早到轩辕庙前,因感前日得梦之事,进庙拜谢。只见一个老者坐在廊下啼哭,偃羿也不顾他,直待拜完了神圣,方才走至老者身傍问道:“老人家,有何事故坐在此处啼哭?”老者道:“不瞒官人说,老汉是桑林里人氏,因闻尧天子圣德神聪,宽洪大度,村中之人皆坐享太平,无以为报,各备了些土产物件,前到蒲坂都下奉献尧帝。往返路中已经一月,谁想家乡间生出一件怪事,把我妻儿老小尽皆坏了。”说到其间又哭起来,偃羿道:“还是什么缘故,且与我说知,何必恁般。”老者又拭了泪道:“那桑林里生出一个精怪,其大无比,其形像猪,专要吃人。论他的食量又且极宏,一顿得十余个人方才彀饱。故此一月之间连住居过往之人,约莫伤了千来个性命。老汉的山妻稚子也在数内,以此不敢回家,同伴数人各自走散。老汉意欲回到蒲坂寻些生意,又苦没了盘缠,因此在这里悲伤。”原来偃羿虽好习射,倒也是个慈心的人,一闻老者之言,就如己身之事一般,好不为这老者踌蹰,便在囊中取出楚弧父不收的束修,对老者道:“你老人家既无盘费,我有白金五两在此,你可收用,前到蒲坂将用剩的就好作本,做些生理了。”说罢就递与老者,老者道:“老汉与官人素不相识,怎么好受许多银子。”偃羿道:“我家不远,尔在穷途,些须相赠,理之当然,何必推辞。”老者只得收了,连声作谢,又问了偃羿的姓名家乡,方才别去,各各取路而行。有诗为证: 蓦路相逢落魄才,倾囊相赠果奇口。当初若不行方便,如入宝山空手回。 偃羿行不里许程途,心中想道:“方才老者讲的精怪已伤了千数人命,口这老者如此悲啼,其余那些人家亦未必不如此景状。况且日长岁久,不知这孽畜还要害多少人哩?楚弧父相传我的弓矢既能诛妖伏魔,我何不前去射死了他。总射不死,也只多伤得我一命。若射死了,岂不与万民除害?又想道:若是回家再往,只怕耽延误事,此去桑林里不过三四百里程途,身边所余碎银尚好盘费,不若径去为便。当即询问土人往桑林里的路径,巴程前往。行了三四日,来到一个村庄,看见许多人簇拥看一个官长在那里说话,偃羿上前打听,乃是荆州牧姬鲧为因驱逐恶兽而来。此兽离此止三五里去路,名为封豕,出没无常,官兵被妖气相冲不能上前,屡被伤损。偃羿想道:我若当官说我善射,前去诛此封豕,又恐做事不成反招讥诮,不如径去寻这孽畜,若能了当得他,再来报官亦未为迟。随即又往前行,只见路旁有堆堆的白骨垒积如山,无非是这孽畜的遗爱。偃羿情知封豕只在远近,慌忙取出桑弧把弓弦上了,便把橐囊放在路侧,手挽强弓腰悬箭袋,趱行前面,只听得一声吼响,走出那个封豕恶兽,果然生得怕人。但见: 身长二丈,腰大念围。直截鼻梁,如一段竹筒套嘴。咍孩耳朵,似两握蒲扇兜肩。遍体突兀乌毛,堪为甲胄。满口棱层利齿,赛过枪刀。不能作雾兴云,偏会扬氛吐气。这个是八戒的始祖,须知是天上的室星。 原来此兽不比虎豹会跑会跳,却是慢慢走的,只为他有一道妖气相冲,先把人来迷惑,所以不能避他。偃羿此弓乃是奇珍异宝攒嵌,散出宝光,反把妖怪罩定。那封豕看见有人行走,已道是有点心来了。这偃羿拔出雕翎羽箭,架着桑弧宝弓,看清了封豕恶兽嗽的一声响,那箭正中恶兽咽喉,翻身倒地,扑跌不休。偃羿犹恐不能即死,又要拔箭再射,那恶兽虽已四脚朝天,还在那里挣命。偃羿见这弓矢,果然灵验,十分欢喜,即忙回转到村庄之上,同那地方上火悉将前事报知姬鲧,姬鲧犹自不信,偃羿道:“小人亲手射死,怎敢说慌?”姬鲧即遣人往探,果然是真,才乘马径到其所,此兽已自断气。偃羿拔出羽箭,仍归囊中,姬鲧见了大悦,命地方人将兽皮剥下,进与尧帝观看,血肉之类任凭土人取用。分付已毕,乘马返村,遂叫偃羿随行,偃羿不敢违拗,仍于路侧取了行李,跟姬鲧直到寓所。姬鲧向偃羿道:“此兽妖气迷人,无敢近者,汝能射之真是莫大之功。明早可同我起身入蒲坂面圣,保封官职。”偃羿道:“小人闻有此兽,远来效力救人,原不愿受职。况离家日久,归心甚急,不敢达随入都。”姬鲧再三相勉,偃羿再四推辞,姬鲧也不好十分苦逼。到了次日,地方人将兽皮进与姬鲧,姬鲧取银十两相酬偃羿,各自分途起身。地方人感其恩德,送至十里之外方才回去。后人有诗一首以叹之曰: 圣世何如不降祥,却令苍赤罹奇殃。雕弓一试妖氛殄,方使斯人姓字香。 偃羿回家不过是重会亲邻,各人叙话别后之事,这也不必题他。且说姬鲧带了仆从前往蒲坂,在路饥餐渴饮,夜住晓行,也非一个日子,方才得到。即将封豕害人,官军不能近,被偃羿有如之事一一奏闻,将兽皮贡上。尧帝即问道:“偃羿射死此功劳,卿何不带他入都受爵?”姬鲧又将偃羿固辞之事奏知,尧帝道:“偃羿诛此恶兽,可谓神射。目今徐州境内亦有水怪兴妖,浸没田禾,害人性命,不计其数,或者偃羿亦可诛此。朕明日即颁诏书遣使征聘来朝,授以官爵,命他前往徐州除此水怪,卿家以为何如?”姬鲧道:“偃羿闻命自必赴都。水怪虽凶,难逃神射,陛下正宜如此。”尧帝命将金帛赏劳姬鲧,姬鲧辞谢出朝,自回荆州治事去了。次早,尧帝遣使颁诏,赍帛前去征聘偃羿,一路无辞,早到楚地访至偃羿家中。偃羿躬迎,相见礼毕,使臣便将尧帝之诏递与偃羿,并述尧帝来意。偃羿道:“蒙圣主厚恩,自当报效,奈何这个题目来得甚难。”使臣道:“封豕既诛,已显其长。水怪不过封豕之类,亦有何难?”偃羿道:“那封豕兽不过在山林岩谷之间,足迹可通,所以容易诛得。这水怪藏在水泽,不知踪迹不见影响,教我那里下手?”使臣听了这番说话,沉思半晌,乃道:“虽则如此,帝命不可遽违。和你同到蒲坂,再作理会。”偃羿道:“若是到都,毕竟要承命诛妖,倘或不能诛他,如何复命?此处往徐州不远,莫若先去寻这水妖,除得除不得,然后进都面圣何如?”使臣道:“这也说得有理。”偃羿当留使臣在家款待安歇。次早向亲邻人等说知其故,拜别离家同使臣前往徐州。正是: 今夜鸡声茆店月,明朝人迹板桥霜。 你道那徐州境内是什么水怪作炒?原来不是个怪物,就是黄河内的河伯神道。这河伯神住居水府管理河道,因新娶了河伯夫人是宓国之女,名为宓妃,小字嫦娥,嫌这水府官殿十分狭窄,河伯神想要广建殿宇宽设苑囿,以便游观作乐。奈这河面不过一里之阔,怎得畅其所欲,故此施展神通,大兴波涛,洗荡堤岸。他只思量要广阔河路以便建造,那知道汩没了禾苗,淹溺了人命,以至朝野不安遣人诛戮。这日,河伯正与嫦娥在水府议建宫殿,忽见水卒来报道:“河涯之上有数人观望,他身边不知带着什么宝物光采逼天,甚是可爱。”河伯道:“我与夫人前去看来。”嫦娥应允,即同河伯出了水府,纵步怒涛之上,果见河畔站着数人,宝光上烛于天。河伯道:“夫人在此,我去看来,果有甚宝吾当取之。”嫦娥道:“有此异宝,决非寻常之人,不可轻往,恐招非祸。”河伯依言,只得退回水府。你道那河堤上站的是什么人?原来就是偃羿和使臣,主仆数人一到此地,觅了寓所,安顿行囊就来看个动静。但见水乡渺渺茫茫,那里去寻个水怪?偃羿依依稀稀见水上立着二人,情知是怪,正欲弯弓而射,忽然又不见了,只得回寓。每日走到河上来看,并没一些影响,或时见一股水拥将起来冲倒了数处堤,陷没了几个人,这分明是水怪之故。偃羿只得扳弓搭箭向水头射去,那水觉得也退了几分,但不知那怪物形像,怎么除得,反自折了一枝羽箭。等待了十数日,觉得有些心灰意懒,正思入都复命,不意从空掉下一段奇缘。你道此缘从何而来?且说宓妃嫦娥,自那日同河伯在水面上看见偃羿之后,暗自想道:观那少年惟有弓矢随身,并无他物,为何有宝光炎上?此人后来必证天府神仙。我如今身居水国,无过是个河神,不若改嫁那人做个天仙之妻,也得名列上清,煞强如在这水底度日。心里虽然这等想,奈何无计脱身,若径自潜奔那人,恐河伯知道前来追赶,反为不便,只得宁耐。这日适值河伯出游到海,嫦娥乘隙改作民家打扮,离了水府行上堤岸,寻着偃羿寓所,嫦娥直入中堂,恰好偃羿与使臣在那里商议进都之事,忽见一女子走将入来,果然生得齐整异常。但见: 日映朱颜,风飘素袖。春出拖柳叶,秋水醮明星。雾鬓云鬟,簇拥一窝高髻。桃腮杏脸,生成万种娇容。弱体果盈盈,不长不短。织腰真怯怯,非瘦非肥。裙布荆钗,岂是寻常包裹。兰姿蕙质,相宜雅淡梳妆。 偃羿一见只疑是天仙下降,慌忙立起身来问道:“小娘子那家宅眷,来此何干?”嫦娥道:“奴家离此十里之遥,姓宓,小字嫦娥,不幸被水神所侮。父母兄弟、田庐屋舍尽皆漂没,止存奴家一身,没处可容。官人怎生救得奴家,生死感戴。”偃羿道:“我们因诛水怪而来,到此数日,水怪全无踪影,明日正欲回转蒲坂,那有心情管你这等闲事。”嫦娥道:“原来官人要往蒲坂,奴家有亲戚在彼,千万带挈同行则个。”偃羿道:“我生平极肯周济人,但是男女同行,实为不宜。”使臣道:“小娘子莫怪,我倒有一议论在此。小娘子既无父母,偃官人未娶妻室,待我为媒,与你二人合为夫妇可好么?”嫦娥道:“如此甚好,不知偃官人若何?”这偃羿虽是个忠厚人,家室之心未尝没有,见了他恁般标致,已自动情,况嫦娥先递认状,难道他倒肯具退呈,只得顺口应承道:“但凭天使作主。”嫦娥道:“姻事已成,须在连晚起身方好。”偃羿道:“这却为何?”嫦娥道:“恐我家亲邻眷属知些风声,你我不便。”使臣道:“明日黎明就道,亦未为迟。”当晚偃羿与嫦娥成了夫妇之礼,说不尽千般软款,万种恩情,只因次早即要登程,此宵愈觉怜爱。却正是: 欢娱最恼金鸡唱,何事他偏盼五更。 且说那河伯神在海上行游,归到水府已是半夜。进得宫殿不见嫦娥,忙问侍从,都答道:“午间出去,至今未返。”河伯虽然不疑他到私奔的田地,却也放心不下,免不得到各处寻觅,东奔西走并不见一些踪影。直至天明,看见有一簇人整顿车马起身,乃见嫦娥在内,心中十分气恼,腰间拔出利刃,高叫道:“何方贼子,敢夺我宓妃夫人?”方欲奔来相斗,偃羿向嫦娥问道:“此人是谁?”嫦娥道:“此正是河伯水神欲来迷弄。”偃羿已将弓矢收拾好的,听见说是水怪,即忙取弓上矢,河伯神见宝弓火焰直冲,逼得眼花缭乱,只得退身便走。偃羿将箭搭上弓弦,河神已退在百步之外,不及发矢,便同众人取路东归。且说河伯退至水滨,自兴嗟叹道:“神仙妻室倒被凡夫所夺,有何颜面再立于此?毕竟斩却那人,夺回夫人方雪愤恨!当即点起百十名水卒,各持器械,发一声喊,离了水府,登陆追赶。约走二三里程途,渐渐赶着,偃羿听得后面喧呼,回头一看只见百十人,各持戈戟赶来,偃羿虽然善射,却未曾身临大敌,其时见了心中也觉着忙,口中分付嫦娥与使臣的车马不必等待,请自先行。手中忙挽桑弧,搭着羽箭,向人丛中射去,不觉应弦声响倒了一人。偃羿又在腰间取出箭来,未曾搭弦众水卒齐齐攒到面前,你一枪、我一刀劈面迎来,偃羿此时纵有一发十矢的神射,也没处设施,他也无可奈何,就将手中所拔之箭摽将过去,也中一人倒地而死。众水卒看看近身,偃羿也不暇取箭,便掣起弓梢就是舞剑相似,左冲右突,前遮后拦,不一时****了数十余人。那些残兵败卒各自奔散,河伯止剩得个孤身,谅不能取胜,亦自逃回。偃羿认得后边走的正是为首之人便是河伯,疾忙取箭射去,正中河伯后心,登时身死。嫦娥与使臣停了车马,远远观望,见偃羿已胜,依旧回身来看,只见****的并射杀的士卒皆是鼋鼍虾蟹之类,只有那河伯神是个人身,俱各称异。偃羿刚将射过的羽箭收拾归囊,忽见地方人等一齐到来称谢射死河伯之功,恐有后患,尽欲扳留少住。偃羿道:“河伯已死,余妖谅不能复兴,汝等且自安心。我们要入蒲坂复旨,不能在此长留。”说罢,即与同伴人一齐趱行。有诗为证: 谁云河伯广威灵,一矢相加罢战争。浩浩行旌留不住,轻携凤侣上神京。 不一日已到都下,偃羿寻了寓处与嫦娥安下,即同使臣复命,将射死河伯事细细奏闻。尧帝甚喜,封偃羿为少司马,偃羿谢恩出朝,谢别使臣回至寓所,把尧帝授职之事说与嫦娥,嫦娥亦觉欢喜。他两人年少夫妻,朝欢暮乐自不必说。俗语道:伶俐多劳碌。那怪事偏聚在一时,不意青州境内青丘地方,蓦地刮起大风,拔树飞砂,坍墙倒屋,百姓无处栖身,尽皆逃往别所。地方官报入都中,尧帝道此风亦是妖怪所鼓,颁下旨意即着偃羿去射。偃羿想道:前者的水怪还略有些影气,这风是无形之物,教我那里去寻头路?嫦娥道:“帝旨已颁,免不得去走一遭,若不得成功,再作道理。”那偃羿道:“只是教你独自在家,放心不下。”嫦娥道:“丈夫志在四方,怎么留恋女子,以误大事。”偃羿闻言甚是感激,次早别了妻子,入朝辞了尧帝,单身匹马,止带童仆二人前去。在路月余,方低青丘,只见那大风果然刮得利害。但见: 惨迷迷乱卷埃沙,疏剌剌齐飞木叶。天地失色,恍疑猛虎出山窝。日月无光,只道孽龙倾海底。摧枯拉朽,宿鸟潜踪。灭迹扫尘,行人绝影。却似三江之潮汛一派凶嚎,浑如二月之春雷几声怒吼。 偃羿看了,不惟不能措手,亦且吹得立脚不牢。且寻馆舍住下,每日走到风前细看细想道:总然此风是个妖怪鼓起来的,又不知这妖怪在那一个所在。走了十里二十里,总是这般大风。若要射此风息,除非万人并立,万弩齐发,或者遇巧射得着他。忽然又想道:待我拼弃一矢,且射将去,看是如何?忙取弓箭望风射去,那风毫不休息,反把这枝箭如折芦断梗一般,飘飘荡荡坠下地来,如何妄想射得风止?偃羿信步前行,刚刚拾起那箭尚未入囊,但闻得异香扑鼻,急回转身抬头一望,只见旌旗缥缈,仙乐悠扬,宝辇香车,金童玉女,好生齐整。偃羿想道:我便往前寻你,你却倒从后面来,你这风妖好生威阔,今日狭路相逢,却也难逃我这一箭。忙架手中之箭正待放去,那宝辇中高揭珠帘,却是一位女仙坐在里面,喝道:“何物狂徒,不得无礼。”那偃羿手中的箭就如生漆胶住的,再不能彀离弦,偃羿也喝道:“何处妖魔敢施邪法,兴风害民,岂不知我偃羿的神射么?”那女仙道:“原来你便是偃羿,一来是肉眼凡夫,二来是为国救民,我也不怪你。我非别仙,乃九灵太庙龟山金母元君便是。今日亦为收伏风妖而来。”偃羿方才想道:我说若是妖怪,怎有这般整肃仪从?慌忙撇下弓箭俯伏在地道:“原来是西王母娘娘,偃羿有眼无珠,冒犯仙宗,伏乞赦罪。”王母道:“我有言在先,何罪之有?”偃羿道:“敢问娘娘,兴此风者是何妖物?”王母道:“此乃西土金狮牝兽,因思凡逃至东土,欲寻配偶,不遂其欲,怒吼成风,为害此方。我今特来收回,以拯黎民灾患。汝且站着,看我立追此兽。”偃羿站起,侍立傍边,王母令一随车甲将前往追寻。不多时,那兽随这甲将来了,看他的形状,果是怕人。 毛如金缕,眼若铜铃。张一具渗血巨盆,排两行倚天利剑。行来山岳动,吼处飓风生。颠狂厮混,大和倾覆故兴妖孽。正是西极金狮临下界,至今遗种兽中王。 王母道:“你这孽畜,不守清规,辄起尘念,害人损土,罪不容诛。且令你在车前御车,回至西极正尔之罪。”只见那金狮把头点几点,径自御车去了。那大风霎时顿息。王母的车驾正欲启行,偃羿忽然得个想头,扳住车辕,跪在地下道:“望娘娘少住车驾,弟子有一言奉恳。”王母遂停车问道:“汝有何言?”偃羿道:“念弟子名虽善射,实以救济苍生为心,向慕至道无缘得遇真师。今日幸逢娘娘,实称奇遇,敢求灵丹一颗,若得与天地齐寿,情愿永为娘娘驱策。”王母笑道:“灵丹虽好,采制升炼非三千年不成。看汝有何福德吃此仙药?”偃羿道:“弟子闻娘娘乃西华之至妙,洞阴之极尊,迪玄功生化万物,何惜一颗丹药以济慕道之人?”王母道:“此药名为九转还丹,服之者先要存神定虑八十一日,然后吞服,始有效验,可以长生。看汝终朝仆仆,那得有八十一日闲空工夫,纵与灵丹亦是枉然。”偃羿道:“若得娘娘慨赐,莫说八十一日,就是八十一年也要耐心等待。”王母道:“我闻你已干了几件阴骘之事,可延其年。抑且今日相逢非谓无缘,药虽与汝,切不可造次服食。”偃羿道:“自身生死事大,敢不如命?”王母即命侍女取一粒九转金丹赐与偃羿。偃羿双手接了叩首拜谢,抬起头来,那仪仗车驾倏忽不见。佯佯得意,称叹不已,信步回至馆舍,地方人都来问他息风之故,偃羿将遇见王母收伏金狮之事说了一遍,众人莫不称奇,当时众人散去。偃羿想道:今日不则除了风害,抑且得了长生不死之药,我偃羿何恁般侥幸也。但要静养八十一日,此药必须珍藏方好。便把纸张包了又包,裹了又裹,又缝个绢囊盛贮,紧紧藏在身边。次早,整顿行装复归蒲坂。这日将次到京,忽然身上燥热异常,就如六月天烘着栗炭火一般。正不知甚么缘故,抬起头来一看,见天上可也作怪,出上许多日头。偃羿想道:天无二日,古之常理。今日有这些日头是何意思?仔细的数一数看,一个也不多,一个也不少,整整是十枚。有古诗一首为证: 自今溯昔夙,天日惟所烛。倏尔益其九,岂云补不足。 炎威恣流行,烈炽肆凶毒。草木总焦枯,奚堪共为浴。 偃羿一边行走一边思想,再会不着这个道理,难道天上之事,也是妖怪施逞的不成?说话之间已进都城,偃羿入朝,把遇王母伏金狮的事一一奏闻。尧帝道:“赖卿之力,大风已息。这十日并出,卿可知道这个缘故么?”偃羿道:“臣途中即见十日,一路揣摩,再不能理会。”尧帝道:“此事还是如何?”偃羿道:“此上天之事,理宜斋戒祈祷,或能坠此九日。”尧帝道:“毕待明日,如十日复出,当如卿所奏。”当日散朝,偃羿回至家中。嫦娥出来接见,问及大风之事,偃羿又把前言述了一通。嫦娥听见说起王母,便对偃羿道:“丈夫既然见了王母,何不求他两颗长生不死的九转灵丹?”偃羿道:“止求得一颗。”嫦娥急问道:“今在何处?可将来我看。”偃羿自悔失口,慌忙答道:“我已吞在腹中了。”嫦娥道:“我与你既为夫妇,何不分食,同享遐龄,你却独自吃了。”偃羿道:“是我一时错念,待我日后会着,再去求他一颗与你。”嫦娥道:“怎么再得会着?”两人争执了一场,只得就枕。次早,偃羿起身仰视天上,依然是十个日轮,即便离家入朝,商议政事。只见尧帝颁旨,要众臣侍驾,同往郊外拜祷天地,要他收此九日。不多时,尧帝出朝,一同众臣步行至郊,斋戒行礼,拜告山川社稷,直至日暮方回。拜了一日又是一日,看看过了月余,那九日如何肯坠?这些百姓们纷纷都来告道:各处禾苗尽皆槁死,结实的豆麦亦皆枯焦,怎生除得这九日,以救百姓之苦?尧帝道:“天道改常,皆朕躬不德之故,无辜累尔百姓遭殃。到此境界,朕亦无法可治。”百姓们道:“偃少卿是个神射,陛下何不令他射了九个日头下来?”尧帝道“天与地相去万里,一箭不过百步,岂能上射?况射日即是欺天,纵可射,亦不宜也。”此时群臣都奏道:“十日并出月余,无计可除,庶几借偃羿之箭一试未为不可。陛下所云射日即是欺天,非此理也。自古天无二日,今日十日悬空,此九日即系妖日,诛妖灭怪,国主之常。且扫清天秽不为欺了,伏乞圣裁。”尧帝道:“众卿所奏,似亦有理。”向偃羿道:“卿果能射此九日否?”偃羿道:“诚不能也。”众臣又道:“以箭射日自不能中,或以诚心求之,邪不胜正,万一九日应弦而堕,也未可知。但须明早陛下先自虔告于天,始命偃羿射之,谅能中彀。”尧帝依奏,发驾回宫,臣民亦自分散。偃羿到家,又将尧帝要与射日之事,说与嫦娥知道。嫦娥道:“此事却难。”偃羿道:“我也是这般说。”两人又讲了些闲话,方才就寝。次日,偃羿要承旨去射九日,乃想道:今日射日要费无限精神,身边所佩丹药,怕有所失,不若藏在家中。想罢,取出灵丹,高高的搁在梁上,且喜无人看见,心中十分得计。即命仆从携了弓矢,直至朝前,候尧帝出宫,随至郊外,先拜祝了天地,然后那偃羿扳弓搭箭,向上一箭,弦声响处,只见一轮红日下坠于地,但不知落在那个地方。尧帝与众臣齐声喝采,又催偃羿速发二箭,也掉下一轮红日。一连射了九箭,那天上止剩得一轮日色了。那些百姓们恐怕偃羿射得高兴,不能住手,忙来止住道:“如今不消射了。”偃羿放下弓矢,向前那一看倒吃个大惊,原来这九矢并不曾射在日上,依然坠地,随手取回。可见是一诚感通的缘故。君臣百姓无不欢喜,尧帝即命整宴在郊庆贺。有诗为证: 一点精诚通上界,九轮烈日化长虹。君臣此际多欢燕,奕世应褒爵士封。 不说偃羿与众臣侍帝筵宴,且说嫦娥在家立于庭中,也只把天上的十日来看,不知果然射得下否?那日光原是难看的,看了便要眼花,这嫦娥看得太久,不觉眼珠枯涩,挣挫不定,只得转入中堂,看见梁上红光焰焰,那颗金丹原是有光采的。适值嫦娥眼睛无神,这光采愈加明亮,且鼻中又闻得香气异常。嫦娥想道:这梁上必有什么物件。即忙登高一看,只见小小一个绢袋,又不甚重。嫦娥把绢袋拆开,又见重重包纸,复将纸包打开,却是一颗丸药在内,光采逼人,香气透窍。嫦娥已知是王母的九转灵丹,心内暗喜道:原来丹药尚在,如何他便哄我,只说吃了。此药既归我手,岂肯当面错过,仍留与他?若还分食一半,又恐不甚效验,竟将来并吞入腹。正所谓: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嫦娥一吞此药就觉得身轻体健,目朗神清,不胜之喜。你道王母授药时,原说要安静八十一日,服之方有灵验,怎的嫦娥一日也不曾存念澄静,吃将下去立见应效,却是何故?只因偃羿是个好动的人,所以王母分付他定神息虑,这嫦娥原静坐在家,每日清宁,岂止八十一日?况且王母曾说看汝有何福德,要见偃羿无福吃他,故此假偃羿之手传送与嫦娥的,也不可知。嫦娥心中忽想道:灵丹已食,万一丈夫回家寻不见时,却要与我罗唣。我今既得长生,何地非安身之处,莫若逃奔他方,有何不可?又想道:无穷世界,还是往那一方好。此药原是王母所传,王母又是女仙,不如投奔王母。一则拜谢,一则求他收录,这到两便。立定主意,向西径走,不觉风生足下,顷刻千里。嫦娥又想道:我只道服药止能长生,原来便能腾云驾雾。说话之间,天色已晚,明月悬空,清光可爱,嫦娥道:我一向爱的是月,今夜色如此,且慢往投王母,先到月中一看也好。心中一举此念,身体便自上升,耳中但闻飒飒风声,眼界惟经离离云影,顷刻工夫早到月中,全不是下界仰望的光景,好大一个境界哩!但见: 遥遥天汉,耿耿银河。冷气侵人,萧瑟清凉云国。寒光逼体,依微不夜之枢。夹道绿阴浓,老干嵯岈撑皓魄。数层幽榭爽,虚堂浩荡壮长空。捣药兔儿,飞香桂子,不是天仙缘分到,如何能向此中来。 嫦娥道:有这许多婆婆娑娑之树,虽不知其名,尽可造作宫殿,在此安居,何必更往西极之内。才想得过,忽见一个老叟持着巨斧,前来迎接嫦娥,嫦娥道:“汝是何人?”老叟道:“吾乃吴刚,闻知娘娘要伐木造殿,特来助力。”嫦娥道:“你可是此处居住的么?”吴刚道:“此月中素无人住,我本是上界造作之匠,闻娘娘有意,故特远来。”嫦娥道:“如此可择一基址,明日与我伐木兴造便了。”自此之后,嫦娥无所不通,无念不遂,竟为上界天仙。真个是: 着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阴。 如今再表偃羿。那日在郊外侍宴方完,辞谢归家,一心记念灵丹。走进门来即向梁上观看,却不见了那个药囊,急去问取嫦娥,连个人影也不见了。心中十分气恼道:我得此药,止望自得长生,何期被他窃食,且不知逃向何处,谅他此去必往故乡,不免连夜追上,或者此药尚在,夺得回来亦未可知。即时携了弓箭,跨上骏马,扬鞭而去。赶了三日三夜,并不见些踪迹,心下惊疑道:他本是个妇人,又是步行,我却是个男子,又且驰马,难道竟追不着了?正在马上沉思,忽听空中叫道:“官人勿追,奴家在此。”偃羿仰天视之,只见嫦娥立于云表。偃羿道:“汝好狠心,为何窃我灵丹,若不送还,难免一箭。”嫦娥听罢,微微而笑,就在空中歌道: 妾已偷灵药兮,住向月宫中兮。幸念相从意兮,慎勿骋雕弓兮。 偃羿方欲拈弓搭箭,只见嫦娥长歌已毕,忽然不见,情知不能追赶,只得浩叹而归,十分不快道:“天下狠心莫过妇人矣。于是终身不复再娶。后来尧帝乃命舜帝摄位,不意洪水大发,泛滥九州。那水势环山抱岳,百姓们皆巢居穴处以避其患。这样水势量来不是箭可射的,所以尧帝命伯鲧治之,因无功效,舜帝殛鲧,复命大禹九州治水。偃羿跟随从事,又以神箭射獫俞,断修蛇,降白龙,诛九婴,有无穷功绩。治水功成,舜帝封偃羿为有穷之君,偃羿归访故乡亲族,承继宗侄为嗣,延其国脉。又去访酬楚弧父,却已物故久了。竭诚致祭,以尽其理。后人看至此处,有诗一首赞云: 有名夸善射,无分服灵丹。艳质奔寒窟,雄心殄日九。 封嘉膺上赏,茅土更奇难。史帙标青誉,功成天下安。 那个夏朝的夷羿,所以慕他这些功勋,亦好射箭,取名相同。谁知名同技同,干来的事业相左,以致贻臭万年。较之偃羿,万不及一了。后人亦有七言绝句一首道: 何事名殊迹不殊,奸回肆志篡邦储。乱臣贼子从来例,记得人人尽可诛。 总评:如此神射,亘古未闻,可惜配了坌路妻室,彼虽为神仙,与我何益?偃羿倒做了义夫,嫦娥怎做得节妇?男子刚肠,妇人水性,果为不谬。 又评:三教同源,非道德优长者,皆不能成正果。嫦娥之得道成仙,繇于窃取,其道德安在哉?然有此榜样,所以后世僧家有窃衣钵,儒家有割卷面者,皆宗嫦娥之教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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