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朝名臣事略卷第十二


内翰王文康公(鹗) 内翰王文忠公(盘) 尚书李公(昶) 太常徐公(世隆) ○内翰王文康公(鹗) 内翰王文康公 卷十二之一 公名鹗,字百一,开州东明人。金正大初,中进士第,累擢尚书省右司员外郎。金亡,居保定。岁甲辰,召居王邸。中统元年,拜翰林学士承旨,奏立翰林国史院,诏从其请。至元五年,致仕。十年,卒,年八十四。 公幼颖悟,读书日记千余言,终身不忘。长工词赋,有声场屋。年十九,由东平贡礼部,再荐科名,会河朔乱,举家南渡。流离顿挫中,身愈困而学愈力,故其成就有过人者。正大甲申,登词赋第一甲第一人第。 【始公之生,有大鸟鸣于庭,乡张先生奫号博物,见之曰:「此鹗也。」因为制名,字曰百一,盖取鸷鸟累百不如一鹗之义,且语人曰:「此子后有大名,当居百人之一。」迨及第,果魁百人。】 释褐赐绯,授奉直大夫、 【授奉直大夫「授」原作「受」,据聚珍本及元史卷一六○本传改。】 应奉翰林文字、同知制诰兼国史院编修官。再考,改归德府判官兼城父令。下车之后,立教条,正风俗,未几政成,吏畏而民安之。廉司以治闻,迁同知申州事兼汝阳令,政声籍甚。俄丁内艰。金主迁蔡,起复尚书省都事,升右司员外郎兼翰林修撰。金主见公言事深中时病,惜其柄用之晚。 【太常徐公撰墓碑。】 蔡陷,万户张柔素闻公名,辇之北渡,馆于保州者余十年,深自韬晦,若将终身焉。 【墓碑。】 上之在潜邸也,好访问前代帝王事迹,闻唐文皇为秦王时,广延四方文学之士,讲论治道,终致太平,喜而慕焉。岁甲辰,遣故平章政事赵璧、今礼部尚书许国祯首聘公于保州, 【今礼部尚书许国祯首聘公于保州「祯」原作「桢」,据秋涧集卷一九礼部尚书许公挽辞及元史卷一六八许国祯传改。】 从人望也。公自以亡国累臣,义不可再仕,辞疾者久之,已而就道。既至,上一见喜甚,赐之坐,呼状元而不名。朝夕接见,问对非一,凡圣经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无不陈于前,上为耸动。尝谕公曰:「我今虽未能即行,安知它日不能行之耶!」 【墓碑。】 公北行时,故人马云汉以宣圣画像为赠,既达北庭,适值秋丁,公奏行释奠礼,上悦,即命办其事。公为祝文,行三献礼,礼毕,进胙于上。上既饮福,熟其胙,上下均之,其崇敬如此。自是春秋二仲岁以为常。主上所以尊师重道者,实公启之。 【李恺撰言行录。】 丙午春正月辛卯朔,日有食之。上问公应受贺否,公以富弼故事对,遂罢宴彻乐,明日始受贺。 【言行录。】 上留公漠北二载,恐年老不可再历冬寒,召公谓曰:「朕欲遣人送子南归,子何所欲?」公对曰:「臣本闲人,误蒙宠召,待遇加厚,亦已幸矣,复何欲之有。但愿吾王好贤乐善之心,有加无替,则臣之受赐岂有量耶!」 【言行录。】 庚戌春,宪宗遣故参知政事李舜咨以安车来征,公同玉峯、魏璠应召,访及军国大计,称旨,将任以政,公力辞而还。 【墓碑。】 上龙飞,特授公翰林学士承旨,公遂举李冶、李昶、王盘、徒单公履、高鸣、徐世隆同为学士。公视诸老,年最高,学最博,言最切直,若政之美疵,事之可否,人之贤不肖,皆极言正论,无所顾忌。至于主盟吾道,奖进后学,推毂人材,布列台阁,纪纲法度,文物典章,焕然一新。 【墓碑。】 公奏言:「自古帝王得失兴废,班班可考者,以有史在。我国家以威武定四方, 【我国家以威武定四方「威」原作「成」,据明钞本、清钞本、聚珍本改。】 天戈所临,罔不臣属,皆太祖庙谟雄断所致,若不乘时纪录,窃恐岁久渐至遗忘。金实录尚存,善政颇多;辽史散逸,尤为未备。宁可亡人之国,不可亡人之史。若史馆不立,后世亦不知有今日。」上甚重其言,命修国史,附修辽、金二史。 【墓碑。又言行录云:初,公侍王邸,屡以史事为言,尝举杨奂、元好问、李冶,宜令秉笔。至是,公申前请,命立翰林国史院。时元、杨已物故,又举李冶及李昶、王盘、徐世隆、徒单公履、郝经、高鸣为学士,杨恕、孟攀麟为待制,王恽、雷膺为修撰,周砥、胡祗遹、孟祺、阎复、刘元为应奉。凡前金遗老,及当时鸿儒,搜抉殆尽。】 公又言:「学校久废,无以作成人材。宜选博学洽闻之士,提举各路学校,严加训诲,以备它日选用。」上可其奏,为立十路提举学校官。 【墓碑。】 是时,任贾胡以钱谷事,夤缘为奸,欲乘隙取相位,求荐于公。公奋然曰:「即欲举此人为相,吾不能插驴尾矣。我以衰老之年,无以报国,忍为此耶!」后数年竟用为相,切弄威福,无所不至,为王着刺而杀之。 【商文定公撰先茔碑。】 至元五年春,属有微恙,恳乞致仕,诏允其请,然有大事则遣中使就访焉,又勑有司岁给廪禄,俾终其身。 【墓碑。】 十年八月,公薨。上闻之,嗟悼,且问临终何语,左右以不用释、老、冥钱为对。公无恙时,尝谓「世俗以疾革之言为遗嘱,当神思昏乱,其言非复可从。」故自七十以来,手书治命,岁一更之,预为戒勑嗣子之纲,庀治后事,俾身后有所遵守,如释、老、冥钱之弗用,皆治命云。 【墓碑。】 十五年秋九月,翰林承旨和鲁忽孙、前中书左丞张文谦奏请:「状元藩邸旧人,嘉言善猷,于国多所裨益。今已云亡,在典礼宜有封谥。」诏特赠谥曰文康。 【墓碑。】 公岂弟乐易,无城府崖岸。爱交游,喜施舍,家酿法酒,客至辄留饮,谈笑终日,气不少衰。在翰林十余年,凡大诰命大典册皆出公手,以文章魁海内,而未尝谈文章。尝谓门人曰:「分章析句,乃经生举子之业,求之于致知格物之理,则懵如也。为己之学,当以穷理为先。」故一时学者翕然咸师尊之,如中书左丞阔阔子清、右三部尚书柴祯辈,皆出公门。 【墓碑。】 公向侍王邸,尝请葬祭金主,许之。及达汝阳,求访百至,竟无遗弓可获,但具牢醴表诔,为位以哭,哀动蔡人,其大节如此。 【墓碑。】 ○内翰王文忠公(盘) 内翰王文忠公 卷十二之二 公名盘,字文炳,广平永年人。金正大中,登进士第。中统初,擢益都等路宣抚副使。王师围济南,参议行中书省事。迁翰林直学士。出为真定宣慰使。至元元年,复召入翰林,寻兼太常卿,进拜承旨。居翰林二十年,累乞致仕,不许,年八十二始遂所请。三十年,卒,年九十二。 公自幼志趣不凡,为学即知自勉。金迁都汴,举家南渡河,居汝之鲁山。既冠,闻偃城麻征君九畴为时名儒,裹粮往从之学,勤苦百至。擢正大四年经义进士第,授归德府录事判官,不赴。自是为学益力,涵泳经史,渐浸百氏,发为歌诗古文,波澜闳放,浩无津涯,邈乎其不可穷已。岁壬辰,河南受兵,避难南走襄阳,宋制置司素挹公名,署议事官。丙申,襄阳难作,公孑身北归,至洛西,适杨中书惟中被命招集士流,一见喜甚,录其名,授以告身,惟所欲往,遂北游河内。居亡何,值王荣之变去,隐共山,寻迁相下。会东平总管严公兴学养士,虚师席迎致。公师道尊严,望之若莫可梯接,及即之温然和怿,随问随答,亹亹忘倦,其辞约,其义明,学者于句读抑扬之间,已得之矣。受业者常数十百人,往往为名士。居数年,东游齐,乐青社风土,遂有定居之志。 【野斋李公撰墓志。】 中统建元,拜益都等路宣抚副使,顷之以疾辞去。三年春,李璮萌异志, 【李坛萌异志「李」字原脱,据聚珍本补。】 公觉之,柴车载妻子潜出,挺身走济南,遂乘驲至京师。时王文统始伏诛,朝士惴恐不安。公至,侍臣以闻,上即日召见,询问再四,嘉其诚节。王师围济南,上知公家属在围城中,授参议行中书省事,日图军务,一语不及其私。齐乱平,挈妻子来居东原。 【挈妻子来居东原「东原」,畿辅本原作「东平」,校改为「东原」。按元史卷一六○本传作「东平」,且云其致仕后「命其壻著作郎李穉宾为东平判官,以便养。」疑作「东平」是。】 【墓碑。】 【墓碑聚珍本作「墓志」,且下文均作「墓志」,似是。按本书例,凡首注出处,必列其作者之名,此则无。】 拜真定、顺德等路宣慰使。禁戢奸暴,扶植善良,民赖以安。先是,衡水监县忙兀带,挟势行私,所为不法,部民赵清发其奸,诉诸有司,既具伏矣,监司之立也,其妻惧,谋尽去赵氏而灭其口,赂家人醉以酒,暮夜潜入清家,清逃匿获免,其父母妻子歼焉。清来诉,权要不为申理,且欲易其狱辞。公曰:「诚若是,死者何辜!」竟奏拟置诸法,籍其家赀,以其半付清。真定贾胡有称贷取息者,不时偿则逮系私室,搒掠桎梏,恣为威虐,人不胜酷,目之曰「阎罗王」,数干挠公府,同僚畏忌,惟所指麾。公正色诘责,呼五百捽抑以出,挞之数十,时治事西北城上,命挤之投诸地,郡人称快。迄公去,不敢复然。 【墓碑。】 至元七年春,复征拜翰林学士。入谒宰相,首言:「方今害民之吏,转运司为甚,至有税人白骨,使民间槀殡不得改葬者,盍速罢去,以苏民乎。」已而运司果罢。 【墓碑。】 权臣阿合马秉政,讽大臣奏言尚书省当并入中书,拜右丞相安童为三公,盖名示尊崇,实夺之相权,奉旨会议。公言:「两省合而为一,命右丞相总统之为便。如其不然,则两省姑宜依旧。三公既不与政,不宜虚设。」权臣私论为之沮止。 【墓碑。】 兼太常少卿,时宫阙未立, 【时宫阙未立「宫」原作「官」,明钞本、清钞本均描改作「宫」,聚珍本作「宫」,今据改。】 朝议未定,凡遇称贺,臣庶无问贵贱,皆集帐殿前,执法者厌其多,挥杖击之,逐去复来,顷刻数次。公虑为外国笑,上奏曰:「按旧制,天子宫门不应入而入者,谓之阑入,由外及内罪轻重各有差。宜令宣徽院,籍两省而下百司官姓名,各依班序,听通事舍人传呼赞引,然后得进。有敢越次者,殿中司纠察罚俸;不应入而入者,宜准阑入治罪,庶望朝廷礼肃。」后遂定朝仪如公言。又言:「曲阜,宣圣乡里,林庙所在,前代给百户,以供洒扫,国朝因仍皆蠲复差赋。夫百家岁赋为钞不过六百两,仅可比朝廷一六品小官终年俸给。圣朝疆宇万里,岁入财赋以亿万计,讵肯惜一六品官俸不以待孔子哉!于府库所益无多,于国体所损甚大。」初累朝给林庙洒扫户百,复其家,至是,尚书省臣括户悉收为民,故公言及之。 【墓碑。】 九年,上闻天下狱囚滋多,勑诸路自死罪以下,皆纵遣之,期以秋七月,来归京师受刑,及期皆至。上恻然矜闵,悉原其罪。其后诏词臣草诏,将戒谕天下,而不宣旨意,久之皆不称旨。公乃以释囚之意命辞进读,上喜曰:「此朕心也,欲言而不能形之于口,卿能为朕言之。」嘉奖不已。 【墓志。】 十年,再乞致仕,诏不从,仍举宋衜、雷膺、魏初、徐琰、胡祗遹、孟祺、李谦宜居翰苑。 【墓志。】 国子祭酒许衡将告归,上命中书左丞张文谦问公,公言:「自古有国家者,必与人材共治。若无学校,人材何从而得?今许某教生徒有法,数年之后,皆可从政,事体所系至大。某素廉介,意其所以求退者,得非生员数少,坐糜廪禄,有所不安而然耶!宜增益生员,使之进学,庶几人材有成,某之受禄亦可以少安矣。」诏从之。 【墓志。】 十一年秋,患腰腂痛,艰于行步,家居养疾。上遣使存问,赐以名药,公尝言:「前代用人,二十从政,七十致仕,所以用其材力,闵其衰老,养其廉耻之心也。今入仕者既不限年,而衰老病患者,或至扶舁抱负而登厅堂,其人既自不知耻,朝廷亦不以为非,甚不可也。」每遇会集议政之际,数数及之,故自始得疾,即自停月俸,历冬迄春,坚乞致仕。上遣使谕之曰:「卿年虽高,非任剧务,第安坐教人耳,何以辞焉!」仍谕旨右丞相:「王学士素着忠顺之节,禄之终身可也。」复诏有司尽给所停俸,公不得已复出,国有大政,必咨访而后行。 【墓志。】 有诏集百官,问钞轻物重事,学士王文炳对云:「物贵则不足,物贱则有余。要以节用而不妄费,庶物货可平。」 【玉堂嘉话。】 时方伐宋,凡帷幄谋画有所未允,则遣中使询问,公悉心敷对,皆见纳用。又将有事于日本,遣使问公,公奏言:「今方伐宋,当用吾全力,庶可一举殄灭。若复分力于东夷,恐旷日持久,功卒难成。俟宋灭,徐图之未晚也。」 【墓志。】 江南既下,公言禁戢军士,选择官吏,赏功罚罪,推广恩信,所以抚安新附,消弭寇盗之策甚备,皆略施行之。 【墓志。】 十三年冬,朝议欲汰冗官,权臣以不便,按察司欲因之省去,公奏疏曰:「外路州郡,去京师遥远,滥官污吏,侵害小民,无所控告,惟赖按察司为与申理。若指为冗官,一例罢去,则小民冤死而无所诉矣。若曰京师有御史台,足以纠察四方之事,是大不然。御史台纠察朝廷百官、京畿州县尚有不及,况能周徧外路千百城之事乎?若欲以按察司并入运司,今之运司专以营利增课为职,与管民官恒分彼此,岂暇顾细民之冤抑哉?臣以为存之便。」按察司由是得不罢。 【墓碑。】 自江南抚定,赏赐有功,但迁加职位,有至宰执者二十余人,因议更定官制。公奏疏曰:「历代制度,有官品,有爵号,有职位,爵号所以示荣宠,职位所以委事权。臣下有功有劳,随其大小酬以官爵;有才有能,称其所堪处以职位,此人君御下之术也。臣以为有功之人,宜加迁散官,或赐以五等爵号,如汉、唐封侯之制可也,不宜任以职位。」 【墓志。】 十九年,王师将大举伐日本。公入谏曰:「日本岛夷小国,海道险远,胜之则不武,不胜则损威,不伐为便。」时军行有日矣,上以为非所宜言,天威震怒,谓公曰:「此在吾国法,言者不赦,汝有它心而然耶?」公对曰:「臣赤心为国,故敢有言。若有它心,向者何为从叛乱之地冒死归国乎!且臣以八十之年,又无子息,有它心欲何为耶?」遂出。翌日,上遣侍臣以温言慰抚,使无忧惧。 【墓志。】 二十一年,公以年老,愿乞骸骨以归。丞相和礼霍孙以闻,诏允其请,进资德大夫致仕,仍给半俸终身。前行之一日,公卿百官供张祖饯。明日,皇太子锡宴于圣安寺,公卿百官送至丽泽门外。仍命其壻仕于其府,以便奉养。大臣燕见,上数问公起居状。公恬愉静默家事,不复关白者凡十年。 【墓志。】 公性刚方,凡议国政,必正言不讳,虽上前奉对, 【虽上前奉对「奉」明钞本边改作「奏」,清影元钞本、清钞本、聚珍本均作「奏」。】 未始将顺苟容,上尝以古直称之。夙有重名,持文柄主盟吾道,余二十年,天下学士大夫,想闻风采,得被容接者,终身为荣。言论清简,义理精诣,世之号辩博者,方其辞语纵横,援引征据宜莫可屈,公徐开一言,即语塞不得出声。为文冲粹典雅,得体裁之正,不取尖新以为奇,不尚隐僻以为高。诗则述事遣情,闲逸豪迈,不拘一律。程、朱性理之书,日夕玩味,手不释卷,老而弥笃。燕居则瞑目端坐,以义理养其心,世俗纷华,略不寓目。惟善嗜书,晚年益造精妙,笔意简远,神气超迈,自名一家,持缣素求书者,继踵于门,应之不少拒,人得遗墨,争宝藏之。 【墓志。】 ○尚书李公(昶) 尚书李公 卷十二之三 公名昶,字士都,东平须城人。金兴定中,登进士第。国初,为东平严侯幕官。中统元年,召至京师。明年,以翰林侍读学士行东平路总管同议官。至元五年,召拜吏礼部尚书。七年,除南京路总管,不赴。八年,起为山东东西道提刑按察使,遂致仕归。二十六年,卒,年八十七。 公幼精敏,六岁知读书,性澹静,讲学之外,一无所好。年十二三学为程文,下笔为时辈所称。初,教授君困踬场屋,一夕梦在李彦榜下登第,数名阅计偕之士,无之,因以命公。年十六业成,质干清癯,甫能胜衣,将从教授君赴春闱,侪辈或少君,教授君不恤也。及期肆笔数千言,比亭午已脱藁。典试者见其敏给,大加赏异。命下,公中本经第一,教授君果居其下。且意义褒贬,所取各异,人以比歆、向父子。释褐调孟州温县丞,未赴,寓陈之项城,聚书深读,务为无所不闻,仍手自抄录,为日课不辍。 【野斋李公撰墓碑。】 金亡,公奉亲还东平,严武惠公一见,待遇加礼,授行台都事,凡入觐出征,不令去左右。行台罢,改行军万户府知事。武惠薨,令中书右丞忠济嗣政,升公经历。东平大府,民繁事殷,公处赞画之任,图虑深远,未始依违苟从。平章宋公时居幕长,议论率与公合。若府政得失,民生利病,屡为嗣公言之。居数岁,同列者趣向不同,移疾求去,会丁教授君忧,即杜门不出。服除,嗣公不欲以幕僚相屈,位公师席,躬率僚属,讲问经传,多所开益,鲁诸生执经受业者,前后非一。 【墓碑。】 己未,上将伐宋,次濮阳,召公问治国用兵之要,治国则以用人、立法、赏罚、君道、务本、清源为对,用兵则以伐罪、救民、不嗜杀为对,上嘉纳之。 【墓碑。】 上即位,建元中统,驿召至京师,时备咨访,凡国政可否,知无不言。其年冬,车驾北征,征需烦索,行中书省科取税赋,虽逋户不贷,公移书诸相,其略曰:「百姓困于弊政久矣,圣上龙飞,首颁明诏,天下之人如获再生,拭目倾耳,思见太平。半年之间,人渐失望,良以渴仰之心太切,兴除之政未孚故也。侧闻欲据丁巳户籍,科征租税,比之见户,或加多什六七,且止验见户应输,犹恐不逮,复令包补逃故,必致艰难。苟不以抚字安集为心,惟事供亿,则诸人皆能之,岂圣上擢贤更政之意哉!」省府为蠲逋户之赋。 【墓碑。】 二年春,内难平,公上表称贺,因示讽谕曰:「患难之作,上天所以存警戒,愿日新其德,虽休勿休,战胜不矜,功成不有,选官以修政,崇俭以养民,恒以北征宵旰之劳,永为南面佚豫之戒。」上为之敛容,擢用有期。属东平万户严忠范代其兄为本路总管,奏请公偕行,将师用其言,诏授翰林侍读学士,行东平路总管同议官。 【墓碑。】 朝议令老疾输赋,公贻书书省府曰:「圣上即位之初,凡鳏寡废疾之人,命所在优恤。去岁省府常有榜谕,俾给粮收养。旬月之间,一予一夺,非所以示信于民也。」从之。 【墓碑。】 至元五年,诏起公吏礼部尚书,格品条式,选举礼文之事,多出公裁定。宰相素重公,凡有集议,必延置上座,倾听言论。会制府有升省之议,遂请老而归。 【墓碑。】 八年,拜山东东西道提刑按察使,务持大体,不事苛细。一出按行,则致仕不复出。 【墓碑。】 公资简重,后生小子,望之若莫可梯接,及前则温粹见于面。乐于诲诱,有所问,则叩竭终始,无所隐。或不可与言,则未尝妄交一语。薄于世味,每以安恬退处为心,故其居官日浅,而未尝作期月留也。家居安坐一榻,书史满前,穷日夕不少厌。 【墓碑。】 ○太常徐公(世隆) 太常徐公 卷十二之四 公名世隆,字威卿,陈州西华人。金正大中,登进士第。国初,为东平行台幕官。中统元年,拜燕京宣抚使。三年,除太常卿。至元元年,迁翰林侍讲学士,兼太常卿,又兼户部侍郎。七年,拜吏部尚书。出为东昌路总管。擢山东道提刑按察使。十五年,移江北淮东道。十七年,召为翰林学士,又召为集贤学士,皆以疾辞不行。二十二年,卒,年八十。 公生而颖悟,七岁入小学,应对进退,辄异常儿。年十五,有赋声。二十二,登正大四年进士第,京朝官又章辟公为县令。朝请遣人辞焉,且戒公曰:「汝年少,学未至,毋急仕进,更当多读书,涉猎往事,以益智识。俟三十入官,未晚也。」公奉教,为学益刻厉,经史诸子百家,靡不研究。 【东平徐公撰墓碑。】 壬辰之乱,朝请殁。癸巳,河南破,公辇太君北渡河,严武惠公知公名,招致东平幕府,俾掌书记。公劝武惠收养寒素,一时名公多归焉,故东平人物之盛为诸道最。武惠薨,嗣侯袭职,署公详议,职虽赞佐,侯寔师之。先帝即位之岁,置总六部于燕京,以公充拘攉燕京路课税官,公谓理财非所能也,力辞而归。 【墓志。】 大元受天命,肇造区夏,列圣相承,未遑文治。上在潜邸,独喜儒士,凡天下鸿才硕学,往往延聘,以备顾问。壬子岁,自漠北遣使来征公,见于日月山之帐殿,上方治兵征云南,因问:「此行何如?」公对曰:「昔梁襄王问孟子:『天下乌乎定?』孟子曰:『定于一。』襄王曰:『谁能一之?』孟子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夫君人者,不嗜杀人,天下可定,况蕞尔之西南夷乎!」上曰:「诚如威卿言,吾事济矣。」是岁,云南诸国降。上既登极,每有征伐,必谕以不杀,于是四方未禀正朔之国,愿来臣属者,踵相蹑于道,十余年间,际天所覆,咸为一家,土宇之广,开辟以来未有也。不嗜杀人之効,其捷若此。然一言寤意,皆自公发之。 【墓志。】 东平自武惠公时得亡金太常登歌乐,有旨取观,公典领以行。既见,上欲留公,公以母老辞,遣尚书柴公送公还。又明年,今参政商公由东平经历赴召北上,严侯遂令公代之。公既正位幕长,军民之利害,公事之得失,知无不言,其所救正者非一。 【墓志。】 中原版荡之后,郓学久废,严侯修复,以养生徒,公从臾之力居多。又岁署题考试,等其甲乙,屡中高选者,擢用之。时自入学,亲为诸生讲说,其课试之文,有不中程者,辄自拟作,与为楷式。一时后进,业精而行成,人才辈出,如翰林学士阎复、太子谕德李谦、浙东按察使孟祺、礼部侍郎张孔孙、太子赞善夹谷之奇等是也。 【墓志。】 中统建元,擢公燕京等路宣抚使。京师久号难治,下车以新民善俗为务。车驾往还,贵近迎送,百色供亿,从容以办。中书省檄诸路当养禁卫之羸马,数以千、万计,刍秣与其什器,前期戒备。公曰:「国马牧于北方,往年无饲于南者。上新临天下,京畿根本地,烦扰之事,必不为之,马将不来。」吏曰:「此军需也,其责不轻。」公曰:「责当我坐。」遂弗为备,马果不至。清、沧盐课,前政亏不及额,公综核之,得增羡若干,勑赐白金三十笏,以嘉其能。 【墓志。】 二年,移治顺天。岁饥,民乏食,公发廪贷之,所全活者甚众。 【墓志。】 三年,宣抚司罢,公还东平。总管严公奏:「太常登歌乐,向圣主观于日月山,既而发还,今十余年矣。乞增宫悬大乐、文武二舞,令旧工教习,以备大祀。」上可其请,就除公太常卿以主之,兼提举本路学校事。 【墓志。】 四年,上问尧、舜、禹、汤为君之道,公取书所载帝王事以对,上喜曰:「汝为朕直解进读,我将听之。」书成,上命翰林承旨安藏译写以进。 【墓志。】 至元元年,除翰林侍讲学士,兼太常卿,朝廷大政谘访而后行,诏命典册多出公手。公选前贤内外制可备馆阁用者,凡百卷,曰瀛洲集,至今用之。 【墓志。】 六年,作新大都于燕,宗庙之制未有议者,公奏曰:「陛下帝中国,当行中国事。事之大者,首惟祭祀,祭祀必有清庙。」因以图上,乞勑有司以时兴建,从之。踰年而庙成,公之所教太常礼乐亦备,遂迎祖宗神御,入藏太室,因奉安而大飨焉。礼成,上悦,赏赐良渥。 【墓志。】 公在翰林、太常,所荐僚属多海内名士,时号得人。寻兼户部侍郎,奉勑议立三省,遂定内外官制上之。 【墓志。】 时宫阙落成,而朝仪未立,公奏曰:「今四海一家,万国会同,朝廷之礼,不可不肃,宜定百官朝会仪。」从之。 【墓志。】 七年,拜吏部尚书。公以铨选无可守之法,为撰选曹八议。 【墓志。】 九年,公乞补外,除东昌路总管,佩虎符。至郡,专务以德率下,不事鞭棰,吏不忍欺,民亦化服,期年而政成。乃修庙学,起驿舍,新公廨,区处皆有条序,力省功倍,而民不知劳,郡人颂之。 【墓志。】 十四年,起为山东提刑按察使。某路有妖言之狱,所司逮捕凡数百人,公为剖析絓误者十八九,悉纵遣之。 【墓志。】 十五年,移公淮东道按察使。淮安安抚使许琼,亡宋边将,家人有告琼匿官库财者,宪司系其妻孥以征之。公谓同僚曰:「许所匿者,亡宋之物也,岂可与今盗官财者同论耶?」同僚不以为然,公独抗章辨明,行台是之,释不问。 【墓志。】 诏发南北兵征日本,远近愁叹,江浙尤甚。公奏疏谏之,语颇剀切,当路者恐忤旨,不即以闻。已而,上意寤,其事亦寝。 【墓志。】 二十二年,丞相安童再秉国钧,图任旧人共政,奏公虽老,使之坐而策国事,尚可用也。遣使召公,公老病辞不能行,附奏便宜九事,赐田十顷。公时年八十,至秋病增剧,作八十可老歌以自遣,所以处死生,若久客而将归焉。易箦之际,吟讽弗辍。 【墓志。】 公仪观魁梧,襟度宏博,慈祥乐易,人忤之,无忮心与愠色。与人交,一以诚,藩篱廓达,洞见肺腑。喜宾客,乐施与,及好奖进士类,人有片善,称之惟恐不至。然和而不流,羣而不党,清而能容,仁而能断。时论推之,以为有公辅器。 【墓志。】 公明习前代典故,尤精律令。事有至难,狱有大疑,使公决之,不假阅成案,立谈之间,引援区别,冰释理顺。载法之文,法外之意,无不包举,虽专门名家者,亦不如是之审。至论事,口悱悱然若讷者,及秉笔而书,顷刻千百言,言尽意到,灿然成文,人谓尚书说事手敏于口。 【墓志。】 公之奏议典赡详悉,无迂疏之累。古文纯正明白,无奇涩之偏。歌诗则坦夷浏亮,无雕斵晦深之病。四六则骈俪亲切,无牵就支离之弊。虽然,在公悉为余事,惟爱君忧国之心,坚如金石,不以仕宦为污,不以辞退为高,亦不以衰老疾病为惫。苟闻时政有所可否,论思献纳,恒若言责之在己,惓惓不替,至死乃已,合于古人畎亩不忘君之义也。 【墓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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