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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五-北东园笔录续编
卷五
◎庸师折禄
鄞县某生颇工文而偃蹇不第,忽梦至冥司,遇一吏,乃其亡友,因问己功名
寿数。吏为稽籍曰:“君寿未尽而禄已尽,将不久堕鬼篆,更何望于功名。”生
言平生以馆谷糊口,无过分之暴殄,禄何以先尽?吏太息曰:“正为受人馆谷而
疏于训课,冥法无功窃食,即属虚縻,销除其应得之禄,补所探支。有官禄者减
官禄,无官禄者减食禄也。”醒而恶之,旋病嗝食,逾年死。按阮吾山侍郎(葵
生)尝言:“士君子无持刃杀人之事,惟庸医误人性命,庸师误人子弟,其罪无
殊于手刃。周赞醇观察(廷燮)尝为年大将军塾师,年威权势焰,蔑视百官,而
独折节于教读西宾。于塾门悬一联云:怠慢先生,天诛地灭。误人子弟,男盗女
娼。语虽粗暴,然不知世之为师与延师者闻此,其各悚惶否耶?”按吴人最知尊
敬塾师,故科甲之盛,冠于各省。家大人在苏藩任内,常闻韩桂ぎ尚书(葑)言
其乡先辈王文肃公(锡爵)二事,一为公韶稚时有塾师某,仅摄馆十九日而去,
久且忘之矣。公登第后,未尝踵门一叩。及归田,有佃以贫负租,家丁系其父子
归。其老家主,即摄馆之塾师某也,年九十余,不关家政。因其子若孙被系,其
媳请救于翁。塾师不得已,躬挟刺以投,公见刺而惊曰:“师犹在乎?向久忘之,
某罪多矣。”疾趣迎之入曰:“缺于侍奉,罪甚。”掖入书斋,请款留而亲释其
子若孙使归,留数月余,奉侍甚优。塾师不自安,辞归,公固留之,塾师曰:
“余老人也,坐卧须人,府中使令虽备,不若吾子若孙之适吾意也。”乃送之归,
至则峻墉崇宇,丹垩焕如。塾师惊曰:“此殆非是。”曰:“太师命改筑也。”
遥见男女皆衣文绣,簇拥而来。仓皇欲退,及至前,皆家人也。问何遽若?是曰:
“太师赐也。”塾师太息不已,索笔书数语,藉使以谢云。又言:文肃公曾聘嘉
定布衣唐叔达,于家塾训其子缑山公(衡)。缑山领乡荐,物议沸腾。公奏言臣
向延名师诲子,今臣子衡发解滋众议,臣甚悚惶,乞陛下遴选亲信重臣提衡覆试,
如不副其实,请治臣父子之罪。上敕令从严覆试,文益佳。由是名愈著,旋以第
二人及第。后公徂谢,葬于苏州来凤桥之左。将点木主时,冠冕云集,无不引领
遥望,窃议相国门第,非等闲人所可执笔而临也。及舆至,则宽袍大袖、岸然高
坐者,乃布衣唐叔达其人焉。乃共叹以德不以爵,所见过人甚远。而缑山之醇谨
克守家风,亦可见矣。
◎金银气
松江马质国(晋)曰:忆前年夜行,遇一亡友,本与相善,殊不怖畏。询其
所往,曰:余身后沉沦业满,今将往城隍庙探转生信耳。因偕行,间指一蓬门,
曰:此中乃有金银气。余问何以知之?鬼曰:凡人诡计阴谋,贪黩聚敛,或逐膻
附臭,积得多金,全无辉光。但觉秽气触鼻。惟躬耕力作不事营求者,偶有盈余,
虽仅积三五金,即有白光三四尺,人不能见,但鬼神知之耳。余曰:“然则仆授
徒舌耕,所藏束金当亦有光乎?”鬼曰:“否否,君尸位绛帷,于人家子弟毫无
裨益,间或自作书画,赝款以欺俗眼,此亦与隶胥市贩者相等,便有千百金,亦
只作一缕黑烟,腥臭迫人而已。”余闻其言,嗒不能应。明日,走诣所指金银气
处探之,乃一寡妇,晨夕纺绩,积钱四贯,将易银付孤子送其塾师也。按此事或
疑为马生寓言,然不自匿其短。于理未必子虚,录之亦足当守财虏一剂清凉散云
尔。
◎白发妇
吴人朱元蕙乾隆间应江宁乡试,首艺初创稿,见邻舍一生三艺俱已膳清。未
几而己之诗文俱就,闻邻生犹作咿唔声,盖八韵诗颈联犹未对也,遂与捉刀了之。
邻生大喜,同出玩月,因互通姓名,知为高邮刘敬,年五十四,应乡试已十二次
矣。且言入场辄见一白发妇携绣绷小儿血满襟袖者,神即昏瞀若梦,妇去始渐清
爽,平时文思泉涌,至此不能成一字,往往曳白而去。有一科,妇迟至,诗文俱
就,方沾沾自喜。而妇忽来,以小孩置卷上,遂至为油墨所污。又一科卷中竟沾
鲜血,为收卷官所诘,托词呕血而免。素拙吟咏,构八韵诗如作《三都赋》,前
科鬼妇未至,文颇得意。又以诗句不全贴出。今日文锋亦利,诗赖鸿才助我。伏
思元魁有足下在,不敢妄冀,要知贱名,定不再落孙山。方共互读所作未竟,而
邻生忽面色如土,张皇四顾。众询之,但摇手乱指,遂发痫出。二场不到,想又
见白发妇矣。
◎传奇削禄
吴中彭兰台孝廉(希涑),芝庭尚书之孙,彭咏莪京兆之封翁也。淡泊功名,
精于内典,然有出尘之致。尝手辑《二十二史感应录》,摘叙正史中果报之事,
足以启聩振聋,读者并可收温史之益。适所亲朱蕉圃(海)喜游戏翰墨,著有
《钗燕园传奇》,颇传于世。封翁斥之曰:“此桑间濮上之词,最足坏人心术,
虽系假托名姓,然宇宙之广,必有相同。诬人闺间之愆,万不可逭。吾乡尤西堂
太史(侗)《杂俎》中仅载钧天乐吊琵琶、黑白卫、登科记,尚有数种艳情丽事,
匪夷所思。曾因才鬼降乩,告以冥中削禄。以西堂太史之根器才望,犹未免于冷
宦不迁,子孙不振。吾曹可不知所儆醒哉!”后朱亦潦倒终其身。
◎状师
徐树人观察言,泰安某生文才极优。而工刀笔,众皆呼之为状师。入场之日,
神思昏倦,凭号板而坐,灯光下忽见魁星立于前,曰:“尔来年状元也。”伸手
令写状元及第四字,生欣然濡毫,方写一伏字,魁星遽以手翻印其卷面,因被贴,
此后遂不复应试,以潦倒终其身。或曰:“魁星,即冤鬼之幻相也。”嗟乎!尝
见世之为状师者,其才情无不极优,苟正用之无不可擢高科,而每以刀笔自误也。
惜哉!
◎闱中怨鬼
家大人任苏藩时,张莳塘邑侯(吉安)已引退回里,以诗酒相往还甚熟。闻
邑侯自言前应乡闱,有同号舍一生,忽作手抱琵琶状,弹唱《满江红》小调,淫
声戏嬲。陡然痛哭,又呼害奴好苦,奇变百出,若有鬼凭之,合号哗然。一老儒
正色叱曰:“冤魂报怨,任汝为之,毋得扰乱他人文思。”生瞪目不语。少顷,
取卷拭泪,昏昏睡去。次早,狼狈出场。同时目击者,皆不言而喻矣。
◎累债子
顾南雅先生(莼)与家大人同年相好,尝谓家大人曰:乾隆间有上海五月樵
上舍(芳泽)者,为同邑郭孝廉(体乾)之婿,因相距二百余里,来苏州必信宿
而后返。一夕就寝,忽见其幼子拜于床下,即不见。讶其半夜至此,为之心动,
终夜无寐。次晨,呼棹急返。途遇家人来报,其子因骤病已不救矣。释氏谓子之
幼殇者,皆索前生债负者也。债完即去,父母为之痴哭,彼自脱然恝然。此子死
而来拜,殆劝;索债而复种未了之缘者乎?家大人曰:即以还债论,理亦应拜谢
而去,此鬼其犹讲礼者哉。
◎附魂训子
南雅先生又曰:吴中李沧云(曾誉)以赀为官,分发浙江。将赴任,其子之
乳妪忽仆而起,坐呼沧云曰:吾名场不利,赍志黄泉,尔捐官亦好,贪廉之辨,
尔自知之。但须知为官而贪,民尚有生路。廉而刻,则民之生路绝。贪固不可,
廉亦宜廉于己,不可刻于下。占今清白吏子孙或多不振,正坐刻耳。沧云唯唯受
命。妪苏,茫无所知。其声口绝似乃翁。可见前辈义方之训,死尚拳拳也。
◎鬼穿下棺时衣
吾闽台湾林爽文之乱,有杂职蒋某者,吴人也,死于难。同寅为殓厝,未通
音耗。蒋之弟在家,忽一日见兄惨沮而回,身穿红青褂,有旧钉补子痕,布裹其
头,曰:我被贼匪伤害,棺厝台湾府城西僧寺,上有标题衔姓,易于寻觅,汝可
取归,与汝嫂合葬。我无后,应分老屋器皿,与尔子为我双祧可也。倏不见,后
其弟往扶榇,遇其旧仆,言千棺时服色无异。时弟有二子,以长继立。不久,次
子死,竟应双祧之语,鬼其先知矣。按此是死难之鬼,精灵不昧,故能从容嘱咐
如此,虽末秩,亦自与顽鬼不同也。又按鬼所穿衣,常以下棺时为定。有罗掌纶
者,亦吴人,家中值中元节祭祀。新雇一无锡小僮,方十岁,忽大言曰:今日庭
中好多客,男女俱著棉衣,还有穿蟒袍补褂之老爷,有著凤冠霞帔之太太,并有
披绣花袄之新娘,如此大热天,何以不换纱葛云云。众呵之,乃止。其为死人常
穿下棺时衣服无疑。观此,亦可以知鬼神之情状,而古人附身附棺不敢不慎之精
义亦即是而昭然若揭矣。
◎雷击先插小
汪铭甫明经(茶寿)曰:浙中有某甲,善用铜银。其子甫七岁,于除夕忽惊
啼告母曰:有青面獠牙人自天降下,以小旗插爷头上而去。未几,雷震,甲死于
通衢,犹手执用剩铜银。亲邻有知其事者,缘郊外某农以鸡遣子售于市,为卒岁
之需,甲以铜银向买,农子贪其价贵,孰知无可兑钱。归被父责,投河自溺。盖
甲虽未杀农子,而农子实由甲而死。国宪不及加,天雷殛之耳。尝闻父老言被雷
殛者,阴司先有小旗插其首,曾有人因晨起盥沐,见盆水中头插小旗,大惊,时
欲药死孤侄而吞其产,乃亟弃其药而愈善抚其侄,后竟获免。此可见阳律有自首
之条,天诛亦容人忏悔也。
◎鬼畏节妇
沈秀才(成言)昔年白京来抗访亲,途次武清旅店。月色甚佳,独出散步。
遥见一小招提门外有十余人席地赌博,隐闻喧呶声,俄招提内似有人提灯出望,
博者即鸟兽散。时万籁俱寂,四野萧寥,有三四人奔来互咎曰:何处不可开场,
要邻近倪节妇。一曰:彼处开场久,尔等不喧嚷,倪节妇亦不出来。相距咫尺,
语毕倏灭,知为见鬼,遂返旅舍。次日,诣招提访问,乃一尼庵,果有尼之祖母
倪媪寄食庵中,夜闻人声嘈嘈,疑有火警,因出视。无影,即闭户安寝。倪媪自
言三十而寡,舅姑欲嫁之,以死自誓,即遭怒逐,携二子一女织草笠度活。流离
困苦,惨不町言,幸子女皆已婚嫁,而子若婿又皆不才,赖女孙度为尼,乃依栖
于此。年已八十,虽鸡皮鹤发,犹耳聪目明也。嘻!匹妇矢节而无赖恶鬼犹知钦
敬如此,惜其湮没篷蒿,不能上邀旌典也。
◎鬼畏孝妇
苏州城隍庙向有道士住持,乾隆间有袁守中者,杭州春圃方伯之族裔也。工
诗词,善小楷,其徒皆敬畏之。有某徒私出游山,半夜始归,不敢叩院户,即坐
殿上假寐。逾时,闻一鬼曰:奉牒拘某妇,乃恋其病姑,念念固结,神不离舍,
不能摄取,奈何?一鬼答曰:精诚固结以恋病姑,此孝妇也。与强魂捍拒者不同,
不可率夜又去,宜禀请东岳帝议延其寿,慎勿孟浪。语毕,似偕入内殿,去即寂
然。其徒惶惧,急叩院户而进。朱蕉圃曰:世人未有不思延寿者,孰知孝之延寿
盖有不求而自得者哉。
◎鬼报德
乾隆五十三年,苏州荒疫,饥民路毙者遍道路。值溽暑淫潦,血水横流。有
李连玉者,捐西郊高壤百弓为义冢以瘗之。工甫竣,一夜自乡催租归,不及进城,
姑泊舟近港。夜半,忽有盗三五辈登舟搜劫,公然行强,持刀相向。方危急间,
闻岸上有数百人叫嚣诟谇声,群盗惊疑,狼狈而遁,其实丛莽蔽野,无一人也。
心知为义冢鬼报德。异日,具酒淆赴其地,酹谢之。
◎郁翁报怨
吴人卫某,少贫,其邻郁翁者,年老无子,爱其俊秀,以家资千金畀之。曰:
“吾无他望,惟殁后求不为饿鬼而已。”郁翁死,卫谨记之。后补弟子员,家渐
饶,忽沦其初志,谓我卫氏子,安得祭郁氏鬼耶?自后鬼为厉于室,无一夕之安。
延师作法,驱之乃止。越数载,读书侧厢,恍见郁翁自外入,妻即于是日举一子。
时卫累赀巨万,惟以乏嗣为忧,得儿喜甚。及长,恃爱耽博,不能禁,数年之间,
家业萧然矣。呜乎!得其财废其祀,谓死者可欺耳,乃不转瞬,竟什百而偿之,
死者其果可欺乎哉。
◎雷殛三事
乾隆乙已年四月,金匮县松山之麓有村人某,往邀其外姑至家,令妻预烹一
鸡以待。妻往河干浣衣,时邻妇失鸡,觅之不获,一媪突至某家,入其厨,见釜
有熟鸡,遂奔告邻妇,妇疾来,值婴孩卧于灶旁,遂取鸡,以孩投釜,覆盖而去。
妻返,以鸡之未熟也,纳薪炊之,偶揭盖,则婴孩烂焉。惊惨无可说,遂自经。
及某与外姑至,不见妻,入厨见孩烂死,妻悬梁间,骇极,频顿足。外姑闻而趋
至,抢地长号,曰:“汝灭吾女,为此惨毒,此恨岂能解乎?”某默不能语,遽
俯首入房,外姑趋入拽之,则又缢死。乃仰天大呼曰:“大乎?将何罪乎?”霎
时黑云弥漫,疾雷数声,邻妇殛死于庭,媪半体陷土中,自陈颠末已乃死。而村
人夫妇皆复苏。又同时有某家佃水田中多稗,芸不能尽,方怏怏间,闻有人为雷
击死,恍然曰:“去秋是田乃渠所耕者,今吾佃是,彼必恨我,乃设此策以快其
意耳,而谁知天道之难容也。”又邻近郁某者,家有田数亩,本为周寿所佃,积
岁负租,乃易佃。次年布秧水中,甫插脚,即呼痛,骡起视之,则角刺遍田中。
于是捞至日暮,累累盈筐,乃知为周寿所密置也。逾年而寿亦为雷震死。以上二
事相类,因并志之。
◎土地祠
嘉定西城外三里曰青冈墩,其旁有上地祠,相传为宋梁状元颢,常著灵异。
叫城西有应童子试者,其妻晨起盥沐,失金指环,意婢窃之,鞭挞数四,惧而逃
之祠,匿神坐下。夜间闻叩门声,老妪出启之,一叟也。妪曰:“归何晚?”曰:
“顷在城隍司注弟子员册,四方各举士人以荐,我将以城西某生进,踌躇未果,
司讯之,我以某纵妻枉婢窃环对,司仍命注名于册,曰待某不悛,除之未晚也。”
妪曰:“然则环果何在?”曰:“为鸭所吞耳。”婢闻之喜,狂奔至家,以实告。
遂剖鸭得环,某生悔而谢过,足岁果游庠。
◎京城尉
绍兴某,以部吏考满为京城尉。夏月,以事出城,休于道旁树下,见一骑西
来,亦息此。询所自,曰:奉帝命,将往摄人。出牒示之,尉名与焉。惊曰:迨
摄我来耶?曰:未也,首城东老人,次为山左人,三为女子,君其四也。言已,
遂失所在。尉踉跄归,以告家人。诘旦,至城东,见一老人方启门呼买菜,踣于
地不起,乃信前言之不爽。急归,饬家人办丧具。翌日,复至郊外,闻哭声甚哀,
寻其踪,见一舆尸抚之而哭者,少妇也。就问之,曰:吾夫世居济南,家贫,访
旧京都,不遇而反,暴死,无以敛,故深悲耳。尉恻然曰:我为若殡。乃导舆之
空地,悉以所备丧具赙之,且赠金三十两,令扶榇归。妇泣谢去。尉归家,复饬
办丧具如前,搬沐更衣,端坐而俟。人定后,忽闻叩门声甚亟,启之,揖以入,
坐语移时,再拜而去。入谓家人曰:余不死矣,上帝以予本日行一阴德,增算一
纪,此人顷来相告耳。后果无他。
◎屠太守感梦录
林少穆先生(则徐)曰:余友钱塘屠琴坞太守,于辛已秋得危疾,医者误投
药,几殆。自誓以利人济物为忏悔地,他事一不系怀。一夕,观音大士应感入梦,
谓太守夙世为楚中某官,遇事公而刻,殊伤仁厚,虽无私,亦减禄位。又多戕物
命,宜得短命报。幸病中誓愿坚固,念念以利济为怀,无毫发怨尤,其中以他福
德折除,当可益算。阴律惟救生可延生,且加禄,当益勉之。寤后,遂举家戒杀,
且买物放生。是冬,叠拜袁州九江太守之命,即蒙起用,邀不次殊恩。明年春,
病亦颊愈。太守念佛法以自利利他为大愿,欲人人咸获戒杀放生福报,而又虑人
人之不尽征信也,故为《放生录》一书,后一篇第畅明吾儒不杀之理,而于感梦
一事未尝及之。其于立言之体固当,而于觉世之意或有未尽,余故复为洋述之使,
人知感应之故非荒幻也。近时风俗奢靡,无故饮食酬酢,刀几必赤,惟归安张兰
渚中丞独守此戒,前抚吴日,当为戒杀文注释以劝吏民。有议之者曰:大臣行政,
以已饥已溺为量,煦煦之仁,似非急务。闻者疑之,独太守折之曰:“惟仁民者
乃能爱物,未有爱物而不仁民者。吾方以中丞为师法,何疑焉。”盖太守之笃信,
非一日矣。余又闻太守之先德封翁,中年始得子,即立愿戒杀放生,冀其子以文
学科名显。太守果以翰林起家。今太守复于病中感梦大士,盖福德种子有自来矣。
愿览其文者,人人勉行之,则于变风行,太和翔洽,于世道既有裨益,而文学科
名之报,与夫延生起疾,亦正有如响斯应者在也。按此条见徐柏舫《海南一勺》
中。
◎毛封翁
长洲毛春门吏部(鼎亨)之父琢轩封翁,六岁而孤,家素奉关帝像甚虔,封
翁因贫弃儒,依舅氏习布业。念孀母谢苦节积劳成疾,期早自振拔以宽慈怀。乾
隆己卯春,赴阊门外普安桥关帝庙叩终身菀枯,得第九签,有望渠消息到长安句。
二十余岁,挟赀商于凤阳怀远等县,亏折过半,寻丁母忧归,因戴星而行,霜露
侵肺,患痰哮,至十余年,医治罔效,于是发愿诵观音大士咒觉世真经,宿疾顿
愈,信奉弥坚。三十一岁始得一子,即(春门)吏部。工书,翁令书觉世真经广
施,复刊板,随时印送。吏部在官,因无昆弟,急欲迎养,祈签正阳门外关帝庙,
亦得第九签。翁悟签旨,允迎养,于壬申六日抵京。见其子升郎中,受正四品封
诰,寿至八十四。一日预戒治后事,无疾端坐而逝。
◎佛姆化导
彭尺木先生(绍升)曰:近十余年来,现优婆夷身虔修净业者推南濠镜智道
人,道人汪姓,归李景禧为继室,年二十六而寡。发出世心,以菩萨戒倡导乡里。
尝刺舌血写《法华经》、《阿弥陀经》、《梵纲戒品》各一通。年三十八病痢,
一日起沐,合掌趺坐念佛而逝,时乾隆四十九年也。后三载,同里何氏女病热,
见其亡叔某赤体披发,言在生种种作孽,死后拘黑暗地狱八年,日受恶鬼铁棒,
近幸观音大士降临,跪求慈拯,忽得离暗而出。适有道人自西方来为冥王帅,即
上年念佛坐逝者也,因与吾家有旧,乞暂放还。急为我修福,俾得生人道。兄子
性三为持佛名一万,仍许请僧诵经荐拔乃去。是夕初更,何氏女忽闷绝,至三更
而苏。言有群众执红灯以大轿舁我去,路迢,遥诣一大庙,出轿,趋殿下,见一
靛面王者中坐,傍有小鬼各执钢叉、铜锤左右立,便命取锤打我。慌惘之除,忽
见金童、玉女持幡幢自内殿出,中拥道人,离地丈许,握白拂,摄云履,严洁无
伦。视之,即万年桥李姆也。往尝一宿其家,仿佛可识。然光彩迥绝矣。姆声言
止止,王遽释我。姆垂手援我,引入内殿,光明洞然,几席靓整,案上供佛经。
令设茗果饷我,果似苹婆,香甚烈。云从西方来,引我历观地狱。先见血河浩渺
无涯,有诸女人或倒浸河内,或蓬发上指,或侧身横睡,血流遍体。复见刀山,
高矗云宵,百万雪刃互相撑拄,中有罪人,横斜刀上,既死复活,活而又死。更
令左右携灯照我人黑暗狱,见众鬼皆肓,头大如斗,颈细似管,鼻液长尺许,若
醉若寐。从黑狱出,见旋磨,中血肉下坠,鸡鸭啄食,黑风吹余肉,复变为人,
鬼卒寸磔其肉,重磨作粉,化蝇蚊蚁子,一一散去。我心酸泪下,问姆何不救之。
答曰:罪大障深,安能即出,汝知怕否?人身难得,可勿持戒念佛求生西方哉。
汝能一心念阿弥陀佛,吾当携汝直往西方,汝意云何。我未及答,姆曰:因缘未
到,姑俟异日。来此已久,恐家中惊惶,可速归,好好持斋念佛,一意西方,时
至迎汝。勉之,勉之。仍命轿送我,蹶然而觉。翌日,汗出,病良已。性三亲闻
其事,述于予,为书而传之,徐柏舫曰:此姆苦心,望人同修净业,谆谆如此,
慈悲化导,真天人师也。地狱罪苦诸囚,若生前各早回首,安有刀山、血池之设
哉。
◎买牛放生
福州省城旧俗,凡同文课之友人遇有入泮登科者,例须捐喜金若干,称家之
丰啬,以为同会被黜者聚饮解闷之资,所谓会例也。被黜者当新贵簪挂前后之间,
将此捐金觅一清旷处所,群相畅饮,藉消抑郁之怀,故俗又谓之避气。侯官陈星
垣(经)郡丞尝言,其昔年应童试不遇,赴西湖书院会例之宴,偶闲步出院门,
见有牵牛者,以牛不肯前行,鞭挞不已。郡丞就近往视,牛泪涔涔下。知其将牵
往屠所,为之恻然,问其值,曰十五缗。乃退而与座中诸友议曰:例金尚有赢余,
何不以买牛放生,同诸君作一阴德事乎。中有不乐从者,谓若此便无消遣之资矣。
郡丞论之曰:此事颇关阴骘,消遣不过一时,若愁簪挂日无宴聚资,我当独治具,
延诸君于舍间小酌,可乎?众不得已应允,乃将牛价交割,送牛至西禅寺放生。
并将余金付僧人,嘱其随时照料。归即谋诸闺中,典衣饰为簪挂日宴饮之费,以
践前言。次年,郡丞即入泮,旋登乡荐,由大挑知县升海门司马,加知府衔,权
守苏州云。
◎李副榜
浦城有李某者,与其邻嫠妇通,外人不之觉也。应某科乡试,已拟中第五名,
以他故降为副榜。时邑中屡脱科,虽副榜亦足为荣,报喜者至门,乡里聚观,嫠
妇亦至,不觉喜形于色,拍李肩而笑曰:我素料汝必有出息,故不惜以身相许耳。
其语为人所闻,遂播于众,各匿笑而散,或谓正榜之降为副榜,职此之故。其犹
得留副榜者,以其根器本深耳。余曰:倘此人不得副榜,则此事从何而破,俗谓
天不藏奸,信哉。
◎王总戎
道光辛丑,英夷滋扰江浙,家大人以江苏巡抚兼权总督,篆务带兵赴上海防
堵。时提督陈忠愍公(化成)驻吴淞口,徐州镇总兵王某驻上海城外。王,蜀人,
躯干英伟,谈论晓畅,下榻城外天后宫楼上,日手拼辟百金方诵之,略能通贯,
家大人颇优待之。既思吴淞口岸直达宝山,绵亘数十里,兵将稍单,而城中呼应
较灵,兼可控制城外,拟调王总戎移驻吴淞,与陈提戎成犄角之势,较可放心。
曾乘间以此探王意,王谓一动不如一静。家大人复以己意驰往吴淞,与陈熟商,
陈亦不以为然,似言多此一人亦无甚关系者。未几,而家大人即卸督篆回苏,遂
听之。逾数月,夷船陷宝山,直驶吴淞,陈提戎以孤立无援,血战而亡,而上海
亦陷。时王总戎已挟所部兵遁松江郡城,即以暴病卒。有参劾其坐视上海之破,
不出一兵不发一矢者,旋奉严旨。以既伏冥诛,尽革去生前官职,并饬查其子孙
有功名者,尽行革退。无功名者,一概不准应考出仕。江南军民快之。时家大人
已引疾归里,于邸报中悉其事,瞿然曰:陈忠愍可谓知人矣。按湖南罗提戎(思
举)亦蜀人,临阵不避枪炮,所服战袍为铅丸火烧圆孔无数,然卒不死。尝云:
自顾何人,官爵至此,若得死于疆场,则受恩当更渥,苦我无此福分耳。以不能
死于兵为无福,洵忠勇之言也。相传战阵之间巧于避死者,往往即死。屹然不畏
死者,往往不死。合王总戎、罗提戎并论之,可以劝矣。
◎王县令
江西有某县令王姓者,酷烈任性,禁赌博尤严。有富家孤子,方十五岁,为
奸徒诱赌,输银一百两,索取甚厉,孤子之祖母不得已鸣于官。王以重刑责奸徒
讫,将责孤子,其祖母愿以金赎,王不许,即以责奸徒者责孤子,毙于杖下。其
祖母见孙已亡,触壁而死。孤子之母闻之,亦缢死。未几,王得行取。将登舟,
忽自呼曰:我已离任,不须叫冤。众视无人,王曰:二妇人,一少年。王旋患头
痛,口鼻流血而死。王亦一子,方迎柩于家,亦患头痛,其母令藏于婿万某家。
万与同床卧,至夜半,觉有手入被中,其冷如冰,旋缩出,曰:误矣。万亦大惧,
送之归,至中途,亦口鼻流血而亡。夫犯赌非无罪,以童子被诱,薄责之可也。
然一时固执任性,其受报如是之惨,况用刑而误者乎!窃谓尊长首子弟被诱赌博
者,审实免责其子弟法良善也。
◎徐氏隐德
徐树人观察官泰安令时,家大人陈臬山左,曾以循良荐举,观察遂执贽称弟
子,并述其先德甚详。盖其封翁松门先生名(蔚)者,年十二而孤,值母陈太恭
人病笃,封翁侍奉汤药,到右臂肉入药奉之,乃疔。入书塾中,不能作字,塾师
责之。及归,太恭人又责之。托言疮疾,终不以语人。太恭人寿至七旬有余,封
翁始入庠食饩。以母老多病,一弱弟已殇,因绝意科名,授徒里中以便侍养。及
门中成秀孝者至百十余人,皆封翁所培植也。嘉庆年间,海门厅沙民与通州争学
额;求拨二名,各自立学,历呈督抚学三大宪,封翁率诸同人力持之,卒未能夺,
至今士林感之。观察于嘉庆庚辰成进士,其仲弟宗勉以是年广额补诸生,而殿于
末,在补额二名之内,一时舆论咸谓封翁争学额之报也。宗勉旋于道光乙未中副
榜,癸卯中举人。闱中皆梦封翁至号舍中训戒之。观察又言其母季太恭人最信因
果,观察兄弟三人幼时,自书塾归。有写完影字一本,必索而焚之,曰:毋使留
存,致为妇女夹花样,婢仆糊窗拭桌也。仲子宗勉、季子宗祥先后补诸生,其坐
号同为果字四号,戚族咸以为惜字纸之果报云。有仆人夜间启柜窃米,将锁翅用
线束住。侦而知之,次日请领管钥,仍旧与之,而以他事却之去,曰:我自不用
之耳,何必暴其恶而使之无路谋食也。观察尝迎养至泰安县署,署中惟一老妪,
夜则不遣使,或自取携。妪曰:何不唤我。曰:尔老矣,吾儿若非做官,则与尔
一般耳。妪合掌曰:“阿弥陀佛。”又曰:家慈兄弟姊妹本十人,今仅存千城舅
氏一人(桓),因外祖母哭子女失明,誓茹素求母目复明。顾一日舟行至焦山边,
暴风大作,将舟柁撞破,舟人皆哭,束手待毙,舅亦昏瞀不知所为。忽梦中有匠
人一手执三角木尺,一手执斧踏浪而来,以木尺架子船尾,曰:念尔三十余年不
食荤腥,保全物命甚多。以斧击柁,顷刻舟随风入港。是日溺沉者甚多,独此舟
得无恙。人皆异之,舅氏亦不言其故也。
◎窝犯
徐观察又言:令泰安最久,所治与兖沂交界,山庄多窝匪者。一日缉获窝犯
某,提讯之,曰:父某、祖某,补佐杂有年,升县令有年,升州牧复指升郡守有
年。现有祖母在堂,亲戚亦多绅宦,有现任为寅僚者。即前任兹邑者,亦其至戚。
伊亦曾进署中,署中人亦尚有能识之者。次日,其祖母踵至,询其子曰:某某现
有职衔,托其妻子于友而之楚游矣。妻妾尚有五人,子女七人,终日仰屋,匪类
窃得赃物,利其可以窝留而依分之,所起赃物甚多,软梯绳鞭刀械悉具。问其何
来,曰:窃盗某某之物,向藏寄吾家。至有不忍究诘者。岂其先代为官即如为盗,
而获此报欤。抑纵盗害民,亦合有此报欤。否则治盗或不免枉屈,而报及其子孙
欤。署中有老幕宾曰:吾曾亲见其父,由首剧升州牧,缉捕最有能声,想多枉滥,
故有此果报云。
◎不作枪替
徐观察又曰:泰安冯生误娶有夫之妇,及知情而后弃之,妇家讼于官。时余
方为泰安令,庭讯已结,冯生本有应得之罪,将杖之。因念考试在即,姑从宽免。
及试后,新进诸生来谒,则冯生亦肩随焉。询其平居作何状,自言家极寒苦,惟
平日誓不于文闱中以枪替渔利耳。殆即此一念而遂邀神佑而免刑诛,盖庸流多一
幸进之人,即真才多一屈抑之士,所系固靡轻也。然则吾辈之以枪手自雄者,其
亦可以返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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