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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短经
《长短经》《反经》 唐 赵蕤撰
赵蕤《长短经》序
赵子曰:匠成舆者,忧人不贵;作箭者,恐人不伤。彼岂有爱憎哉?实技业驱之然耳。是知当代之士、驰骛之曹,书读纵横,则思诸侯之变;艺长奇正,则念风尘之会。此亦向时之论,必然之理矣。故先师孔子深探其本、忧其末,遂作《春秋》,大乎王道;制《孝经》,美乎德行。防萌杜渐,预有所抑。斯圣人制作之本意也。然作法于理,其弊必乱。若至于乱,将焉救之?是以御世理人,罕闻沿袭。三代不同礼,五霸不同法。非其相反,盖以救弊也。是故,国容一致,而忠文之道必殊;圣哲同风,而皇王之名或异。岂非随时投教沿乎此,因物成务牵乎彼?沿乎此者,醇薄继于所遭;牵乎彼者,王霸存于所遇。
故古之理者,其政有三:王者之政化之,霸者之政威之,强国之政胁之。各有所施,不可易也。
《长短经》(〖唐〗赵蕤撰)原文(『石然书屋』整理)
管子曰:「圣人能辅时,不能违时。智者善谋,不如当时。」
邹子曰:「政教文质,所以匡救也。当时则用之,过则舍之。」
由此观之,当霸者之朝而行王者之化,则悖矣。当强国之世而行霸者之威,则乖矣。若时逢狙诈,正道陵夷,欲宪章先王,广陈德化,是犹待越客以拯溺,白大人以救火。善则善矣,岂所谓通于时变欤?
夫霸者,驳道也。盖白黑杂合,不纯用德焉。期于有成,不问所以;论于大体,不守小节。虽称仁引义,不及三王,扶颠定倾,其归一揆。恐儒者溺于所闻,不知王霸殊略,故叙以长短术,以经论通变者,并立题目,总六十有三篇,合为十卷,名曰《长短经》。大旨在乎宁固根蒂、革易时獘、兴亡治乱。具载诸篇,为沿袭之远图,作经济之至道,非欲矫世夸欲,希声慕名。辄露见闻,逗机来哲。凡厥有位,幸望详焉。
梓州郪县,长平山安昌岩。草莽臣赵蕤撰。
《长短经》(〖唐〗赵蕤撰)原文(『石然书屋』整理)3钦定四库全书《长短经》提要
臣等谨按《长短经》九卷,唐赵蕤撰。
孙光宪《北梦琐言》载:“蕤,梓州盐亭人,博学韬钤,长于经世。夫妇俱有隐操,不应辟召。”《唐书艺文志》亦载:“蕤,字太宾,梓州人。开元中,召之不赴。”与光宪所记略同。惟书名作《长短要术》为少异,盖一书二名也。
是书皆谈王伯经权之要,成于开元四年。自序称,六十三篇,合为十卷。《唐志》与晁公武《读书志》卷数并同。
今久无刊本。王士祯《居易录》记,徐乾学(号健庵)尝得宋椠于临清。此本前有『传是楼』一印,又有『健菴收藏图书』一印,后有『乾学』一印。每卷之末皆题『杭州净戒院新印』七字。犹南宋旧刻,盖即士祯所言之本。然仅存九卷,末有洪武丁已沈新民『跋』,称其:“第十卷,载阴谋家本缺,今存者六十四篇”云云。是佚其一卷,而反多一篇。与蕤『序』六十三篇之数不合。然勘验所存,实为篇六十有四,疑蕤『序』或传写之讹也。
第一卷八篇题曰:『文上』
第三卷四篇题曰:『文下』
第二卷四篇则有子目无总题,以例推之,当脱『文中』二字。
《长短经》(〖唐〗赵蕤撰)原文(『石然书屋』整理)4
第四卷一篇题曰:『霸纪上』
第五卷一篇论七雄之事,题曰:『霸纪中』
第六卷一篇论三国之事,亦无总题,以例推之,当脱『霸纪下』三字。
第七卷二篇题曰:『权议』
第八卷十九篇题曰:『杂说』
第九卷二十四篇题曰:『兵权』
第十卷所谓『阴谋』者,则今不可考。篇中注文颇详,多引古书,盖蕤所自作。注首或标以『议曰』二字,或亦不标。体例不一,亦未详其故也。
刘向序《战国策》,称或题曰:『长短』。此书辨析事势,其源盖出于纵横家,故以『长短』为名。虽因时制变,不免为事功之学。而大旨主于实用,
非策士诡谲之谋。其言故不悖于儒者,其文格亦颇近荀悦《申鉴》、刘邵《人物志》,犹有魏晋之遗。唐人著述,世远渐稀。虽佚十分之一,固当全璧视之矣。
乾隆四十二年六月恭校上
总篡官臣纪昀、臣陆锡能、臣孙士毅
总校官臣陆费墀
卷一文上
卷二文中
卷三文下
卷四霸纪上
卷五霸纪中
卷六霸纪下
卷七权议
卷八杂说
卷九兵权
卷一文上
大体第一
臣闻《老子》曰:以正理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荀卿曰:人主者,以官人为能者也。匹夫者,以自能为能者也。《傅子》曰:士大夫分职而听,诸侯之君分土而守,三公总方而议,则天子拱己而正矣。以明其然耶?当尧之时,舜为司徒,契为司马,禹为司空,后稷为田畴,夔为乐正,垂为工师,伯夷为秩宗,皋陶为理官,益掌驱禽,尧不能为一焉,奚以为君?而九子者为臣,其故何也?尧知九赋之事,使九子各授其事,皆胜其任以成九功,尧遂乘成功以王天下。汉高帝曰:夫运筹策於帏幄之中,决胜於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人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有天下也。
故曰:知人者,王道也;知事者,臣道也。无形者,物之君也;无端者,事之本也。鼓不预五音,而为五音主;有道者不为五官之事,而为理事之主。君守其道,官知其事,有自来矣。先王知其如此也,故用非其有如已有之,通肚君道者也。人主不通主道者则不然。自为之则不能任贤,不能任贤则贤者恶之,此功名之所以伤,国家之所以危。汤武一百而尽有夏商之财,以其地封,而天下莫敢不悦服;以其财赏,而天下皆竞劝,通乎用非其有也。
故称设宫分职,君之体也;委任责成,君之体也;好谋无倦,君之体也;宽以得众,君之体也;含垢藏疾,君之体也。君有君人之体,其臣畏而爱之,此帝王所以成业也。
任长第二
臣闻料才核能,治世之要。自非圣人,谁能兼兹百行,备贯众理乎?故舜合群司,随才授位;汉述功臣,三杰异称。况非此俦,而可备责耶?
昔伊尹之兴土工也;强脊者使之负土,眇者使之推,伛者使之涂,各有所宜而人性齐矣。管仲曰:升降揖让,进退闲习,臣不如隰朋,请立以为大行;辟土聚粟,尽地之利,臣不如甯戚,请立以为司田;平原广牧,车不结辙,士不旋踵,鼓之而三军之士视死如归,臣不如王子城父,请立以为大司马;决狱折中,不杀不辜,不诬不罪,臣不如宾胥无,请立以为大理;犯君颜色,进谏必忠,不避死亡,不挠富贵,臣不如东郭牙;请立以为太谏。君若欲治国强兵,则五子者存焉。若欲霸王,则夷吾在此。黄石公曰:使智使勇,使贪使愚。智者乐立其功,勇者好行其志,贪者决取其利,愚者不爱其死。因其至情而用之,此军之微权也。《淮南子》曰:天下之物,莫凶於毒。然而良医橐而藏之,有所用也。麋之上山也,大章不能;及其下也,牧竖能追之,才有短也。胡人便於马,越人便於舟,异形殊类,易事则悖矣。魏武诏曰:进取之士,未必能有行;有行之士,未必能进取。陈平岂笃行,苏秦岂守信耶?而陈平定汉业、苏秦济弱燕者,任其长也。
由此观之,使韩信下帏,仲舒当戎,于公驰说,陆贾听讼,必无曩时之勋而显今日之名也。故任长之道,不可不察。
品目第三
夫天下重器、王者大统,莫不劳聪明於品材,获安逸於任使。
故孔子曰:人有五仪:有庸人,有士人,有君子,有圣,有贤。审此五者,则治道毕矣。所谓庸人者,心不存慎终之规,口不吐训格之言不择贤以身,不力行以自定,见小ウ大而不知所务,从物如流而不知所执,此则庸人也。所谓士人者,心有所定,计有所守,虽不能尽道术之本,必有率也,虽不能遍百善之美,必有处也。是故智不务多,务审其所知;言不务多,务审其所谓;行不务多,务审其所由。智既知之,言既得之,行既由之,则若性命形骸之不可易也。富贵不足以益,贫贱不足以损,此则士人也。所谓君子者,言必忠信而心不忌,仁义在身而色不伐,思虑明而辞不专。笃行信道,自强不息,油然若将可而终不可及者,此君子也。所谓贤者,德不逾闲,行中规绳;言足法於天下而不伤其身,道足化於百姓而不伤於本;富则天下无菀财,施则天下不病贫,此则贤者也。所谓圣者,德合天地,变通无方;刚万事之终始,协庶品之自然;敷其大道,而遂成情性;明并日月,化行若神;下民不知其德,睹者不识其邻,此圣者也。
《铃经》曰:德足以怀远,信足以一异,识足以鉴古,才足以冠世,此则人之英也;法足以成教,行足以修义,仁足以得众,明足以照下,此则人之俊也;身足以为仪表,智足以决嫌疑,操足以厉贪鄙,信足以怀殊俗,此则人之豪也;守节而无挠,处义而不怒,见嫌不苟免,见利不苟得,此则人之杰也。
《家语》曰:昔者明王,必尽知天下良士之名。既知其名,又知其实,然後用天下之爵以尊之,则天下理也。此之谓矣。
量才第四
夫人才能参差、大小不同,犹升不可以盛斛,满则弃矣。非其人而使之,安得不殆乎?
故伊尹曰:智通於大道,应变而不穷,辩於万物之情,其言足以调阴阳、正四时、节风雨,如是者举以为三公;故三公之事,常在於道。不失四时,通於地理,能通不通,能利不利,如是者举以为九卿;故九卿之事,常在於德。通於人事,行犹举绳,通於关梁,实於府库,如是者举以为大夫;故大夫之事,常在於仁。忠正强谏,而无有奸诈,去私立公,而言有法度,如是者举以为列士;故列士事,常在於义也。故道德仁义定而天下正。
太公曰:多言多语,恶口恶舌,终日言恶,寝卧不绝,为众所憎,为人所疾,此可使要遮闾巷察奸词祸;权数好事,夜卧早起,虽剧不悔,此妻子之将也;先语察事,劝而与食,实长希言,财物平均,此十人之将也;仞仞截截,垂意肃肃;不用谏言,数行刑戮;刑必见血,不避亲戚,此百人之将也。讼辩好胜,嫉贼侵凌,斥人以刑,欲整一众,此千人之将也。外儿怍怍,言语时出;知人饥饱,习人剧易,此万人之将也,战战栗栗,日慎一日,近贤进谋,使人知节,言语不慢,忠心诚毕,此十万人之将也。温良实长,用心无两,见贤进之,行法不枉,此百万人之将也,勋勋纷纷,邻国皆闻;出入豪居,百姓所亲;诚信缓大,明於领世;能效成事,又能救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四海之内,皆如妻子,此英雄之率,乃天下之主也。
经曰:智如源泉,行可以为表仪者,人师也;智可以砥砺,行可以为辅警者,人友也;据法守职而不敢为非者,人吏也;当前快意,一呼再诺者,人隶也。故上主以师为佐,中主以友为佐,下主以吏为佐,危亡之主以隶为佐。欲观其亡,必由其下。故同明者相见,同听者相闻,同志者相从,非贤者莫能用贤。故辅佐左右所欲任使者,存亡之机、得失之要。
孙武曰: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吾以此知胜之谓矣。
知人第五
臣闻主将之法,务览英雄之心。然人未易知,知人未易。汉光武聪听之主也,谬於庞萌;曹孟德知人之哲也,弊於张邈。何则?夫物类者,世之所惑乱也。
故曰:宜者类智而非智也,愚者类君而非君子也,戆者类勇而非勇也。亡国之主似智,亡国之臣似忠,幽秀之幼似禾,骊牛之黄似虎,白骨疑象,类玉。此皆似是而非也。
孔子曰:凡人心险於山川,难知於天。天犹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貌深情。故有貌愿而益,有长若不肖,有顺忄而达,有坚而缦,有缓而焊。太公曰:士有严而不肖者,有温良而为盗者,有外貌恭敬、中心欺慢者,有精精而无情者,有威威而无成者,有如敢断而不能者,有恍恍惚惚而反忠实者,有倭倭亻々而有效者,有貌勇食而内怯者,有梦梦而反易人者,无使不至,无使不遂。天下所贱,圣人所贵,凡人莫知。惟有大明,乃见其际。此士之外貌而不与中情相应者也。
知此士者而有术焉:微察问之,以观其辞;穷之以辞,以观其变;与之谋,以观其诚;明白显问,以观其德;远使以财,以观其廉;试之以色,以观其贞;告之以难,以观其勇;醉之以酒,以观其态。《庄子》曰:远使之而观其忠,近使之而观其敬,烦使之而观其能,卒然问焉而观其智,急与之期而观其信,杂之以处而观其色。
《吕氏春秋》曰:通则观其所礼,贵则观其所进,富则观其所养;听则观其所行,近则观其所好,习则观其所言,穷则观其所不爱,贱则观其所不为;喜之以验其守,乐之以验其僻,怒之以验其节,哀之以验其仁,苦之以验其志。
经曰:任宠之人,观其不骄奢;疏废之人,观其不背越;荣显之人,观其不矜夸;隐约之人,观其不慑惧。少者观其恭敬好学而能悌;壮者观其廉务行而胜其私;老者观其思慎,强其所不足而不逾;父子之,观其慈孝;兄弟之,观其和友;乡党之,观其信义;君臣之,观其忠惠,此之谓观诚。
《人物志》曰:骨植而柔立者,谓之宏毅;宏毅也者,仁之质也。气清而朗者,谓之文理;文理也者,礼之本也。体端而实者,谓之贞固;贞固也者,信之基也。筋劲而精者,谓之勇敢;勇敢也者,义之决也。色平而畅者,谓之通微;通微也者,智之原也。五质恒性,故谓之五常。故曰:直而不刚则木,劲而不精则力,固而不端则愚,气而不清则越,畅而不平则荡。然则平陂之质在於神,明暗之实在於精,勇怯之势在於筋,强弱之植在於骨,躁静之决在於气,惨怿之情在於色,衰正之形在於仪,态度之动在於,缓急之状在於言,若质素平淡,中睿外朗,筋劲植固,声清色怿,仪容容直,则纯粹之德也。
夫人有气,气也者,谓诚在其中,必见诸外。故心气粗讼者,其声沈散;心气详慎者,其声和节;心气戾者,其声粗犷;心气宽柔者,其声温润。信气中易,义气时舒,和气简略,勇气壮立,此之谓听气。
又有察色:察也谓心气内蓄,皆可以色取之。夫诚智必有难尽之色,诚仁必有可尊之色,诚勇必有难慑之色,诚忠必有可观之色,诚必有难之色,诚贞必有可信之色,质色浩然固以安,伪色曼然乱以烦,此之谓察色。
又有考志:考志者,谓方与之言以察其志。其气宽以柔,其色检而不谄,其礼先人,其言後人,每自见其所不足者,是益人也;若好临以色,高人以气,胜人以言,防其所不足,而废其所不能者,是损人也;其貌直而不侮,其言正而不私,不饰其美,不隐其恶,不防其过者,是质人也;若其貌曲媚,其言谀巧,饰其见物,务其小证,以故自说者,是无质人也;喜怒以物而色不作,烦乱以事而志不惑,深导以利而心不移,临慑以而气不卑者,是平心固守人也;若喜怒以物而心变易,乱之以事而志不治,示之以利而心迁动,慑之以威而气忄匡惧者,是鄙心而假气人也;设之以物而数决,惊之以卒而屡应,不文而慧者,是有智思之人;若难设以物,难说以言,守一而不知变,固执而不知改,是愚很人也。若屏言而勿顾,自私而不护,非是而强之,是诬嫉人也。此之谓考志。
又有测隐:测隐者,若小施而好得,小让而大争,言愿以为质,伪爱以为忠,尊其行以收其名,此隐於仁贤;若问则不对,详而不穷,貌示有馀,假道自从,困之以物,穷则深,此隐於艺文也;若高言以为廉,矫厉以为勇,内恐外夸,亟而称说,以诈气临人,此隐於廉勇也;若自事君亲而好以告人,饰其见物而不诚於内,发名以君亲,因名以私身,此隐於忠孝也,此谓测隐矣。
夫人言行不类,终始相悖,外内不合,而立假节以感视听者,曰毁志者也;若饮食以亲,货赂以交,损利以合,得其权誉而隐於物者,曰贪鄙者也;若小知而不大解,小能而不大成,规小物而不知大伦,曰华诞者也。
又有揆德:揆德者,其言忠行夷,秉志无私,施不求反,情忠而察,貌拙而安者,曰仁心者也;有事变而能治效,穷而能达,措身立功而能遂,曰有知者也;有富贵恭俭,而能威严,有礼而不骄,曰有德者也;有隐约而不慑,安乐而不奢,勋劳而不变,喜怒而有度,曰有守者也;有恭敬以事君,恩爱以事亲,情乖而不叛,力竭而无违,曰忠孝者也,此之谓揆德。
夫圣贤之所美,莫美乎聪明;聪明之所贵,莫贵乎知人。知人识智,则众得其序,而庶绩之业兴矣。是故仲尼训六蔽,以戒偏材之失;思狂狷,以通拘抗之材;疾忄空忄空而无信,以明为似之难保;察其所安,观其所由,以知居止之行。率此道也,人焉瘦哉?人焉瘦哉?
察相第六
《左传》曰:周内史叔服如鲁,公孙敖闻其能相人也,见其二子焉。叔服曰:也食子,难也收子。也丰下,必有後於鲁国。《汉书》曰:高祖立濞为吴王。已拜,上相之曰:汝面状有反相,汉後五十年,东南有乱,岂非汝耶?天下一家,慎无反。由此观之,以相察士,其来尚矣。
故曰:富贵在於骨法,忧喜在於容色,成败在於决断,以此参之,万不失一。经曰:言贵贱者,存乎骨骼;言短者,存乎虚实;言性灵者,存乎容止,斯其大体。
夫相人先视其面,面有五岳四渎、五官六府、九州八极、七门二仪。若夫权骨才起、肤色润泽者,九品之候也;辅骨小见、鼻准微端者,八品之候也;辅角成棱仓库皆平者,七品之候也;天中丰隆、印堂端正者,六品之候也;伏犀明峻、辅角丰者,五品之候也;边地高深、福堂广厚者,四品之候也;犀及司空、龙角纤直者,三品之候也;头顶高深、龙犀成就者,二品之候也;四仓尽满、骨角俱明者,一品之候也。似龙者为文吏,似虎者为将军,似牛者为宰辅,似马者为武吏,似者为清官、为方伯。天中主贵、气平满者,宜官禄也。天庭主上公大丞相之气;司空主天宫,亦三公之气;中正主群寮之气,平品人物之司也;印堂主天下印授,掌符印之官也。山根平美、及有奇骨伏起,为婚连帝室,公主婿也。高广主方伯之坐,阳尺主州佐之官,武库主兵甲典库之吏,辅角主远州刺史之官,边地主边州之任,日角主公侯之坐,房心主京辇之任,驿马主急疾之吏,额角主卿寺之位,上卿主帝卿之位,虎眉主大将军,牛角主王之统师小将,元角主将军之相。
夫人有六贱:头小身大,为一贱;目无光泽,为二贱;举动不便,为三贱;鼻不成就,准向前低,为四贱;脚长腰短,为五贱;文策不成、唇细横长,为六贱,此贵贼乎骨骼者也。
夫木主春,生长之行也;火主夏,丰盛之时也;金主秋,收藏之节也;水主冬,万物伏匿之日也;土主季夏,万物结实之月也。故曰:凡人美眉目、好指爪者,庶几好施人也;毛光泽、唇口如朱者,才能学艺人也;鼻孔小缩、准头低曲者,悭吝人也;耳孔小、齿瓣细者,邪谄奸佞人也;耳轮厚大、鼻准圆实、乳头端净、颏颐深广厚大者,忠信谨厚人也,此性灵存乎容止者也。
夫命之与相,犹声之与飨也。声动乎几,响穷乎应,必然理矣。虽云以言信行、失之宰予,以貌度性,失之子羽,然传称无忧而戚、忧必及之,无庆而欢、乐必还之,此心有先动,而神有先知,则色有先见。故扁鹊见桓公,知其将亡;申叔见巫臣,知其窃妻。或跃马膳珍,或飞而食肉,或早隶晚侯,或初刑末王,铜岩无以饱生,玉馔终乎饿死,则彼度表捕骨,指色摘理,不可诬也,故列云尔。
论士第七
臣闻黄石公曰:昔太平之时,诸侯二师,方伯三师,天子六师。世乱则叛逆生,王泽竭则盟誓相罚,德同无以相加,乃揽英雄之心。故曰:得人则兴,失士则崩,何以明之?昔齐桓公见小臣稷,一土三往而不得见,从者止之。桓公曰:士之傲爵禄者,固轻其主;其主傲霸王者,亦轻其士。纵夫子傲爵禄,吾庸敢傲霸霸王乎?五往而後得见。《书》曰:能自师者王。何以明之?齐宣王见颜触,曰:触前。触亦曰:王前。议曰:夫触前慕势,王前为趋士。与使触为慕势,不若使王为趋士。宣王作色曰:王者贵乎?士者贵乎?对曰:昔秦攻齐,令曰:有有敢去柳下季龚五百步而樵采者,罪,死不赦;令曰:有能得齐王头者,封万户侯,赐金千隘。由是言之,生王之头,曾不如死士之龚。宣王竟师之。
谚曰:浴不必江海,要之去垢,马不必骐骥,要之善走;士不必贤也,要之知道;女不必贵种,要之贞好。何以明之?淳于髡谓齐宣王曰:古者好马,王亦好马;古者好味,王亦好味;古者好色,王亦好色。古者好士,王独不好。王曰:国无士耳,有则寡人亦悦之。髡曰:古有骅骝骐骥,今之无有,王选於众,王好马矣;古有豹象之胎,今之无有,王选於众,王朔味矣;古有毛嫱西施,今之无有,王选於众,王好色矣。王必待尧舜禹汤之士,而後好之,则尧舜禹汤之士,亦不好王矣。
语曰:琼艘瑶楫,无涉川之用;金弧玉弦,无激矢之能。是以介而无政事者,非拨乱之器;儒雅而乏治理者,非翼亮之士。何偶明之?魏无知见陈平於汉王,汉王用之。绛、灌等谗平曰:平盗嫂受金。汉王让魏无知,无知曰:臣之所言者,能也;陛下所闻者,行也。今有尾生、孝已之行,而无益于胜负之数,陛下假用之乎?今楚、汉相距,臣进奇谋之士,顾其计诚足以利国家耳。盗嫂受金,又安足疑哉?汉王曰:善。
黄石公曰:有清白之士者,不可以爵禄得;守节之士,不可以威刑胁。致清白之士,修其礼;致守节之士,修其道。何以明之?郭隗说燕昭王曰:帝者与师处,王者与友处,霸者与臣处,亡国者与厮役处。诎指而事之,北面受学,则百己者至;先趋而後息,先问而後默,则什己者至;人趋己趋,则若己者至;凭几据杖,眄视指使,则厮役之人至;恣睢奋击,藉叱咄,则徒隶之人至矣。此乃古之服道致士者也。
黄石公曰:礼者,士之所归;赏者,士之所死。招其所归,示其所死,则所求者至矣。何以明之?魏文侯太子击礼田子方,而子方不为礼。太子不悦,谓子方曰:不识贫贱者骄人乎?富贵者骄人乎?子方曰:贫贱者骄人耳,富贵者安敢骄人?人主骄人而亡其国,大夫骄人而亡其家。贫贱者若不得意,纳履而去,安往而不得贫贱乎?宋燕相齐,见逐罢归,谓诸大夫曰:有能与我赴诸侯乎?皆执仗排班,默而不对。燕曰:悲乎!何士大夫易得而难用也?陈饶曰:举士大夫易得而难用,尹不能用也。君不能用,则有不平之心,是失之於己而责诸人也。燕曰:其说云何?对曰:三升之稷,不足於士,而君雁鹜有馀粟,是君之过一也;果园梨栗,後宫妇女以相提扌至,而士曾不得一尝,是君之过二也;绫纨绮,美丽於堂,从风而弊,士曾不得以为缘,是君之过三也。夫财者,君之所轻;死者,士之所重。君不能行君之所轻,而欲使士致其所重,譬犹铅刀畜之,干将用之,不亦难乎?宋燕曰:是燕之过也。
语曰:夫人同明者相见,同听者相闻,德合则未见而相亲,声同则处异而相应。《韩子》曰:趣舍同则相是,趣舍异则相非。何以明之?楚威王问宋玉曰:先生其有遗行欤?何士人众庶不誉之甚?宋玉曰:夫鸟有凤而鱼有鲸,凤凰上击九万里,翱翔乎窈冥之上。夫蕃篱之,岂能与料天地之高哉?鲸鱼朝发於昆仑之墟,暮宿於孟津,夫尺泽之鲵,岂能与量江海之大哉?故年独鸟有凤而鱼有鲸,士亦有之。夫圣人瑰琦意行,超然独处,夫世俗之民,又安知臣之所为哉?
语曰:知人未易,人未易知。何以明之?汗明说春申君,春申君悦之。汗明-欲谈,春申君曰:仆已知先生意矣。汗明曰:未审君之圣与尧?春申君曰:臣何足以当尧?汗明曰:然则君料臣孰与舜?春申君曰:先生即舜也。汗明曰:不然。臣请为君终言之:君之贤不如尧,臣之能不及舜。夫以贤舜事圣尧,三年而後乃相知也。今君一时而知臣,是君圣於尧而臣贤於舜也。
记曰:夫骥唯伯乐独知之,若时无伯乐之知,即不容其为良马也。士亦然矣。何以明之?孔子厄於陈蔡,颜回曰:夫子之德至大,天下莫能容。然夫子推而行之,世不我用,有国者之丑也。夫子何病焉?《梁传》曰:子既生,不免乎水火,母之罪也;羁冠成童,不就师傅,父之罪也;就师学问无方,心志不通,身之罪也;心志既通,而名誉不闻,友之罪也;名誉既闻,有司不举,有司之罪也;有司举之,王者不用,王者之过也。
论曰:行远道者,假於车马;济江海者,因於舟楫。故贤士之立功成名,因於资而假物者。何以明之?公输子能因人主之材木,以构宫室台榭,而不能自为专屋狭庐,材不足也;欧冶能因国君之铜铁,以为金炉大锺,而不能为壶鼎盘盂,无其用也;君子能因人主之政朝,以和百姓润众庶,而不能自饶其家,势不便也。故舜於历山,恩不及州里;太公屠牛於朝歌,利不及于妻子。及其用也,恩流八荒,德溢四海。故舜假之尧,太公因之周文。君子能修身以假道,不能枉道而假财。
语曰:夫有国之主,不可谓举国无深谋之臣,阖朝无智策之士,在听察所考精与不精,审与不审耳。何以明之?在昔汉祖,听聪之主也,纳陈恢之谋,则下南阳;不用娄敬之计,则困平城。广武君者,策谋之士也,韩信纳其计,则燕、齐举;陈馀不用其谋,则氵氐水败。由此观之,不可谓事济者有计策之士,覆败者无深谋之臣。虞公不用宫之奇之谋,灭於晋;仇由不听赤章之言,仁於智氏;蹇叔之哭,不能济崤黾之覆;赵括之母,不能救长平之败,此皆人主之听,不精屎审耳。天下之国,莫不有忠臣谋士也。
黄石公曰:罗其英雄,则敌国穷。夫英雄者,国家之;士民者,国家之半。後其,收其半,则政行而无怨。知人则哲,唯帝难之,慎哉!
政体第八
古之立帝王者,非以奉养其欲也。为天下之人强掩弱、诈欺愚,故立天子齐一之。谓一人之明,不能遍照海内,故立三公九卿以辅翼之。为绝国殊俗,不得被泽,故立诸侯以教诲之。
夫教诲之政,有自来矣。何以言之?《管子》曰:措国於不倾之地,有德也;积於不涸之仓,务五也;藏於不竭之府,养桑麻、育六畜也;下令於流水之原,以顺人心也;使士於不诤之官,使人各为其所长也;明必死之路,严刑罚也;开必得之门,信庆赏也。不为不可成,量人力也;不求不可得,不强人以其所恶也;不处不可久,不偷取取一世宜也。知时者,可立以为长;审於时、察於用,而能备官者,可奉以为君。
故曰:明版籍,审什伍,限夫田,定刑名,立君长,急农桑,去末作,敦学学攵,核才艺,简精悍,修武备,严禁令,信赏罚,纠游戏,察苛克,此十五者,虽圣人复起,必此言也。夫欲论长短之变,故立政道以为经焉。
卷二文中君德第九
夫三皇无言,化流四海,故天下无所归功。帝者体天则地,有言有令,而天下太平。君臣让功,四海化行,百姓不知其所以然。故使臣不用礼赏功,美而无害。王者制人以道,降心服志,设矩备衰,有察察之政、兵甲之备,而无争战血刃之用,天下太平。君无疑於臣,臣无疑於主,国定主安,臣以义退,亦能美而无害。霸主制士以权,结士以信,使士以赏。信衰士疏,赏毁士不为用。
故曰:理国之本,刑与德也。二者相须而行,相待而成也。天以阴阳成岁,人以刑德成治,故虽圣人为政,不能偏用也。故任德多,用刑少者,五帝也;刑德相半者,三王也;仗刑多,任德少者,五霸也。纯用刑,强而亡者,秦也。
或曰:王霸之道,既闻命矣。敢问高、光二帝,皆拔起垅亩,芟夷祸难,遂开王业,高祖豁达以大度,光武谨细於条目,名擅其羔,龙飞凤翔,故能拨乱庇人,拯斯涂炭。然比大德,方天威,孰为优劣乎?曹植曰:昔汉之初兴,高祖因暴秦而起,遂诛强楚,光有天下,功齐汤武,业流後嗣,帝王之元勋,人君之盛事也。然而名不继德,行不纯道,身没之後,崩亡之际,果令凶妇肆酷虐之心,嬖妾被人彘之刑,赵王幽囚,祸殃骨肉,诸吕专权,社稷几移。凡此诸事,岂非高祖寡计浅虑,以致斯哉?然其枭将画臣,皆古今之所鲜,有历代之希睹,彼能任其才而用之,听其言而察之,故兼天下而有帝位也。世祖体乾灵之休德,禀贞和之纯精,蹈黄中之妙理,韬亚圣之懿才;其为德也,聪达而多识,仁智而明恕,重慎而周密,乐施而爱人,值阳九无妄之世,遭炎精厄会之运,殷尔雷发,赫然神举,奋武略以攘暴,兴义兵以扫残,军未出於南京,莽已毙於西都;尔乃庙胜而後动,众计走而後行师,故攻无不陷之垒,战无奔北之卒,宣仁以和众,迈德以来远,故窦融闻声而影附,马援一见而叹息。敦睦九族,有唐虞之称;高尚纯朴,有羲皇之素;谦虚纳下,有吐握之劳;留心庶事,有日昃之勤,是以计功则业殊,比隆则事异,旌德则靡僭,言行则无秽,量事则势微,论辅则臣弱,卒能握乾图之休徵,立不刊之遐迹,金石铭其休烈,诗书载其懿动,故曰:光武其优也。
或曰:班固称周云成康、汉言文景,斯言当乎?虞南曰:成康承文武遗迹,以周召为相,化笃厚之氓,因积仁之德,疾风偃草,未足为喻。至江汉祖开基,日不暇给,亡嬴之弊,犹有存者。太宗体兹仁恕,式遵玄默,涤秦项之酷烈,反轩昊之淳风,几致刑厝,斯为难矣。若使不溺新垣之说,无取邓通之梦,懔懔乎庶几近於王道。景帝之拟周康,则尚有惭德。
或曰:汉武帝雄才大略,可方前代何主?虞南曰:汉武承六世之业,海内殷富,又有高人之资,故能总揽英雄,驾御豪杰,内兴礼乐,外开边境,制度宪章,焕然可述。方於始皇,则为优矣。至於骄奢暴虐,可以相亚,并功有馀而德不足。昔周成以孺子继统,而有管蔡四国之变;汉昭幼年即位,亦有燕、盖、上官逆乱之谋。成王不疑周公,汉昭委任霍光,二主孰为先後?魏文帝曰:周成王体圣考之休气,禀贤妣之胎诲,周、邵为保傅,吕望为太师,口能言则行人称辞,足能履则相者导仪,目厌威容之美,耳饱德义之声,所谓沈渍玄流,而沐浴清风矣;犹有咎悔,聆二叔之谤,使周公东迁,皇天赫怒,显明厥咎,然後乃寤。不亮周公之圣德,而信金之教言,岂不暗哉?夫汉昭父非武王,母非邑姜,养惟盖主,相则桀光,保无仁孝之质,佐无隆平之治,所谓生於深宫之中,长於妇人之手,然而德与性成,行与礼并,在年二七,早知夙达,发燕书之诈,亮霍光之诚,岂将启金、信国史,而後乃寤哉?使成、昭钧年而立,易世而化,贸臣而治,换乐而歌,则汉不独少,周不独多也。
或曰:汉宣帝政事明察,其光武之俦欤?虞南曰:汉宣帝起自闾阎,知人疾苦,是以留心听政,擢用贤良,原其循名责实,峻法严令,盖流出於申、韩也。古语云:图王不成,弊犹足霸;图霸不成,弊将如何?光武仁义,图王之君也;宣帝刑名,图霸之主也。今以相辈,恐非其俦。
或曰:汉元帝才艺温雅,其守文之良主乎?虞南曰:夫人君之才,在乎文德武功而已。文则经天纬地,词令典策;武则禁暴戢兵,安人和众,此南面之宏图也。至於鼓瑟吹箫,和江度曲,斯乃伶官之职,岂天子之所务乎。
或曰:观伪新王莽,谦恭礼让,岂非一代之名士乎?至作相居尊,骄淫暴虐,何先後相背甚乎?虞南曰:王莽天姿惨酷,诈伪人也。未达之前,徇名求誉;得志之後,矜能傲物。饰情既尽,而本质存焉!愎谏自高,卒不改寤,海内冤酷,为光武之驱除焉。
夏少康、汉光武皆中兴之君,孰者为最?虞南曰:此二帝皆兴复先绪,光启王业,其名则同,其实则异。何者?光武之世,藉思乱之民,诛残贼之莽,取乱侮亡、为功差易。至如少康,则夏氏之灭已二代矣,藐然遗体,身在胎孕,母氏逃亡,生於他国,不及过庭之训,曾无强近之亲,遭离乱之难,庇身非所,而能崎岖於丧乱之,遂成配天之业。中兴之君,斯为称首。
後汉衰乱,由於桓、灵二主,凶德谁则为甚?虞南曰:桓帝赫然奋怒,诛灭梁冀,有刚断之节焉,然阉人擅命,党锢事起,中平乱阶,始於桓帝。古语曰:天下嗷嗷,新主之资也。灵帝承疲民之後,易为善政,黎庶倾耳,咸冀中兴,而帝袭彼覆车,毒逾前辈。倾覆宗社,职帝之由,天年厌世,为幸多矣。
自炎精不竞,宇县分崩,曹孟德挟天子而令诸侯,刘玄德凭蜀之阻,孙仲谋负江淮之固,三分天下,鼎足而立,皆肇开王业、光启霸图。三方之君,孰有优劣?虞南曰:曹公兵机智算,殆难与敌,故能肇迹开基,居中作相,实有英雄之才矣;然谲诡不常,雄猜多忌,至於杀伏后、鸩荀、诛孔融、戮崔琰,娄生毙於一言,桓劭劳於下拜,弃德任刑,其虐已甚,坐论西伯,实非其人;许邵所谓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斯言为当。刘公待刘璋以宾礼,委诸葛而不疑,人君之德,於斯为美;彼孔明者,命世之奇才,伊吕之俦匹,臣主同心,鱼水为譬,但以国小兵弱,斗绝一隅,支对二方,抗衡上国;若使与曹公易地而处,骋其长算,肆关、张之武,尽诸葛之文,则霸王之业成矣。孙主因厥兄之资,用前朝之佐,介以天险,仅得自存,比於二人,理弗能逮。
晋宣帝雄谋妙算,诸葛亮冠世奇才,谁为优劣?虞南曰:宣帝起自书生,参佐帝业,济世危难,克清王道,文武之略,实有可称;而多杖阴谋,弗由仁义,猜忍诡伏,盈诸襟抱;至如示谬言於李胜,委鞫狱於何晏,愧心负理,君子不为。以此伪情,行之万物,若使力均势敌,俱会中原,以仲达之奸谋,当孔明之节制,恐非俦也。
或曰:晋景文兄弟孰贤?虞南曰:何晏称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太初是也;惟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司马子元是也。故知王佐之才,著於早日,及诛爽之际,智略已宣。钦、俭称兵,全军独克,此足见其英图也。虽道盛三分,而终身北面,威名振主而臣节不亏,侯服归全,於斯为美,太祖嗣兴,克宁祸乱,南定淮海,西平庸蜀,役不逾时,厥功为重,及高贵纂历,聪明夙智,不能竭忠协赞,拟迹伊、周,遂乃伪谤士彦,委罪成济,自贻逆节,终享恶名。斯言之玷,不可磨也。
东晋自元帝以下,何主为贤?虞南曰:晋自迁都江左,强臣擅命,垂拱南面,政非己出;王敦以盘石之宗,居上流之要,负才矜地,志怀问鼎,非肃祖之明断,王导之忠诚,则晋祚其移於王氏矣。若使降年永久,仗任群贤,因涧之遗黎,乘刘、石之衰运,则克复中原,不难图也。
或曰:伪楚桓玄有奇才远略,而遂至灭亡,何也?虞南曰:夫人君之量,必虚己应物,覆载同於天地,信誓拟於暄寒,然後万姓乐推而不厌也。彼桓玄者,盖有浮狡之小智,而无含宏之大德,值晋末衰乱,威不逮下,故玄得肆其爪牙;以侥幸之馀、而逢神武之运,至於夷灭,固其宜也。
宋祖诛灭桓玄,再兴晋室,梁代裴子野优之於宣武,其事云何?虞南曰:魏武曹腾之孙,累叶荣显,濯缨汉室,三十馀年。及董卓之乱,乃与山东俱起,诛灭元凶,曾非己力。晋宣历任卿相,位极台鼎,握天下之图,居既安之势,奉明诏而诛逆节,建瓴为譬,未足喻也。宋祖以匹夫提剑,首创大业,旬月之间,重安晋鼎,居半州之地,驱一郡之卒,斩谯纵於庸蜀,禽姚绍於崤函,克慕容超於青部,枭卢循於岭外,戎旗所指,无往不捷,观其豁达,则汉祖之风;制胜胸襟,则光武之匹,惜其祚短,志未可量,此为优矣。
宋孝武、明帝二人孰贤。虞南曰:二帝残忍之性,异体同心,诛戮贤良,割剪枝叶,内无平勃之相,外阙晋郑之亲,以斯大宝,委之昏稚,故使齐民乘衅,宰制天下,未逾岁稔,遂移龟玉,缄虽固,为大盗之资,百虑同失,可为长叹,鼎社倾沦,非不幸也。
齐建元、永明之间,号为治世,诚有之乎?虞南曰:齐高创业之主,知稼穑之艰难,且立身俭素,务存简约;武帝则留意後庭,饰过度,然能委任王俭,宪章攸出,礼乐之盛,咸称永明,宰相得人,於斯为美。
宋齐二代,废主有五,并骄淫狂暴,前後如一,或身被贼杀,或倾坠宗社,岂厥性顽凶,自贻非命,将天之所弃,用亡大业乎?虞南曰:夫上智下愚,特禀异气;中庸之才,皆由训习。自宋齐已来,东宫师傅,备员而已。贵贱礼隔,规献无由,多以位升,罕由德进。此五君者,禀凡庸之性,无周、召之师,远益友之箴规,狎宵人之近习,以斯下质,生而楚言,覆国亡身,理数然也。
梁元帝聪明才学,克平祸乱,而卒致倾覆,何也?虞南曰:梁元聪明技艺,才兼文武,杖顺伐逆,克雪家冤,成功遂事,有足称者。但国难之後,伤夷未复,信强寇之甘言,袭褊心於怀楚;蕃屏宗支,自为仇敌,孤远悬僻,莫与同忧,身亡祚灭,生人涂炭,举鄢郢而弃之,良行惜也。
後齐文宣帝,狂悖之迹,桀纣之所不为,而国富人丰,不至於乱亡,何也?虞南曰:昔齐桓奢淫亡礼,人伦所弃,假六翮於仲父,遂伯诸侯;宣武帝鄙稔忍虐,古今无比,委万机於遒彦,保全宗国,以其任用得才,所以社稷犹存者也。陈武帝起自草莱,兴创帝业,近代以来,可方何主?虞南曰:武帝以奇才远略,怀匡复之志,龙跃海,豹变岭表,扫重氛於缝阙,复帝座於紫微,西抗周师,北夷齐寇,宏谋长算,动无遗册,实开基之令主,拨乱之雄才,比宋祖则不及,方齐高则优矣。
隋文帝起自布衣,光有神器,西定庸蜀,南平江表,比於晋武,可为俦乎?虞南曰:隋文因外戚之重周室之微,负图作宰,遂膺宝命,留心政治,务从恩泽,故能绥抚新旧,缉宁遐迩,文武制置,皆有可观。及克定江淮,咸同书轨,率士黎献,企伫太平。自金陵灭後,王心奢汰,虽威加四海,而情堕万机,荆璧填於内府,吴姬满於下室,仁寿饰,事将倾宫,万姓力殚,中民产竭,加以猜忌心起,巫蛊事兴,戮爱子之妃,离上相之母,纲维已紊,礼教斯亡,牝鸡晨响,皇枝剿绝,废黜不辜,树立所爱,功臣良佐,诛翦无遗,季年之失,多於晋武,卜世不永,岂天亡乎?
或曰:王霸之略,请事斯语矣。敢问殁而作谥,及改正朔、易服色,以变人之耳目,其事奚象?对曰:古之立谥者,将以戒夫後代。随行受名,君亲无隐。今之臣子不论名实,务在尊崇,斯风替也久矣。昔季康子问五帝之德於孔子,孔子曰:天有五行,木火金水及土,分时化育以成物,其神为五帝纬。古之王者,易代改号,取法五行;五行更王,终始相生,亦象其义。故其生为明王者,而死配五行,是以太配木,炎帝配火,少配金,颛顼配水,黄帝配土。帝王改号,於五行之德,各有所尚,从其所王之德次焉。夏后氏以金德王而尚黑,殷人以水德王而尚白,周人以木德王而色尚赤,此三代之所以不同也。及汉之初,公孙臣、贾谊以为汉土德,以五行之传,从所不胜,秦在水德,故谓汉据土而克之。刘向父子以为帝出於震,故庖牺氏始受木德,其後以母传子,终而复始,自神农、黄帝下历唐、虞、三代,而汉得火焉。故高祖始起,神母夜号,著赤帝之符,得天统矣。昔共工以水德间於木火,与秦同运,非其次,故皆不永也。以此观之,虽百代可知也。
臣行第十
夫人臣萌牙未动,形兆未见,昭然独见存亡之机、得失之要,豫禁乎未然之前,使主超然立乎显荣之处,如此者,圣臣也。虚心尽意,日进善道,勉主以礼义,谕主以长策,将顺其美,匡救其恶,如此者,大臣也。夙兴夜寐,进贤不懈,数称往古之行事,以厉主意,如此者,忠臣也。明察成败,早防而救之,塞其间,绝其源,转祸以为福,君终已无忧,如此者,智臣也。依文奉法,任官职事,不受赠遗,食饮节俭,如此者,贞忠也。国家昏乱,所为不谀,敢犯主之严颜,面言主之过失,如此者,直臣也。是谓六正。
安官贪禄,不务公事,与世沈浮,左右观望,如此者,具臣也。主所言皆曰善,主所为皆曰可,隐而求主之所好而进之,以快主之耳目,偷合苟容,与主为乐,不顾後害,如此者,谀臣也。中实险讠皮,外貌小谨,巧言令色,又心疾贤,所欲进则明其美、隐其恶,所欲退则彰其过、匿其美,使主赏罚不当,号令不行,如此者,奸臣也。智足以佣非,辩足以行说,内离骨肉之亲,外妒乱於朝廷,如此,谗臣也。专权擅势,以轻为重,私门成党,以富其家,擅矫主命,以自显贵,如此者,贼臣也。谄主以佞邪,坠主於不义,朋党比周,以蔽主明,使白黑无别,是非无闻,使主恶布於境内、闻於四邻,如此者,亡国之臣也。是谓六邪。
子贡曰:陈灵公君臣宣淫於朝,泄冶谏而杀之,是与比干同也,可谓仁乎?子曰:比干於纣,亲则叔父,官则少师,忠款之心在於存宗庙而已,故以必死争之,冀身死之後而纣悔寤,其本情在乎仁也。泄冶位为下大夫,无骨肉之亲,怀宠不去,以区区之一身,欲正一国之淫昏,死而无益,可谓怀矣。《诗》云:民之多僻,无自立辟。其泄冶之谓乎?
或曰:叔孙通阿二世意,可乎?司马迁曰:夫量主而进,前所韪。叔孙生希世度务,制礼进退,与时变化,卒为汉家儒宗。古之君子,直而不挺,曲而不挠,大直若诎,道同委蛇,盖谓是也。
或曰:然则窦武、陈蕃,与宦者同朝廷争衡,终为所诛,为非乎?范晔曰:桓灵之世,若陈蕃之徒,咸能树立风声,抗论昏俗,驱驰厄之中,而与腐夫争衡,终取灭亡者,彼非不能洁情志、违埃雾也,悯夫世士,以离俗为高,而人伦莫相恤也。以Т世为非义,故屡退而不去;以仁心为己任,虽道远而弥厉。及遭值际会,协策窦武,可谓万代一时也,功虽不终,然其信义足以携持世心矣。
或曰:臧洪死张超之难,可谓义平。范晔曰:雍丘之围,臧洪之感愤,壮矣。相其徒跣且号,束甲请举,诚足怜也。夫豪雄之所趣舍,其与守义之心异乎?若乃缔谋连衡、怀诈算以相尚者,盖惟势利所在而已。况偏城既危,曹、袁方穆,洪徒指外敌之衡,以纾倒悬之会。忿ぉ之师,兵家所忌,可谓怀哭秦之节,存荆则未闻。
或曰:季布壮士,而反摧刚为柔,髡钳匪匿,为是乎?司马迁曰:以项羽之气,而季布以勇显於楚,身屡典军搴旗者数矣,可谓壮士。然至被刑戮,为人奴而不死,何其下?彼必自负其材,故受辱而不羞,欲有所用其未足也,故终为汉名将。贤者诚重其死。非夫婢妾贱人,感慨而自杀者,非勇也。其计尽无复之耳。
或曰:宗壳之贱也,见轻庾业。及其贵也,请业为长史,何如?裴子野曰:夫贫而无戚,贱而无闷,恬夫天素,宏此大猷,曾、原之德也。降志辱身,俯眉折脊,忍屈庸曹之下,贵骋群雄之上,韩、黥之志也。卑身之事则同,居卑之情已异。若宗元无怍於草具,有韩、黥之度矣,终弃旧恶,长者哉!
世称郦寄卖交,以其绐吕禄也,於理何如?班固曰:夫卖交者,谓见利忘义也。若寄父为功臣而执劫,虽摧吕禄,以安社稷,义存君亲可也。
或曰:靳允违亲守城,可谓忠乎?徐众曰:靳允於曹公,未成君臣;母,至亲也,於义应去。昔王陵母为项羽所拘,母以高祖必得天下,因自杀以固陵志。明心无所系,然後可得事人,尽其死节。卫公子开方仕齐,十年不归。管仲以其不怀其亲,安能爱君?不可以为相。是以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门,允宜先救至亲。徐庶母为曹公所得,刘备乃遗庶归。欲为天下者,恕人子之情。公又宜遣允也。魏文帝问王朗等曰:昔子产治郑,人不能欺;子贱治单父,人不忍欺;西门豹治邺,人不敢欺。三子之才,於君德孰优?对曰:君任德则臣感义而不忍欺,君任察则臣畏觉而不能欺,君任刑则臣畏罪而不敢欺。任德感义,与夫导德齐礼、有耻且格,等趋者也;任察畏非,与夫导政齐刑、免而无耻,同归者也。优劣之悬,在於权衡,非徒钧铢之觉也。
或曰:季文子、公孙宏,此二人皆折节俭素,而毁誉不同,何也?范晔称:夫人利仁者,或借仁以从利;体义者,不期体以合义。季文子妾不衣帛,鲁人以为美谈;公孙宏身服布被,汲黯讥其多诈。事实未殊而毁誉别者,何也?将体之与利之异乎!故前志云:仁者安仁,智者利仁,畏罪者强仁。校其仁者,功无以殊,核其为仁,不得不异。安仁者,性善者也;利仁者,力行者也;强仁者,不得已者也。三仁相比,则安者优矣。
或曰:长平之事,白起坑赵卒四十万,可为奇将乎?何晏曰:白起之降赵卒,诈而坑其四十万,岂徒酷暴之谓乎?後亦难以重得志矣。向使众人豫知降之必死,则张虚拳,犹可畏也,况於四十万被坚执锐哉?天下见降秦之将,头胪依山;归秦之众,骸积成丘,则後日之战,死当死耳,何众肯服?何城肯下乎?是为虽能裁四十万之命,而足以强天下之战;欲以要一朝之功,而乃更坚诸侯之守,故兵进而自伐其势,军胜而还丧其计。何者?设使赵众复合,马服更生,则後日之战,起非前日之对也。况今皆使天下为後日乎?其所以终不敢复加兵於邯郸者,非但忧平原之补缝、患诸侯之救至也,徒讳之而不言耳。且长平之事,秦人十五以上,皆荷戟而向赵矣。夫以秦之强,而十五已上,死伤过半,此为破赵之功小、伤秦之败大也。又何称奇哉?
或曰:乐毅不屠二城,遂丧洪业,为非乎?夏侯元曰:观乐生与燕惠王书,其殆乎知机合道、以礼终始者欤?夫欲极道德之量,务以天下为心者,岂其局迹当时、止於兼并而已哉?夫兼并者,非乐生之所屑;强燕而废道,又非乐生之所求。不屑苟利,不求小成,斯意兼天下者也。举齐之事,所以运其机而动四海也。围城而害不加於百姓,此仁心著於遐迩矣;迈令德以率列国,则几於汤武之事矣。乐生方恢大纲,以纵二城,收人明信,以待其弊,将使即墨、莒人,顾仇其上。开宏广之路,以待田单之徒;长容善之风,以申齐士之志;招之东海,属之华裔,我泽如春,人应如草,思戴燕主、仰风声,二城必从,则王业隆矣。虽淹留於两邑,乃致速於天下也。不幸之变,势所不图;败於垂成,时变所然。若乃逼之以兵,劫之以威,杀伤之残,以示四海之人,虽二城几於可拔,则霸王之事,逝其远矣。乐生岂不知拔二城之速了哉?顾城拔而业乖也。岂不虑不速之致变哉?顾业速与变同也。由是观之,乐生之不屠二城,未可量也。
或曰:商鞅起徒步,干孝公,挟三术之略,吞六国之纵,使秦业帝,可为霸者之佐乎?刘向曰:夫商君,内急耕战之业,外重战伐之赏,不阿贵宠,不偏疏远。虽《书》云无偏无党,《诗》云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司马法之厉戎士,周后稷之劝农业,无以易此。此所以并诸侯也。故孙卿曰:四世有胜,非幸也,数也。夫霸君若齐桓、晋文者,桓不倍柯之盟,文不负原之期,而诸侯信之,此管仲、咎犯之谋也。今商君倍公子之旧恩,弃交魏之明信,诈取三军之众,故诸侯畏其强而莫亲信也。藉使孝公遇齐桓、晋文得诸侯之统,将合诸侯之君,驱天下之兵以伐秦,秦则亡矣。天下无桓、文之君,故秦得以兼诸侯也。卫鞅始自以为知王霸之德,原其事,不伦也。昔周邵公施美政,其死也,後世思之。蔽芾甘棠之诗,是尝舍於树下,不忍伐其树,况害於身乎?管仲夺伯氏骈邑三百户,无怨言。今卫鞅内刻刀锯之刑,外深钺之诛,身死车裂,其去霸者之佐,亦远矣。然孝公杀之,亦非也,可辅而用。使卫鞅施宽平之法,加之以恩,申之以信,庶几霸者之佐乎。
诸葛亮以马谡败於街亭,杀之。後蒋琬谓亮曰:昔楚杀得臣,然後文公喜,可知也。天下未定,而戮智计之士,岂不惜哉?亮流涕曰:孙武所以能制胜者,用法明也。是以杨於乱法,魏绛戮之。四海分裂,兵交方始,若复废法,何用讨贼耶?习凿齿曰:诸葛亮之不能兼上国也,岂不宜哉!夫晋人视林父之後济,故废法而收功;楚成ウ得臣之益已,故杀之以重败。今蜀僻陋一方,才少上国,而杀其骏桀,退收驽下之用,明法胜才,不师三败之道,将以成业,不亦难乎!代以周勃功大霍光,何如?对曰:勃本高帝大臣,众所归向,居太尉位,拥兵百万,既有陈平王陵之力,又有朱虚诸王之援,郦寄游说,以谲诸吕,因众之心,易以济事。若霍光者,以仓卒之际,受寄之任,辅弼幼主,天下晏然,遇燕王绾之乱,诛除凶逆,以靖王室,废昌邑,立孝宣,任汉家之重,隆中兴之祚,参声伊周,为汉贤相,推验事效,优劣明矣。
後汉陈蕃上疏荐徐稚、袁闳、韦著三人,帝问蕃曰:三人谁为先後?蕃曰:闳生公族,闻道渐训;著长於三辅礼义之俗,所谓不扶自直,不镂自;至於稚者,爰自江南卑薄之域,而角立杰出,宜当为先。
或曰:谢安石为相,可与何人为比?虞南曰:昔顾雍封侯之日,而家人不知,前代称其质重,莫以为偶。夫以东晋衰微,疆场日骇。况永固六夷主,亲率百万;苻融俊才名相,执锐先驱,厉虎狼之爪牙,骋长蛇之锋锷,先筑宾馆,以待晋君。强弱而论,鸿毛太山,不足为喻。文静深拒桓沛之援,不喜谢元之书,则胜败之数,固已存於胸中矣。夫斯人也,岂以区区万户之封,动其方寸者欤?若论其度量,近古已来,未见其匹。
隋炀帝在东宫,尝谓贺若弼曰:杨素、韩擒虎、史万岁三人,俱称良将,其间优劣何如?对曰:杨素是猛将,非谋将;韩擒虎是斗将,非领将;史万岁是骑将,非大将。太子曰:善。
故自六正至於问将,皆人臣得失之效也。古语曰:禹以夏王,桀以夏亡;汤以殷王,纣以殷亡。阖庐以吴战胜无敌於天下,而夫差以见擒於越;穆公以秦显名尊号,而二世以劫於望夷。其所以君王者同,而功迹不等者,所任异也。是以成王处襁褓而朝诸侯,周公用事也;赵武灵王年五十而饿死於沙丘,任李兑也。故魏有公子无忌,削地复得;赵任蔺相如,秦兵不敢出;楚有申包胥,而昭王反位;齐有田单,而襄王得国。因斯而谈,夫有国者,不能陶冶世俗、甄综人物、论邪正之得失、撮霸王之馀议,有能立功成名者,未之前闻。
德表十一
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言嗜欲之本同,而迁染之涂异也。夫刻意则行不肆,牵物则志流。是以圣人导人理性,裁抑流宕,慎其所与,节其所偏。故传曰:审好恶,理情性,而王道毕矣。治性之道,必审己之所有馀,而强其所不足。盖聪明疏通者,戒於太察;寡闻少见者,戒於拥蔽;勇猛刚强者,戒於太暴;任爱温良者,戒於无断;湛静安舒者,戒於後时;广心浩大者,戒於遗忘。
《人物志》曰:厉直刚毅,材在矫正,失在激讦;柔顺安恕,美在宽容,失在少决;雄悍桀健,任在胆烈,失在多忌;精良畏慎,善在恭谨,失在多疑;强楷坚劲,用在桢,失在专固;论辩理绎,能在释结,失在流宕;普搏周洽,崇在覆裕,失在溷浊;清介廉洁,节在俭固,失在拘局;休动磊硌,业在攀跻,失在疏越;沈静A1密,精在元微,失在迟懦;朴露径尽,质在中诚,失在不微。多智韬情,权在谲略,失在依违。此拘亢之材,非中庸之德也。
文子曰:凡人之道,心欲小,志欲大;智欲圆,行欲方;能欲多,事欲少。所谓心小者,虑患未生,戒祸慎微,不敢纵其欲也;志大者,兼包万国,一齐殊俗,是非辐凑,中为之毂也;智圆者;终始无端,方流四远,深泉而不竭也;行方者,直立而不挠,素白而不污,穷不易操,达不肆志也;能多者,文武备具,动静中仪也;事少者,执约以治广,处静以待躁也。
夫天道极即反,盈则损。故聪明广智,守以愚;多闻搏辩,守以俭;武力毅勇,守以畏;富贵广大,守以狭;德施天下,守以让。此五者,先王所以守天下也。传曰:无始乱,无怙富,无恃宠,无违同,无傲礼,无骄能,无复怒,无谋非德,无犯非义。此九言,古人所以立身也。《玉钤经》曰:夫以明示者浅,有过不自知者弊,迷而不反者流,以言取怨者祸,令与心乖者废,後令缪前者毁,怒而无威者犯,好众辱人者殃,戮辱所任者危,慢其所敬者凶,貌合心离者孤,亲佞远忠者亡,信谗弃贤者忄昏,私人以官者浮,女谒公行者乱,群下外恩者沦,凌下取胜者侵,名不胜实者耗,自厚薄人者弃,薄施厚望者不报,赏而忘贱者不久,用人不得其正者殆,为人择官者失,决於不仁者险,阴谋外泄者败,厚敛薄施者。此理之大体也。
故《傅子》曰:立德之本,莫尚乎正心。心正而後身正,身正而後左右正,左右正而後朝廷正,朝廷正而後国家正,国家正而後天下正。故天下不正,修之家;家不正,修之朝廷;朝廷不正,修之左右;左右不正,修之身;身不正,修之心。所修弥近,所济弥远。禹、汤罪己,其兴也勃焉,正心之谓也。
理乱第十二
夫明察六主,以观君德,审惟九风,以定国常。探其四乱,其四危,则理乱可知矣。
何谓六主?荀悦曰:体正性仁,心明志同,动以为人,不以为己,是谓王主;克己恕躬,好问力行,动以从义,不以从情,是谓治主;勤事守业,不敢怠荒,动以先公,不以先私,是谓存主,悖逆交争,公私并行,一得一失,不纯道度,是谓衰主;情过於义,私多於公,制度逾限,政教失常,是谓危主;亲用谗邪,放逐忠贤,纵情逞欲,不顾礼度,出人游放,不拘仪禁,赏赐行私,以越公用,忿怒施罚,以逾法理,遂非文过,而不知改,忠言拥塞,直谏诛戮,是谓亡主。
何谓九风?君臣亲而有礼,百寮和而不同,让而不争,勤而不怨,唯职是司,此礼国之风也;礼俗不一,职位不重,小臣谗疾,庶人作议,此衰国之风也;君臣争明,朝廷争功,大夫争名,庶人争利,此乖国之风也;上多欲,下多端,法不定,政多门,此乱国之风也;以侈为博,以伉为高,以滥为通,遵礼谓之拘,守法谓之固,此荒国之风也;以苛为察,以利为公,以割下为能,以上为忠,此叛国之风也;上下相疏,内外相疑,小臣争宠,大臣争权,此危国之风也;上不访下,下不谏上,妇言用,私政行,此亡国之风也。
何谓四乱?《管子》曰:内有疑妻之妾,此家乱也;庶有疑嫡之子,此宗乱也;朝有疑相之臣,此国乱也;任官无能,此众乱也。
何谓四危?又曰:卿相不得众,国之危也;大臣不和同,国之危也;兵主不足畏,国之危也;民不怀其产,国之危也。此治乱之形也。
凡为人上者,法术明而赏罚必者,虽无言语,而势自治;法术不明而赏罚不必者,虽曰号令,然势是乱。是故势理者,虽委之不乱;势乱者,虽勤之不治。尧、舜拱己无为而有馀,势理也;胡亥、王莽驰骛而不足,势乱也。故曰:善者求之於势,不责於人。是故明主审法度而布教令,则天下治矣。
论曰:夫能匡世辅政之臣,必先明於盛衰之道、通於成败之数、审於治乱之势、达於用舍之宜,然後临机而不惑、见疑而能断。为王者之佐,未有不由斯者矣。
卷三文下
反经第十三
臣闻三代之亡,非法亡也,御法者非其人矣。故知法也者,先王之陈迹。苟非其人,道不虚行。
故《尹文子》曰:仁义礼乐、名法刑赏,此八者,五帝三王治世之术。故仁者,所以博施於物,亦所以生偏私;义者,所以立节行,亦所以成华伪;礼者,所以行敬谨,亦所以生惰慢;乐者,所以和情志,亦所以生淫放;名者,所以正尊卑,亦所人以生矜篡;法者,所以齐众异,亦所以生乖分;刑者,所以威不服,亦所以生凌暴;赏者,所以劝忠能,亦所以生鄙争。
《文子》曰:圣人其作书也,以领理百事,愚者以不忘,智者以记事,及其衰也,为奸伪,以解有罪而杀不辜;其作囿也,以奉宗庙之具,简士卒,戒不虞,及其衰也,驰骋弋猎,以夺人时其上贤也,以平教化,正狱讼,贤者在位,能者在职,泽施於下,万人怀德,至於衰也,朋党比周,各推其与,废公趋私,外内钳举,奸人在位,贤者稳处。《韩诗外传》曰:夫士有五反。有势尊贵,不以爱人行义理,而反以暴傲;家富厚,不以振穷救不足,而反以侈靡无度;资勇悍,不以卫上攻战,而反以侵凌私斗;心智惠,不以端计教,而反以事奸饰诈;貌美好,不以统朝莅人,而反以蛊女从欲。
太公曰:明罚则人畏慑,人畏慑则变故出;明察则人扰,人扰则人徙,人徙则不安其处,易以成变。
晏子曰:臣专其君,谓之不忠;子专其父,谓之不孝;妻专其夫,谓之嫉妒。《韩子》曰:儒者以文乱法,侠者以武犯禁。
子路拯溺而受牛谢。孔子曰:鲁国必好救人於患也。子贡赎人而不受金於府。孔子曰:鲁国不复赎人矣。子路受而劝德,子贡让而止善。由此观之,廉有所在而不可公行。
慎子曰:忠未足以救乱代,而足以重非。何以识其然耶?曰:父有良子而舜放瞽叟,桀有忠臣而过盈天下,然则孝子不生慈父之家,而忠臣不生圣君之下。故明主之使其臣也,忠不得过职,而职不得过官。
《鬼谷子》曰:将为去箧、探囊、发匮之盗,为之守备,则必摄缄、固扃,此代俗之所谓智也。然而巨盗至,则负匮揭箧,担囊而趋,唯恐缄扃之不固也。然则向之所谓智者,有不为盗积者乎?其所谓圣者,有不为大盗守者乎?何以知其然耶?昔者齐国,邻邑相望,鸡狗之音相,罔罟之所布,耒耨之所刺,方二千馀里。阖四境之内,所以立宗庙社稷、治邑屋州闾乡里者,曷常不法圣人哉?然而田成子一朝杀齐君而盗其国。所盗者岂独其国耶?并与圣智之法而盗之。故田成子有乎盗贼之名,而身处尧、舜之安,小国不敢非,大国不敢诛,十二代而有齐国,则是不乃窃齐国、并与其圣智之法,以守其盗贼之身乎?跖之徒问於跖曰:盗亦有道乎?跖曰:何而无有道耶?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後,义也;知可否,智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未之有也。由是观之,善人不得圣人之道不立,盗跖不得圣人之道不行。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则圣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矣。
由是言之,夫仁义礼乐、名法刑赏、忠孝贤智之道、文武明察之端,无隐於人,而常存於代,非自昭於尧汤之时,非故逃於桀纣之朝,用其道则天下理,用失其道而天下乱,故知制度者,代非无也,在用之而已。
是非第十四
夫损益殊涂,质文异政,或尚权以经纬,或敦道以镇俗。是故前志垂教,今皆可以理违。何以明之?
《大雅》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易》曰:天地之大德曰生。《语》曰:士见危致命。又曰:君子有杀身以成仁,无求生以害仁。
管子曰:疑今者察之古,不知来者视之往。古语曰:与死人同病者,不可生也;与亡国同行者,不可存也。《吕氏春秋》曰:夫人以食死者,欲禁天下之食,悖矣;有以乘舟死者,欲禁天下之船,悖矣;有以用兵丧其国者,欲偃天下之兵,悖矣。杜恕曰:夫奸臣贼子,自古及今,未尝不有。百岁一人,是为继踵。千里一人,是为比肩。而举以为戒,是犹一噎而禁人食也。噎者虽少,饿者必多。
孔子曰:恶讦恶以为直。《管子》曰:恶隐恶以为仁者。魏曹义《至公论》曰:夫代人所谓恶扬善者,君子之大义;保明同好者,朋友之至交。斯言之作,盖闾阎之白谈,所以救爱憎之相谤,非笃正之至理、折中之公议也。世士不料其数,而系其言,故善恶不分,以覆过为宏也;朋友忽义,以雷同为美也。善恶不分,乱实由之;朋友雷同,败必从焉。谈论以当实为情,不以过难为贵;相以等分为交,不以雷同为固。是以达者存其义,不察於文;识其心,不求於言。《越绝书》曰:女不贞,士不信。《汉书》曰:大行不细谨,大礼不让辞。
黄石公曰:务广地者荒,务广德者强,有其有者安,贪人有者残。残灭之政,虽成必败。司马错曰: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人;欲王者,务博其德。三资者备,而後王业随之。
《传》曰:心苟无瑕,何恤乎无家?语曰:礼义之不愆,何恤於人言?语曰:积毁销金,积谗磨骨,默羽溺舟,群轻折轴。
孔子曰:君子不器,圣人智周万物。《列子》曰:天地无全功,圣人无全能,万物无全用。故天职生覆,地职载井,圣职教化。
孔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孔子曰:晋重耳之有霸心也,生於曹、卫;越勾践之有霸心也,生於会稽。故居下而无忧者,则思不远;覆身而常逸者,则志不广。
《韩子》曰:古之人,目短於自见,故以镜观面;智疑於自知,故以道正己。《老子》曰:反听之谓聪,内视之谓明,自胜之谓强。
唐且曰:专诸怀锥刀而天下皆谓之勇,西施被短竭而天下称美。《慎子》曰:毛嫱、西施,天下之至姣也,衣之以皮亻其,则见者皆走;易之以元纟易,则行者皆止。由是观之,则元纟易色之助也,姣者辞之,则色厌矣。
项梁曰:先起者制服於人,後起者受制於人。《军志》曰:先人有夺人之心。史佚有言曰:无始祸。又曰:始祸者死。语曰:不为祸始,不为福先。
《慎子》曰:夫贤而屈於不肖者,权轻也;不肖而服於贤者,位尊也。尧为匹夫,不能使其邻家;及至南面而王,则令行禁止。由是观之,贤不足以服物,而势位足以屈贤矣。贾子曰:自古至今,与民为仇者,有迟有速耳,而民必胜之矣。故纣自谓天王也,而桀自谓天父也,已灭之後,民以骂之也。以此观之,则位不足以为尊,而号不足以为荣矣。
汉景帝时,辕固与黄生争论於上前。黄生曰:汤武非受命,乃杀也。固曰:不然。夫桀纣荒乱,天下之心皆归汤武。汤武与天下之心而诛桀纣,桀纣之人弗为使而归汤武,汤武不得已而立,非受命而何?黄生曰:冠虽敝,必加於首;履虽新,必贯於足。何者?上下之分也。今桀纣虽失道,然君上也;汤武虽圣,臣下也。夫君有失行,臣不上号言匡过以尊天子,反因过而诛之,代立南面,非杀而何?
太公曰:明罚则人畏慑,人畏慑则变故出;明赏则不足,不足则怨长。故明王之理人,不知所好,不知所恶。《文子》曰:罚无度则戳而无威,赏无度则费而无恩。故诸葛亮曰:威之以法,法行则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则知荣。
《文子》曰:人之化上,不从其言,从其行也。故人君好勇,而国家多难;人君好色,而国家昏。秦王曰:吾闻楚之铁剑利而倡优拙。夫铁剑利则士勇,倡优拙则思虑远。以思虑御勇土,吾恐楚之图秦也。
墨子曰:虽有贤君,不爱无功之臣;虽有慈父,不爱无益之子。曹子建曰:舍罪责功者,明君之举也;矜愚爱能者,慈父之恩也。《三略》曰:含气之类,皆愿得其申志。是以明君贤臣,屈己申人。
《传》曰:人心不同,其犹面也。曹子建曰:人各有好尚。兰ぇ孙蕙之芳,众人所好,而海畔有逐臭之夫;咸池六英之发,众人所乐,而墨子有非之之论。岂可同哉?语曰:以心度心,不容针。孔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管子》曰:廪实知礼节,衣食足知荣辱。古语曰:贵不与骄期而骄自至,富不与侈期而侈自来。
语曰:忠无不报。《左传》曰:乱代则谗胜直。
《韩子》曰:凡人之大体,取舍同则相是,取舍异则相非。《易》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从龙,风从虎。《易》曰:二女同居,其志不同。语曰:一栖两雄,一泉无二蛟。又曰:凡人情以同妒。故曰:同美相妒,同贵相害,同利相忌。
《韩子》曰:释法术而以心理,尧舜不能正一国;去规矩而以意度,奚仲不能成一轮。使中主守法术、拙匠执规矩,则万不失矣。《淮南子》曰:夫矢之所以射远贯坚者,弓弩力也;其所以中的剖微者,人心也。赏善罚暴者,政令也;其所以行者,精诚也。故弩虽强,不能独中;令虽明,不能独行。杜恕曰:世有乱人,而无乱法。若使法可专任,则唐、虞不须稷、契之佐,殷、周无贵伊、吕之辅矣。
虑不先定,不可以应卒;兵不先办,不可以应敌。《左传》曰:豫备不虞,故之善政。《左传》曰:士谓晋侯曰:臣闻之,无丧而戚,忧必仇之;无戎而城,仇必保焉。《春秋外传》曰:周景王将铸大钱,单穆公曰:不可。古者天灾降戾,於是乎量资币、权轻重,以振救人。夫备预,有未至而设之,有至而後救之,是不相入也。可先而不备,谓之怠;可後而先之,谓之召灾。周固瀛国也,天未厌祸焉,而又离人以佐灾,无乃不可乎?
《左传》曰:古人有言:一日纵敌,数代之患也。晋楚遇於鄢,范文子不欲战,曰:吾先君之亟战也有故。秦、狄、齐、楚皆强,不尽力,子孙将弱。今三强服矣。敌,楚而已。唯圣人能内外无患。自非圣人,外宁必有内忧。盍释楚以为外惧乎?
《三略》曰:无使仁者主财,为其多恩施而附於下。陶朱公中男杀人,囚於楚。朱公欲使其少子,装黄金千镒,往视之。其长男固请,乃使行。楚杀其弟。朱公曰:吾固必杀其弟。是长与我俱,见苦为生之难,故重其财。如少弟先见我富,乘坚驱良,逐狡兔,岂知财所从来?固轻弃之。今长者果杀其弟,事理然也,无足悲。
语曰:禄薄者不可与入乱,赏轻者不可与人难。《慎子》曰:先王见不受禄者,不臣;禄不厚者,不与入难。田单将攻狄,见鲁仲子。仲子曰:将军攻狄,弗能下也。何者?昔将军之在即墨,坐而织蒉,立而杖插,为士卒佳,此所以破燕。今将军东有液邑之奉,西有蒉上之娱,黄金横带,而驰乎淄渑之间,有生之乐,无死之心,所以鸟也。後果然。
语曰: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语曰:交接广而信衰於友,爵禄厚而忠衰於君。
《春秋後语》曰:楚春申君使孙子为宰,客有说春申君曰:汤以毫,武王以高阝,皆不过百里,以有天下。今孙子贤人也,而君藉之百里之势,臣窃为君危之。春申君曰:善。於是使人谢孙子。孙子去之赵,赵以为上卿。客又说春申君曰:昔伊尹去夏入殷,殷王而夏亡;管仲去鲁八齐,鲁弱而齐强。夫贤者之所在,其君未尝不尊,其国未尝不荣也。今孙子贤人也,君何为辞之?春申君又曰:善。复使人请孙子。
韩宣王谓扔留曰:吾两欲用公仲、公叔,其可乎?对曰:不可。晋用六卿而国分,简公用田成、阚止而简公弑,魏两用犀首、张仪而西河之外亡。今王两用之,其多力者,内树其党;其寡力者,又籍於外权。群臣或内树其党,以擅王命;或外为势交,以裂其地,则王之国危矣。又曰:公孙衍为魏将,与其相田需不善。季文子为衍说魏王曰:王独不见夫服牛骖骥乎?不可百步。今王以衍为可使将,固用之也。而听相之计,是服牛骖骥之道。牛马俱死而不成其功,则王之国伤矣。愿王察之。《傅子》曰:天地至神,不能同道而生万物;圣人至明,不能一检而治百姓。故以异致同者,天地之道也;因物制宜者,圣人之治也。既得其道,虽有相害之物,不伤乎治体矣。水火之性,相灭也。善用之者,陈鼎釜乎其,爨之煮之,而能两尽其用,不相害也。天下之物,为水火者多矣,何忧乎相害?何患乎不尽其用也?《易》曰:天地睽而其事同也,男女睽而其志通也,万物睽而其事类也。
陈登为吕布说曹公曰:养吕布,譬如养虎,常须饱其肉,不饱则噬人。曹公曰:不似卿言。譬如养鹰,饥则为人用,饱则去。
刘备来奔曹公,曹公以之豫州牧。或谓曹公曰:备有雄志,今不早图,後必为患。曹公以问郭嘉。嘉曰:有是。然公提剑起义兵,为百姓除暴,推诚仗信,以召隽桀,犹惧其未来也。今备有英雄之名,以穷归已而害之,以害贤为名,则智士将自疑,回心择主,公谁与定天下者?夫除一人之患,以沮四海之望,安危之机,不可不察。曹公曰:善。《傅子》称郭嘉言於太祖曰:备有雄志而甚得众心。关羽、张飞,皆万人之敌也,为之死用。以嘉观之,其谋未可测也。古人有言曰:一日纵敌,数世之患。宜早为之所。曹公方招怀英雄,以明大信,未得从嘉谋。
《家语》曰:子路问孔子曰:请释古之道,而行由之意,可乎?子曰:不可也。昔东夷慕诸夏之礼,有女而寡,为内私婿,终身不嫁。不嫁则不嫁矣,然非贞节之义矣。仓吾娆取妻而美,让与其兄,让则让矣,然非礼酿之让也。今子欲舍古之道而行子之意,庸知子意以非为是乎?语曰:变古乱常,不死则亡。《书》云:事弗师古,以克永代,匪说攸。赵武灵王欲胡服,公子成不悦。灵王曰:夫者所以便用,礼者所以便事。圣人观乡而顺宜,因事而制礼,所以利其人而厚其国。夫剪文身,错臂左衽,瓯越之人也;黑齿雕题,是冠秫缝,犬戎之国也。故礼服莫同,而其便一也。乡异而用变,事异而礼易。是以圣人谋可以利其国,不一其用;谋可以便其礼,不法其故。儒者一师而俗异,中国同礼而离教,况於山谷之便乎?故去就之变,智者不能一;远迩之服,贤圣莫能同。穷乡多异俗,曲学多殊辩。今叔父之言,俗也;吾之所言,以制俗也。叔父恶变服之名,以忘效事之实,非寡人之所望也。公子成遂胡服。
移风易俗,莫善於乐。《孟子》曰:天道因则大,化则细。因也者,因人之情也。
李寻曰:夫以喜怒赏诛,而不顾时禁,虽有尧舜之心,犹不能致和平。善言古者,必有效於今;善言天者,必有徵於人。设上农夫欲令冬田,虽肉袒深耕,汗出种之,犹不生者,非人心不至,天时不得也。《易》曰: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于时,其道光明。《书》曰:敬授人时。故古之王者,尊天地、重阴阳、敬四时月令、顺之以善政,则和气可立致,犹抱鼓之相应也。太公谓武王曰:天无益於兵,胜而将所居者九。曰法令不行而任侵诛,无德厚而日月之数,不顺敌之强弱而幸於天,无智虑而候氛气,少勇力而望天福,不知地形而归过於时,敌人怯弱、不敢墼而信龟策,士卒不勇而法鬼神,设伏不巧而任背向之道。凡天地鬼神,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不可以决胜败,故明将不法。司马迁曰:阴阳之家,使人拘而多忌。范晔曰:阴阳之道,其弊也巫。翼奉曰:治道之要,在知下之邪正。人诚向正,虽愚为用;若其怀邪,智益为害。夫人主莫不爱己也。莫知爱己者,不足爱也。故桓子曰:捕猛兽者,不令美人举手;钓旦鱼者,不使稚子轻预。非不亲也,力不堪也。奈何万乘之主,而不择人哉?故曰:夫犬之为猛,有非则鸣吠,而不遑於夙夜。此自效之至也。昔宋人有沽酒者,酒酸而不售。何也?以有猛犬之故。夫犬知爱其主,而不能为其主虑酒酸之患者,智不足也。语曰:巧诈不如拙诚。晋惠帝为太子,和峤谏武曰:季世多伪,而太子尚信,非四海之主,忧不了陛下家事。武帝不从。後惠帝果败。
《左传》曰:孔子叹子产曰: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言之无文,行而不远。晋为伯,郑人陈,非文辞不为功。慎辞也哉!《论语》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於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汉文帝登虎圈,美啬夫口辩,拜为上林令。张释之前曰:陛下以绛侯周勃,何如人也?上曰:长者。又问曰:东杨侯张相如,何如人也?上复曰:长者。释之曰:此两人言事,曾不能出口。岂效此啬夫喋喋、利口捷给哉?且秦以任刀笔之吏,争以亟疾苛察相高,然其弊,徒文具耳。亡恻隐之实,以故不闻其过,陵迟至於二世,天下土崩。今陛下以啬夫口辞而超迁之,臣恐天下随风而靡,争口辩,无其实。且下之化上,疾於影响,举错之,不可不审。帝乃止。
太史公曰:《春秋》推见至隐,《易》本隐以之显。《大雅》言王公大人,而德逮黎庶。《小雅》讥已之得失,其流及上。所言虽殊,其合德一也。相如虚辞滥说,然其要归,引之节俭,此与《诗》之讽谏何异?扬雄以为赋者,将以讽也,必推类而言,极丽靡之辞,闳侈钜衍,竞於使人不能加也,既乃归之於正,然觉者已过矣。往时武帝好神仙,相如上《大人赋》,欲以讽帝。帝反缥缥有凌之志。由是言之,赋劝而不止,明矣!又颇类俳优,非法度所存。贤人君君子,诗赋之正也。
《淮南子》曰:东海之鱼名,比目而行;北方有兽,名曰娄更,食更候;南方有鸟,名曰鹣,比翼而飞。夫鸟兽鱼,犹知假力,况万乘之主乎?独不知假天下之英雄俊士,与之为伍,岂不痛哉?狐卷子曰:父贤不过尧而丹朱放,兄贤不过周公而管蔡诛,臣贤不过汤武而纣伐。况君之欲治,亦须从身始,人何可恃乎?
孔子曰:不患无位,患己不立。孔子厄於陈蔡,子路愠见曰:昔闻诸夫子:积善者,天报以福。今夫子积义怀仁久矣,奚居之穷也?子曰:由!未之识也。吾语汝:以仁者为必信耶?则伯夷叔齐为不饿首阳;汝以智者为必用耶?则王子比干不见剖心;汝以忠者为必报耶?则关龙逢不见刑;汝以谏者为必听耶?耶伍子胥不见杀。夫遇不遇者,时也;贤不肖者,才也。君子博学深谋而不遇时者众矣,何独仁哉?
神农形悴,唐尧瘦瞿,舜黎黑,禹胼胝,伊尹负鼎而干汤,吕望鼓刀而入周,墨翟无黔突,孔子无暖席,非以贪禄位,将欲下之利,除万人之害。李斯以书对秦二世云:中子曰:有天下而不恣睢,命之曰以天下桎,若尧禹然,故谓之桎也。夫以人徇己,则己贵而人贱;以己徇人,则己贱而人贵。故徇人者贱,而所徇者贵。自古及今,未有不然。夫尧禹以身徇天下,谓之桎者,不亦宜乎?
《论语》曰:举逸人,天下人归心焉!魏文侯受艺於子夏,敬段干木,过其庐,未尝不式。於是秦欲伐魏,或曰:魏君贤,国人称仁,上下和洽,未可图也。秦王乃止。由此得誉於诸侯。《韩子》曰:夫马似鹿,此马直千金。今有千金之马,而无一金之鹿者,何也?马为人用,而鹿不为人用。今处士不为人用,鹿类也。所以太公至齐而斩华士,孔子为司寇而诛少正卯。赵主父使李疵视中山可攻否,还报曰:可攻也。其君好见岩穴之士、布衣之人。主父曰:如子之言,是贤君也,安可攻?李疵曰:不然。上显岩穴之士,则战士殆;上尊学者,则农夫惰。农夫惰则国贫,战士殆则兵弱。兵弱於外,国贫於内,不亡何待?主父曰:善。遂灭中山。
《汉书》曰:陈平云:吾多阴谋,道家所禁。吾世即废亡已矣,终能复起,以吾多阴祸也。其後元孙坐酎金失侯。後汉范晔论耿曰:三代为将,道家所忌。而耿氏累叶以功名终,将用其兵,欲以杀止杀乎?何其独能崇也?
《易》曰:崇高莫大於富贵。又曰:圣人之大宝曰位。孙子为书谢春申君曰:鄙谚曰:厉人怜王。此不恭之言也。虽然,古无虚谚,不可不审察也。此为杀死亡之主言也。夫人主年少而矜材,无法术以知奸,则大臣主断图私,以禁诛於已也。故杀贤长而立幼弱,废正嫡而立不义,《春秋》戒之。曰:楚王子围聘於郑,未出境,闻王病,反问病,遂以冠缨绞王杀之,因自立也。齐崔杼之妻美,庄公通之。崔杼率其党而攻庄公,庄公走出,逾於外墙,射中其股,遂杀之,而立其弟。近代李兑用赵,饿主父於沙丘,百日而杀之。淖齿用齐,擢闵王之筋,悬於庙梁,宿昔而死。夫厉虽肿胞之疾,上比前代,未至绞缨射股也;下比近代,未至擢筋饿死也。夫杀死亡之主,心之忧劳、形之困苦,必甚於厉矣。由此观之,厉虽怜王,可也。
《易》曰:备物致用。立成器之以为天下利者,莫大於圣人。《庄子》曰: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虽重圣人而治天下,则是重利盗跖也。为之斗斛以量之,则并与斗斛窃之;为之权衡以称之,则并与权衡而窃之;为之符玺以信之,则并符玺而窃之;为之仁义以教之,则并仁义而窃之。何以知其然耶?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则非窃仁义圣智耶?故逐於大道。揭诸侯,窃仁义,并斗斛权衡符玺之利,虽有轩晚之赏弗能劝,斧钺之威弗能禁。此重利盗跖,而使不可禁者,是乃圣人之过也。故曰: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彼圣人者,天下之利器也,非所以明天下也。
《论语》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滥矣。《易》曰:穷则变,通则久。是以自天之,吉无不利。太史公曰:鄙人有言:何知仁义?已飨其利者为有德。故伯夷丑周,饿死首阳山,而文武不以其故贬王;跖乔暴戾,其徒诵义无穷。由此观之,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仁义存焉。非虚言也!今拘学成抱咫尺之义,久孤於代,岂若卑论侪俗,与代沈浮而取荣名哉?
东平王苍曰:为善最乐。语曰:时不与善,己独由之。故曰:非妖则妄。
庞统好人伦,勤於长养,每所称述,多过於才。时人怪而问之,统曰:当今天下大乱,正道凌迟,善人少而恶人多。方欲兴风俗,长道业,不美其谈,则声名不足慕也。不足慕,企而为善者少矣。今拔十失五,犹得其半,而可以崇迈代教,使有志者自励,不亦可乎?《人物志》曰:君子知损之为益,故功一而美二;小人不知自益之为损,故伐一而并失。由此观之,则不伐者,伐之也;不争者,争之也;让敌者,胜之也。是故至上人,而柳下滋甚;王叔好争,而终於出奔。蔺相如以回车取胜於廉颇,寇恂以不斗取贤於贾复。物势之反,乃君子所谓道也。《孝经》曰:居家理,治可移於官。郦生落魄,无以为衣食业。陈蕃云:大丈夫当扫天下,谁能扫一室?
公孙宏曰:力亍近乎仁,好问近乎智,知耻近乎勇。知此三者,知所自理。知所以自理,然後知所以理人。天下未有不能自理,而能理人者也。此百代不移之道。《淮南子》曰:夫审於毫之计者,必遗天下之数;不失小物之选者,惑於大事之举。今人才有欲平九州、存危国,而乃责之以闺ト之礼,修乡曲之俗,是犹以斧毛、以刀伐木,皆失其宜矣。
商鞅谓赵良曰:子之观我理秦,孰与五大夫贤乎?赵良曰:夫五大夫,荆之鄙人也。闻缪公之贤,而愿望见,行而无资,自鬻於秦客,披竭饭牛。缪公知之,举之牛口之下,而加之百姓之上,秦国莫敢望焉!今君之见秦王也,因嬖人景监以为主,非所以为名也。《史记》曰:蔺相如因宦者缪贤见赵王。又曰:邹衍作《谈天论》,其语闳大不经,然王公大人尊礼之。梁,梁惠王郊迎,执宾主之礼。如燕,昭王拥先驱。岂与仲尼色陈蔡、孟轲困於齐梁同乎哉?卫灵公问阵於孔子,孔子不答。梁惠王谋攻赵,孟轲称大王去。持方柄欲纳圜凿,其能入乎?或曰:伊尹负鼎而辅汤以王。百里奚饭牛,缪公用霸。作先合,然後引之大道。邹衍其言虽不轨,亦将有牛鼎之意乎?
陈仲举体气高烈,有王臣之节;李元礼忠平正直,有社之能。陈留蔡伯喈以仲举强於犯上,元礼长於接下,犯上为难,接下为易,宜先仲举而後元礼。姚信云:夫皋陶戒舜,犯上之徵也;舜理百揆,接下之效也。故陈平谓王陵,言面折庭静,我不如公;至安刘氏,公不如我。若犯上为优,是王陵当高於良平、朱当胜於吴邓乎?
《史记》曰:韩子称儒者以文乱法,而侠士以武犯禁。二者皆讥,而学士多称於世。至如以术取宰相卿大夫,辅翼其世主,固无可言者。及若季次、原宪,读书怀独行,议不苟合当世,当世亦笑之。今游侠,其行虽不轨於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且缓急人之所时有也,虞舜於井廪,伊尹负鼎俎,傅说匿於傅险,吕尚困於棘津,夷吾桎梏,百里奚饭牛,仲尼厄匡、蔡色陈蔡。此皆学士所谓有道仁人也,犹遭此,况以以中材而涉近代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胜哉?而布衣之徒,设取予然诺,千里诵义,故士穷窘而得委命。此岂非人之所谓贤豪者耶?诚使乡曲之侠,与季次、原宪七权量力,效功於当代,不同日而论矣。曷足小哉?《汉书》曰:天子建国,诸侯立家。自卿大夫以至庶人,各有等差。是以人服事其上,而下无凯觎。孔子曰:天子有道,政不在大夫。百官有司,奉法承令,以所职。越职有诛,侵官有罚,故上下相顺,而庶事理焉。周室既微,礼乐征伐出自诸侯。桓、文之後,大夫世权,陪臣执命。陵夷至於战国,合纵连横,力政争强。由是列国公子,魏有信陵,赵有平原,齐有孟尝,楚有春申,皆籍王公之势,为游侠;鸡鸣狗盗,无不宾礼。而赵木相虞卿,弃国捐君,以固穷交魏齐之厄;信陵无忌,窃符矫命,杀将专师,以赴平原之急,皆以取重诸侯,彰名天下,扼腕而游,谈者以四豪称首。於是背公死党之议成,守职奉上之义废矣。及至汉兴,禁网疏阔,未之匡改也。魏其、武安之属,竞逐於京师;郭解、剧孟之徒,驰鹜於闾阎,权行州域,力折公侯,众庶荣其名迹,觊而慕之。虽陷刑辟,自与杀身成名,若季路、仇牧,死而不悔也。曾子曰:上失其道,人散久矣。非明王在上,示之好恶,齐之以礼法,人曷由知禁而反正乎?古之正法:五伯,三王之罪人也;而六国,五伯之罪人也。夫四豪者,六国之罪人也。况於郭解之伦,以匹夫之细微,窃杀生之权?其罪也,不容於诛矣。
《尸子》曰:人臣者,以进贤为功;人主者,以用贤为功也。《史记》曰:鲍叔举管仲,天下不多管仲之贤,而多鲍叔能知人也。苏建常责大将军青,至重而天下之贤士人夫毋称焉,愿观古今名称所招择贤者。大将军谢曰:自魏其、武安之厚宾客,天子尝切齿。彼亲附士大夫,招贤黜扒肖者,人主之柄也。人臣奉法遵职而已,何与招士?其为将如此。
班固云:昔王道既微,诸侯力政,时君世主,好恶殊方。是以诸家之术,蜂起并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驰说,取合诸侯。其言虽殊,譬犹水火相灭,亦能相生也。仁之与义,敬之与和,事虽相反,而皆相成也。《易》曰: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此之谓也。
变第十五
昔先王当时而立法度,务而制事,法宜其时则理,事其务故有功。今时移而法不变,务易而事以古,是则法与时诡,而时与务易。是以法立而时益乱,为而事益废。故圣人之理国也,不法古,不今,当时而立功,在难而能免。由是言之,故知若人者,各因其时而建功立德焉!何以知其然耶?
桓子曰:三皇以道治,五帝用德化,三皇由仁义,五霸用权智。五帝以上久远,经传无事,唯王霸二盛之美,以定古今之理焉。夫王道之治,先除人害,而足其衣食,然後教以礼仪,而威以刑诛,使失好恶去就。是故大化四凑,天下安乐。此王者之术。霸功之大者,尊君卑臣,权统由一,政不二门,赏罚必信,法令著明,百官理,威令必行。此霸者之术。《道德经》曰:我无为而人自化。《文子》曰:所谓无为者,非谓引之不来、推之不往,谓其循理而举事、因资而立功、推自然之势也。故曰:汤武圣主也,而不能与越人乘ぎ舟、泛江湖;伊尹贤相也,而不能与胡人骑原马、服驺余;孔墨博通也,而不能与山居者入榛薄、出险阻。由是观之,人智之於物浅矣,而欲以海内、存万方,不因道里之数,而专己之能,则其穷不远。故智不足以为理,勇不足以为强,明矣!然而君人者在庙堂之上、而知四海之外者,因物以识物,因人以知人也。夫冬日之阳、夏日之阴,万物归之,而莫之使。至精之感,弗召自来。待目而昭见,待言而使令,其於理难矣。皋陶喑而为大理,天下无虐刑;师旷瞽而为太宰,晋国无乱政。不言之令、不视之见,圣人所以为师,此黄老之术也。
孔子居,谓曾参曰:昔者明王内七教,外行三至,七教修而可以守,三至行而可以征。明王之守也,则必折冲千里之外;其征也,还师衽席之上。曾子曰:敢问七教。孔子曰:上敬老则下益孝,上敬齿则下益悌,上乐施则下益亮,上亲贤则下择交,上好德则下无隐,上恶贪则下耻争,上廉让则下知节,此之谓七教也。昔明王之治人也,必裂而封之,分属而理之,使之有司月省而时考之。进贤良,退不肖,哀鳏寡,养孤独,恤贫穷,诱孝悌,选才能,此七者修,则四海之内,无刑人矣。上之亲下也如腹心,则下之亲上也,如幼子之於慈母矣;其於信也如四时,而人信之也,如寒暑之必验。故视远若迩,非道迩也,见明德也。是以兵革不动而威,用利不施而亲,此之谓明王之守、折冲千里之外者也。曾子曰:何谓三至?孔子曰:至礼不让,而天下理;至赏不费,而天下之士悦;至乐无声,而天下之人和。何则?昔者明王必尽知天下良士之名。既知其名,又知其实。既知其实,然後因天下之爵以尊之,此谓至礼不让而天下治。因天下之禄,以富天下之士,此之谓至赏不费而天下之士悦。如此则天下之明誉兴焉,此谓之至乐无而天下之人和。故仁莫大於爱人,智者莫大於知贤,政者莫大於能官。有德之君,修此三者,则四海之内供命而已矣。此之谓折冲千里之外。故曰:明王之征,犹时雨之降,至则悦矣。此之谓还师衽席之上。故扬雄曰:六经之理,贵於未乱;兵家之胜,贵次未战。此孔氏之术也。
《墨子》曰:古之人未知宫室,就陵阜而居,穴而处。故圣王作,为宫室。为宫室之法:高足以避润湿,边足以圉风寒,宫墙之高足以别男女之礼,谨此则止,不以为观乐也。故天下之人,财用可得而足也。当今之王为宫室,则与此异矣。必厚敛於百姓,以为宫室台榭曲直之望、青黄刻镂之饰。为宫室若此,故左右皆法而象之,是以财不足以待凶饥、振孤寡,故国贫而难理也。为宫室不可不节。古之人未知为衣服时,衣皮带茭,冬则不轻而暖,夏则不轻而清。圣王以为不中人之情,故圣人作,诲妇人,以为人衣。为衣服之法:冬则练帛,足以为轻暖;夏则,足以为轻清,谨此则止,非以荣耳目、观愚人也。是以其人用俭约而易治,其君用财节而易赡也。当今之王,其为衣服,则与此异矣。必厚敛於百姓,以为文彩靡曼之衣,铸金以为钩,珠玉以为佩。由此观之,其为衣服,非为身体,此为观好也。是以其人淫僻而难治,其君奢侈而难谏。夫以奢侈之君,御淫僻之人,欲国无乱,不可得也。为衣服不可不节。此墨翟之术也。
商子曰:法令者,人之命也,为治之本。一兔走,百人逐之,非以兔可分为百,由名分之未定也。卖兔满市,盗不敢取者,由名分之定也。故名分未定,虽尧、舜、禹、汤,且皆加务而逐之;名分已定,则贫不敢取。故圣人之为法令也、置官也、置吏也,所以定分也。名分定,则大诈贞信、巨盗愿悫,而各自治也。《申子》曰:君如身,臣如手。君设其本,臣操其末。为人君者,操契以责其名。名者,天地之网,圣人之符。张天地之网,用圣人之符,则万物无所逃矣。动者摇,静者安,名自名也,事自定也。是以有道者,因名而正之,随事而定之。昔者尧之治天下也,以名,其名正则天下治。桀之治天下也,亦以名,其名倚而天下乱。是以圣人贵名之正也。李斯书曰:韩子称慈母有败子、而严家无格虏者,何也?则罚之加焉必也。故商君之法,刑弃灰於道者。夫弃灰薄罪也,而被刑重罚也。夫轻罪具督,而况有重罪乎?故人弗敢犯矣。今不务所以不犯,而事慈母之所以败子,则亦不察於圣人之论矣。此商鞅、申、韩之术也。
由是观之,故知治天下者,有王霸焉,有黄老焉,有孔墨焉,有申商焉,此其所以异也。虽经纬殊致,救弊不同,然康济群生,皆有以矣。今议者或引长代之法,语救弊之言;或引帝王之风,讥霸者之政,不论时变,而以饰说。故是非论,纷然作矣。言伪而辩,顺非而泽,此罪人也。故君子禁之。
正论第十六
孔子曰:六艺於理一也,《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导事,《诗》以达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义。故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洁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故《诗》之失愚,《书》之失诬,《乐》之失奢,《易》之失贼,《礼》之失烦,《春秋》之失乱。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而不愚,则深於《诗》也;疏通知远而不诬,则深於《书》也;广博易良而不奢,则深於《乐》也;洁净精微而不贼,则深於《易》也;恭俭庄敬而不烦,则深於《礼》也;属辞比事而不乱,则深於春秋也。
自仲尼没而微言绝,七十子丧而大义乖,战国纵横,真伪分争,诸子之言,纷然散乱矣。
儒家者,盖出於司徒之官,人君顺阴阳、明教化者也。游文於六经之中,留意於仁义之际,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宗师仲尼,此其最高也。然惑者既失精微,而僻者又随时抑扬,违离道本,苟以哗众取宠,此僻儒之患也。道家者,盖出於史官,历纪成败,秉要执本,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者之术也。合於尧之克让、《易》之谦谦,此其所长也。及放者为之,则欲绝去礼乐、兼弃仁义,独任清虚,何以为治?此道家之弊也。
阴阳家者,盖出於羲和之官,敬顺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此其所长也。及拘者为之,则牵於禁忌,泥於小数,舍人事而任鬼神,此阴阳之弊也。法家者,盖出于理官,信赏必罚,以辅礼制,此其所长也。及刻者为之,则亡教化,去仁爱,专任刑法,而欲以致治,至于残贼至亲,伤恩薄厚,此法家之弊也。
名家者,盖出于礼官。古者名位不同,礼亦异数。孔子曰:必也正名乎!此其所长也。及缴者为之,则钩钅瓜析乱而已,此名家之弊也
黑家者,盖出于清庙之官,茅屋采椽,是以贵俭;养三老五更,是以兼爱;选士大射,是以上贤;宗祀严父,是以右鬼;顺四时而行,是以非命;以孝示天下,是以上同,此其所长也。及蔽者为之,见俭之利,因以非礼,推乐爱之意,而不知别亲疏,此墨家之弊也。
纵横家者,盖出于行人之官。孔子曰:使乎使乎!言当权事制宜,受命不受辞,此其所长也。及邪人为之,则上诈谖而弃其信,此纵横之弊也。
杂家者,盖出於议官,兼儒墨,合名法,知国体之有此,见王理之无贯,此其所长也。及荡者为之,则漫羡而无所归心,此杂家之弊也。
农家者,盖出於农稷之官,播百,劝耕桑,以足衣食。孔子曰:所重人食。此其所长也。及鄙者为之,则欲君臣之并耕,悖上下之序,此农家之弊也。
《文子》曰:圣人之从事也,所由异路而同归。秦楚燕魏之歌,异转而皆乐;九夷八狄之哭,异声而皆哀。夫歌者,乐之微也;哭者,哀之效也。於中,而应於外,故在所以感之矣。
论曰:范晔称百家之言政者尚矣,大略归乎宁固根柢、革易时弊也,而遭运无恒,意见偏杂,故是非之论,纷然相乖。尝试论之:夫世非胥庭,人乖彀饮,理迹万肇,情故萌生。虽周物之智,不能研其权变;山川之奥,未足况其纡险。则应俗事,难以常条。何以言之?若夫元圣御代,则大同极轨。施舍之道,宜无殊典,而损益异运,文朴递行。用明居晦,回穴於曩时;兴戈陈俎,参考於上世。及至戴黄屋、服衣,丰薄不齐,而致治则一。亦有宥公族、黥国仇,宽躁已隔,而防非必同。此其分波而共源,百虑而一致者也。若笃偏情矫用,则枉直必过。故葛屦履霜,弊由崇俭;楚楚衣服,戒在穷奢。疏禁厚下,以尾大陵弱;敛威峻法,以苛薄分崩。斯曹、魏之刺,所以明乎《国风》;周、秦末轨,所以彰於微灭。故用舍之端,兴败资焉。是以繁简唯时,宽猛相济。刑书镌鼎,事有可详;三章在令,取贵能约。太叔致猛政之衰,国子流遗爱之涕,宣孟改冬日之和,平阳循画一之法。斯实弛张之宏致,庶可以徵其统乎?数子之言,当世失得,皆悉究矣。然多谬通方之训,好中一隅之说。贵清净者,以席上为腐议;束名实者,以枉下为诞辞。或推前王之风,可行於当年;有引救弊之规,宜流於长世。稽之笃论,将为蔽矣。由此言之,故知有法无法,因时为业。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不失其时,其道光明。非至精者,孰能通於变哉?
卷四霸纪上
霸图第十七
臣闻周有天下,其理三百馀年。成之隆也,刑错四十馀年而不用。及其衰也,亦三百馀年。故五伯更起。伯者常佐天子,兴利除害,诛暴禁邪,匡正海内,以尊天子。五伯既没,贤圣莫续。天子孤弱,号令不行。诸侯恣行,强凌弱,众暴寡。田常篡齐,六卿分晋,并为战国,此人之始苦也。於是强国务攻,弱国务守,合纵连衡,驰车毂击,介胄生虮虱,人无所告诉。及至秦蚕食天下,并吞战国,一海内之政,坏诸侯之城,法严政峻,谄谀者众,使蒙恬将兵北攻胡、尉他将卒以戍越,宿兵无用之地,人不聊生。始皇崩,天下大叛。陈胜、吴广举於陈,武臣、张耳举於赵,项梁举吴,田儋举齐,景驹举郢,周市举魏,韩广举燕。穷山通谷,豪杰并起,而亡秦族矣。
汉高祖名邦,字季,姓刘氏,沛国丰邑人,为泗上之亭长。秦二世元年,陈胜等起,胜自立为楚王。沛人杀其令,立高祖为沛公。时项梁止薛,沛公往从之,共立义帝。约曰:先入咸阳者王之。秦将章邯,大败项梁於定陶。梁死,章邯以为楚不足忧,乃北伐赵。楚使项羽等救赵,遣市别将西入关。沛公遂攻宛,降之。攻武关,大破秦军。入咸阳,与秦人约法三章,遣兵拒关,欲王关中。是时项羽破秦军於河北,率诸侯兵四十万至鸿门,欲击沛公。沛公因项羽自解于羽。羽蒙遂杀子婴而东都彭城,立沛公为汉王、王巴汉。於是用韩信策,乃东伐,还定三秦。田荣怨项王之不己立,杀田市,自立为齐王。羽北击灭齐,而使九江王杀义帝於郴。汉王为之缟素发丧,临三日,以告诸侯。汉王因项羽之击齐,率诸侯衣师五十六尤,东袭楚,破彭城。羽闻之,留其将击齐,自以精兵三万归击汉。汉王与羽大战彭城下,汉王不利,出梁地。至虞,谓左右曰:孰能为使淮南王黥布,令发兵背楚,贸项王於齐数月。我之取天下,可以万全。随何乃使淮南,说布背楚。汉王如荥阳,使韩信击魏王豹,虏之。汉遂与楚相距於荥阳。楚围汉王,用陈平计,得出。入关收兵,欲复东,辕生说汉王出军宛叶间,引项王南渡,使韩信等得集河北。羽兵果引兵南渡,如其策。韩信与张耳以兵数尤,东下井陉,击赵,破之。乃报汉,因请立张耳为赵王,以镇抚其国。汉王从之。十二月,汉王拒楚於成皋,享师欲复战。郎中郑忠说曰:王高垒深壁,勿与战。使刘贾佐彭超入楚地,焚其积聚,破楚师必矣。项羽乃东击彭越,留曹咎守成皋。时汉数困荥阳成皋,计捐成皋以东,屯巩洛以距楚。用郦生计,复守成皋。羽初东,嘱曹咎曰:汉即挑战,慎勿与战,勺令汉得东而已。咎乃出战死。汉王遂进兵取成皋。羽闻咎破,乃还军广武,为高坛,置太於其上。汉王遣侯公说羽,求太公。羽乃与汉约,中分天下,割鸿沟以西为汉、以东为楚,归汉王父母及吕后。项王解而东。汉王欲西,张良曰:今汉有天下大半,而诸侯皆附,楚兵疲食尽,此天亡楚之时,不如因其东而取之。汉王乃追羽,与齐王韩信、魏相彭越期会击楚,皆不会。用张良计,信等皆引兵羽垓下,遂灭项氏。都洛阳,用娄敬策,徙都长安有告楚王韩信反,用陈平计擒之,废为准阴侯。陈为代相。与朝信、王黄等反,自立为代王。上自往破之。尉他王南越,反。高祖使陆贾赐尉他印绶,为南越王,令称臣奉汉约。高祖在位十二年,崩,年六十二。惠帝立,吕后临政。景帝时,吴楚反,征平之。崩,太子彻立。崩,子勿陵立。崩,立武帝孙昌邑王贺。废,立武帝曾孙询。崩,立太子。崩,立太子骜。崩,立宣帝孙定陶恭王子欣。崩,立帝弟中山孝王ぅ。伪新室王莽者,成帝舅王曼之子,元帝王皇后之侄也。元帝崩,成帝即位,以元舅凤为大司马,兄弟五人皆为侯。曼早卒。凤将薨,以莽太后,封为新都侯。五侯竞为潜,起各第舍。莽幼孤贫,独折节恭谨,当世名士,多为莽言。上由是贤之,拜为侍中。时帝废许后,立赵飞燕。飞燕女弟为昭仪。昭仪害後宫皇子,帝无嗣,乃立定陶王忻为皇太子。莽以发定陵侯淳于长大奸,拜为大司马,时年三十八。成崩,哀帝即位,立皇后傅后,封后父傅晏为孔乡侯、帝母丁后曰恭皇太后、舅丁明为安阳侯。莽乞骸骨,避丁傅也。哀帝崩,时莽以侯在第。太皇太后令莽备佐丧事,复为大司马,徵立中山王为帝。太皇太后临朝,莽秉政,百官总己以听於莽。平帝崩,莽徵宣帝玄孙广成侯子婴立之,年三岁。遂谋居摄,如周公故事。东都太守翟义反,败死。莽自谓威德日盛,获天人之助,用铜匮符命,遂即真。其九年,赤眉贼起。十四年,世祖起兵,与王匡等共立刘圣公为更始皇帝。莽遣王寻、王邑击更始,二公败於昆阳。汉兵遂入城中,人皆降。莽走渐台,藏於室中北隅。校尉公孙宾就斩莽,遂传首诣更始於宛。
世祖光武皇帝讳秀,字文叔,南阳蔡阳人,高皇帝之九代孙也。王莽末,天下连岁灾蝗,寇盗蜂起。时世祖避吏新野,因卖宛,宛人李通以图谶说世祖。世祖於是与通弟李轶起於宛,兄伯升起於舂陵,邓晨起新野,会众兵击长聚。新市人王匡等立刘圣公为天子,而害伯升,号更始元年,更始使世祖为偏将军,徇昆阳。王莽闻汉帝立,大惧,号大司徒王寻、大司空王邑,将兵百万,击世祖於昆阳。世祖破之。三辅豪杰,共诛王莽,传首诣宛。更始以世祖行大司事,持节北渡河,镇慰州郡。王郎诈为成帝子子舆,立为天子,都邯郸,遣使降下郡国。世祖灭之。世祖威声日盛,更始疑虑,乃遣使立世祖为萧王,令罢兵,与诸将有功者还长安。遣苗曾为幽州牧,顺为上谷守,并北之部。世祖辞不就徵,斩苗曾等,自是始贰於更始。是时长安政乱,四方背叛,皆平之。赤眉贼入函关,攻更始。世祖乃遣邓禹引兵而西,以乘更始赤眉之乱。於是诸将上尊号,笃命有司设坛於高阝南千秋亭五城陌,即皇帝位。十月,驾东幸洛阳,赤眉降。平隗嚣,灭公孙述,天下大定,崩於南宫,时年六十三。末孙灵帝用奄人曹节等,矫制诛太傅陈蕃、李膺,其党人皆楚锢。中平九年,黄中贼起。灵帝崩,太子辩即位。董车入朝,因废帝为宏农王,而立献帝。李亻逼帝东迁,曹操迁市都许。操薨,帝逊位于曹丕。
魏太祖武皇帝,沛国谯人也,姓曹,讳操,字孟德,灵帝时为典农校尉。汉末,奄竖擅权。何进谋诛奄竖,太后不听。进乃召四方猛将,使引兵向京师,欲以恐劫太后。董卓至,废帝为宏农王,而立献帝。京师大乱。太祖亡出关,至陈留,散家财,合义兵於已吾。与後将军哀术、冀州牧韩馥、豫州刺史孔、兖州刺史刘岱、渤海太守远绍,同时俱起,众各数万,推绍为盟主,曹公行称奋武将军。卓闻兵起,乃徙天子都长安。卓留兵屯洛阳。司徒王允与吕布杀卓。杨奉、韩暹以天子还洛阳。太祖至洛阳卫京邑,暹遁走。太祖以洛阳烧焚残破,奉天子都许下。诏责袁绍以地广兵强,专自树党,不闻勤王之师。绍遂攻许。太祖破之官渡,绍呕血死。太祖讨绍子谭尚於黎阳。尚与熙奔辽东。太守公孙康斩尚、熙,送其首,遂平河北。太祖征刘表,会表卒,子琮降。关中诸将马超、韩遂、成宜等反,曹公破之。天子策命公为魏王。二十五年,薨於洛阳。子丕嗣,受汉禅。崩,子睿嗣,崩,子齐王芳立。废,高贵乡公髦立。废,常道乡公璜立。璜禅晋。
晋祖宣皇帝名懿,字仲达,姓司马,河内温人也。仕於魏武之世,历文、明二帝,居将相之位,平孟达,灭公孙度,擒王陵。魏明帝崩,遗诏使帝为太尉,与大将军曹爽辅少主。帝诛曹爽。宣帝崩,子师代为相。镇东将军毋丘俭、扬州刺史文钦反,征平之。景帝崩,弟昭代为相,辅政为司空。诸葛诞据寿春反,奉诏平之。伐蜀,擒刘禅。于时政出於权臣,人君主祭而已。魏帝不能容,自勒兵攻相府。太祖用长史贾充计,逆战,舍人成济执杀魏帝。太祖崩,子炎受魏禅。既受魏禅。用羊祜、杜预计,征吴平之。立二十五年朋,太子衷立。惠帝不惠,妃贾充女为皇后。后秉权,杀杨骏,废太后,诛太宰汝南王亮、太保卫,戮楚王玮,殒太子,用赵王伦为相国。伦恶司空张华、仆射裴正直,矫诏诛之。伦遂篡帝位。於是齐王攸之子ぁ,与帝弟成都王颖等,起义兵诛伦。颖於是镇邺。并州刺史东瀛公腾、安北将军王凌,又起兵讨颖。颖败,挟天子南奔洛阳。後惠帝复位,帝弟长沙王又谮ぁ,诛之。由是戎狄并兴,四方阻乱,遂分为三十六国。惠帝立十四年崩,弟豫章王炽立,都长安,为胡贼所杀。怀帝崩,立吴王晏子业。中宗元皇帝睿笃兴於江东。帝在位十六年崩,太子绍立。王敦威哲内外,将谋为逆,肃宗征破之。三年,肃宗崩。至简文帝为第三子孝武帝昌明立,羝贼苻坚寇淮南。晋冠军将军谢玄等大破坚於淝水。坚还长安。二十一年,帝崩。後遂干弋相继。至安帝为桓玄所篡,宋祖裕平玄。至恭帝,遂于宋。
高祖武皇帝姓刘,名裕,字德舆,彭城人。桓玄篡晋,高祖与刘毅、何无忌等,潜谋匡复,起兵平玄,奉天子反正,因居将相之任,封豫章郡公。蜀贼谯纵称王,高祖遣将征平之。姚泓僭号於西京,高祖征平之,擒泓。苏卑慕容超据守青州,称燕王,高祖征,擒超。贼卢循据南海,因高祖北伐燕,乘虚下袭建业。高祖还,乃平之。刘毅据荆州,贰於高祖。高祖遣将征,诛毅。荆州刺史司马休之反,征之。晋帝加祖位相国,总百揆,扬州牧,封十郡,为宋公。晋安帝崩,大司马琅琊王即位,徵帝入辅,禅位於宋。永初元年六月丁卯,即帝位於南郊。设坛,柴燎告天。礼毕,备法驾幸建康宫,临太极前殿,太赦改元。在位三年,崩。立太子义符。废,立宜都王义隆。弑,立武陵王骏。崩,立太子子业。崩,立湘东王。崩,立太子昱。崩,立顺帝淮,逊位於齐萧道成。凡八代,六十年。
齐太祖高皇帝讳道成,姓萧氏,东海兰陵人也,为辅国将军。宋明帝初,会稽太守寻阳王子房反,在东诸郡起兵。徐州刺史薛安都据彭城,归魏,遣从子索儿攻淮阴。晋安王勋遣临川内史张淹自鄱道入三吴。帝并讨平之。使镇淮阴,七年徵还都。至,拜常侍。明帝崩,遗诏使与袁粲其掌机事。江州刺史桂阳王休范举兵反,帝讨平之。迁中领军。苍梧王深相猜忌,常语左右阳玉夫伺织女渡报我。是夜七夕,玉夫惧,取千牛刀杀之。帝乃迎立顺帝。州刺史沈攸之反,帝讨之。进位相国,封齐公,备九锡。四月,宋帝禅位于齐。甲午,即皇帝位于南郊,柴燎告天。礼毕,备法驾幸建康宫,临太极前殿,大赦改元。建元四年崩,立太子赜。崩,之矣昭业。崩,立弟昭文。废,立西昌侯鸾。崩,立太子宝卷。崩,立和帝宝融,以位禅梁。
梁高祖武皇帝名衍,姓萧氏,为巴陵王法曹,後为竟陵王子良八友。魏将王肃攻司州,帝破之,以功封建康邵男。齐明帝崩,东昏即位,遗诏以帝为都督雍州刺史。长兄懿被害,帝起义。戊申,帝发自襄阳。郢、鲁诸诚及诸将并降。壬午,帝镇石头,命众军围六门。卫尉张稷暂东昏,以黄油裹首送军。平京邑,齐和帝以位禅梁。帝即位。太清元年,齐司徒侯景以十三州内属。侯景反,至京师,幽帝而崩。侯景立武帝太子纲为帝,又为景所杀。湘东王绎於荆州,使王僧辩等平侯景,传首江陵。景平,湘东王即位于江陵。魏使万纽于谨来攻,梁王萧察率众会之。帝见执,魏人戕帝。江陵既陷,王僧辩、陈霸先等议立帝子方智於江州,奉迎至建邺即位。太平二年,禅位于陈。
高祖武皇帝姓陈氏,名霸先,吴兴长城人也。梁武帝时,为直ト将军。侯景反,高祖率所领与侯景大战,侯景败死。湘东王即位,授南徐州刺史,还镇京口。驭圣三年,西魏攻陷西台,高祖与王僧辩立晋安王,进帝位。司空僧辩又与齐氏和亲,纳贞侯。高祖以为不义,潜师袭王僧辩于石头,克之。是夜缢僧辩,贞阳侯逊位。晋安王复位。徐嗣徽北引齐师,遣萧轨等四十六将,济江至幕府山。高祖并破之,进位丞相,进爵为陈王。永定三年,梁帝禅位於陈。三年,上崩,立弟子茜。崩,立太子伯宗。废,立顼。崩,立太子叔宝,是为长城公也。叔宝在东宫,好学有文艺。及即位,耽酒色。随文帝初受周禅,甚敦邻好。宣帝崩,遣使赴吊,敌国之礼,书称名顿首。而後主骄奢,书末云:想彼统内如宜此,宇宙清泰。随文帝不悦,以示朝臣。贺若弼、杨素等以为主辱,再拜请罪,并求致讨。文帝曰:我为人父母,岂阿限一衣带水而不拯不乎?命作战船。以晋王广为元帅,督八十总管以致讨。韩擒虎入自南掖门,文武各官皆遁出,擒後主。晋王广入据台城,送後主于东宫。三月癸已,後主与三公百司发自建邺,之长安。及至京师,列陈舆服,引後主及王公,使宣诏让後主。後主屏息不能对,封长城公。至仁寿四年,终於洛阳。随高祖姓杨氏,名坚。周武帝初,为随州刺史。女为太子妃。周宣帝立,拜为大司马。宣帝崩,立靖帝,进爵为随王,遂禅位焉。改号开皇元年。九年,平陈,废太子勇为庶人,立晋王广为皇太子。高祖崩,太子即位。炀帝无道,盗贼蜂起。十三年幸江都,李密设坛於巩,自署为魏公。梁归都据夏州。刘武周杀太原留守王恭,举兵反。窦建德自号夏王。朱粲自号楚王。刘元进据吴都。炀帝闻群贼起,大惧,使冯慈明徵兵东都,诏唐国公讳镇太原。五月甲子,唐公举义兵,遥尊炀帝为太上皇,立代王侑为天子,行伊霍故事,传檄天下,闻之乡应。秋七月,唐公将西图长安,仗白旗,誓众於太原之野,被甲三万。留公子元吉守太原,义师次霍邑。随武牙郎将宋老生拒义师。时连雨不霁,粮运不给,又讹言突厥将袭太原,唐公惧,命旋师。用秦王谏,乃止。老生背城而阵,一战斩之,平霍邑。冬十月,义师次长乐宫。卫文挟代王乘城拒守。十一月平京师,尊代王为天子,改元义宁。时炀帝将之丹阳,而大臣将卒皆北人,不愿南迁,咸思归。宇文化及因百姓之不堪命,杀炀帝於江都。随室王侯,无少长皆斩之。立嗣王浩为天子,化及为丞相。五月戊午,天子侑逊位于别宫,禅位于唐,都长安。己巳,王世充、段达等立越王侗为皇帝於洛阳。六月,宇文化及自江都至彭城,据黎阳,称许。李密率大军,壁清淇。敦煌张守一闻密一拒化及也,说越王以讨。越王不用其策,用孟琮计,与密连和。李密无东都之虑,尽锐攻化及,破之。密自败化及,益以骄傲。越王命王充击密,密不用祖君彦计,密师败绩。遂西奔京师,寻谋叛,杀之。大唐武德二年,王充杀越王侗於洛阳,僭称尊号,随氏灭矣。
论曰:干宝称帝王之兴,必俟天命。苟有代谢,非人事也。尧舜内禅,体文德也;汉魏外禅,顺大名也;汤武革命,应天人也;高光争伐,定功业也。各因其运而得天下,随时之义大矣哉。范晔曰:竹自古丧大业,绝宗,其所以致削弱祸败者,盖渐有由矣。三代以嬖色取祸,羸氏以奢虐致灾,西京自外戚失祚,东都绿阉尹倾国。成败之来,先史商之久矣。自秦汉迄于周随,观其兴亡,虽亦有数,然大抵得之者,皆因得贤豪,为人兴利除害;其失之也,莫不因任用群小,奢汰无度。孔子曰:以约失之者鲜矣。又曰:远佞人,去僻恶。有旨哉!
卷五霸纪中
七雄略第十八
臣闻天下大器也,群生重蓄也。器大不可以独理,蓄重不可以自守。故划野分疆,所以利建侯也;亲疏相镇,所以关盛衰也。昔周监二代,立爵五等,封国八百,同姓五十五,深根固本,为不可拔者也。故盛则周邵相其治,衰则五霸扶其弱,所以夹辅王室,左右厥世。此三圣制法之意。然厚下之典,弊於尾大。自幽平之後,日以陵夷,爵禄多出於陪臣,征伐不由於天子。吴并於越,晋分为三,郑兼於韩,鲁灭於楚。海内无主,四十馀年而为战国矣。秦据势胜之地,骋狙诈之兵,蚕食山东,山东患之。苏秦,洛阳人也,合诸侯之纵以宾秦;张仪,魏人也,破诸侯之纵以连横。此纵横之所起也。
苏秦初合纵至燕,说燕文侯曰:燕东有朝鲜、辽东,北有林胡、楼烦,西有云中、九原,南有呼迤、易水,地方二千馀里,带甲数十万,车六百乘,骑六千匹,粟支数年,南有碣石雁门之饶,北有枣栗之利,民虽不田作,而足於枣栗矣。此所谓天府者也。夫安乐无事,不见覆军杀将,无过燕者。大王知其以然乎?夫燕所以不犯寇被甲者,以赵之为蔽其南也。秦赵相毙,而王以全燕制其後,此燕之所以不犯寇也。且夫秦之攻燕也,逾中、九原,过代上谷,弥地数千里,虽得燕城,秦计固不能守也。秦之不能害燕亦明矣。今赵之攻燕也,发号出令,不至十日,而数十万之军,军於东垣矣;渡呼迤,涉易水,不至四五日,而距国都矣。故曰:秦之攻燕也,战於千里之外;赵之攻燕也,战於百里之内。夫不忧百里之患,而重於千里之外,计无过於此者。是故愿大王与赵从亲,天下为一,则燕国必无事矣。燕文侯许之。苏秦如赵,说赵肃侯曰:臣窃为君计,莫若安民无事,且无庸有事民为也。安民之本,在於择交。择交而得则民安;择交而不得,则民终身不安。请言外患:齐秦为两敌,而民不得安。倚秦攻齐,而民不得安;倚齐攻秦,而民不得安。君诚能听臣,燕必致毡裘狗马之地,齐必致鱼盐之海,楚必致橘柚之园,韩、魏、中山皆可使致汤沐之奉,而贵戚父兄皆可受封侯。夫割地包利,五伯之所以覆军擒将而求也;封侯贵戚,汤武所以放弑而争也。今君高拱而两有之,此臣之所为君愿也。夫秦下轵道,则南阳危;劫韩包周,则赵自操兵;据卫取淇,卷则齐必入朝秦。秦欲已得乎山东,则必举兵而向赵矣。秦甲渡河逾漳,据番吾,则兵必战于邯郸之下矣。此臣之所为君危也。当今之时,山东之建国,莫强於赵。赵地方二千馀里,带甲数十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数年,西有常山,南有河漳,东有清河,北有燕。燕固弱国,不足畏也。秦之所害於天下莫如赵,然而秦不敢举兵而伐赵者,何也?畏韩、魏之议其後也。然则韩、魏,赵之南蔽也。秦之攻韩魏也,无名山大川之险,稍稍蚕食之,傅国都而止。韩魏不能支秦,必入臣於秦。奉无韩、魏之规,则祸必中於赵矣。此臣之为君患也。臣闻尧无三夫之分,舜无咫尺之地,以有天下;禹无百人之聚,以王诸侯;汤武之士不过三千,车不过三百乘,卒不过三万,立为天子,诚得其道也。是故明主外料其敌之强弱,内度其士卒贤不肖,不待两军相当,而胜败存亡之机固已形於胸中矣。岂掩於众人之言,而以冥冥决事哉?臣窃以天下之地图按之:诸侯之地,五倍於秦,度诸侯之卒,十倍於秦。六国并力,西乡而攻秦,秦必破矣。今西面而事之,见臣於秦。夫破人之与见破於人、臣人之与见臣於人也,岂可同日而论哉?夫衡人者,皆欲割诸侯之地,以与秦。秦成则台榭、美宫室、听笙竽之音,国被秦患而不与其忧。是故冲人日夜务以秦权恐偈诸侯,以求割地。愿大王孰计之。臣闻明主绝疑去谗,屏流言之迹,塞朋党之门,故尊主强兵之臣,得陈忠於前矣。故窃为大王计,莫若一韩、魏、齐、楚、燕、赵,从亲以叛秦。合天下之将相,会於洹水之上,通质,刑白马而盟,约曰:秦攻楚,齐魏各出锐师以之佐之,韩绝其粮道,赵涉河漳,燕守常山之北;秦攻韩魏,则楚绝其後,齐出锐师以佐之,赵河涉漳,燕守中;秦攻齐,则楚绝其後,韩守成皋,魏塞其粮道,赵涉河博关,燕出锐师以佐之;秦攻燕,则赵守常山,楚军武关,齐涉渤海,韩魏皆出锐师以佐之;秦攻赵,则韩军宜阳,楚军武关,魏军河外,齐涉清河,燕出锐师以佐之。诸侯有不如约者,以五国之兵共伐之。六国从亲以宾秦,则秦甲必不不敢出於函谷以害山东矣。如此则霸王之业成矣。赵王曰、善。苏秦如韩,说韩宣王曰:韩北有巩洛成皋之固,西有宜阳商版之塞,东有宛穰洧水,南有陉山,地方九百馀里,带甲数十万;天下之强弓劲弩,皆从韩出;韩卒超足而射,百发不暇止,远者括洞胸,近者镝掩心;韩之剑戟,则龙泉太阿,皆陆断牛马、水截鹄雁。夫以韩卒之劲,与大王之贤,乃西面而事秦,交臂而服焉。羞社稷而为天下笑,无大於此者也。是故愿大王孰计之。大王无事秦,事秦必求宜阳成皋。今兹效之,明年又复求地。与之则无地以给之,不与则弃前功而受後祸。且夫大王之地有尽,而秦之求无己。以有尽之地,而逆无己之求,此所谓市怨结祸者,不战而地已削矣。臣闻鄙谚曰:宁为鸡口,无为牛後。今王西面交臂而臣事秦,何异於牛後乎?夫以大王之贤,挟强韩之兵,而有牛後之名,窃为大王羞之。韩王勃然作色,按剑太息曰:寡人虽不肖,不能事秦。从之。苏秦如魏,说魏襄王曰:大王之地,南有鸿沟陈汝,南东有淮颍煮枣,西有长城之界,北有河水卷衍,地方千里。地名虽小,然而田舍庐庑,曾无刍牧之地。人民之众,车马之多,日夜行不绝,訇鞫殷殷,若有三军之众。魏,天下之强国也。王,天下之贤也。今乃有意西面而事秦,称东藩,筑帝宫,受冠带,祠春秋。臣窃为大王耻之。臣闻越王句践战弊卒三千,擒夫差於干遂;武王卒三千,革车三百乘,制纣於牧野,岂其卒众哉?诚能奋其威也。令窃闻大王之卒,武士二十万,仓头、奋击各二十万,厮徒十万,车六百乘,骑六千匹,此过越王句践、武王远矣。今乃听於群臣之说,而欲臣事秦。夫事秦必割地以效实,故兵未用而国已亏矣。夫为人臣割其主之地以外交,偷取一旦之功,而不顾其後,破公家而成私门,外挟强秦之势,以内劫其主,以求割地,愿大王孰察之。《周书》曰:绵绵不绝,蔓蔓奈何?毫不伐,将用斧柯。前虑未定,後有大患。将奈之何?大王诚能听臣,六国从亲,专心并力,则必无强秦之患。故敝邑赵王使臣效愚计,奉明约,在大王诏之。魏王曰:谨奉教。苏秦如齐,说齐宣王曰:齐南有泰山,东有琅邪,西有清河,北有渤海,此四塞之国也。临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弹琴击筑、斗鸡走狗、六博蹴リ者也。临之途车毂击,人摩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未殷人足,志气高扬。夫以大王之贤,与齐之强,天下莫能当也。今乃西面事秦,窃为大王羞之。且夫韩、魏之所以畏秦者,为与秦接境壤界也。兵出相当,不出十日,而战胜存亡之机决矣。韩魏战而胜秦,则兵半折,四境不守;战而不胜,则国已危亡随其後也。是故韩魏之所以重与秦战,而轻为之臣也。今秦之攻齐则不然,倍韩、魏之地,过卫晋阳之道,经乎亢父之险,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比行,百人守险,千人不敢过也。秦虽欲深入,则狼顾,恐韩、魏之议其後。是故恫疑虚喝,骄矜而不敢进。夫不深料秦之无奈齐何也,而欲西面事之,是群臣之计过也。今无事秦之名,而有强国之实,故愿大王少留意计之。齐王曰:善。苏秦如楚,说威王曰:楚,天下之强国也。王,天下之贤主也。西有黔中、巫郡,东有夏州、海阳,南有洞庭、苍梧,北有陉塞、句阝阳,地方五千馀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此霸王之资也。夫以楚之强,大王之贤,天下莫能当也。今乃西面而事秦,则诸侯莫不西面而朝章台之下矣。秦之所害,莫如楚。楚强则秦弱,秦强则楚弱,其势不两立。故为大王计,莫如从亲以孤秦。大王不从亲,秦必起两军,一军出武关,一军下黔中,则鄢郢动矣。臣闻治之其未乱也,为之其未有也。患至而後忧之,则无及也。故愿大王早熟计之。大王诚能听臣,臣请令山东之国,奉四时之献,以承大王之明诏;委社稷,奉宗庙,练士励兵,在大王所用之。故从合则楚王,衡成则秦帝。今释霸王之业,而有事人之名,窃为大王不取也。夫秦,虎狼之国也,有吞天下之心。秦,天下之仇雠也。衡人皆欲割诸侯之地以事秦,此所谓养仇而奉雠。大逆不忠,无过此者。故从亲则诸侯割地以事楚,衡合则楚割地以事秦。此两策者,相去远矣。二者大王何居焉?故敝邑赵王使臣效愚计,奉明约,在大王诏之。楚王曰:善。谨奉社稷以从。六国既合纵,苏秦为纵约长,北报赵。赵肃侯封秦为武安君。乃投纵约书於秦,秦不敢兵函谷十五馀年。
张仪为秦连衡,说魏王曰:魏地方不至千里,卒不过三十万,地四平,诸侯四通,条达辐凑,无名山大川之限。从郑至梁,二百馀里,车驰人走,不待倦而至梁。南与楚境,西与韩境,北与赵境,东与齐境,卒戍西方,守亭障者不下十万。梁之地势,固战埸也。梁南与楚,不与齐,齐攻其东;东与齐,不与赵,赵攻其北;不合於韩,则韩攻其西;不亲於楚,则楚攻其南。此所谓四分五裂之道也。且诸侯之为纵者,将以安社稷、尊主、强兵、显名也。今为纵者,一天下约为昆弟,刑白马以盟洹水之上,以相坚也。而亲昆弟、同父母,尚有争钱财,而欲恃诈伪反覆苏秦之谋,其不可成亦已明矣。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据卷衍、酸枣,劫卫取晋阳,则赵不南。赵不南则梁不北,梁不北则纵道绝,纵道绝则大王之国欲无危,不可得也。秦折韩而攻梁,韩恃於秦,秦韩为一,梁之亡立可须也。此臣之所为大王患也。为大王计,莫如事秦。事秦则楚、韩必不敢动。无楚韩之患,则大王高枕而卧,国必无忧矣。大王不听臣,秦下甲士而东伐,虽欲事秦,不可得也。且夫从人多奋辞而少可信,说一诸侯而成封侯之业。是故天下之游谈士,莫不日夜扼腕目切齿以言纵之便,以说人主。人主贤其辩而牵其说,岂得无眩哉?臣闻之,积羽沈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故愿大王审计定议。魏王於是倍纵约,而请成於秦。张仪说楚怀王曰:秦地半天下,兵敌四国,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虎贲之士百有馀万,车千乘,骑万匹,粟如丘山,法令既明,士卒安乐,主明以严,将智以武,虽无出甲,席卷常山之险,必折天下之脊。天下後服者先亡矣。且夫为纵者,无以异驱群羊而攻猛虎。虎之与羊,不格明矣。今王不与虎而与群羊,臣窃以为大王之计过矣。凡天下强国,非秦而楚,非楚而秦,两国交争,其势不两立。大王不与秦,下甲据宜阳,韩之上地不通,下兵河东成皋,韩必入臣,则梁亦从风而动。秦攻楚之西,韩攻其北,社稷安得无危。臣闻兵不如者,勿与挑战;粟不如者,勿与持久。秦西有巴蜀,大船积粟,起於汶山,浮江而下,至楚三千馀里,舫舟载卒,一载五千人,日行三百里,里数虽多,然不费牛马之力,不至十日,而拒关矣。关惊,则从境以东,尽城守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也。秦举甲出武关,南面而伐,则北地绝。秦兵之攻楚也,危难在三月之内;而楚待诸侯之救,在半岁之外,此其势不相乃也。夫待弱国之救,忘强秦之祸,此臣为大王患也。大王尝与吴人战,五战而三胜,陈卒尽矣。编守新城,存民苦矣。臣闻功大者易危,而人弊者怨上。夫守易危之功,而逆强秦之心,臣窃为大王危之。凡天下而以信约纵亲相坚者,苏秦封为武安君也。苏秦相燕,即阴与燕王谋伐齐,破齐而分其地。乃佯为有罪,出走入齐。齐王因受而相之。居二年而觉,齐王大怒,车裂苏秦於市。夫以一诈伪之苏秦,而欲经营天下、混一诸侯,其不可成亦明矣。今秦与楚接壤界,固形亲之国也。大王诚能听臣,臣请使秦太子入质於楚,楚太子入质於秦;请以秦女为大王箕帚之妾;效万室之都,以为汤沐之邑;长为昆弟之国,终身无相攻。臣以为计无便於此者。楚王乃与秦亲。张仪如韩,说说韩宣王曰:韩地险恶山居,五所生,非菽而麦,地方不过九百里,无二年之食料;大王之卒,悉举不过三十万,而厮徒负养在其中矣。今秦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虎贲之士、走询科头、贯颐奋戟者,不可胜数。山东被甲蒙胄会战,秦人捐甲徒裼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秦逐山东之卒,犹孟贲之与怯夫;以轻重相压,犹乌获之与婴儿。诸侯不料地之弱、食之寡,而听纵人之甘言好辞,比周以相饰。诖误其主,无过此者。大王不事秦,下甲据宜阳,断韩之地,东取成皋、荥阳,则鸿台之宫、桑林之苑,非王有也。夫塞成皋、绝上地,则国之国分矣。故为大王计,莫如为秦。秦之所欲,莫如弱楚。而能弱楚者,莫如韩。非以韩能强於楚也,其势然也。今西面而事秦,以攻楚,秦王必喜。夫攻楚而不私其地,转祸而悦秦,计无便於此者。宣王听之。张仪说济王曰:天下强国,无过齐者。大臣父兄殷众富乐,欲为大王计者,皆为一时之说,不顾百代之利。纵人说大王者,必曰:齐西有强赵,南有韩梁,齐负海之国也,地广民众,兵强士勇,虽有百秦将,无奈齐何也。大王贤其说,而不计其实。臣闻齐与鲁三战而鲁三胜,国以危亡随其後。虽有战胜之名,而有破亡之实。是何也?齐大而鲁小也。今秦之与齐也,犹齐之与鲁也。今齐、楚嫁女娶妇,为昆弟之国。韩献宜阳,魏效河外,赵入朝歌、渑池,割河间以事秦。大王不事秦,秦驱韩、梁攻齐之南地,悉赵兵渡清河,指博关,临、即墨非王有也。国一旦见攻,虽欲事秦,不可得也。是故愿大王孰计之。齐王许之。张仪说赵王曰:敝邑秦王,使效愚於大王。大王收天下以宾秦,秦兵不敢出函谷关,是大王之威,行於山东。敝邑恐惧慑伏,缮甲励兵,唯大王有意督过之也。今以大王之力,举巴蜀,并汉中,包两周,迁九鼎,守白马之津。秦虽僻远,然而心忿含怒之日久矣。今有敝甲凋兵,军於渑池,愿渡河,据番吾,会战邯战之下,愿以甲子合战,以征殷纣之事。故使臣先以闻於左右。凡大王之所信为从者,恃苏秦。苏秦荧惑诸侯,以是为非,以非为是,欲反覆齐国,而自令车裂於市。夫天下之不可混一亦明矣。今楚与秦为昆弟之国,而韩、梁称为东藩之臣,齐献鱼盐之地,此断之右臂也。夫断右臂而与人斗,失其党而孤居,求欲无危,岂可得乎?今秦发三军,其一军基午道,告齐使兴师渡河,军於邯郸之东;一军军於成皋,驱韩、梁军於河外;一军军於渑池,约四国而击赵。赵服,必四分其地。是故不匿意隐情,先以闻於左右。臣窃为大王计,莫如与秦王遇於渑池,面相见而口相约,请按兵无攻。愿大王之定计。赵肃侯许之。张仪说燕昭王曰:大王之所亲信,莫如赵。昔赵襄子尝以其姊为代王妻,欲并代,约与代王遇於句注之塞,乃令工人作为金斗,长其尾,令可以击人。与代王饮,阴告厨人曰:即酒酣乐,进热啜,反斗以击之。於是酒酣乐,取热啜,厨人进斟,因反斗击代王,杀之,肝胁涂地。其姊闻之,因磨笄以自杀。故至今有磨笄之山,天下莫不闻。夫赵王之狼戾无亲,大王之所明见。且以赵为可亲乎?赵兴兵攻燕,再围燕都,而劫大王。大王割十城以谢。今赵王已入朝渑池,效河间,事以秦。今大王不事秦,秦下甲中九原,驱赵而攻燕,则易水长城,非王有也。今王事秦,秦王必喜,赵不敢妄动。昃西有强秦之援,南无齐赵之患。是故愿大王孰计之。燕王听张仪。仪归报秦。
於是楚人李斯、梁人尉缭说於秦王曰:秦自孝公已来,周室卑微,诸侯相兼,关东为六国。秦之乘胜侵诸侯,盖六代矣。今诸侯服秦,譬若郡县。其君臣俱恐,若或合纵而出不意,此乃智伯、夫差、王所以亡也。愿王无爱财,赂其豪臣,以乱其谋。秦不过亡三十万金,则诸侯可尽。秦王从其计,阴遣谋士赍金玉以游诸侯。诸侯名士,可与财者,厚遗给之;不肯者,利剑刺之,离其君臣之计。乃使良将随其後,遂并诸侯。
秦既吞天下,患周之败,以为弱见夺。於是笑三代,荡灭古法,削去五等,改为郡县,自号为皇帝;而子弟为匹夫,内无骨肉本根之辅,外无尺土蕃翼之卫。吴、陈奋其白挺,刘、项随而毙之。故曰:周过其历,秦不及其数,国势然也。
汉兴之初,海内新定,同姓寡少,惩亡秦孤立之败,於是割裂疆土,立爵二等。功臣侯者,百有馀邑。尊王子弟,大启九国。国大者,跨州兼郡,连城数十,可谓矫枉过正矣。然高祖创业,日不暇给,孝惠享国之日浅,高后女主摄位,而海内晏然,无狂狡之忧、卒折诸吕之难、成太宗之基者,亦赖之於诸侯也。夫原本以末大,流滥以致嗌。小者淫荒越法,大者睽孤横逆,以害身丧国。故文帝采贾生之议,分齐赵。景帝用晁错之计,削吴楚。武帝施主父之策,推恩之令。景遭七国之乱,抑诸侯,减黜其官。武有淮南、衡山之谋,作左官之律,设附益之法。诸侯唯得衣食租税,不与政事。至於哀平之际,皆继体苗裔,亲属疏远,生於帷墙之中,不为士民所尊。故王莽知汉中外殚微,本末俱弱,无所忌惮,生其奸心;因母后之权,假伊、周之称,专作威福,庙堂之上,不降阶序而运天下。诈谋既成,遂据南面之尊,分遣五威之吏,驰传天下,班行符命。汉诸侯王蹶角稽首,奉上玺绂,唯恐居後。岂不哀哉!乃莽败,天下扰。光武中兴,篡隆皇统,而犹遵覆车之遗辙,养丧家之宿疾,仅及数世,奸宄充斥。率有强臣专朝,则天下风靡;一夫纵横,则城池自夷。岂不危哉!在周之难兴王室也,放命者七臣,干位者三子,嗣王委其九鼎,凶族据其天邑,钲鼙震於阃宇,锋镝流於绛阙;然祸止畿甸,害不覃及,天下晏然,以治待乱。是以宣王兴於共和,襄、惠振於晋郑。岂若二汉阶闼暂扰,而四海已沸;孽臣朝入,而九服夕乱哉?远惟王莽篡逆之事,近览董卓擅权之际,亿兆悼心,愚智同痛。岂世乏曩时之臣,士无匡合之志欤?盖远绩屈於时异,雄心挫於卑势耳。魏太祖武皇帝躬圣明之姿,兼神武之略,龙飞谯沛,凤翔兖豫;观五代之存亡,而不用其长策,睹前车之倾覆,而不改其辙迹;子弟王空虚之地,君不使之人,权均匹夫,势齐凡庶;内无深根不拔之固,外无磐石宗盟之助,非所以安社稷,为万世之业也。且今之州牧郡守,古之方伯诸侯,皆跨有千里之土,兼军武之任,或比国数人,或兄弟并据,而宗室子弟,曾无一人间厕其间,与相维持,非所以强弱枝,备万一之虑也。时不用其计,後遂凌夷,此周、秦、汉、魏立国之势。是以究其始终强弱之势,明鉴戒焉。
论曰:周有天下八百馀年,後代衰微,而诸侯纵横矣。至末孙王<赤>降为庶人,犹能枝叶相持,名为天下共主。当是时也,楚人问鼎,晋侯请隧,虽欲阚周室,而见厄诸姬。夫岂无奸雄,赖诸侯以维持之也。故语曰:百足之虫,至死不僵,扶之者众,此之谓乎?及嬴氏擅场,惩周之失,废五等,立郡县;君有海内,而子弟为匹夫,功臣效勤,而干城无茅土;孤制天下,独擅其利,身死之日,海内分崩。陈胜偏袒唱於前,刘季提剑兴於後,虎啸龙睇,遂亡秦族。夫刘、陈诸杰,布衣也,无吴、楚之势、立锥之地,然而驱白徒之众,得与天子争衡者,百姓思乱、无诸侯勤王之可惮也。故请曰:夫乱政虐刑,所以资英雄而自速祸也。此之谓矣。夫伐深根者难为功,摧枯朽者易为力。今五等,深恨者也;郡县,枯朽者也。故自秦以下,迄於周、随,失神器者非侵弱,得天下者非持久,国势然也。呜呼!郡县而理,则生布衣之心;五等御代,则有纵横之祸。故知法也者,皆有弊焉。非谓侯伯无可乱之符、郡县非致理之具,但经始图其多福,虑终取其少祸,故贵於五等耳。圣人知其如此,是以竞竞业业,日慎一日,修德以镇之,择贤而使之。德修贤择、黎元乐业,虽有汤武之圣,不能兴矣。况於布衣之细,而敢偏袒大呼哉?不可不察。
卷六霸纪下
三国权第十九
论曰:臣闻昔汉氏不纲,网漏凶狡。袁本初虎视河朔;刘景升鹊起荆州;马超、韩遂,雄据於关西;吕布、陈宫,窃命於东夏;辽河海岱,王公十数,皆阻兵百万、铁骑千群,合纵缔交,为一时之杰也。然曹操挟天子令诸侯,六七年间,夷灭者十八九。唯吴、蜀蕞尔国也,以地图按之,才四州之土,不如中原之大都;人怯於公战,勇於私斗,轻走易北,不敌诸华之士;角长量大,比才称力,不若二袁、刘、吕之盛。此二雄以新造未集之国,资逆上不侔之势,然能抚剑顾眄,与曹氏争衡;跃马指麾,而利尽南海。何哉?则地利不同,势使之然耳。故《易》曰:王侯设险以守其国。古语曰:一里之厚,而动千里之权者,地利也。故曹丕临江,见波涛汹涌,叹曰:此天所以限南北也。刘资称南郑为天狱、斜谷道为五百里石穴。稽诸前志,皆畏其深阻矣。虽云天道顺,地利不如人和,若使中材守之,而延斯挺命可也。岂区区艾、浚,得奋其长策乎?由是观之,在此不在彼。於戏!智者之虑,必杂於利害。故不尽知用兵之害,则不能知用兵之利,有自来矣!是以采摭其要,而为此权耶!夫囊括五湖、席卷全蜀,庶知害中之利,以明魏家之略焉。蜀
天帝布政房心,致理参伐。参伐则益州分野,按《职方》则雍州之境,据《禹贡》钊梁州之域,地方五千里,提封四十郡,实一都会也。故古称天府之国,沃野千里,其有以矣!
王莽末,公孙述据蜀。益部功曹李熊说述曰:方今四海波荡,匹夫横议,将军割据千里,地什汤武,若奋发威德,以投天隙,霸王之业成矣。今山东饥馑,人民相食,兵所屠灭,城邑丘墟。蜀地沃野千里,土壤膏腴,果实所生,无而饱,女工之业,覆衣天下,名材竹,器械之饶,不可胜用,人有鱼盐铜铁之利、浮水转漕之便,北据汉中,杜α斜之隘,东守巴郡,拒捍关之口,地方数千里,战士不下百万,见利则出兵而略地,无利则坚守而力农,东下汉水,以秦地,南顺江流,以震荆扬,所谓用天因地、成功之资。今君王之声闻於天下,而位号未定,志士狐疑,宜即大位,使远人有所归依。建武元年四月,遂自立为天子,号成家,色尚白。
自更始败後,光武方事山东,未遑西伐。关中豪杰,多拥众归述。其後平陵人荆邯见东方将平,兵且西向,说述曰:兵者,帝王之大器,古今所不能废也。隗嚣遭遇运会,割有雍州,兵强士附,威加山东,不及此时摧危乘胜,以争大命,而退欲为西伯之事,偃武息戈,卑辞事汉,喟然自以武王复出也。今汉帝释关陇之忧,专精东伐,四分天下而有其三。使西州豪杰,咸居心於山东,发间使,招携贰,则五分而有其四。若举兵天水,必至沮溃。天水既定,则九分而有其八。陛下以梁州之地,内奉万乘,外给三军,百姓愁困,不堪上命,将有王氏自溃之变。臣之愚计,以为宜及天人之望未绝,豪杰尚可招诱,急以此时发国内精兵,令田戎据江陵,临江南之会,倚巫山之固,筑垒坚守,传檄吴楚。长沙以南,必随风而靡。令延岑出中,定三辅天水,陇西拱手自服。如此,海内震摇,冀有大利。述不听邯计。光武乃使岑彭、吴汉伐蜀,破荆门,长驱入江关。军至成都,述出战,兵败被刺,洞胸死。夷述妻子,焚其宫室。
至灵帝时,政理衰缺,王室多故,雄豪角逐,分裂疆宇,以刘焉为益州牧。焉死,子璋立,为刘备所围,遂降。
初刘备为豫州牧也,为曹公所破,走屯新野。闻诸葛亮躬耕南阳,乃三诣亮於草庐之中,屏人言曰:汉室倾颓,奸臣窃命,主上蒙尘;孤不度量力,欲信大义,行於天下;而智术浅短,遂用猖蹶,至於今日,然意犹未已。君谓计将安出?亮答曰:自董卓已来,豪杰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曹操比於袁绍,名微而众寡;然遂能克绍,以弱为强者,非唯天时,抑亦人谋也。今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代,国险而民附,贤能为用,此可与为援,而不可图也。荆州北据江汉,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也。益州塞,沃野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刘璋ウ弱,张鲁在北,民殷国富,而不知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後。将军既帝室之胄,信义著於四海,总览英雄,思贤如渴;若跨有荆益,保其岩,西和诸戎,南抚夷越,结好孙权,内修政理,天下有变,则命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於秦川;百姓孰不簟食壶桨,以迎将军者乎?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时曹公破荆州,先主奔吴。
备用亮计,结好孙权,共拒曹公於赤壁,破之。曹公北还,权乃以荆州业备。
庞统说备曰:荆州荒残,人物单尽,东有吴孙,北有曹氏,鼎足之计,难以得志。今益州国富人强,户口百万,郡中兵马,所出毕具,宝货无求於外,今可权借以定大事。备曰:今指与吾为水火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宽;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谲,吾以忠,每与操反,事乃可成耳。今以小故而失信义於天下者,吾所不取也。统曰:权变之时,固非一道所能定也。兼弱吞昧,五伯之事,逆取顺守,报之以义,各事定後,封以大国,何负於信?今日不取,终为人利耳。备乃使关关羽守荆州,欲自取蜀。会刘璋闻曹公向汉中讨张鲁,内怀恐惧。别驾张松说璋曰:曹公兵强,无敌於天下;若因张鲁之资,以取蜀土,谁能御之?刘豫州,使君之宗室,而曹公之深仇也。若使之讨鲁,鲁必破。鲁破则益州强,曹公虽来,无能为也。璋然之,遣法正迎先主。先主与璋会涪。璋既还成都,先主当为璋北征汉中。统复说备曰:阴选精兵,昼夜兼道,径袭成都;璋既不武,又素无豫备,大军卒至,一举便定,此上计也。杨怀、高沛,璋之名将,各杖强兵,据守关头,闻数有笺来谏璋,使发遣将军还荆州;将军未至遣,与相闻,说荆州有急,欲还救之,并使装束,外作归形,此一子俱服将军英名,又喜将军之去,必乘轻骑来见将军,因此执之,进取其兵,乃向成都,此中计也。返还白帝,连引荆州,徐还图之,此下计也。若沈吟不去,将致大困,不可久矣。先主然其中计。即斩怀等,自葭萌南还取璋。时郑度说璋曰:左将军袭我,兵不满万,士众未附,野是资。计莫若尽驱巴西梓潼人,内涪水以西;其仓廪野,一皆烧除,高垒深沟,静以待之。彼请战不许,久无所资,不过百日,必将自走,走而击之,则必禽矣。璋不用度计。先主遂长驱,所过必克,而有巴蜀。
群臣劝先主称尊号,先主未许。诸葛亮曰:昔吴汉、耿纯等劝世祖即帝位,世祖辞让,前後数四。耿纯进言曰:天下英雄,喁喁冀有所望,如不从议者,士大夫各归求主,无为从公也。世祖感纯言深至,遂然诺之。今曹氏篡汉,天下无主。大王刘氏苗族,绍世而起,即帝位,乃其宜也。士大夫久勤苦者,亦望尺寸之功名,如纯言耳。先主於是即帝位。时曹公拔汉中,法正说先主曰:曹操一举降张鲁,定汉中,不因此势以图巴蜀,而留夏侯渊、张屯守,身遽北还,此非其智不逮,力不足也,将内有忧逼故耳。今算渊、才略,不胜算之将率,举众往讨,则必克之。克之日,广农积,观衅伺隙,上可以倾覆寇敌、尊奖王室,中可以蚕食雍凉、广境拓土,下可以固守要害、为持久之计。此盖天以与我,时不可失也。先主善其策。乃率诸将进兵汉中,正亦从行。先主由阳平南渡水,缘山稍前,於定军山作营。渊将兵来争其地,正曰:可击矣。先主命黄忠乘高鼓噪攻之,大破渊军,渊等授首,遂奄有梁汉。时魏使夏侯镇长安,蜀将魏延就诸葛亮请兵从α中出,循秦岭而东,当子午而北,以袭长安。亮不许。其後吴孙权袭关羽,取荆州。先主怒吴,伐之,败绩。还蜀,至永安而崩。後主禅即位。
先是,吴主孙权请和。丞相诸葛亮虑权闻先主殂,有异计,乃遣邓芝修好於权。权果狐疑,不时见芝。芝自表请见,权语芝曰:孤诚愿与蜀和亲。然恐蜀主幼弱,国小势逼,为魏所乘,不自保全,以此犹豫耳。芝对曰:吴蜀二国,四州之土。大王命世之英,诸葛亮一时之杰也;蜀有重险之固,吴有三江之阻,合此二长,共为唇齿,进可兼并天下,返可鼎足而立,此理势之自然也。大王今若委质於魏,魏必上望大王之入朝,下求太子之内侍。若其不从,则奉辞伐叛,蜀必顺流见可而进。如此,江南之地,非复大王之有也。权默然良久曰:君言是也。遂自绝魏,与蜀连和。
时司徒华歆、司空王朗等,与诸葛亮书,陈天命,欲使举国称蕃。亮不答书,作正议曰:昔在项羽,起不由德,虽处华夏,秉帝者之势,卒就汤镬,为後来戒。魏不审鉴,今次之矣。免身为幸,灭在子孙。而二三子多逞苏、张诡靡之说,奉进兜滔天之辞,欲以诬毁唐帝,讽解禹稷,所以徒怀文藻、烦劳翰墨。大雅君子,所不为也。又军志曰:万人必死,横行天下。昔轩辕氏挈卒数万,制四帝,定海内。况以数十万之众,据正道而临有罪,可得干拟者哉?亮死後,魏令邓艾伐蜀。蜀兵败,後主用谯周策降魏。
晋时,李特复据蜀,晋桓温灭之。至宋义熙中,谯纵又杀益州刺史毛璩於成都,称成都王。宋使朱龄石灭之。此蜀国形也。
◎吴
丑为星纪,吴越之分,上应斗牛之宿,下当少阳之位。古人有言曰大江之南、五湖之间,其人轻心,杨州保强,三代要服不及以正;国有道则後服,无道则先叛。故传曰:吴为封豕长蛇,荐食上国。为上国之患,非一日之积也。
汉高帝时,淮南王英布反。反书闻,上召诸将,问布反为之奈何?汝阴侯滕公曰:臣客故楚令尹薛公有筹策,可问。上乃召见问薛公。薛公对曰:布反,不足怪也。使布出於上计,山东非汉之有也;出於中计,胜败之数,未可知也;出於下计,陛下安枕而卧矣。上曰:何谓上中下计?令尹曰:东取吴,西取楚,并齐取楚,传檄燕、赵,固守其所,山东汉之有也。何谓中计?东取吴,西取楚,并韩取魏,据廒仓之粟,塞成皋之口,胜败之数,未可知也。何谓下计?东取吴,钿取下蔡,归重於越,身归刁沙,陛下安枕而卧,汉无事矣。上曰:是计将安出?令尹对曰:出下计。上曰:何为废上中计而出下计?令尹曰:布故郦山之徒也,自致万乘之国,此皆为身不顾其後、为万世虑者,故曰出下计。上曰:善。果如策。
是後,吴王刘濞以子故而反。初发也,其大将禄田伯曰:兵屯聚而西,无他奇道,难以就功。臣愿得奇兵五万人,别循江淮而上,收淮南、长沙,入武关,与大王会,此亦一奇也。吴王太谏曰:王以反为名,此兵难以藉人,藉人亦且反王。吴王不许。其少将桓将军复说吴王曰:吴多步兵,步兵利险阻;汉多车骑,车骑利平地。愿大王所过城邑,不下,宜弃去;疾西据雒阳武库,食敖仓之粟,阻山河之险,以令诸侯。虽无人关,天下固已定矣。即大王徐行,留下城邑,汉车骑至,驰入梁楚之效,事败矣。王问诸老,诸老曰:此年少摧锋之计耳,安知大虑?吴王不从桓将军之计,乃自并将其兵。汉以太尉周亚夫击吴、楚,亚夫用其父客计,遂败吴
淮南王刘安怨望其父厉王长死,谋为叛逆,问伍被曰:吾举兵西向,诸侯必有应者。即无奈何?被曰:南收衡山,以击庐江,有浔阳之船,守下雉之城,结九江之浦,绝豫章之口,强弩临江而守,以禁东郡之下;东收江都、会稽,南通劲越,屈强江淮间,犹可一举得延岁月之寿。王曰:善。未得发,会事泄,诛。
至後汉灵献时,阉人擅命,天下提契,政在家门。时长沙太守孙坚杀南阳太守张咨,袁术得据其郡。坚与术合纵,欲夺刘表荆州,坚为流矢所中死。孙坚死,子策领其部曲,击扬州刺史刘繇,破之,因据江都。策闻魏太祖与袁绍相扶於官渡,将渡江袭许。未济,为许贡客所杀。策死,弟权领其众。属曹公破袁绍,兵威日盛,乃下书责孙权,求质。张昭等会议不决,权乃独将周瑜,诣其母前定议。瑜曰:昔楚国初封於荆山之侧,不满百里之地,继嗣贤能,广土开境,立基於郢,遂据荆扬,至於南海,传业延祚,九日馀年。今将军承父兄馀资,兼六郡之众,兵精精多,将士用命,铸山为铜,煮海为盐,境内富饶,人不思乱,沈舟举帆,朝发夕到,士风劲勇,所向无前,有何逼迫而欲送质?质子一入,不得不与曹氏;曹氏命召,不得不往,便见制於人也。岂与南面称孤同哉?不如勿与,徐观其变。若曹氏率义以正天下,将军事之未晚;若图为暴乱,兵犹火也,不戢,必将自焚。韬勇枕威,以待天命,何送质之有?权母曰:公瑜议是也。遂不送质。後曹公荆州,刘琮举众降。曹操得其水军船,步卒数十万。吴将士闻之皆恐,孙权延见群下,问以计策。议者咸曰:曹公豺虎也,名汉相,挟天子以征四方,动以朝廷为辞。今日拒之,事更不顺。且将军大势可以拒操者,长江也。今操得荆州,奄有其地。刘表治水军,蒙冲斗舰,及以千数。操悉以沿江,兼有步兵,水陆俱下,此为长江之险,已与我共之矣。而势力众寡,又不可论。愚谓大计,不如迎之。周瑜曰:不然。操虽名汉相,其实汉贼。将军以神武之雄才,兼仗父兄之烈,割据江东,地方数千里,精兵足用,英豪乐业,尚当横行天下,为汉家除残去秽,况操自送死,而可迎之耶?请为将军筹之,今使北土已安,操无内忧,能旷日持久,来争疆场,又能与我决胜负於舟楫可也。今北上既未安,马超、韩遂尚在关西,为操後患。且舍鞍马、杖舟楫,与吴、越争衡,本非中国所长。又今盛寒,马无藁草,驱中国士众,远涉江湖之间,不习水土,必生疾病。此数四者,用兵之患也,而操皆冒行之。将军擒操,宜在今日。瑜请得精兵三万人,进住夏口,保为将军破之。权曰:老贼欲废汉自立久矣,徒忌二袁、吕布、刘表、与孤耳。今数雄已灭,唯孙孤尚存。孤与老贼,势不两立。君言当击,甚与孤合,此天以君授孤也。周瑜等水军三万,与刘备并力距曹公。用黄盖火攻策,遂破曹公於赤壁。曹公败,径北还。权遂虎视江表。
初,周瑜荐鲁肃才宜佐时,权即引肃对饮,曰:今汉室倾危,四方扰,孤承父兄遗业,思有桓文之功。君既惠顾,何以佐之?肃对曰:昔高帝区区,欲尊事义帝而不获者,以项羽为害也。今之曹操,犹昔项羽。将军何由得为桓文乎?肃窃料之,汉室不可复兴,犹曹操不可卒除。将军为计,惟有鼎足江东,以观天下之衅。规模如此,亦自无嫌。然後建号帝王,以图天下。此高帝之业也。及是平一江浒,称尊号,临坛顾谓公卿曰:昔鲁子敬尝道此,可谓明於事势矣。
黄武元年,魏使大司马曹仁步骑数万向濡须,濡须督朱桓破之。七年,又使大司马曹休骑十万至皖城,迎周鲂。鲂欺之,无功而返。
至权薨,皓即位,穷极淫侈,割剥蒸人,崇信奸回,贼虐谏辅。晋世祖令壮预等伐吴,灭之。
至晋永嘉中,中原丧乱,晋元帝复渡江王江南。宋、齐、梁、陈,皆都焉。此吴国形也。
◎魏
古者,天子守在四夷。天子卑弱,守在诸侯。当汉之季,奸臣擅朝,九有不澄,四郊多垒,虽复诸侯释位以间王政,然皆包藏祸心,各图非冀。魏太祖略不世出,灵武冠时,值炎精幽昧之期,逢风尘无妄之世,嗔目张胆,首建义旗。时韩暹杨奉挟献帝自河东还洛阳,太祖议迎都许。或以为山东未定,不可。荀劝太祖曰:昔晋文纳周襄王,而诸侯景从。高祖东伐,为义帝缟素,天下归心。自天子播越,将军首唱义兵;以山东扰乱,未能远离关右,然犹分遣将帅,蒙险通使;虽御外难,乃心无不在王室,是将军匡天下之素志也。今车驾旋轸,义士有存本之思,百姓感旧而增哀诚。因此时奉主上以从人望,大顺也;秉至公以服雄杰,大略也;挟宏义以致英俊,大德也。天下虽有逆节,不能为累明矣。韩暹、杨奉,其敢为害?若不是定,四方生心,後虽虑之无及。太祖至洛阳,奉天子都许,维其弛紊,纫其赘旒,俾我家不失旧物矣。於是运筹演谋,鞭挞宇内,北破袁绍,南虏刘琮,东举公孙康,西夷张鲁,九州百郡,十并其八,志绩未究,中世而殒。
夫能扶天下之危者,则据天下之安;能除天下之忧者,则享天下之乐;能救天下之祸,则得天下之福。曹氏率义拨乱,代载其功。至文帝时,天人与能矣,遂受汉禅。
王室虽靖,而二方未宾,乃门贾诩曰:吾欲伐不从命,以一天下,吴、蜀何先?对曰:攻取者先兵权,建本者尚德化。陛下应期受禅,抚临率土,若绥之以文德,而俟其变,则平之不难矣。吴、蜀虽蕞尔小国,依阻山水,刘备有雄才,诸葛亮善治国,孙权识虚实,陆逊见兵势,据险守要,舟江湖,皆难卒平也。用兵之道,先胜後战,量敌论将,故举无遗策。臣窃料群臣无权、备对,虽以天威临之,未见万全之势。昔舜舞干威而苗服,臣以为当今宜先文後武。文帝不纳,後果无功。
至甘露元年,始以邓艾为镇西将军,距蜀将姜维。维军败,退守剑阁。锺会攻维不能克。艾上言曰:今贼摧折,宜遂乘之。从阴平由邪径经汉德阳亭,趣涪出剑阁西四百里,去成都三百馀里,奇兵冲其腹心,剑阁之守必还赴涪,则会方轨而进;剑阁之军不还,则应涪之兵寡矣。军志有之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今掩其立虚,破之必矣。冬十月,艾自阴平行无人之地七百馀里,凿山通道,山高谷深,艾以毡自裹,推转而下,将士皆攀木缘崖,鱼贯而进。先登至江由,蜀将诸葛瞻自涪还绵竹,列阵待艾。艾遣子忠等出战,大破之,斩瞻。进军到雒县,刘禅遂降。至晋末,谯纵复窃蜀。宋刘裕使朱龄石伐蜀,声言从内水取成都,败衣羸老进水口。谯纵果疑其内水上也,悉军新城以待之。乃配朱龄石等精锐,迳从外水,直至成都,不战而禽纵。此灭蜀形也。
魏嘉平中,孙权死。征南大将军王昶、征东大将军胡遵、镇南将军母丘俭等,表征吴。朝廷以三征计异,诏诈尚书傅嘏。嘏对曰:昔夫差胜齐陵晋,威行中国,不能以免姑苏之祸;齐闵辟士兼国,开地千里,不足以救颠覆之败。有始者不必善终,古事之明效也。孙权自破蜀兼荆州之後,志盈欲汉,凶亢已极。相国宣文王先识取乱侮亡之义,深远宏图大举之策。今权已死,孤於诸葛恪,若矫权苛暴,蠲其虐政,民免酷烈,偷安新惠,外内齐虑,有同舟之惧,虽不能终自保完,犹足以延期挺命於深江之外矣。今议者或欲舟径济,横行江表;或欲倍道并进,攻其城垒;或欲大佃疆场,观衅而动。此三者皆取贼之常计,然施之当机则功成,若苟不应节,必贻後患。自治兵已来,出入三载,非掩袭之军也。贼丧元帅,利存退守,若罗船津要,坚城清野,横行之计,其殆难捷也。贼之为寇几六十年,君臣伪立,吉凶同患,若恪蠲其弊,天夺之疾,崩溃之应,不可卒待也。今贼设罗落,又持重密,间谍不行,耳目无闻。夫军无耳目,投察未详,而举大众以临臣,此为希幸徼功、先战而後求胜,非全军之长策也。唯有大佃最差完牢,兵出民表,寇钞不犯;坐食积,不烦运士;乘衅讨袭,无远劳费,此军之急务也。夫屯垒相逼,巧拙得用,策之而知得失之计,角之而知有馀不足之处,情伪将焉所逃?夫以小敌大,则役烦力竭;以贫敌富,则敛重财匮。故敌逸劳之、饱能饥之,此之谓也。然後盛众厉兵以振之,参惠倍赏以招之,多方广似以疑之,由不虞之道,以间其不戒,比及三年,左提右挈,虏必冰散瓦解,安受其弊,可坐算而得也。昔汉氏历世常患匈奴,朝臣谋士,早朝晏罢。介胄之将,则陈征伐;绅之徒,咸言和亲;勇奋之士,思展搏噬。故樊哙愿以十万横行匈奴,季布面折其短;李信求以二十万独举楚人,而果辱秦军。今诸将有陈越江陵之、独步虏庭,即亦向时之类也。以陛下圣德,辅相贤智,法明士练,错计於全胜之地,振长策以御之,虏之崩ㄨ,必然之数。故兵法曰: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若释庙胜必然之理,而行百一不全之略,诚愚臣之所虑也。故谓大佃而逼之计最长。时不从嘏言,诏昶等征吴。吴将诸葛恪拒之,大败魏军於东关。魏後陵夷禅晋,太祖即位。
至世祖时,羊祜上平吴表曰:先帝顺天应时,西平巴蜀,南和吴会,海内得以休息,兆庶有桨安之心。而吴复背信,使边事更兴。夫期虽天所授,而功业必由人而成。不一大举扫灭,则众役无时得安,非所以隆先帝之勋、成无为之化也。故尧有丹水之伐,舜有有曲之征,咸以宁静宇宙、戢兵和众者也。蜀平之後,天下皆谓吴当并亡。自此来十三年,是谓一周,平定之期,复在今日。议者常言吴、楚有道後服,无礼先强,此诸侯之时耳。当今一统,不得与古同论。夫道之论,皆未应权,是故谋之虽多,而决之欲独。凡以险阻得存者,谓敌者同力足以自固。苟其轻重不齐、强弱异势,则智士不能谋,而险阻不可保也。蜀之地,非不险也,高山寻霓,深谷肆无景,束马悬车,然後能济,皆言一夫荷戟、千人莫当。及进兵之日,曾无藩篱之限,斩将搴旗,伏尸数万,乘胜席卷,径至成都。汉中诸城,皆鸟栖而不敢出。非皆无战心,诚力不足相抗。至刘禅降服,诸营堡者,索然俱散。今江淮之难,不过剑阁;山川之险,不过岷汉;孙皓之暴,侈於刘禅;吴越之困,甚於巴蜀。而大晋兵众,多於前世;资储器械,盛於往时。今不於此平吴,而更阻兵相守,征夫苦役,日寻干戈,经历盛衰,不可长久。宜当时定,以一四海。今若引梁、益之兵,水陆俱下;荆、楚之众,进临江陵;平南、豫州,直指夏口;徐、扬、青、兖,并向秣陵,鼓以疑之,多方以误之。以一隅之吴,当天下之众,势分形散,所备皆急。巴汉奇兵,出其空虚,一处倾坏,则上下震荡。吴缘江为国,无有内地,东西数千里,以藩篱自持,所敌者大,无有宁息。孙皓恣情任意,与下多忌,名臣重将,不复自信。是以孙秀之徒,皆畏逼而至。臣疑於朝,士困於野,无有保势之计、一定之心。平常之日,犹怀去就;兵临之际,必有应者,终不能齐力致死,已可知也。其俗急速,不能持久;弓弩戟,不如中国;唯有水战,是其所便。一入其地,则长江非复所固;还保城池,则去长入短。而官军悬进,人有致节之志;吴人战於其地,有凭城之心。如此,军不逾时,克可必矣。帝深纳焉。乃令王等灭吴,天下书同文、车同轨矣。
至晋惠庸弱,胡乱中原。天子蒙尘,播迁江表,当时天下复分裂矣。出入五代,三百馀年。随文帝受图,始谋伐陈矣。尝问高取陈之策?曰:江北地寒,田收差晚;江南土热,水田早熟。量彼收获之际,微徵士马,声言掩袭。贼必屯兵坚守,足使废其农时。彼既聚兵,我便解甲。再三如此,贼以为常,後更集兵,彼必不信。犹豫之顷,吾乃济师登陆而战,兵气益倍。又江南土薄,舍多竹茅,所有储积,皆非地窖。密遣行人,因风纵火,待其修立,复更烧之。不出数年,自可财力俱尽。上行其策,陈人益弊。後发兵,以薛道衡为淮南道行台尚书,兼掌文翰。及王师临江,高召道衡,夜坐幕下,因问曰:今师之举,克定江东与否?君试言之。道衡答曰:凡论大事成败,先须以至理断之。《禹贡》所载九州,本是王者封域。後汉之季,群雄竞起,孙兄弟,遂有吴楚之地。晋武受命,寻即吞并。永嘉南迁,重此分割。自尔已来,战争不息。否终斯泰,天道之恒。郭璞有云:江东偏王三百年,还与中国合。今数将满矣,以运数而言,其必克一也。有德者昌,无德者亡。自古兴灭,皆由此道。主上躬履恭俭,忧劳庶政。叔宝峻宇雕墙,酣酒荒色,上下离心,人神同愤,其必克二也。为国之体,在於任寄。彼之公卿,备员而已。拔小人施文庆,委以政事;尚书令江总,唯事诗酒,本非经略之才;萧摩诃任蛮奴,是其大将,一夫之勇耳,其必克三也。我有道而大,彼无德而小。量其甲士,不过十万,西自巫峡,东至沧海,分之则援悬而力弱,聚之则守此而失彼,其必克四也。席卷之兆,其在不疑。忻然曰:君言成败理甚分明,吾今豁然也。本以才学相期,不意筹略乃至此也。遂进兵虏叔宝。此灭吴形也。
自随开皇十年庚戌岁灭陈,至今开元四年丙辰岁,凡一百二十六年,天下一统。
论曰:《传》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又曰:大都偶国,乱之本。古者诸侯不过百里,山海不以封毋亲、夷狭,良有以也。何者?贾生有言:臣窃迹前事,夫诸侯大抵强者先反。淮阴王楚最强,则最先反;韩信倚胡,则又反;贯高因赵资,则又反;陈兵精,则又反;彭越因梁,则又反;黔布用淮南,则又反;卢绾最弱,最後反。长沙乃在二万五千户耳,功小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亦形势然也。曩令樊、郦、绛、灌据数十城而王,今虽以残亡可也。令信、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虽至今存可也。然则天下之大计亦可知已。欲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欲臣子之勿菹醢,则莫若令如樊、郦等;欲天下之治安,则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以此观之,今专城者,皆提封千里,有人民为焉,非特百里之资也;官以才居,属非肺腑,非特毋亲之疏也;吴据江湖,蜀阻天险,非特山海之利也;跨州连郡,形束壤制,非别偶国之害也。若遭万世之变,有七子之祸,则不可讳。有国者不可不察。
卷七权议
惧诫第二十
《易》曰: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书》曰:抚我则後,虐我则雠。《尸子》曰:昔周公反政,孔子非之曰:周公其不圣乎?以天下让,不为兆人也。董生曰:虽有继体守文之君,不害圣人之受命。古语曰:穷鼠咬,匹夫奔万乘。故黄石公曰:君不可以无德,无德则臣叛。孙卿曰:能除患则为福,不能则为贼。何以明之?
昔文王在酆,召太公曰:商王罪杀不辜,汝尚助余忧人。今我何如?太公曰:王其身,下贤惠人,以观天道。天道无殃,不可以先唱;人道无灾,不可以先谋。必见天殃,又见人灾,乃可以谋。与民同利,同利相救,同情相成,同恶相助,同好相趋,无甲兵而胜,无衡机攻,无渠而守。利人者,天下启之,害人者,天下闭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取天下若逐野兽,得之而天下皆有分肉;若同舟而济,皆同其利,舟败皆同其害。然则皆有启之,无有闭之者矣。无取於民者,取民者也;无取於国者,取国者也;无取於天下者,取天下者也。取民者民利之,取国者国利之,取天下者天下利之。故道在不可见,事在不可闻,胜在不可知,微哉微哉!鸷鸟将击,卑身翕翼;猛兽将搏,亻免耳俯伏;圣人将动,必有愚色。唯文唯德,谁为之式?弗观弗视,安知其极?今被殷商,众口相惑。吾观其野,草茅胜;吾观其群,众曲胜直;吾观其吏,暴虐残贼,败法乱刑,而上不觉。此亡国之则也。文王曰:善。
楚恭王薨,子灵王即位。群公子因群丧职之族,杀灵王而立子干。立未定,弟弃疾又杀子干而自立。初,子干之入也,韩宣子问於叔向曰:子干其济乎?对曰:难。宣子曰:同恶相求,如市贾焉。何难?对曰:无与同好,谁与同恶?取国有五难,有宠而无人,一也;有人而无主,二也;有主而无谋,三也;有谋而无民,四也;有民而无德,五也。子干在晋十三年矣,晋楚之从,不闻达者,可谓无人;族尽亲叛,可谓无主;无衅而动,可谓无谋;为羁终世,可谓无人;亡无爱微,可谓无德。王虐而不忌,楚君子干涉五难以杀旧君,谁能济之?有楚国者,其弃疾乎?君陈蔡,城外属焉;苛慝不作,盗贼伏隐,私欲不违,民无怨心,先神命之,国人信之。芊姓有乱,必季实立,楚之常也。获神,一也;有民,二也;命德,三也;宠贵,四也;取常,五也。有五利以去五难,谁能害之?子干之官,则右尹也;数其贵宠,则庶子也;以神所命,则又远之。其贵亡矣,其宠弃矣,民无怀焉,国无与焉,将何以立?宣子曰:齐桓、晋文,不亦是乎?对曰:齐桓,卫姬之子也,有宠於僖,有鲍叔牙、宾须无、隰朋以为辅佐,有莒、卫以为外主,有国、高以为内主,从善如流,下善齐肃,不藏贿,不从欲,施扌舍不倦,求善不厌,以是有国,不亦宜乎?我先君文公、狐季姬之子也,有宠於献公,好学不贰,生十七年,有士五人。有先大夫子馀、子犯以为腹心,有魏、贾他以为股肱,有齐、宋、秦、楚以为外主,有栾、郄、狐、先以为内主。亡十九年,守志弥笃,惠怀弃民,从而与之,献无异亲,民无异望。天方相晋,将何以代之?此二君者,异於子干。恭有宠子,国有奥主。子干无施於民,无援於外。去晋,晋不送;归楚,楚不逆。何以冀国?子干果不终,卒立弃疾,如叔向言。
鲁昭公薨於乾侯,赵简子问於史墨曰:季氏出其君而民服焉,诸侯与之,君死於外而莫之或罪。何也?对曰:物生有两、有三、有五、有陪贰。故天有三辰,地有五行,体有左右,各有妃耦。王有公,诸侯有卿,皆其贰也。天生季氏,以贰鲁侯,为日久矣。民之服焉,不亦宜乎?鲁君世纵其失,季氏世其勤,民忘君矣。虽死於外,其谁矜之?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自古以然。故《诗》曰: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三后之姓,於今为庶,主所知也。在《易》卦,雷乘乾曰《大壮》ⅲⅰ。天之道也。政在季氏,於此君也,四公矣。民不知君,何以得国?是以为君,慎器与名,不可以假人。
孔子在卫,闻齐田常将欲为乱,而惮鲍、晏,因移其兵以伐鲁。孔子会诸弟子曰:鲁,父母之国,不忍观其受敌。将欲屈节於田常以救鲁,二三子谁使?子贡请使,夫子许之。遂如齐,说田常曰:今子欲取功於鲁实难,若移兵於吴则可也。夫鲁难伐之国,其城薄以卑,地狭以泄,其君愚而不仁,大臣伪而无用,其士民又恶甲兵之事,此不与战。夫吴城高以厚,地广以深,甲坚以新,士选以饱,重器精兵,尽在其中,又使明大夫守之,此易伐也。田常忿然作色曰:子之所难,人之所易;子之所易,人之所难,而以教常,何也?子贡曰:夫忧在内者攻强,忧在外者攻弱。今君忧在内矣,吾闻君三封而三不成,是则大臣不听也。今君破鲁以广齐,战胜以骄主,破国以尊臣,而子之功不与焉,则交日疏於主。是君上骄主心,下恣群臣,求以成大事,难矣。夫上骄则恣,臣骄则争,是君上与主有、下与大臣交争也。如此,则子之位危矣,故曰不如伐吴。伐吴而不胜民人外死,大臣内空,是君上无强臣之敌,下无民人之过;孤主制齐者,唯君也。田常曰:善。然兵业已加鲁矣,不可更。如何?子贡曰:子缓师。吾请救於吴,令救鲁而伐齐。子以兵迎之。田常许诺。
秦始皇帝游会稽,至沙兵疾甚。始皇令赵高为书,赐公子扶苏。未授使者,始皇崩。赵高因留所赐扶苏玺书,而谓公子胡亥曰:上崩,无诏封王诸子,而独赐长子书。长子至,即位为皇帝,而子无尺寸之地,为之奈何?胡亥曰:固然也。吾闻明君知臣,明父知子。父既捐命,不封诸子,何可言也?赵高曰:不然。方今天下之权,存亡在子与高及丞相耳。愿子图之。且夫臣人与见臣於人,制人与见制於人,岂可同日而道哉?胡亥曰:废兄而立弟,是不义也;不奉父诏而畏死,是不孝也;能薄而材谫,强因人之功,是不能也。三者逆德,天下不服。高曰:臣闻汤武杀其主,天下称义焉,不为不忠;卫君杀其父,而卫国载其德,孔子著之,不为不孝。夫大行不细谨,大德不辞让。乡曲各有宜,而百官不同功。故顾小而忘大,後必有害;狐疑犹豫,後必有悔。断而敢行,鬼神避之,後有成功。愿子遂之也。胡亥喟然叹曰:今大行未发,岂宜亻此事干丞相哉?高曰:时乎时乎?间不及谋。嬴粮跃马,唯恐後时。胡亥既然高之言,高乃谓丞相斯曰:上崩,赐长子书,与丧俱会咸阳,而立为嗣。书未行,今上崩,未有知者,事将何以?斯曰:安得亡国之言耶?高曰:君自料才能,孰与蒙恬?功高孰与蒙恬?谋远不失,孰与蒙恬?无怨於天下,孰与蒙恬?长子旧而信之,孰与蒙恬?斯曰:此五者皆不及蒙恬,而君责之何深也。高曰:高故内宫之厮役也,幸得以刀笔之吏,进入秦宫管事二十馀年,未尝见秦免罢丞相、功臣有封及二世者也,卒皆以诛亡。皇帝二十馀子,皆君之所知。长子刚毅而武勇,信人而旧事,即位必用蒙恬为丞相;君侯终不怀通侯之印,归於乡里矣。高受诏习胡亥学法,仁慈笃厚,轻财重士;秦之诸子,皆莫及也,可以为嗣。君计而定之。斯曰:上蔡闾巷布衣也,上幸擢为丞相者,固将以存亡安危属臣也。岂可道哉?夫忠臣不避死而庶几,孝子不勤劳而见危,君其勿复言。高曰:盖闻圣人迁徙无常,龙变而从时,见末而知本,观指而睹归,物固有之,安得常法哉?方今天下之权,悬命於胡亥,高能得志焉。且夫从外制中谓之惑,从下制上谓之贼。故秋霜降者草华落,水风摇者万物作,此必然之效也。君侯何见之晚也?斯曰:吾闻晋易太子,三世不安;齐桓兄弟争位,身死为戮;纣残亲戚,不听谏者,国为丘墟。三者逆天,宗庙不血食。斯其由人哉?安足与谋?高曰:上下合同,可以长久;中外若一,事无表里。君听臣之计,则长有封侯,世世称孤,必有松乔之寿、孔墨之智。今释此而不从,祸及子孙,足为寒心。善者因败为福,君何处焉?斯乃仰天而叹,垂涕太息曰:既已不能死,安命哉?乃听高立胡亥,改赐玺书,杀扶苏蒙括。
秦二世末,陈涉起靳。兵至陈,张耳陈馀说涉曰:大王兴梁、楚,务在入关,未及收河北也。臣尝游赵,知其豪杰,愿请奇兵略赵地。於是陈王许之,与卒三千,从白马渡河。至诸郡县,说其豪杰曰:秦为乱政虐刑,残灭天下,北为长城之役,南有五岭之戍,外内骚动,百姓罢敝,头会箕敛,以供军费,财匮力尽,重以苛法,使天下父子不相聊生。今陈王奋臂为天下唱始,莫不响应,自家为怒,各报其怨,县杀其令丞,郡杀其守尉。今已张大楚,王陈,使吴广、周文将卒百万西击秦。於此时而不成封侯之业者,非人杰也。夫因天下之力,而攻无道之君,报父兄之怨,而成割地之业,此一时也。豪杰皆然其言。乃行收兵,下赵十馀城。韩信既平齐,为齐王。项王恐,使盱台人武涉往说齐王,使三分天下。信不听。武涉已土,蒯通知天下权在韩信,欲为奇策而感动之,以相人说韩信曰:仆常受相人之术。韩信曰:先生相人何如?对曰:贵贱在於骨法,忧喜在於容色,成败在於决断。以此参之,万不失一。信曰:先生相寡人如何?对曰:愿请间。信曰:左右远。蒯通曰: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贵乃不可言。韩信曰:何谓也?蒯通曰:天下初发难,俊雄豪杰,建号一呼,天下之士,合雾集,鱼鳞杂Ш,烟至风起。当此之时,忧在亡秦而已。今楚汉分争,使天下无罪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骨肉流离於中野,不可胜数。楚人起於彭城,转斗逐北,至於荥阳,乘利席卷,威振天下。然兵困於京索之间,迫西山而不能进者,三年於此矣。汉王将数十万之众,距巩洛,阻山河之险,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折北不救,败荥阳,伤成皋,遂走宛叶之间,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夫锐气挫於险塞,而粮食竭於内脏,百姓罢极,怨望容容无所依倚。以臣料之,其势非天下贤圣,固不能息天下之祸。当今两主之命,悬於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臣愿披腹心,输肝胆,效愚计,恐足下不用也。诚能听臣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三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势莫敢先动。夫以足下之贤圣,有甲兵之众,据强齐,从燕赵,出空虚之地而制其後,因民之欲,西乡为百姓请命,则天下风起而响应矣。孰敢不听?割大弱强,以立诸侯,诸侯已立,天下服听而归德於齐。国之故有胶泗之地,怀诸侯以德,深拱揖让,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於齐矣。盖闻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愿足下熟虑之。韩信曰:汉王还我厚,载我以其车,衣我以其衣,食我以其食。吾闻之,乘人车者,载人之患;衣人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吾岂可以乡利背义乎?蒯生曰:足下自以为善汉王,欲建万世之业,臣窃以为误矣。始常山王、成安君为布衣时,相与为刎颈之交。後争张、陈泽之事,二人相怨。常山王奉项婴头,鼠窜归於汉王。汉王借兵东下,杀成安君氵氐水之南,头足异处,卒为天下笑。此二人相与,天下至欢,然而卒相擒者,何也?患生於多欲,人心难测也。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於汉王,必不能固於二君之相与也,而事多大於张、陈泽,故臣以为足下必汉王之不危己,亦误矣。大夫种、范蠡,存亡越,霸句践,立功成名而身死亡。谚曰:野兽尽而猎狗烹,敌国破而谋臣亡。夫以交友言之,则不如张耳之与成安君也;忠臣言之,则不过大夫种之於句践也。此二人者,足以观矣。愿足下深虑之。且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盖天下者不赏。臣请言大王功略:涉西河,虏魏王,擒夏说,引兵下井陉,诛成安君,徇赵,胁燕,定齐,南摧楚人之兵二十万,东杀龙且,西乡以报。此所谓功无二於天下,而略不世出者也。今足下载震主之威,挟大赏之功,以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窃为足下危之。韩信谢曰:先生且休矣。我将念之。後数日,蒯通复说曰:夫听者,事之候;计者,事之机也。听过计失,而能久安者,鲜矣。听不失一二者,不可乱以言;计不失本末者,不可纷以辞。夫随厮养之役者,失万乘之权;守儋石之禄者,阙卿相之位。故智者,决之断也;疑者,事之候也。审毫之小计,遗天下之大数,智诚知之决,不敢行者,百事之祸也。故猛虎之犹与,不如蜂虿之致螫;骐骥之躅,不如驽马之安步;孟贲之狐疑,不如庸夫之必至也。虽有舜禹之智,沈吟而不言,不如聋之指麾也。夫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也。时不再也,愿足下详察之。韩信犹豫不忍背汉,又自以为功多,汉王终不夺我齐,遂谢蒯生。蒯生曰:夫迫於苛细者,不可与图大事;拘於臣虏者,固无君王之意。说不听,因去,佯狂为巫。
吴王濞以子故不朝,及削地书至,於是及使中大夫应高讠兆胶西王。无文书口报曰:吴王不肖,有宿夕之忧,不敢自外,使喻其欢心。王曰:何以教之?高曰:今者主上兴於奸雄,饰於邪臣,好小善,听谗贼,擅变更律令,侵夺诸侯之地,徵求滋多,诛罚良善,日以益甚。语有之曰:舐糠及米,吴与胶西。知名诸侯也。一时见察,恐不得安肆矣。吴王身有内病,不能朝请二十馀年,常患见疑,无以自白。今胁肩累足,犹惧不见释。窃闻大王以爵事有,所闻诸侯削地,罪不至此,此恐不得削地而已。王曰:然,有之。小将奈何?高曰:同恶相助,同好相留,同情相成,同欲相趋,同利相死。今吴王自以为与大王同忧,愿因时理,弃躯以除患害於天下,抑亦可乎?王矍然骇曰:寡人何敢如是?今主虽急,固有死耳。安得勿戴?高曰:御史大夫晁错荧惑天子,侵夺诸侯,蔽忠塞贤,朝廷疾怨,诸侯皆有背叛之意,人事极矣。彗星夕出,蝗虫数起,此万世一时,而愁劳圣人之所起也。故吴王内欲以晁错为诗,外随大王後车,傍佯天下,所乡者降,所指者下,天下莫敢不服。大王诚幸而许之一言,则吴王帅楚王,略函谷关,守荥阳、敖仓之粟,距汉兵,治次舍,须大王。大王有幸而临之,则天下可并,两主分割,不亦可乎?王曰:善。七国皆反,兵败伏诛。
淮南王安怨望,厉王死,欲谋叛逆,未有因也。及削地之後,其为谋益甚,与左吴等日夜按舆地图,部署兵所从入。召伍被与谋,被曰:上宽赦大王,王复安得亡国之言乎?臣闻子胥谏吴王,吴王不用。子胥曰:臣今见麋鹿游於姑苏之台。臣今亦见宫中生荆棘,雾露г衣也。臣闻聪者听於无声,明者见於未形,故圣人万举万全。昔文王一动,而功显於世,列为三代。此所谓因天心以动作者也,故海内不期而随此。千岁之可见者。夫百年之秦,近世之吴、楚,亦足以喻国家之存亡矣。臣不敢避子胥之诛,愿大王无为吴王之听。昔秦绝圣人之道,杀术士,燔《诗》《书》,弃礼义,尚诈力,任刑罚,转负海之粟,致之西河。当是之时,男子疾耕,不足於糟糠;女子绩纺,不足以盖形。遣蒙恬筑长城,东西数千里,暴兵露师,常数十万,死者不可胜数,僵尸千里,流血顷亩,百姓力竭,故欲为乱者,十家而五。又使徐福人海求异物,及延年益寿之药,还为伪辞曰:臣见海中大神曰:以令名振男女,与百工之事,即得之矣。秦皇大悦,遣振男女三千人,资之五种种百工而行。徐福得平原广泽,止王不来。於是百姓悲痛相思,欲为乱者,十家而六。又使尉他逾五岭,攻百越。尉他知中国劳极,止王不来,使人上书,求女无夫者三万人,以为士卒衣补。秦皇可其万五千人。於是百姓离心瓦解,欲为乱者,十家而七。客谓高皇帝曰:时可矣。高皇帝曰:待之。圣人当起东南间。不一年,陈胜、吴广发矣。高皇始於丰沛一唱,天下不期而响应者,不可胜数也。此所谓蹈瑕候间,因秦之亡而动者也。百姓愿之,若旱之望雨。故起於行阵之中,而立为天子,功高三王,德传无穷。今大王见高皇得天下之易也,独不观近世之吴楚乎?夫吴王赐为刘氏祭酒,受几杖而不朝,王四郡之众,地方数千里,内铸铜以为钱,东煮海以为盐,上取江陵木为船,国富人众,举兵而西,破於大梁,败於狐父,奔走而东,至於丹徒,越人擒之,身死绝祀,为天下笑。夫以吴楚之众,不能成功者,何也?诚逆天道而不知时也。方今大王之兵众,不能十分吴楚之一;天下安宁,又万倍於秦时。愿大王从臣之计。大王不从臣之计,今见大王事必不成而语先泄也。臣闻微子过故国而悲,於是作《麦秀》之歌,是痛纣之不用王子比干也。故孟子曰:纣贵为天子,死曾不若匹夫,是纣先自绝於天下久矣,非死之日而天下去之也。今臣亦窃悲大王弃千乘之君,必且赐绝命之书,为群臣先死於东宫也。於是王气怨结而不扬,涕满眶而横流,即起历阶而去。後复问伍被曰:汉庭治乱?被曰:窃睹朝廷之政,君臣之义、父子之亲、夫妇之别、长幼之序,皆得其理;上之举措,遵古之道;风俗纲纪,未有所缺;南越宾服,羌入献,东瓯入降,广长杨,开朔方,匈奴折翅伤翼,失援不振。虽不及古太平之时,然犹为治也。王欲举事,臣见其将有祸而无福也。王怒,被谢死罪。王曰:陈胜、吴广无立锥之地,千人之众起於大泽,奋臂大呼,而天下响应,西至於戏,而兵百万。今吾国虽小,然而胜兵者可得十馀万,非直戍之众,钅几凿棘矜也。公何以言有祸无福?被曰:秦无道,残贼天下,兴万乘之驾,作阿房之宫,太半之赋,发闾左之戍,父不宁子,兄不便弟,政苛刑峻,天下敖然若焦,民皆引领而望、倾耳而听,悲号仰天,扣心而怨上,故陈胜一呼,天下响应。当今陛下临制天下,一齐海内,爱蒸庶,布德施惠,口虽未言,声疾雷霆,令虽未出,化驰如神,心有所怀,威动万里,下之应上,犹影响也。而大将军材能,不特章邯、扬熊也。大王以陈胜、吴广喻之,被以为过。王曰:苟如公言,不可侥幸耶?被曰:被有愚计。王曰:奈何?被曰:今朔方之郡,田地广,水草美,民徙者,不足以实其地。可伪为丞相、御史请书,徙郡国豪杰任使,及有耐罪以上,赦令除家产五十万以上者,皆徙其家属朔方之郡;益发甲卒,急其会日;又伪为左右都司空、上林中都官诏狱逮诸侯太子幸臣,如此则民怨,诸侯惧。即使辩武随而说之,傥可侥幸,十得一乎?王曰:此可也。欲如伍被计。使人伪得罪而西,事大将军、丞相,一日发兵,使人即刺杀大将军青,而说丞相下之,如发蒙耳。又欲令衣求盗衣,持羽檄,从东方来,呼曰:南越兵入。欲因以发兵。未得发,会事泄诛。
後汉灵帝以皇甫嵩为将军,讨破黄巾,威震天下,而朝政日乱,海内虚困。故信都令阎忠来说嵩曰:难得而易失者,时也;时至不旋踵者,机也。故圣人顺时以动,智者因机以发。今将军遭难得之运,蹈易骇之机,而践运不抚,临机不发,将何以保大名乎?嵩曰:何谓也?忠曰:天道无亲,百姓与能。今将军受钺於暮春,收功於末冬,兵动如神,谋不再计,摧强易於折枯,消坚甚於汤雪,旬月之间,神兵电扫,封户刻石,南向以报德,威名震本朝,风声驰海外,虽汤武之举,未有高将军者也。今身建不赏之功,体兼高人之德,而北面庸主,何以求安乎?嵩曰:夙夜在公,心不忘忠。何故不安?忠曰:不然。昔韩信不忍一餐之过,而弃三分之业,利剑已揣甚喉,方发悔毒之叹者,机失而谋乖也。今主上势弱於刘、项,将军权重於淮阴,指挥足以震风,叱吒可以兴雷电,赫然奋发,因危抵颓,崇恩以绥先附,振武以临後服,徵冀方之士,动七州之众,羽檄先驰於前,大军响振於後,蹈流漳河,饮马孟津,诛阉宦之罪,除群怨之积,虽童儿可使奋拳以致力,女子可使褰裳以用命。况厉熊罴之卒,因迅风之势哉?功业已就,天下已顺,然後请呼上帝,示以天下,混齐六合,南面称制,移宝器於将兴,推亡汉於已坠,实神机之至会,风发之良时也。夫既朽之木不雕,衰世之朝难佐,若欲辅难佐之朝,朽败之木,是犹逆坂走丸、迎流纵棹,岂云易哉?且今宦竖群居,同恶如市,上命不行,权归近习,昏主之下,难以久居,不赏之功,谗人侧目,如不早图,後悔无及。嵩惧曰:非常之谋,不施於有常之势。创国大功,岂庸才所致?黄巾细孽,敌非秦、项,新结易散,难以济业。且民未忘主,天下逆,若虚造不冀之功,以速朝名之祸,孰与委忠本朝,守其臣节?虽云多谗,不过放废;犹有令名,死且不朽。反常之论,所不敢闻。忠知说不用,因亡去。
王莽时,寇盗群发,莽遣将军廉丹伐山东。丹辟冯衍为掾,与俱至定陶。莽追诏丹曰:将军受国重任,不能捐身中野,无以报恩塞责。丹惶恐,夜召衍,以书示之。衍因说丹曰:衍闻之,顺而成者,道之所大也;逆而功者,权之所贵也。是故期於有成,不问所由;论於大体,不守小节。昔逢丑父伏轼而使其君取饮,称於诸侯;郑祭仲立突而出忽,终得复位,美於《春秋》。盖以死易生,以存易亡,君子之道也;诡於众意,宁国存身,贤者之虑也。故《易》曰: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是以自天之,吉无不利。若夫知其不可而必为之,破军残众,无补於主,身死之日,负义於世,智者不为,勇者不行。且衍闻之,得时无怠。张良以五代相韩,椎秦始皇於博浪之中,勇冠乎贲育,名高於太山。将军之先,为信臣;新室之兴,英隽不附。今海内溃乱,民怀汉德,甚於诗人之思召公也。爱其甘棠,而况子孙乎?民所歌舞,天必从之。方今为将军计,莫若屯据大郡,镇抚吏士,砥砺其节,百里之内,牛酒日赐,纳雄杰之士,询忠智之谋,要将来之心,待纵横之变,兴社稷之利,除万人之害,则福禄流於无穷、功烈著於不灭。何与军覆於中原,身膏於草野,功败名丧,耻及先祖哉?圣人转祸而为福,智士因败而为功。愿将军深计而无与俗同。丹不能从。进及睢阳,复说丹曰:盖闻明者见於未形,智者虑於未萌。况其昭晰者乎!凡患生於所忽,祸发於细微,败不可悔,时不可失。公孙鞅曰:有高人之行,必负非於世;有独见之虑,必见赘於民。故信庸庸之论,破金石之策;袭当世之操,失高明之德。夫决者,智之君也;疑者,事之役也。时不再来,公勿再计。丹不听,进及无盐,与赤眉战死。衍乃亡命河东。
来歙说隗嚣遣子入侍。嚣将王元以天下成败未可知,不愿专心内事,遂说嚣曰:昔更始西都,四方响应,天下喁喁,谓之太平。一旦坏败,大王几无所措。今南有子阳,北有文伯,江湖海岱,王公十数,而欲率儒生之说,弃万乘之基,羁旅危国,以求万全,此循覆车之轨,计之不可者也。今天水完富,士马最强,北取西河上郡,东收三辅之地,案秦旧迹,表里山河,元请一丸泥为大王东封函谷关,此万代一时也。若计不及此,宜蓄糗粮,养士马,据隘自守,旷日持久,以待四方之变,图王不成,其弊犹足以霸。要之,鱼不可脱於泉;神龙失势,即还与蚯蚓同。嚣然元计,虽已遣子入质,犹负於险厄,欲专制方面,遂背汉。
魏太祖与吕布战於濮阳,不利。袁绍使人说太祖连和,使太祖家居邺。太祖将许之,程昱见曰:窃闻将军欲遣家居邺,与袁绍连和,诚有之乎?太祖曰:然。昱曰:意者,将军殆临事而惧。不然,何虑之不深也?夫袁绍据燕、赵之地,有并天下之心,而智不能济也。将军自度能为之下乎?将军以龙虎之威,可为韩、彭之事耶?昱愚不识大旨,以为将军之志,不如田横。田横,齐一壮士耳,犹羞为高祖之臣。今将军欲遣家往邺,将北面而事袁绍。夫以将军之聪明神武,而反不羞为袁绍之下,窃为将军耻之。今兖州虽残,尚有三城;能战之士,不下万人。若与文若昱等收而用之,霸王之业可成也。愿将军更虑之。太祖乃止。
袁绍为盟主,有骄色,陈留太守张邈正义责之。绍令曹操杀邈,操不听。邈心不自安,及操东击陶谦,令其将陈宫屯东郡。宫因说邈曰:今天下分崩,雄杰并起,君拥十万之众,当四战之地,抚剑顾盼,亦足以为人豪,而反受制於人,不亦鄙乎?今州军东征,其处空虚,吕布壮士,善战无前。若迎之共据兖州,观天下之形势,俟时事之变通,此亦纵横之一时也。邈从之而反曹公。
锺会、邓艾既破蜀,蜀主降,会构艾。艾槛车徵,会阴怀异图,厚待蜀将姜维等。维见而知其心,谓可构成扰乱,徐图克复也,乃诡说之曰:闻君自淮南以来,算无遗策。晋道克昌,皆君为之。今复定蜀,威德震世,民高其功,而主畏其谋,欲以此安归乎?夫韩信不背汉於扰攘,而见疑於既平;大夫种不从范蠡於五湖,卒伏剑而妄死。岂ウ主愚臣哉?利害使之然也。今君大功既立,大德已著,何不法陶朱舟绝迹,全功保身,登峨眉之岭,而从赤松游乎?会曰:君言远,我不能行。且为今之道,或未尽於此也。维曰:其他则君智力之所能,无烦於老夫矣。由是情好欢甚。会自称益州牧以叛,欲授维兵五万人,使为前驱。魏将士愤发,杀会及姜维。
晋怀帝时,辽东太守庞本私憾东夷校尉李臻。鲜卑索连木津等为臻兴义,实因而为乱,遂攻陷诸将。大单於慕容之长子翰言於曰:臣闻求诸侯莫如勤王,自古有为之君,靡不杖此以成事业者也。今连津跋扈,王师覆败,苍生暑,岂甚此乎?竖子外以庞本为名,内实幸而为寇,辽东倾没,乘便二周,中原兵乱,州师屡败,勤王杖义,今其时也。单於宜明九伐之威,救倒悬之命,数连津之罪,合义兵以诛之;上则兴复辽邦,下则并吞二部,忠义彰於本朝,私利归於我国,此则吾鸿渐之始也,终可以得志於诸侯。善之。遂戒器讨连津,斩之,立辽东郡。
後秦秦王符生杀害忠良。秦人度於一时,如过百日。权翼及说东海王坚曰:今主上昏虐,天下离心。有德者昌,无德受殃,天之道也。一旦有风尘之变,非君王而谁?神器业重,不可令他人取之。愿君王行汤武之事,以从民心。坚然之,引为谋主。遂废生立坚为秦王。
宋孔熙先者,广州刺史默之子也,有奸才,善占星气,言江州分野出天子,上当见弑於骨肉。及大将军彭城王义康幽於安城郡,熙先谓为其人也,遂说王詹事范晔曰:先君昔去广州,朝谤纷纭,藉大将军深相救解,得免艰危,曩受遗命,以死报德。今主上昏僻,殆天所弃。大将军英断聪敏,人神相属,失职南垂,天下愤怨。今人情骚动,星文舛错。时至则不可拒,此之谓乎?若顺天人之心,收慕义之士,内连宠戚,外结英豪,潜图构於表里,疾雷奋於肘腋,然後诛除异义,崇奉圣明,因人之望,以号令天下,谁敢不从?小人维以七尺之驱、三寸之舌,立功立事,而归诸君子。大人谓为何如?晔甚愕然。熙先重曰:昔毛琢竭节,不容於魏武;张温毕议,见逐於孙权。彼二人者,国之信臣,时之俊。岂疵瑕暴露,言行玷缺然後至於祸哉?皆以廉直劲正,困於邪枉;高行妙节,不得久容。丈人之於本朝,不深於二主;人间雅誉,有过於两臣,谗夫侧目,为日久矣。比肩竞逐,庸可遂乎?近者殷铁一言,而刘班碎首,彭城斥逐,徐童见疑,彼岂父母之雠、为代之怨?寻戈拔棘,自幼而然。所争不过荣名势利,先後之间耳。及其末也,唯恐陷之不深,发之不早。戮及百口,犹曰不厌。是岂书籍远事?可为寒心悼栗者也。今建大动,奉贤哲,图难於易,以安易危,比之泰山,而去累卵,何苦不就?且崇树圣明,至德也;身享卿相,大业也;鸿名美号,三王五霸所以覆军杀将而争之也。一朝包括,不亦可乎?又有迩於此者,愚则未敢道。晔曰:何谓?熙先曰:丈人奕叶清华,而不得连姻帝室。国家作禽兽相处,丈人曾未耻之?晔门无内行,故熙先以此为激。晔默然。自是情好,遂密阴谋构矣。熙先专为谋主。事露,皆伏诛。
周大将军郭荣奉使询隋高祖。高祖谓荣曰:吾雅尚山水,不好缨绂;过藉时来,遂叨名位。愿以侯归第,以保馀年。何如?荣对曰:今主上无道,人怀危惧。天命不常,能者代有。明公德高西伯,望极国华,方据六合以慰黎庶,反效童儿女子投坑落阱之言耶?高祖大惊曰:无妄言。族矣!及高祖作相,笑谓荣曰:前言果中,後竟代周室。
随高祖崩,葬於太陵。初疾也,玺书徵汉王谅。谅闻高祖崩,流言杨素篡位,大惧,以为诈也。发兵自守,阴谋为乱。南袭蒲州,取之。司马参军裴文安说谅曰:兵以拙速,不闻巧迟。今梓宫尚在仁寿,比其微兵东进,动移旬朔。若骁勇万骑,卷甲宵行,直指长安,不盈十日。不逞之徒,擢授高位,付以心膂,共守京城,则以东府县,非彼之有。然後大王鼓行而西,声势一接,天下可指麾而定也。谅不从,乃亲率大军,屯於并介之间。上闻之,大惧,召贺若弼议之。弼曰:汉王先帝之子、陛下之弟,居连率之重,总方岳之任,声名震响,为天下所服,其举事毕矣。然而进取之策有三:长驱入关,直据京师,西拒六军,东收山东,上策也,如是则天下未可量;顿大军於蒲州,使五千骑闭潼关,复齐旧境,据而都之,中策也,如是以力争;若亲居太原,徒遣其将来,下策也,如是成擒耳。上曰:公试为朕筹之,计将何出?弼曰:萧摩诃亡国之将,不可与图大事;裴文安少年虽贤,不被任用。馀皆群小,顾恋妻孥,苟求自安,不能远涉。必遣军来攻蒲州,亲居太原,为之窟穴。臣以为必出下策。果如弼所筹,乃以杨素为将,破之。
隋炀帝亲御六军伐高丽,礼部尚书楚国公杨玄感据黎阳反。李密说玄感曰:天子远征辽左,地去幽州,悬隔千里,南有臣海之限,北有胡戎之患,中间一道,理极艰危。今公权兵出其不意,长驱入蒯,直扼其喉,前有高丽,退无归路,不过旬月,赍粮必尽。举麾一召,其众自降,不战而克,计之上也。关中四塞,天府之国,有卫文,不足为意。今若率众西入长安,天子虽还,失其襟带,据险临之,故当必克,万全之策,计之中也。若随近逐便,先向东都,顿兵坚城之下,胜负都未可知,此计之下也。玄感利洛阳宝货,曰:公之下策,我之上策也。遂围之。玄感失利,宵溃。王师追斩之。李密乃亡归翟让。
隋炀帝初猜忌唐。高祖知之,常怀危惧。为太原留守,以讨击不利,恐为炀帝所谴,甚忧之。时太宗从在军中,知隋将亡,潜图义举,以安天下。及进曰:大人何忧之甚也?当今主上无道,百姓愁怨,城门之外,皆已为贼,独守小节,必旦暮死亡。若起义兵,实当人欲。且晋阳用武之地,足食足兵,大人居之,此乃天授,正可因机转祸,以就功业。既天与不取,忧之何益?高祖大惊,深拒之。太宗趋而出,明日复进说曰:此为万全之策,以救灭族之事。今王纲弛紊,盗贼遍天下,大人受命讨捕,其可尽乎?贼既不尽,自当获罪。且又世传李氏姓膺图,李金才位望隆贵,一朝族灭。大人既能平贼,即又功当不赏,以此求活,其可得乎?高祖意少解,曰:我一夜思量汝言,大有道理。今日破家灭身,亦由汝;化家为国,亦由汝。於是定计,乃命太宗与晋阳令刘文静,及门下客长孙顺德、刘弘基等募兵。旬日之间,众且一万。斩留守副王威、高君雅,以诡请高祖祈雨於晋祠,将为不利故也。用裴寂计,准伊尹放太甲、霍光废昌邑故事,尊炀帝为太上皇,立代王侑以安隋室,传檄诸郡,以彰义举。秋七月,以精甲三万,西图关中。高祖杖白旗,誓众於太原之野,引师即路,遂亡隋族,造我区夏。
由此观之,是知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所以王者必通三统,明天命所受者博,非独一姓也。昔孔子论《诗》,至於殷士肤敏、灌将於京,喟然叹曰:富贵无常。不如是,王公其何以诫慎、民萌其何以劝勉?《易》曰: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故知惧而思诫,乃有国之福者矣。
时宜第二十一
夫事有趋同而势异者,非事诡也,时之变耳。何以明其然耶?昔秦末,陈涉起靳。兵至陈,陈豪杰说涉曰:将军被坚执锐,帅士卒以诛暴秦,复立楚社稷,功德宜为王。陈涉问陈馀张耳两人,两人对曰:将军目张胆,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为天下除残贼,今始至陈而王之,示天下以私;愿将军无王,急引兵而西,遣人立六国後,自为树党。如此,野无交兵,诛暴秦,据咸阳以令诸侯,则帝业成矣。今独王陈,恐天下解也。及楚汉时,郦食其汉谋挠楚权曰:昔汤伐桀,封其後於杞;武王伐纣,封其後於宋。今秦失德弃义,侵伐诸侯社稷,灭六国之後,使无立锥之地。陛下诚能复立六国後,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德,莫不向风慕义,愿为臣妾,德义以行。陛下南面称霸,楚必敛衽而朝。汉王曰:善。张良曰:诚用客之谋,陛下事去矣。汉王曰:何哉?良因发八难,其略曰:昔者汤伐桀,封其後於杞者,度能制桀之死命也。今陛下能制项籍之死命乎?其不可一也,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闾,释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封圣人之墓、褒贤者之闾乎?其不可二也。发巨桥之粟,散鹿台之财,以赈贫民,今陛下能散府库以赐贫穷乎?其不可三也。殷事已毕,偃革为轩,倒载干戈,示天下不复用武,今陛下能偃武修文,不复用兵乎?不可四也。放马华山之阳,示无所,今陛下能放马不复用乎?其不可五也。休牛桃林之野,示天下不复输积,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六也。且夫天下游士,离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者,日夜望咫尺之地;今复六国,立韩、魏、燕、赵、齐、楚、之後,馀无复立者,天下游士,各归事其主,从亲戚,反故旧,陛下与谁取天下乎?其不可七也。且楚唯无强,六国者复挠而从之,陛下安得而臣之哉?其不可八也。诚用客之谋,则大事去矣。时王方食,吐哺骂郦生曰:竖儒几败我事。趣令销印,此异形者也。
七国时,秦王谓陈轸曰:韩、魏相攻,期年不解。或曰救之便,或曰勿救便。寡人不能决,请为寡人决之。轸曰:昔卞庄子方刺虎,馆竖子止之曰:虎方食牛,牛甘必争,争必斗;斗则大者伤,小者死。从伤而刺之,一举必有两虎之名。今韩、魏相攻,期年不解,必是大国伤,小国亡。从伤而伐之,一举必有两实。此卞庄刺虎之类也。惠王曰:善。果如其言。初诸侯之叛秦也,秦将章邯围赵王於钜鹿。楚怀王使项羽、宋义等北救赵,至安阳,留不进。羽谓义曰:今秦军围钜鹿,疾引兵渡河,楚击其外,赵应其内,破秦军必矣。宋义曰:不然。夫抟牛之虻,不可以破虱。今秦攻赵,战胜则兵罢,我承其弊;不胜,则我引兵鼓行而西,必举秦矣。故不如斗秦、赵。夫击轻锐,我不如公;坐运筹策,公不如我。羽曰:将军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今岁饥民贫,士卒食半菽,军无见粮。乃饮酒高会,不引兵渡河、因赵食、与并力击秦,乃曰承其弊。夫以秦之强,攻新造之赵,其劫必举赵。赵举而秦强何弊之承?且国兵新破,王不安席,扫境内而属将军,国家安危,在此一举。今不恤士卒而徇私,非社稷臣也。即夜入义帐中斩义,悉兵渡河,沈舟破釜,示士卒必死,无还心,大破秦军。此异势者也。
韩信伐赵,军井陉,选轻骑二千人,人持一赤帜,从间道山而望赵军。诫曰:赵见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赵壁,拔赵帜,立汉赤帜。信乃使万人先行,出背水阵。平旦,信建大将之旗,鼓行出井陉口,赵开壁击之,大战良久。於是信弃旗鼓,走水上军。水上军开入之,复疾战。赵空壁争汉旗鼓,逐韩信。韩信等已入水上军,军皆殊死战,不可败。信所出奇兵二千骑,共候赵空壁逐利,则驰入赵壁,皆拔赵旗,立汉赤帜二千。赵军已不能得信等,欲还归壁,皆汉赤帜而大惊,以为皆已得赵王将矣。遂乱,遁走。赵将虽斩之,不能禁也。於是汉兵乘击大破之,虏赵军。诸将效首虏,皆贺信,因问曰:兵法石背山陵,前左水泽。今者反背水阵,然竟以胜,此何术也?信曰: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後生,置之亡地而後存。且信非得素抚循士大夫也,此所谓驱市人而战之,其势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为战。今与之生地皆走,宁尚可得而用之?又高祖劫五诸侯兵,入彭城。项羽闻之,乃引兵去齐,与汉大战睢水上,大破汉军,多杀士卒,睢水为之不流。此异情者也。
汉王在汉中,韩信说曰:今士卒皆山东人,而望归,及其锋,东向可以争天下。後汉光武北至蒯,闻邯战兵到,世祖欲南归,召官属计议。耿曰:今兵从南来,不可南行。渔阳太守彭宠、公之邑人;上郡太守即父也。发此两郡控弦万骑,邯战不足虑也。世祖官属不从,遂南驰。官属各分散。後汉李催等追困天子於曹阳,沮授说袁绍曰:将军累叶台辅,世济忠义。今朝廷播越,宗庙残毁。观诸州郡,虽外义兵,内实相图,未有忧在社稷、恤人之意。且今州城粗定,兵强士附,西迎大驾,即宫邺都,挟天子而令诸侯,畜士马以讨不庭,谁能御之?若不早定,必有先之者。夫权不失机,功不厌速,愿其图之。绍不从,魏武果迎汉帝,绍遂败。梁武帝萧衍初起义,杜思冲劝帝迎南康王都襄阳,正尊号,帝不从。张弘策曰:今以南康置人手中,彼挟天子以令诸侯,节下前去,为人所使。此岂岁寒之计耶?帝曰:若前途大事不捷,故自兰艾同焚。若功业克建,谁敢不从?岂是碌碌受人处分於江南,立新野郡,以集新附哉?不从,遂进兵克建邺而有江左。此情与形势之异者也。随时变通,不可执一矣。
卷八杂说
钓情第二十二
孔子曰: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又曰:未信,则以为谤己,孙卿曰:语而当,智也;默而当,知也。尸子曰:听言耳目不惧,视听不深,则善言不往焉。是知将语者,必先钓於人情,自古然矣。
故《韩子》曰:夫说之难也,在知所说之心,可以吾说当之。说之以厚利,则见下节而遇卑贱,必弃远矣。说之以名高,则见无心而远事情,必不收矣。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未必其身泄之也,而说及其所匿之事,如是者身危。贵人有过端,而说者明言善议以推其恶者,身危。贵人得计而欲自以为功,说者与知焉,则身危。强之以甚所不为,止之以其所不能已者,身危。又曰:与之论大人,则以为间己;与之论细人,则以为粥权。论其所爱,则以为供资;论其所惜,则以为尝己。顺事陈意,则曰怯懦而不尽;虑事广肆,则曰草野而倨侮。此不可不知也。彼自知其计,则无以其失穷之;自勇其断,则无以其敌怒之。
荀悦曰:夫臣下之所以难言者,何也?言出乎身,则咎悔及之矣。故曰:举过揭非,则有干忤之咎;劝励教诲,则有侠上之讥。言而当,则耻其胜己也;言而不当,则贱其愚也。先己而同,则恶其夺己明也;後己而同,则以为从顺也。违下从下,则以为谄谀也;违上从下,则以为雷同也。与众共言,则以为顺负也;违众独言,则以为专美也。言而浅露,则简而薄之;深妙弘远,则不知而非之。特见独智,则众恶其盖之也,虽是而不见称;与众同智,则以为附随也,虽得之不以为功。谦让不争,则以为易穷;言而不尽,则以为怀隐;进说竭情,则以为不知。量言而不效,则受其怨责;言而事效,则以为固当。利於上不利於下,或便於左则不便於右,或合於前而忤於後,此下情所以常不通。仲尼发愤称予欲无言者,盖为语之难也。
何以明其难耶?昔宋有富人,天雨墙坏。其子曰:不筑,且有盗。其邻人亦云。暮而果大亡,其家智其子而疑邻人之父。郑武公欲伐胡,乃以其子妻之。因问群臣:吾欲用兵,谁可伐者?关其思曰:胡可。乃戮关其思,曰:胡,兄弟之国也。子言伐之,何也?胡君闻之,以郑为亲己而不备郑。郑人袭胡取之。此二说者,其智皆当矣。然而甚者为戮,薄者见疑。非智之难也,处智则难。卫人迎新妇,妇上车,问骖马谁马也?御曰:御籍之。新妇谓仆曰:拊骖无苦服。车至门,拔,教逆毋灭橹,将失火。入室,见臼曰:徙牖下,妨往来者。主人大笑之。此三言皆要言也,然而不免为笑者,早晚之时失矣。此说之难也。
说者知其难也,故语必有钓,以取人情。何以明之?昔齐王後死,欲置後而未定,使群臣议。薛公田婴欲中王之意,因献十珥而美其一。旦日,因问美珥所在,因劝立以为王后。齐王大悦,遂重薛公。此情可物钓也。申不害始合於韩王,然未知王之所欲也,恐言而未必中於王也。王问申子曰:吾谁与而可?对曰:此安危之要,国家之大事也。臣请深惟而苦思之。乃微谓赵卓、韩晁曰:子皆国之辩士也。夫为人臣者,言何必用?尽忠而已矣。二人各进议於王以事。申子微视王之所说,以言於王。王大悦之。此情可以言钓也。吴伐越,越栖於会稽。句践喟然叹曰:吾终此乎?大夫种曰:汤系夏台,文王囚里,重耳奔翟,齐小白奔莒,其卒霸王。由是观之,何遽不为福乎?句践乃得免,务报吴。大夫种曰:臣观吴王政骄矣,请尝之。乃贷粟以卜其事,子胥谏勿与,王遂与之。子胥曰:王不听谏,後三年,吴其墟矣。太宰闻之,谗曰:伍员貌忠而实忍人。吴遂杀子胥。此情可以事钓也。客以淳髡见梁惠王。惠王屏左右,再见之,终无言。惠王怪之,让客。客谓淳於髡,髡曰:吾前见王,王志在驰逐;後复见王,王志在音声,是以默然。客具以报王。王大骇曰:淳於先生、诚圣人也。前有献善马,寡人未及试,会生来;後有献讴者,未及试,又会生来。寡人虽屏人,然私心在彼。此情可以志钓也。智伯从韩、魏之君伐赵,韩、魏用赵臣张孟谈之计,阴谋叛智伯。张孟谈因朝智伯,遇智果於辕门之外。智果入见智伯曰:二主殆将有变。臣遇张孟谈,察其志矜而行高,见二君色动而变,必背君矣。智伯不从。智果出,遂更其姓为辅氏。张孟谈入见赵襄之曰:臣遇智果於辕门之外,其视有疑臣之心,入见智伯而更其族。今暮不击,必後之矣。襄子曰:诺。因与魏、韩杀守是之吏,决水灌智伯军。此情可以视钓也。殷浩仕晋有盛名,时人观其出处,以卜江左兴亡。此情可以贤钓也。《钤经》曰:喜色鸟然以出,怒色キ然以侮,欲色区然以愉,惧色惮然以下,忧色惧然以静。此情可以色钓也。
由是观之,夫人情必见於物。能知此者,可以纳说於人主矣。
诡信第二十三
孔子曰:君子贞而不谅。又曰:信近於义,言可覆也。由是言之,唯义所在,不必信也。何以明之?
叶公问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异於是。父为子隐,子为父稳,直在其中矣。
楚子围宋,宋求救於晋。晋侯使解杨如宋,使为降楚,曰:晋师悉起,将至矣。郑人囚而献诸楚。楚子厚赂之,使反其言,许之。登诸楼车,使呼宋人而告之,遂致其君命。楚子将杀之,使与之言曰:尔既许不而反之,何故?非我无信,汝则弃之。速即尔刑。对曰:臣闻之,君能制命为义,臣能承命为信,信载义而行之为利。谋不失利,以卫社稷,民之主也。义无二信,信无二命。君之赂臣,不知命也。受命以出,有死无,又何赂乎?臣之许君,以成命也。死而成命,臣之禄也。寡君有信臣,下臣获考,死又何求?楚子舍之以归。
颜率欲见公仲,公仲不见。颜率谓公仲之谒者曰:公仲必以率为伪也,故不见率。公仲好内,率曰好士;公仲啬於财,率曰散施;公仲无行,率曰好义。自今以来,率且正言之而已矣。公仲之谒者以告公仲,公仲遽起而见之。
齐伐燕,得十城。燕王使苏秦说齐,齐归燕十城。苏秦还燕,人或毁之曰:苏秦左右卖国,反覆臣也,将作乱,燕王意疏之,舍而不用。苏秦恐被罪,入见王曰:臣东周之鄙人也,无尺寸之功,而王亲拜之於庙,礼之於庭。今臣为王齐之兵,而功得十城,宜以益亲。今来而王不官臣者,人必有以不信伤臣於王者。且臣之不信,王之福也。使臣信如尾生、廉如伯夷、孝如曾参,三者天下之高行,而以事王,可乎?燕王曰:可也。苏秦曰:有此臣,亦不事王矣。孝如曾参,义不离其亲、宿昔於外,王又安得使之步行十里,而事弱燕之危王哉?廉如伯夷,义不为孤竹君之嗣,不为武王之臣,不受封侯,而饿死於首阳之下,有廉如此者,王又安能使之步行十里,而进取於齐哉?信如尾生,与女子期於梁柱之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有信如此,何肯扬燕、秦之威,齐之强兵哉。且夫信行者,所以自为也,非所以为人也。皆自覆之术,非进取之道也。且三王代兴,五霸迭盛,皆不自覆。君以自覆可乎?则齐不益於营丘,足下不窥於边城之外。且臣之有老母於东周,离老母而事足下,去自覆之术,而行进取之道,臣之趋固不与足下合者。足下者,自覆之君也;仆者,进取之臣也。臣所谓以忠信得罪於君也。燕王曰:夫仆信又何罪之有也?对曰:足下不知也。臣邻家有远为吏者,其妻私人。其夫且归,其私者忧之。其妻曰:公勿忧也,吾已为药酒待之矣。後二日夫至,其妻使妾奉卮酒进之。妾知其药酒也,进之则杀主父,言之则逐主母,乃佯僵弃酒。主父大怒而笞之。妾之弃酒,上以活主父,下以存主母。忠至如此,然不免於笞。此以忠信得罪也。臣之事不幸而类妾之弃酒也。且臣之事足下,亢义益国,今乃得罪,臣恐天下後事足下者,莫敢自必也。且臣之说齐,曾不欺之也。後之说齐者,莫如臣之言,虽尧舜之智,不敢取之。燕王曰:善。复厚遇之。
由此观之,故知谲即信也,诡即忠也。夫诡谲之行,乃忠信之本焉。
忠疑第二十四
夫毁誉是非,不可定矣。以汉高之略,而陈平之谋,毁之则疏,誉之则亲;以文帝之明,而魏尚之忠,绳之以法则为罪,施之以德则为功。知世之听者,多有所尢,多有尢即听必悖矣。何以知其然耶?
《吕氏春秋》云:人有亡者,意其邻之子,视其行步、颜色、言语、动作、态度,无为而不窃者也。窃掘其谷而得其斧,他日复见其邻之子,动作态度无似窃者也。其邻子非变也,己则变之。变之者无他,有所尢矣。邾之故,为甲裳以帛。公息忌谓邾之君曰:不若以组。邾君曰:善。下令令官为甲必以组。公息忌因令其家皆为组。人有伤之者曰:公息忌之所以欲用组者,其家为因裳多为组也。邾君不悦,於是乎止,无以组。邾君有所尢也。邪之故为甲,以组而便也,公息忌虽多为组,何伤?以组不便,公息忌虽无以为组,亦何益?为组与不为组,不足以累公息忌之说也。
凡听有不可不察。楼缓曰:公父文伯仕於鲁,病而死。女子为自杀於房中者二人,其母闻之弗哭。其相室曰:焉言子死而弗哭乎?其母曰:孔子贤人也,逐於鲁而是人弗随之。今死,妇人为自杀。若是者,必其於长者薄,而於妇人厚。故从母言之,是为贤母;从妻言之,是不免於妒妻也。故其言一也,言者异则人心变矣。乐羊为魏将而攻中山,其子在中山。中山之君烹其子而遗之羹,乐羊尽啜之。文侯曰:乐羊以我故,食其子之肉。堵师赞曰:其子且食之,其谁不食?乐羊罢中山,文侯赏其功而疑其心。《淮南子》曰:亲母为其子扌乞秃,出血至耳,见者以为爱子之至也。使在於继母,则过者以为忄戾也。事之情一也,所从观者异耳。从城上视牛如羊,视羊如豚,所居高也。窥面於盘水则圆,於拓则耆。面形不变其故,有所圆有所耆者,所自窥之异也。今吾虽欲正身而待物,庸讵知世之所自窥我者乎?是知天下是非,无所定也。世各是其所是,非其所非。今吾欲择是而居之、择非而去之,不知世之所是非者,孰是孰非哉?故有忠而见疑者,不可不察。
用无用第二十五
古人有言曰:得鸟者,罗之一目;然张一目之罗,终不能得鸟矣。鸟所以能远飞者,六翮之力也;然无众毛之助,则飞不能远矣。以是推之,无用之为用也大矣。故惠子谓庄子曰:子言无用矣。庄子曰:知无用而始可与言用矣。夫天地非不广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则削足而垫之至黄泉,人尚有用乎?惠子曰:无用。庄子曰:然则无用之为用也亦明矣。昔陈平智有馀而见疑,周勃质朴忠而见信。夫仁义不足相怀,则智者以有馀见疑,而朴者以不足取信矣。汉徵处士樊英、杨厚,朝廷若待神明,至竟无他异。李固、朱穆以为处士纯盗虚名,无益於用。然而进希之以成器,世主礼之以得众。原其无用,亦所以为用也。而惑者忽不践之地,赊无用之功,至乃诮讠参远术,贱斥国华,不亦过乎?
恩生怨第二十六
《传》称谚曰:非所怨勿怨,寡人怨矣。是知几怨者,不怨於所疏,必怨於亲密。何以明之?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诗也。孟子曰:何以言之?高子曰:怨乎!孟子曰:固哉!夫高叟之为《诗》也。有越人於此,关弓而射我,我则谈笑而道之。无他,疏之也。兄弟关弓而射我,我则泣涕而道之。无他,戚之也。然而《小弁》之怨,亲亲也。亲亲,仁也。晋使韩简子视秦师,云:师少於我,斗士倍我。公曰:何故?对曰:出因其资,人用其宠,饥食其粟,三施而不报,所以来也。杜邺说王音曰:邺闻人情恩深者其养谨,爱至者其求谨。夫戚而不见异,亲而不见殊,孰能无怨?此《棠棣》《角弓》之所作也。由此观之,故知怨也者,亲之也;恩也者怨之所生也,不可不察。
诡顺第二十七
赵子曰:夫雷世屯、瞻乌未定,当此时也,在君为君委质治人,各为其主用职耳。故高祖赏季布之罪,晋文嘉寺人之过,虽前窘莫之怨也,可谓过於大体矣。
昔晋文公初出亡,献公使寺人披攻之蒲城,披斩其。及反国,吕郄畏Τ,将焚公宫而杀之。寺人披请见,公使让之曰:蒲城之役,君命一宿,汝即至。其後余从狄君以田渭滨,汝为惠公来求杀余,命汝三宿,汝中宿至。虽有君命,何其速也?对曰:臣谓君之入也,其知之矣。若犹未也,又将及难。君命无二,古之制也。除君之恶,唯力是视。蒲人、狄人,余何有焉?今君即位,其无蒲狄乎?齐桓公置射钩而使管仲相,君若易之,何辱命焉?行者甚众,岂唯刑臣?轸见之,以难告,得免吕郄之难。
陈轸与张仪俱事秦惠王,惠王皆重之。二人争宠,仪恶轸於王曰:轸重币轻使秦楚之间,将为国交也。今楚不善於秦而善於轸,轸为楚厚、为秦薄也。轸欲去秦而之楚,王何不听之?王乃召轸而问之,轸曰:臣愿之楚,臣出必故之楚,且明臣为楚与不也。昔楚有两妻者,王闻之乎?王曰:弗闻。轸曰:楚有两妻者,人挑其长者,长者骂之;挑其少者,少复者挑之。居无几何,有两妻者死。客为挑者曰:为汝娶少者乎?长者乎?挑者曰:娶长者。客曰:长者骂汝,少者挑汝汝何故娶长者?挑者曰:居人之所,则欲其挑我;为我之妻,则欲其骂人。今楚王明主,昭阳贤相,使轸为臣,常以国情输楚,楚王将不留臣,昭阳将不与臣从事矣。臣何故之楚?臣出必故之楚,足以明臣为楚与不也。轸出,仪人问王曰:轸果欲之楚不?王曰:然。仪曰:轸不为楚,楚王何为欲之?王复以仪言谓轸。轸曰:然。王曰:仪之言果信矣。轸曰:非独仪知之,行道之人尽知之矣。子胥忠於君,而天下皆争以为臣;曾参、孝己爱於亲,而天下皆愿以为子。故卖仆妾不出闾巷售者,良轸妾也;出妇嫁於乡曲者,必善妇也。今轸若不忠於君,楚亦何以为臣乎?忠且见弃,轸不之楚,将何归乎?王以其言为然,遂厚待之。惠王终相张仪,轸遂奔楚。
韩信初为齐王时,蒯通说使三分天下,信不听。後知汉畏恶其能,乃与陈谋反。事泄,吕太后以计擒之。方斩,曰:吾悔不听蒯通之计,乃为儿女子所诈。岂非天哉?高祖归,乃诏齐捕通。通至,上曰:若教淮阴侯反耶?曰:然。臣固教之。竖子用臣之计,陛下安得而夷之乎?上怒曰:烹之。通曰:嗟乎!冤哉烹也!上曰:若教韩信反,何冤?对曰:秦之纲弛而维绝,山东大扰,异姓并起,英隽乌聚。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於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跖之狗吠尧,尧非不仁,狗固次非其主。当是时,臣独知韩信,非知陛下也。且天下锐精持锋,欲为陛下所求者甚众,故力不能耳。又可尽烹耶?高帝曰:置之。乃释通之罪也。
初吴王濞与七国谋反,及发,济北王欲自杀。齐人公孙ㄑ谓济北王曰:臣请试为大王明说梁王,通意天子。说而不用,死未晚也。公孙ㄑ遂见梁王曰:夫济北之北东接强齐,南牵吴越,北胁燕赵,此四分五裂之国。权不足以自守,劲不足以寇,又非有奇佐之士以待难也,虽坠言於吴,非其正计也。昔郑祭仲许宋人立公子突以活其君,非义也。《春秋》记之,为其以生易死,以存易亡也。乡使济北见情,实示不从之端,则吴必先历齐,军济北,招燕赵而总之。如此,则山东之从结而无隙矣。今吴楚之王,练诸侯之兵,驱白徒之众,西与天子争衡,济北独底节坚守不下。便吴失与而无助,跬行独进,瓦解土崩,破败而不救者,未必非济北之力也。夫以区区之济北,而与诸侯争强,是以羊犊之弱,而捍虎狼之敌也。守职不挠,可谓诚一矣。功义如此,尚见疑於上,胁肩低首,累足抚襟,有自悔不前之心,非社稷之利也。臣恐藩臣守职者疑之。臣窃料之,能历西山、径长乐、抵未央、攘袂而正议者,独大王耳。上有全亡之功,下有安百姓之名,德沦於骨髓,恩加於无穷,愿大王留意详惟之。孝王大说,使人驰以闻。济北王得不坐,徙封於川。
陈琳典袁绍文章。袁氏败,琳归太祖。太祖谓曰:卿昔为本初移书,但可罪状孤而已,恶止其身,何乃上及祖父耶?琳谢曰:楚汉未分,蒯通进策於韩信;乾时之战,管仲肆力於子纠。唯欲效计其主,取福一时。故跖之客,可以刺由;桀之狗,可使吠尧也。今明公必能进贤於忿後,弃愚於爱前,四方革面,英豪宅心矣。唯明公裁之。太祖曰:善。厚待之。
由此观之,是知晋侯杀里克,汉祖戮丁公,石勒诛枣嵩,刘备薄许靖,良有以也。故范晔曰:夫人守义於故主,斯可以事新主;耻以其众受宠,斯可以受大宠。若乃言之者虽诚而闻之者未譬,岂苟进之悦,易以情纳;持正之忤,难以理求?诚能释利以循道,居方以从义,君子之概也。
难必第二十八
夫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员流於江;苌弘死於蜀,其血三年而化为碧。凡人亲莫不欲其子之孝,而孝未必爱。故孝己忧而曾参悲,此难必者也。何以言之?
魏文侯问狐卷子曰:父子兄弟君臣之贤足恃乎?对曰:不足恃也。何者?父贤不过尧而丹朱放,子贤不过舜而瞽叟拘,兄贤不过舜而象傲,弟贤不过周公而管蔡诛,臣贤不过汤武而桀纣伐。望人者不至,恃人者不久。君欲理亦从身始,人何可恃乎?汉时,梁孝王藏匿羊胜、公孙诡。韩安国泣说梁孝王曰:大王自度於皇帝,孰与太上皇之与高皇帝、及皇帝之与临江王亲?孝王曰:弗如也。安国曰:夫太上、临江,亲父子间,然而高帝曰:提三尺剑,取天下者,朕也。故太上终不得制事,居栎阳。临江王,长太子也,以言过废王临江,用宫垣事卒自杀中尉府。何者?治天下终不以私害公。语曰:虽有亲父,安知其不为孝?虽有亲兄,安知其不为狼?今大王列在诸侯,说一邪臣,浮说犯上,禁挠明法,天子以太后故,不忍致法於王。太后日夜泣涕,幸大王自改,而大王终不觉悟。有如太后车即晏驾,大王尚谁攀乎?语未卒,孝王出羊胜等。由是观之,安在其可必哉?
语曰:以权利合者,权利尽而交疏。又曰: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绝。此言财色不可必也。墨子曰:虽有慈父,不爱无益之子。黄石公曰:主不可以无德,无德则臣叛。此言臣子不可必也。《诗》云:自求伊。有旨哉!有旨哉!
运命第二十九
夫天道性命,圣人所稀言也。虽有其旨,难得而详。然校之古今,错综其纪,乘乎三势,亦可以仿佛其略。何以言之?
荀悦云:凡三光精气变异,此皆阴阳之精也。其本在地,而上发於天。政失於此,则变见於彼。不其然乎?今称《洪范》咎徵,则有尧汤水旱之灾;消灾复异,则有周宣《汉》宁莫我听;《易》称积善馀庆,则有颜冉短折之凶。善恶之报,类变万端,不可齐一。故视听者惑焉!常试言之。孔子曰:死生有命。又曰:不得其死。又曰:幸而免者。夫死生有命,其正理也;不得其死者,未可以死而死也;幸而免者,可以死而不死也。此皆性命三势之理也。推此以及教化,则亦如之。人有不教化而自成者,有待教化而後成者,有虽加教化而终不成者。故上智与下愚不移,至於中人则可上可下。推此以及天道,则亦如之。灾祥之应,无所疑焉。故尧汤水旱,天数也。《洪范》咎徵,人事也。鲁僖霪雨,可救之应也;周宣旱甚,难变之势也;颜、冉之凶,性命之本也。
易曰:有天道焉,有地道焉,有人道焉。言其异也。兼三才而两之,言其同也。故天人之道,有同有异。据其所以异,而责其所以同,斯则惑矣。守其所以同,而求其所以异,则取弊矣。迟速深浅,变化错乎其中,其故参差难得而均也。天地人物之理,莫不同之。故君子尽心焉、尽力焉,以邀命也。《易》曰:穷理尽性以至於命。此之谓矣。
大私第三十
《管子》曰:知与之为取,政之宝也。《周书》曰:将欲取之,必故与之。何以徵其然耶?黄石公曰:得前勿有,立而勿取,为者则已,有者则士,焉知利之所在。彼为诸侯,已为天子,使城自仔,令士自取,王者之道也。《尸子》曰:尧养无告,禹爱辜人。此先王之所以安危而怀远也,圣人於大私之中也为无私。汤曰:朕身有罪,无及万方;万方有罪,朕身受之。汤不私其身而私万方。文王曰:苟有仁人,何必周亲?文王不私亲而私万国。先王非无私也。所私者与人不同,此知大私者也。由是言之,夫唯不私,故能成其私;不利而利之,乃利大者矣。
败功第三十一
文子曰:有功离仁义者即见疑,有罪不失仁心者必见信。故仁义者,天下之尊爵也。何以言之?昔者楚恭王有疾,召其大夫曰:不不德,少主社稷。失先君之绪,覆楚国之师,不之罪也。若以宗庙之灵,得保首领以没请为灵若厉。大夫许绪!及其卒也,子囊曰:不然。夫事君者从其善,不从其过。赫赫楚国而君临之,抚征南海及诸夏,其宠大矣。有是宠也,而知其过,可不谓恭乎?大夫从之。此因过以为功者也。魏将王昶、陈泰兵败,大将军以为已过。习凿齿论曰:司马大将军引二败以为已过,过销而业昌,可谓智矣。夫忘其败而下思其报,虽欲勿康,其可得乎?若乃讳败推过,归咎万物,上下离心,贤愚释体,是楚再败而晋再克,谬之甚矣。夫人君苟统斯理,而以御国,行虽失而名扬,兵虽挫而战胜。百败犹可,况再败乎?此因败以成功也。故知智者六举事也,因祸为福,转败为功,自古然矣。
昏智第三十二
夫神者,智之渊也,神清则智明;智者,心之符也,智公则心平。今士有神清智明而ウ於成败者,非愚也,以声色势利怒爱昏其智矣。何以言之?
昔孔子摄鲁相,齐景公闻而惧曰:孔子为政,鲁必霸。霸则吾地近焉,我之为先并矣。犁且曰:去仲尼犹吹毛耳。君何不延之以重禄,遗哀公以女乐?哀公亲乐之,必怠於政。仲尼必谏,谏不听,必轻绝鲁。於是选齐国中女子好者八十人,皆衣文绣之衣而舞康乐,遗鲁君。鲁君受齐女乐,怠於事,三日不听政。孔子曰:彼妇人之口,可以出走。遂卫。此昏於声色者也。
太史公曰:平原君翩翩浊代之佳公子也,然不睹大体。语曰:利令智昏。平原君贪冯亭邪说,使赵陷长平四十馀万,邯战几亡。此昏於利者也。
《後汉班固传》评曰:昔班固伤司马迁云:迁博物洽闻,不能以智免极刑。然固身亦自陷大戮,可谓智及之而不能守。古人所以致论於目睫邪?此昏於势者。《尸子》曰:夫吴越之国,以臣妾为殉,中国闻而非之。及怒,则以亲戚殉一言。夫智在公则爱吴越之臣,妾在私则忘其亲戚。非智损也,怒之也。好亦然矣。语曰:莫知其子之恶。非智损也,爱之也。是故论贵贱、辨是非者,必且自公心言之自公心听之,而後可知也。故范晔曰:夫利不在身,以之谋事则智;虑不私已,以之断义则厉。诚能回观物之智,而为反身之察,则能恕而自鉴。
卑政第三十三
《淮南子》曰:齐溺人以金玉,不如寻常之缠。《韩子》曰:百日不食,以待梁肉,饿者不肯。此言政贵卑以济事者也。何以言之?韩非曰:所谓知者微妙之言,上知之所难也。今为众人法,而以为上知之所难也,则人无从识之矣。故糟糠不厌者,不待梁肉而饱;短褐不完者,不须文绣而好。以是言之,夫治世之事,急者不得,则缓者非务也。今所治之政,人间之事。夫妇之所明知者不用,而慕上知之所难论,则其於人过远矣。是知微妙之言,非人务也。故《君文子》曰:凡有理而无益於治者,君子不言;有能而无益於事者,君子不为。故君子所言者不出於名法权术,所为者不出於农稼军阵,同务而已。今世之人,行欲独贤,事欲独能,辩欲出群,勇欲绝众。夫独行之贤,不足以成化;独能之事,不足以周务;出群之辩,不可为户说;绝众之勇,不可与正阵。凡此四者,乱之所由生也。故圣人任道以通其险,立法以理其差,使贤愚不相弃、能鄙不相遗,此至理之术。故叔孙通欲起礼,汉高帝曰:得无难乎?对曰:夫礼若,因时世人情而为之节文者也。张释之言便宜事,文帝曰:卑之,无甚高论,令今可施行。由是言之,夫理者不因时俗之务而贵奇异,是饿者百日以待粱肉、假人金玉以救溺子之说矣。
善亡第三十四
《易》曰:积善之家,必有馀庆。又曰:善不积,不足以成名。何以徵其然耶?《孟子》曰:仁之胜不仁也,犹水之胜火也。今为仁者,犹以一杯水,救一车薪之火,火不息,则谓水不胜火。此又与於不仁之甚者也。又五种之美者,苟为不熟,不如ㄗ稗。夫仁亦在熟之而已矣。《尸子》曰:食所以肥也,一饭而问人曰:奚若?则皆笑之。夫治天下大事也,譬今人皆以一饭而问人奚若者也。由是观之,故知善也者,在积而已。今人见徐偃亡国,谓仁义不足杖也;见承桑失统,谓文德不足恃也。是犹杯水救火、一饭问肥之说,惑亦甚矣。
诡俗第三十五
夫事有顺之而为失,义有爱之而为害,有恶於已而为美,有利於身而损於国者。何以言之?刘梁曰:昔楚灵王骄淫,暴虐无度。芊尹申亥从王之欲,以殡於乾溪,殉之以二女。此顺之而失义者也。鄢陵之役,晋楚对战,阳献酒,子反以毙。以爱之而害者也。臧武仲曰:孟孙恶我,药石也;季孙之爱我,美也。毒滋厚,药石犹生我,此恶之而为美者也。韩子曰:为故人行私,谓之不弃;以公财分施,谓之仁人;轻禄重身,谓之君子;枉法曲亲,谓之有行;弃官宠交,谓之有侠;离俗遁世,谓之高悫;交争逆令,谓之刚材;行惠取众,谓之得人。不弃者,吏有奸也;仁人者,公财损也;君子者,人难使也;有行者,法制毁也;有侠者,官职旷也;高悫者,人不事也;刚材者,令不行也;得人者,君上孤也。此八者,匹夫之私誉,而人主之大败也。由是观之,夫俗之好恶,与事相诡。唯明者能察之。
息辩第三十六
中论曰:水之寒也,火之热也,金石之坚刚也,彼数物未尝有言,而人莫不知其然者,信著乎其体。故知行有本,事有迹。审观其体,则无所窜情。何谓行本?孔子曰:立身有义矣,而孝为本;丧纪有礼矣,而哀为本;战阵有列矣,而勇为本。太公曰:人不尽力,非石人也;吏不洁爱人,非吾吏也;宰相不能富国强兵、调和阴阳、安万乘之主、简练群臣、定其名实、明其令罚,非吾宰相。此行本者也。何谓事迹?昔齐威王召即墨大夫而语之曰:自子之居即墨也,毁日至。然吾使人视即墨,田野辟,人民给,官无留事,东方以宁。是子不事吾左右以求誉也。封之万家。召阿大夫而语之曰:自夫子之守阿也,誉日闻。然吾使人视阿,田野不辟,人贫苦。赵攻甄,子不能救;卫取薛陵,子不能知。是子常以币事吾左右以求誉也。是日烹阿大夫及左右常誉之者,齐国大理。汉元帝时,石显专权。京房宴见问上曰:幽厉之君何以危?所任者,何人也?上曰:君不明而所任巧佞。偏曰:知其巧佞而用之也,将以为贤?上曰:贤之。房曰:然则今何以知其不贤也?上曰:以其时乱而君危知之。此事迹者也。由是言之,夫立身从政,皆有本矣;理乱能否,皆有迹矣。若操其本行,以事迹绳之,譬如水之寒、火之热,则善恶无所逃矣。
量过第三十七
孔子曰:人之过也,各於其党。观过,斯知仁矣。何以言之?太史公云,昔管仲相齐,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然孔子小之,曰:管仲之器小哉!岂不以周道衰,桓公既贤而不勉之至王,乃称霸哉?虞卿说魏王曰:夫楚亦强大矣,天下无敌,乃且攻燕。魏王曰:向也子云天下无敌,今也子云乃且攻燕者,何也?对曰:今谓马多力则有之矣,若曰胜千钧则不然者。何也?夫千钧,非马之任也。今谓楚强大则有矣,若夫越赵、魏而开兵於燕,则岂楚之任哉?由是观之,夫管仲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而孔子小之;楚人不能伐燕,虞卿反以为强大、天下无敌,非诡议也,各从其党言之耳。不可不察。
势运第三十八
夫天下有君子焉,有小人焉,有礼让焉。此数事者,未必其性也,未必其行也,皆势运之耳。何以言之?文子曰:夫人有馀则让,不足则争。让则礼义生,争则暴乱起。物多则欲省,求赡则争止。《淮南子》曰:游者不能拯溺,手足有所争急也;灼者不能救火,身体有所痛也;林中不卖薪、湖上不鬻鱼者,有所馀也。故世治则小人守正,而利不能诱也;世乱则君子为奸,而刑不能禁也。故《庄子》曰:当尧舜而天下无穷人,非智得也;当桀纣而天下无通人,非智失也,时势然。《新语》以近河之地湿、近山之木长者,以类相及也。四渎东流,则百川无西行者,小象大而少从多也。是知世之君子,未必君子;世之小人,未必小人;世之礼让,未必礼让。夫势运者,不可不察。
傲礼第三十九
《左传》曰:无傲礼。《曲礼》曰:无不敬。然古人以傲为礼,其故何也?欲彰於人德者耳。何以言之?昔侯嬴为大梁夷门监,魏公子闻之,乃置酒大会。宾客坐定,公子从车骑,虚左,自迎夷门侯生。侯生引公子过市,及至家,以为上客。侯生谓公子曰:今日嬴之为公子亦足矣。嬴乃夷门抱关者也,而公子亲枉车骑。稠人广众之中,不宜有所过,今公子故过之。然嬴欲就公子之名,故久立公子车骑市中,以观公子,公子愈恭。市人皆以嬴为小人,而以公子为长者能下士也。张释之居廷中,三公九卿尽会立。王生老人曰:吾袜解。顾谓张廷尉为我结袜。人或谓王生曰:独柰何廷辱张廷尉?王生曰:吾者且贱,自度终无益於张廷尉。张廷尉方今天下名臣,吾故聊辱廷尉,使跪结袜,欲以重之。诸公闻之,贤王生而重张廷尉。由是观之,以傲为礼,可以重人矣。
定名第四十
夫理得於心,非言不畅;物定於彼,非名不辩。言不畅志,则无以相接;名不辩物,则识鉴不显。原其所以,本其所由。非物有自然之名、理有必定之称也,欲辩其实则殊其名,欲宣其志则立其称。故称之曰道德仁义礼智信——夫道者,人之所蹈也;居知所为,行知所之,事知所乘,动知所止,谓之道。德者,人之所得也;使人各得其所欲,谓之德。仁者,爱也;致利除害,兼爱无私,谓之仁。义者,宜也;明是非,立可否,谓之义。礼者,履也;进退有度,尊卑有分,谓之礼。智者,人之所知也,以定乎得失是非之情,谓之智。信者,人之所承也;发号施令,以一人心,谓之信。见本而知末,执一而应万,谓之术。
《说苑》曰:从命利君,谓之顺;从命病君,谓之谀;逆命利君,谓之忠;逆命病君,谓之乱;君有过失,将危国家,有能尽言於君,用则留,不用则去,谓之谏;用则可,不用则死,谓之诤;能率群下以谏於君,解国之大患,除国之大害,谓之辅;抗君之命,反君之事,安国之危,除主之辱,谓之弼。
《庄子》曰:莫之顾而进,谓之佞,亻希意导言,谓之谄;不择是非而言,谓之谀;好言人恶,谓之谗;称誉诈伪以败恶人,谓之匿;不择善否,两容颊,偷拔其所欲,谓之险。古语曰:以可济否,谓之和;好恶不殊,谓之同;以贤代贤,谓之夺;以不肖代贤,谓之伐;缓令急诛,谓之暴;取善自与,谓之盗;罪不知愆,谓之虐;敬不中礼,谓之野;禁而不止,谓之逆;禁非立是,谓之法;知善不行,谓之狂;知恶不改,谓之惑。太公曰:收天下珠玉美女、金银采帛,谓之残;收暴虐之吏,杀无罪之人,非以法度,谓之贼;贤人不至,谓之蔽;忠臣不至,谓之塞;色取人而实违之,谓之虚;不以诚待其臣,而望其臣以诚事已,谓之愚;分於道,谓之性;形於一,谓之命。
凡人函五常之性,而刚柔、缓急、音声不同。系水土之气,谓之风;好恶取舍,动静无常,随君上之情欲,谓之俗。
或曰:乐与音同乎?对曰:昔魏文侯问子夏曰:吾端冕而听古乐,唯恐卧;听郑卫之音,则不知倦。敢问古乐之如彼、新乐之如此,何也?子夏曰:今君之所问者乐也,所好者音也。夫乐者与音相近而不同。文侯曰:敢问何如?子夏曰:夫古乐者,天地顺而四时当,民有德而五昌,疾疫不作而无妖祥,此之谓大当。然後圣人为父子君臣,以为之纪纲。纪纲既正,天下大定。天下大定,然後正六律、和五声、弦歌诗颂,此之谓德音。德音之谓乐。《诗》云:莫其德音,其德克明。克明克类,克长克君。王此大邦,克顺克比。比於文王,其德靡悔。既受帝祉,施於孙子。此之谓也。今君之所好者,溺音乎?郑音好滥,淫志也;宋音燕女,溺志也;卫音趋数,烦志也;齐音傲僻,骄志也。四者皆淫於色而害於德,是以祭祀弗用。此音乐之异也。
或曰:音与乐既闻命矣,敢问仪与礼同乎?对曰:昔赵简子间揖让周旋之礼於子太叔,太叔曰:是仪也,非礼也。吉也闻诸先大夫子产曰:夫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天地之经,民实则之。则天之明,因地之性,生其六气,用其五行。气为五味,发为五色,章为五声,淫则昏乱,民失其性,是故以礼以奉之。人有好恶喜怒哀乐,生於六气。是故审则宜类,以制六志:哀有哭泣,乐有歌舞,喜有施舍,怒有战斗。哀乐不失,乃能协於天地之性,是以长久。故人能曲直以从礼者,谓之成人。或曰:然则何谓为仪?对曰:养国子,教之六仪:祭祀之容,穆穆皇皇;宾客之客,俨恪矜庄;朝廷之容,济济跄跄;丧纪之容,累累颠颠军旅之容,暨暨讠各讠各;车马之容,翼翼,此礼仪之异心。
夫定名之弊,在於钩钅瓜折辞。苟无其弊,则定名之妙也。
论曰:班固九流,其九曰杂家,兼儒墨,合名法。传子九品,其九曰杂才,以长讽议。由是观之,杂说之益,有自来矣。故著此篇,盖立理叙事,以示将来君子矣。
卷九兵权
赵子曰:《诗》云允文允武,《书》称乃武乃文。孔子曰:君子有文事,必有武备。《传》曰:天生五材,民并用之,废一不可,谁能去兵?黄帝与蚩战,颛顼与共工争,尧伐兜,舜伐有苗,启伐有扈,汤伐有夏,文王伐崇,武王伐纣,汉高有京索之战,光武兴昆阳之师,魏动官渡之军,晋平吴之役。故《吕氏春秋》曰:圣王有仁义之兵,而无偃兵。《淮南子》曰:以废不义而授有德者也。是知取威定霸,何莫由斯?自古兵书,殆将千计。若不知合变,虽多,亦奚以为?故曰:少则得,多则惑。所以举体要而作《兵权》云。
出军第一
夫兵者,凶器也;战者,危事也。兵战之场,立尸之所。帝王不得已而用之矣。
故曰:救乱诛暴,谓之义兵,兵义者王。敌加於己,不得已而用之,谓之应兵,应兵者胜。争恨子故,不胜慎怒者,谓之忿兵,兵忿者败。利人土地宝货者,谓之贪兵,兵贪者破。恃国之大、矜人之众,欲见威於敌,谓之骄兵,兵骄者灭。是知圣人之用兵也,非好乐之,将以诛暴讨乱。
夫以义而诛不义,若决江而溉萤火、临不测之渊而欲堕之,其克之必也。所必优游恬泊者何?重伤人物。故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不以德来,然後命将出师矣。
夫将者,国之辅也,人之司命也。故曰:将不知兵,以其主与敌也;君不择将,以其国与敌也。将既知兵,主既择将,天子居正殿而召之曰:社稷安危,一在将军。今某国不臣,愿烦将军应之。乃使太史卜斋择日,授以釜钺。君入太庙,西面而立,将军北面而立。君亲操钺,持其首,授其柄,曰:从是以上至天者,将军制之。乃复操柄授与刃,曰:从是以下至渊者,将军制之。将既受命,拜而报曰:臣闻国不可从外理,军不可从中御,二心不可以事君,疑志不可以应敌。臣既受命专釜钺之威,臣不敢还诸。乃辞而行,凿凶门而出。故《司马法》曰:进退唯时,无曰寡人。《孙子》曰: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古语曰:阃以内,寡人制之;阃以外,将军制之。《汉书》曰:唯闻将军之命,不闻天子之诏。故知合军聚众,在於阃外,受推毂之寄,当秉旄之重,无天於上,无地於下,无敌於前,无君於後,乃可成大业矣。故曰:将能而君不御者胜。此之谓也。
练士第二
夫王者帅师,必简练英雄,知士高下,因能授职,各取所长,为其股肱羽翼,以成威神,然後万事毕矣。
腹心一人;谋士五人,天文三人,地形三人,兵法九人,通粮四人,奋威四人;鼓旗三人,股肱四人,通材三人,权士三人,耳目七人,爪牙五人,羽翼四人,游士八人,术士二人,法算二人,方士二人。
军中有大勇敢死乐伤者,聚为一卒。有勃气壮勇暴强者,聚为一卒。有学於奇正,长剑雕弧、接武齐列者,聚为一卒。有破格舒钩、强梁多力,能溃破金鼓、绝灭旌旗者,聚为一卒。有能逾高超远、轻足善走者,聚为一卒。有故王臣失势、欲复见其功者,聚为一卒。有死罪之人、昆弟为其将报仇者,聚为一迕。有贫穷忿怒、将快其志者,聚为一卒。有故赘婿入虏、欲昭迹提名者,聚为一卒。有辩言巧辞、善毁誉者,聚为一卒。有故胥靡免罪之人、欲逃其耻者,聚为一卒。有材伎过人、能负重行数百里者,聚为一卒。
夫卒强将弱曰弛,吏强卒弱曰陷,兵无选锋曰北,必然之数矣。故曰:兵众孰强?士卒孰练?知之者胜,不知之者不胜,不可忽也。
结营第三
太公曰:出军征战,安营置阵,以六为法。将军自取九天之上,竟一旬,复徙开牙门;常背建向破,不饮死水,不居死地,不居地柱,不取地狱,无休天灶,无当龙首。故曰:凡结营安阵,将军居青龙,军鼓居逢星,士卒居明堂,伏兵於太阴,军门居天门,小将居地户,斩断居天狱,治罪居天庭,军粮居天牢,军器居天藏。此谓法天结营,物莫能害者也。
道德第四
夫兵不可出者三:不和於国,不可以出军;不和於军,不可以出阵;不和於阵,不可以出战。故孙子曰:一曰道。道者,令人与上同意者也。故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人不畏危。黄石公曰:军井未达,将不言渴;军幕未办,将不言倦;冬不服裘,夏不操扇,是谓礼将。与之安,与之危,故其众可合而不可离、可用而不可疲,接之以礼,励之以辞,则士死之。是以含蓼问疾,越王霸於诸侯;吮疽恤士,吴起凌於腋国。阳门恸哭,胜三晋之兵;单醪投河,感一军之士。勇者为之斗,智者为之忧,视死若归,计不旋踵者,以其恩养素畜、策谋和同也。故曰:畜恩不倦,以一取万。语曰:积恩不已,天下可使。此道德之略也。
禁令第五
孙子曰:卒未专亲而罚之,则不服,不服则难用;卒已专亲而罚不行,则不可用矣。故曰: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溪;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居死地。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知理,譬若骄子,不可用也。经曰:兵以赏为表,以罚为里。又曰:令之以文,齐之以武,是谓必取。故武侯之军禁有七:一曰轻,二曰慢,三曰盗,四曰欺,五曰背,六曰乱,七曰误。此治军之禁也。若期会不到,闻鼓不行,乘宽自留,回避务止,初近而後远,唤名而不应,军甲不具,兵器不备,此谓轻军。受令不传,传之不审,以惑吏士,金鼓不闻,旌旗不睹,此谓慢军。食不廪粮,军不部兵,赋赐不均,阿私所亲,取非其物,借贷不还,夺人头首,以获功名,此谓盗军。若变易姓名,衣服不鲜,金鼓不具,兵刃不磨,器仗不坚,矢不著羽,弓弩无弦,主者吏士、法令不从,此谓欺军。闻鼓不行,叩金不止,按旗不伏,举旗不起,指麾不随,避前在後,纵发乱行,折兵弩之势,退不斗,或左或右,扶伤死,因归还,此谓背军。出军行将,士卒争先,纷纷扰扰,军骑相连,咽塞道路,後不得前,呼唤喧讠华,无所听闻,失行乱次,兵刃中伤,长将不理,上下纵横,此谓乱军。屯营所止,问其乡里,亲近相随,共食相保;呼召不得,越入他位,干误次第,不可呵止;度营出入,不由门户,不自启白;奸邪所起,知者不告,罪同一等;合人饮食,阿私所受;大言惊语,疑惑吏士,此谓误军。斩断之後,万事乃理。所以乡人盗笠,吕蒙先涕而後斩;马逸犯麦,曹公割而自刑。故太公曰:刑上极,赏下通。孙子曰:法令孰行?赏罚执明?吾以此知胜此之谓也。
教战第六
孔子曰:不教人战,是谓弃之。故知卒不服习起居,不精前击後解,与金鼓之指相失,百不当一,此弃之者也。故领三军故教之战者,必有金鼓约令,所以整齐士卒也,教令操兵、起居、旌旗指麾之变。故教使一人学战,教成合之十人;十人学战,教成合之百人,渐至三军之众。大战之法,为其校阵,各有其道。左校青龙,右校白虎,前校朱雀,後校玄武,中校轩辕。大将之所处,右锋左戟,前後弩,中央鼓旗。兴动俱起,闻鼓则进,闻金则止,随其指麾,五阵乃理。故曰:治众如治寡,分数是也;斗众如斗少,形名是也。言不相闻,故为鼓铎;视不目见,故为旌旗。夫金鼓旌旗,所以一人耳目也。是知鼓な金铎,所以威耳;旌旗麾章,所以威目;禁令刑罚,所以威心。耳威於声,不可不清;目威於色,不可不明;心威於罚,不可不严。三者不立,虽胜必败。故曰:将之所麾,莫不从移;将之所指,莫不前死。纷纷纭纭,斗乱而不可乱;混混沌沌,形圆而不可败,此用众之法也。卒服习矣,器用利矣,将军乃秉旄麾众而誓之。於是气励青,虽赴汤蹈火可也。此教战之法也。
天时第七
《孙子》曰:二曰天时。天时者,阴阳寒暑时节制也。《司马法》曰:冬夏不兴师,所以兼爱吾人。太公曰:天文三人,主占风气,知天心去就。故经曰:能知三生,临刀勿惊。从孤击虚,一女当五丈夫。故行军必背太阴,向太阳,察五纬之光芒,观二曜之薄蚀;必当以太白为主,辰星为候;合宿有必斗之期,格出明不战之势,避以日耗,背以月刑,以王击困,以生击死。是知用天之道、顺天行诛,非一日也。若细雨汰军,临机必有捷;回风相触,道还而无功;类群羊,必走之道;气如惊鹿,必败之势。黑出垒,赤气临军,六穷起风,三刑生雾,此皆见师之出而不见者入也。若烟非烟,此庆也;若星非生,此归邪也;若雾非雾,此泣军也;若雷非雷,此天鼓也。庆开有德,归邪有降人,泣军多杀将,天鼓多败军。是知风之占、岁月之候,其来久矣。故古者初立将,始出门首建牙之时,必观风气之气。若风不旁勃,旌旗晕晕,顺风而扬举,或向敌终日,军行有功,胜候也。若逆风来应,气旁勃,牙扛折,阴不见日,旌幡激扬,败候也。若下轻其将,妖怪并作,众口相惑,当修德审令,缮砺锋甲,勤诚誓士,以避天怒。然後复择吉日祭牙旗,具太牢之馔,震鼓铎之音,诚心启请,以备天问,观其祥应,以占吉凶。若人马喜跃、旌旗皆前指高陵、金铎之声扬以清、な鼓之音宛以鸣,此得神明之助持,以安於众心,乃可用矣。虽云任贤使能,则不占而事利;令明法审,则不筮而计成;封功赏劳,则不祷而福从;共苦同甘则犯逆而功就,然而临机制用,有五助焉:一曰助谋,二曰助势,三曰助怯,四曰助疑,五曰助地。此五者,助胜之术。故曰:知地知天,胜乃可全,不可不审察也。
地形第八
《孙子》曰:三曰地利。地利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故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不用乡导,不能得地利。故用兵有散地。
有轻地,有争地,有交地,有衢地,有重地,有汜地,有围地,有死地。诸侯自战其地,为散地;入人之地而不深者,为轻地;我得则利、彼得亦利者,为争地;我可以往、彼可以来,为交也:诸侯之地三属,先至而得天下之众者,为衢地;入人难反之地,深倍城邑多者,为重地;行山林险阻沮泽,凡难行之道者,为汜地;所由入者隘,所从归者迂,彼寡可以击吾众者,为围地;疾战则存、不疾则亡,为死地。是故散地无战,争地则无攻,交地则无绝,衢地则合交,重地则掠,汜地则行,围地则谋,死地则战。
又有六地:有通,有挂,有支,有隘,有险,有远。我可以往,彼可以来,曰通。居通地,先处其高阳,利粮道,以战则利。可以往,难以反,曰挂。挂形曰:敌无备,出而胜之;敌有备,出而不胜,难以反,不利。我出而不利,彼出而不利,曰支。支形曰:敌虽利我,我无出引而去也,令敌半出而击之利。隘形曰:我先居之,必盈之而待敌。若敌先居之,盈而勿从也,不盈而从之。险形曰:我先居之,必居高阳以待敌。若敌先居,则引而去之,勿从也。夫远形钩势,难以挑,战而不利。凡此六者,地之道也,皆将之至任,不可不察。
故曰:深草蓊秽者,所以遁逃也;深谷阻险者,所以止御车骑也;隘塞山林者,所以所少击众也;沛泽杳冥者,所以匿其形也。丈五之沟渐车之水、山林石径、泾川丘阜、草木所在、步兵之地,车骑二不当一;丘陵漫衍相属、平原广野,此车骑之地,步兵十不当一;平原相远、仰高临下,此弓弩之地,短兵十不当一;两阵相近、平地浅草、可前可後,此长戟之地,剑三不当一;萑苇竹萧、草木蒙笼、枝叶茂接,此矛之地,长戟二不当一;道相伏、险扼相薄,此剑之地,弓弩三不当一。
故曰:地形者,兵之助。又曰:用兵之道,地利为宝。赵奢趋山,秦师所以覆败;韩信背水,汉兵由是克胜。此用地利之略也。
水火第九
经曰:以水佐攻者强,以火佐攻者明。是知水火者,兵之助也。
故火攻有五:一曰火人,二曰火积,三曰火辎,四曰火库,五曰火燧。行火必有因。烟火素具,发火有时,起火有日。时者,天之燥也。日者,宿在箕、壁、参、轸也。凡此四宿者,风起之日也。
太公曰:强弩长兵,所以逾水战。孙子曰:水可以绝。谓灌城也。又曰:绝水必远水。客绝水而来,迎之於水内,令敌半渡而击之利。欲战,无附於水而迎客也。谓处水上之军。故曰:以水佐攻者强。何以言之?昔韩信定临淄,走齐王田广。楚使龙且来救齐,齐王广、龙且并军,与信合战,夹潍水阵。韩信乃夜令人为万馀囊,盛沙壅水上流,引军半渡击龙且,佯不胜,还走。龙且果喜曰:固知信恃也。乘追。信渡水,信使决壅囊。水大至,龙且军太半不得渡,即急击之,杀龙且。龙且水军东散走。此反半渡之势。卢绾佐彭越攻下梁地十馀城。项羽闻之,谓其大司马曹咎曰:谨守成皋。即汉挑战,慎勿与战。汉果挑楚军,楚军不出,使人辱之。大司马怒,渡汜水。卒半渡,汉击大破之。此欲战无附於水势也。
故知水火之变可以制胜,其来久矣。秦人毒泾上流,晋军多死。荆王烧楚积聚,项氏以擒。曹公决泗於下邳,吕布就戮。黄盖火攻於赤壁,魏祖奔衄。此将之至任,盖军中亢急者矣,不可不察。
五间第十
《周礼》曰:巡国传谍者,反间也。吕望云:间构飞言,聚为一卒。是知用间之道,非一日也。
故间有五间:有因间,有内间,有反间,有生间,有死间。五间俱起,莫知其道。因间者,因其乡人而用之者也;内间者,因其官人而用之者也;反间者,因敌间而用之者也;生间者,反报者也;死间者,为诳事於外,令吾间知之,而待於敌间者也。
昔汉西域都护班超,初为将兵长史,悉发诸国步骑二万五千击莎车。莎车求救龟兹。龟兹王遣左将军发温宿姑墨尉头,合五万人助之。超召部曲及於阗疏勒王议曰:兵少不敌,计莫如各解散去。於阗从此东,长史亦从此西归,夜半闻鼓声便发。众皆以为然。乃阴缓擒得生口,生口归,以超言告龟兹。龟兹闻之喜,使左将军将万骑於西众遮超、温宿王将八千骑於东众遮於阗王。人定後,超密令诸司马勒兵励士。至鸡鸣,驰赴莎车军营,掩覆之,胡皆惊走,斩首五千级。莎车遂降。又耿讨张步。步闻之,乃使其大将费邑军历下,又分兵屯祝阿,别於太山钟城列营数十以待。渡河先击祝阿,拔之,故开围一角,令其众得奔钟城。钟城人闻祝阿已溃,大惧,遂空壁亡去。费邑分遣其弟敢守巨里。进兵先胁巨里,多伐树木,扬言填塞坑。数日有降者,言邑闻欲攻巨里,谋来救之。乃严令军中趣治攻具,後三日当悉攻巨里。阴缓生口,令得亡归。归者以期告邑,邑至日果自将来救之。喜谓诸将曰:吾所修攻具者,欲诱致邑耳。今来,吾所求也。即分三千人守巨里,自引精兵上岗坂,乘高合战,大破之,临阵斩邑。此用因间之势也。晋时,益州牧罗尚遣隗伯攻李雄於郫城,迭有胜负。雄乃募武都人朴泰,鞭之见血,使谲罗尚,欲为内应,以火为期。尚信之,悉出精兵遣隗伯等率领从泰。李雄先使李骧於道设伏。泰以长梯倚城而举火。伯军见火起,皆争绿梯。泰又以绳汲上尚军百馀人,皆斩之。雄因放兵,内外击之,大破尚军。此用内间之势也。郑武公欲伐胡,先以其子妻故,因问群臣曰:我欲用兵,谁可伐者?大夫关其思曰:胡可伐。武公怒而戮之曰:胡,兄弟之国。子言伐之,何也?胡君闻之,以郑为亲已而不备郑。郑袭胡,取之。此用死间之势也。陈平以金纵反间於楚军,间范增。楚王疑之。此用反间者也。故知三军之亲莫亲於间,赏莫厚於间,事莫密於间,非圣智莫能用间,非密微莫能得间之实。此三军之要,唯贤将之所留意也。
将体第十一
《万机论》曰:虽有百万之师,临时吞敌,在将也。《吴子》曰:凡人之论将,恒观之於勇。勇之於将,乃万分之一耳。故《六韬》曰:将不仁则三军不亲,将不勇则三军不为动。《孙子》曰:将者,勇、智、仁、信、必也。勇则不可犯,智则不可乱,仁则爱人,信则不欺人,必则无二心,此所谓五才者也。三军之众,百万之师,张设轻重,在於一人,谓之气机。道峡路险,名山大塞,十人所守,千人不过,是谓地机。善行间谍,分散其众,使君臣相怨,是谓事机。车坚舟利,士马闭习,是谓力机。此所谓四机也。
夫将可乐而不可忧,谋可深而不可疑。将忧则内疑,谋疑则敌国奋。以此征人,则可致乱。
故将能清能静、能平能整、能受谏、能听讼、能纳人,能采善言、能知国俗、能图山川、能裁厄难、能制军权、危者安之、惧者忄之、叛者还之、冤者原之、诉者察之、卑者贵之、强者抑之、敌者残之、贪者丰之、欲者使之、畏者隐之、谋者近之、谗者覆之、毁者复之、反者废之、横者挫之、服者活之、降者说之、获城者割之、获地者裂之、获国者守之、获厄塞之、获难屯之、获财散之、敌动伺之、敌强下之、敌凌假之、敌暴安之、敌勃义之、敌睦携之、顺举挫之、因势破之、放言过之、四网罗之、此为将之道也。
故将拒谏则英雄散,策不从则谋士叛,善恶同则功臣倦,将专已则下归咎,将自臧则下少功,将受谗则下有离心,将贪财则奸不禁,将内顾则士卒淫。将有一则众不服,有二则军无试,有三则军乖背,有四则祸及国。
《军志》曰:将谋欲密,士众欲一,攻敌欲疾。将谋密则奸心闭,士众一则群心结,攻敌疾则诈不及。设军有此三者,则计大夺。将谋泄则军无势,以外内则祸不制,财入营则众奸会。将有此三者,军必败。将无虑则谋士去,将无勇则吏士恐,将迁怒则军士惧。虑也、谋也,将之所重;勇也、怒也,将之所用意。故曰:必死可杀也,必生可虑也,忿速可侮也,廉洁可辱也,爱人可烦也。此五者,将军之过、用兵之灾。
故凡战之要,先占其将而察其才,因刑用权,则不劳而功兴也。将愚而信人,可谋而诈;贪而忽名,可货而赂;轻变,可劳而困;上富而骄、下贫而桀,可离而间;将怠士懈,可潜而袭。智而心缓者,可追也;勇而轻死者,可暴也;急而心速者,可诱也;贪而喜利者,可袭也、可遗也;仁而不忍於人者,可劳也;信而喜信於人者,可诳也;廉洁而不爱人者,可侮也;刚毅而自用者,可事也;懦心喜用於人者,可使人欺也。此皆用兵之要、为将之略也。
料敌第十二
夫两国治戎,交和而合刀,以冥冥决事,必先探於敌情。故《孙子》曰:胜兵先胜而後战。又曰:策之而知得失之计,候之而知动静之理,因形而作胜於众,用兵之要也。
若欲先知敌将,当令贱而勇者,将轻锐以当之。观敌之来,一起一坐,其政以理,其追北佯为不及,其见利佯为不知,如此者,将必有智,勿与轻战。若其众ん旗乱,其卒自止自行,其兵或纵或横,其追北恐不及,见利恐不得,如此者,将必无谋,虽众可获。
故曰:敌近而静者,恃其险也;敌远而挑人者,欲人之进也;众树动者,来也;众草多障者,疑也;鸟起者,伏也;禽骇者,覆也;尘卑而广者,徒来也;散而条远者,薪来也;少而往来者,营军也;辞卑而益备者,进也;辞强而进驱者,退也;无约而请和者,谋也;半进半退者,诱也;杖而立者,饥也;汲而先饮者,渴也;见利不进者,劳也;鸟集者,虚也;夜呼者,恐也;军扰者,将不重也;旗动者,乱也;吏怒者,倦也;粟马食肉、军无悬氵垂,不及其舍者,穷寇也;淳淳翕翕、徐言入人者,失其众也;数赏者,害也;数罚者,困也;数顾者,失其群也;来委谢者,欲休息也。兵怒而相近,久而不合,又不相去,必谨察之。敌来新到,行阵未定,可击也;阵虽定,人马未食,可击也;涉长道,後行未息,可击也;行坂涉险,半隐半出,可击也;涉水半渡,可击也;险道狭路,可击也;旌旗乱动,可击也;阵数动移,可击也;人马数顾,可击也;凡见此者,击之而勿疑。然兵者诡道也,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故匈奴示弱,汉祖有平城之围;石勒藏锋,王浚有幽州之陷,即其效也,可不慎也!
势略第十三
《孙子》曰:勇怯势也,强弱形也。又曰:水之弱至於漂石者,势也。何以明之?昔曹公征张鲁、定汉中,刘晔说曰:明公以步卒五千,讨诛董卓,北破袁绝,南征刘表,九州百郡、十并其八,威天下,势氵海外。今举汉中,蜀人望风,破胆失守,推此而前,蜀可传檄而定也。刘备、人杰也,有智而迟,得蜀日浅,蜀人未恃。今破汉中,蜀人震恐,其势自倾。以公之神明,因其倾而压之,无不克也。若小缓之,诸葛亮明於理而为相,关羽、张飞勇冠三军而为将,蜀人既定,据险守要,则不可犯也。今不取,必为後忧。曹公不从。居七日,蜀降者说蜀中一日数十惊,备斩之而不能禁也。曹金延问晔曰:今尚可击否?晔曰:今已小定,未可击也。又太祖征吕布至下邳?布败,固守城,攻不拔。太祖欲还,荀攸曰:吕布勇而无谋,今三军皆北,其锐气衰。三军以将为主,主衰则军无奋意。夫陈宫有智而迟,今及布气之未复,宫谋之未定,进急攻之,布可收也。乃引沂泗灌城,城溃,生擒布。以此观之,当是时,虽诸葛之智、陈宫之谋、吕布之勇、关张之功,无所用矣。此谓勇怯势也、强弱形也。救兵有三势,善战者恒求之於势。势之来也,食其缓颊,下齐七十馀城;谢石渡淝,摧秦百万之众。势之去也,项羽有拔山之力,空泣虞姬;田横有负海之强,终然刎颈。故曰:战胜之威,人百其倍;败兵之卒,没世不复。故水之弱至於漂石,此势略之要也。
攻心第十四
《孙子》曰: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何以明之?战国时有说齐王曰:凡伐国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胜为上,兵胜为下。是故圣人之伐国攻敌也,务在先服其心。何谓攻其心?绝其所恃,是谓攻其心也。今秦之所恃为心者,燕赵也,当收燕赵之权。今说燕赵之君,勿虚言空辞,必将以实利,以回其心,所谓攻其心者也。沛公西入武关,欲以二万人击秦关下军,张良曰:秦兵尚强,未可轻也。臣闻其将屠子贾竖,易动以利。愿沛公且留壁,使人先行,为五万人具食,益张旗帜诸山之上,为疑兵。令郦食其持重宝秦将。秦等果欲连和,俱西袭咸阳。沛公欲听之,良曰:此独其将欲叛,士卒恐不从,不从必危。不如因其懈击之。沛公乃引兵击秦军,大破之。此攻心者也。
伐交第十五
《孙子》曰:善用兵者,使交不得合。何以明之?昔楚莫敖将盟贰轸,郧人军於蒲骚,将以随、绞、州、蓼伐楚师。莫敖患之。斗廉曰:郧人军於其郊,必不诫,且日虞四邑之至。君之於郊郢以御四邑,我以锐师宵加於郧。郧有虚心而恃其城,莫有斗志,若败郧师,四邑必离。莫敖从之。遂败郧师於蒲骚。汉宜帝时,先零与罕并羌解仇,合党为寇。帝命赵充国先诛罕并。充国守便宜,不从,上书曰:先零羌虏欲为背叛,故与罕并解仇,然其私心不能亡,恐汉兵至而罕并背之也。臣愚以为其计常欲赴罕并之急,以坚其约。先击罕羌,先零必助之。今虏马肥、粮方饶,击之恐不能伤害,使先零得施德於罕羌也。坚其约,合其党,虏交坚党合,诛之用力数倍。臣恐国家忧累,由此十数年,不一二岁而已。先诛先零,则罕并之属,不烦兵服矣。帝从之,果如策。魏太祖初伐关中,贼每一部到,太祖辄喜。贼破之後,诸将问其故。太祖曰:关中道远,若各依险阻,征之不一二年,不可定也。今皆来集,众虽多,莫能相服。军无主,一举可灭,为攻差易。吾是以喜。语曰:连鸡不俱栖,可离而解。曹公得之矣。此伐交者也。
格形第十六
《孙子》曰:安能动之。又曰:攻其所必趋。何以明之?昔楚子围宋,宋公使如晋告急。晋狐偃曰:楚始得曹而新婚於卫,若伐曹、卫,楚必救之,则齐、宋免矣。果如是计。魏伐赵,赵急请救於齐。齐威王以田忌为将,以孙膑为师,居辎车中为计谋。田忌欲引兵之赵,孙子曰:夫解杂乱纷纠者不控拳,救斗者不抟。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则自为解耳。今梁、赵相攻,轻兵锐卒必竭於外,老弱疲於内。君不若引兵疾走大梁,据其街路,冲其方虚,彼必释赵而自救。是我一举解赵之围,而收弊於魏也。田忌从之,魏果去邯郸。又曹操为东郡太守,治东武阳,军顿丘。墨山贼於毒等攻东武阳,太祖欲引兵西入山攻毒本屯,诸将皆以为当还自救。曹操曰:昔孙膑救赵而攻魏;耿欲走西安,攻临。使贼闻我西而还,则武阳自解。不还,我能破虏家,虏不能拔武阳必矣。乃行。毒闻之,果弃武阳还。曹操要击,大破之。初,关羽围樊、误阳,曹操以汉帝在许近贼,欲徙都。司马宣王及庄济说曹操曰:刘备、孙权,外亲内疏,关羽得志,必不愿也。可遣人劝蹑其後,许割江南以封权,则樊围自解。曹操从之,羽遂见擒。此言攻其所爱则动矣。是以善战者无知名、无勇功、不争白刃之前、不备已失之後,此之谓矣。
蛇势第十七
语曰:投兵散地,则六亲不能相保;同舟而济,胡越何患乎异心?《孙子》曰:善用兵者,譬如率然。何以明之?汉宣帝时,先零为寇,帝命赵充国征之,引兵至先零所在。虏久屯聚,解弛,望见大军,弃车重,欲渡湟水。道厄狭,充国徐行驱之。或曰:遂利行速。充国曰:此穷寇不可追也,缓之则走不顾,急之则还致死。诸将校皆曰:善。虏果赴水溺死者数百。於是破之。袁尚既败,遂奔辽东,众有数千。初,辽东太守公孙康恃远不服。曹公既破鸟丸,或说公遂征之,尚兄弟可擒也。公曰:吾方使康斩送尚、熙首,不烦兵矣。公引兵还,康果斩送尚、熙,传其首。诸将或问曰:公还而康斩尚、熙,何也?公曰:彼素畏尚、熙,其急之并力,缓之则自相图,其劫然也。曹公征张绣,荀攸曰:绣与刘表相恃为强,然绣以游军仰食於表,表不能供也,其势必离。不如缓军以待之,可诱而致也。若急之,则必相救。曹操不从,进至穰,与绣战。表果救之,军不利矣。故《孙子》曰:善用兵者,譬如率然。率然者,常山之蛇,击其头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或曰:敢问可使如率然乎?孙子曰:可矣。夫吴人之与越人相恶,当其同舟而济则相救如左右手。是故放马埋轮,不足恃也;齐勇若一,政之道也。此之谓矣。
先胜第十八
《孙子》曰:善用兵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何以明之?梁州贼王国围陈仓,乃拜皇甫嵩、董卓各率二万人拒之。卓欲速进赴陈仓,嵩不听。卓曰:智者不待时,勇者不留决。速战则城全,不救则城灭。全灭之势,在於此也。嵩曰:不然。百战百胜,不如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以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此,可胜在彼。彼守不足,我攻有馀。有馀者动於九天之上,不足者陷於九地之下。今陈仓虽小,城守固备,非九地之陷也;王国虽强,而攻我之所不救,非九天之势也。夫势非九天,攻者受害;陷非九地,守者不拔。国今已陷受害之地,而陈仓保不拔之城,我可不烦兵动众,而取全胜之功。将何救焉!遂不听。王国围陈仓,自冬迄春八十馀日,城坚守固,竟不能拔。贼众疲弊,果自解去。嵩进兵击之,卓曰:不可。兵法穷寇勿迫、归众勿追。今吾追国,是迫归众、追穷宝也。困兽犹斗、蜂虿有毒,况大众乎?嵩曰:不然。吾前不击,避其锐也;今而击之,待其衰也。所击疲师,非归师也。国众且走,莫有斗志,以整击乱,非穷寇也。遂独进兵击之,使卓为後拒,连战大破,国走而死。卓大惭恨。青州黄巾众百馀万八东平。刘岱欲击之。鲍永谏曰:今贼众百万,百姓皆震恐,士卒无斗志,不可敌也。观贼众群辈相随,军无辎重,唯以抄掠为资,今若畜士众之力,先为固守,彼欲战不得,攻则不能,其势必离散,然後讠巽精锐,据其要害,击之可破也。岱不从,果为贼所败。晋代王开攻燕邺城,慕谷德拒战,代师败绩。又欲攻之,别驾韩谭进曰:昔汉高祖云:吾宁斗智,不能斗力。是以古人先胜庙堂,然後攻战。今代不可击者四,燕不宜动者三。代悬军远人,利在野战,不一可击也;深近畿,顿兵死地,二不可击也;前锋既败,後军方固,三不可击也;彼众我寡,四不可击也。官军自战其地,一不宜动;动而不胜,众心难固,二不宜动;湟池未修,敌来无备,三不宜动,此皆兵机也。深沟高垒,以逸待劳。彼千里馈粮,野无所掠,久则三军縻费,攻则众旅多弊,师老衅生,详而图之,可以捷也。德曰:韩别驾之言,良、平之策也。此先胜而后战者也。
围师第十九
《孙子》曰:围师必阙。何以明之?黄巾贼韩忠宛,朱俊张超围之,结垒起土山以临城,因鸣鼓攻其西南,贼悉众赴之,乃掩其东北,乘城而入。忠退保小城,乞降。诸将欲听之,俊曰:兵有形同而势异者。昔秦项之际,民无定主,故赏附以劝来耳。今海内一统,唯黄巾造寇,纳降无以劝善,讨之足以惩恶。今若受之,更开逆意。贼利则进战、钝则乞降,纵敌长寇,非良计也。因急攻之,不克。俊登土山,顾谓张超曰:吾知之矣。贼今外围周固,连营逼急,乞降不受,欲出不得,所以死战也。万人一心,犹不可当,况十万乎?其害甚矣。不如撤围,并兵入城。忠见解围,势必自出,出则意散,易破之道也。既而解围,忠果出战遂破忠等。魏太祖围壶关,下令曰:城拔,皆坑之。连月不下,曹仁言於太祖曰:围城必不之门,所以开其生路也。今公许之必死,将人人自为守。且城固而粮多,攻之则士卒伤,守则引日持久。今顿兵坚城之下,以攻必死之虏,非良计也。太祖从之,城降。北围师之道也。
变通第二十
《孙子》曰: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何以明之?魏与赵攻韩,齐田忌为将而救之,直走大梁。魏将庞涓去韩而归,齐军已过而西矣。孙膑谓田忌曰:被三晋之兵,素悍勇而轻齐,齐号为怯。善用兵者,因其势而利导之。兵法曰:百里而趋利者,蹶上将军。使齐军入魏地为十万灶。明日为五万灶,明日为二万灶。涓喜曰:吾固知齐卒怯也,入吾地三日,士卒亡已过半。乃弃其步兵,与轻锐倍日并行遂之。膑度其暮至马陵,道狭而多险,可伏兵。及斫大树白书之曰:庞涓死此树下。令善射者万弩,夹道而伏,期曰:见火举而发。涓夜至斫木下,见白书,及钻火烛之,读书。齐军万弩俱发,魏军大乱。涓乃自刭曰:果成竖子之名也。虞诩为武都郡,羌率众遮诩於陈仓崤谷。诩令吏士各作两灶,日增位之,羌不敢逼。或问曰:孙子减灶而君增之,兵法日行三十里以戒不虞,今且行二百里,何也?诩曰:虏众既多,吾徐行则易为所及,疾行则彼不测之。且虏见吾灶多,谓群兵来至。孙子见弱吾示强,势不同也。故曰:料腋在心,察机在目。因形而作,胜於众善之善者矣。此变通之理也。
利害第二十一
《孙子》曰:陷之死地而後生,投之亡地而後存。又曰:杂於利而务可伸,杂於害而患可解。何以明之?汉将韩信攻赵,赵盛兵井陉口。信乃引兵未至井陉口三十里止舍,夜半传发,选轻骑二千人,持一赤帜,从间道萆山而望见赵军。诫之曰:赵见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赵壁,拔赵帜,立汉赤帜。令其裨将傅餐曰:今日破赵会食。诸将皆莫信,佯应曰:诺。信谓军吏曰:赵已先据便地为壁,且彼未见我大将旗鼓,未肯击前行,恐吾至阻险而还。信乃使万人行,出倍水阵。赵军望见,大笑之。平旦,信建大将之旗鼓,鼓行出井陉口。赵开壁击之,大战良久。於是信与张耳弃旗鼓,走水上,水上军开壁入之,复疾战。赵空壁争汉鼓旗,逐韩信、张耳。韩信、张耳已入水上军,军皆殊死战,不可败。信所出奇兵二十骑,共候赵空壁逐利,则驰入赵壁,皆拔赵帜,立汉赤帜二千。赵军不得信等,欲还归壁,壁皆汉亦帜而大惊,以为汉皆已得赵主将矣,遂乱遁走。赵将虽击斩之,不能禁也。於是汉兵来击大破之,斩成安军氵氐水上,擒赵王歇。诸将效首虏休,毕贺,因问信曰:兵法右背山陵,前左水泽。今者将军令臣等反背水阵,曰:破赵会食。时臣等不服,然竟以胜,此何术也?信曰:此在兵法中,顾诸君不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後生,置之亡地而後存。且信非得素抚循士大夫也,所谓驱市人而战,其势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为战。今与之生地皆走,宁尚可得而用之乎?诸将曰:善。非所及也。魏太祖征张绣,一朝引军退,绣自追之。贾诩曰:不可追也。绣不从,果败而还。诩谓绣曰:促更追之,战必胜。绣收散卒,赴追太祖,战果胜。还问诩曰:绣以精兵追运,而公曰必败退;以败卒击胜兵,而公曰必克,皆如公之言。何其反而皆验也?诩曰:此易知耳。军势百途,事不一也。将军虽善用兵,非曹公也敌也。魏军新退,曹公必自断其後。追兵虽精,将既不敌,彼士亦锐,故知必败。曹公攻将军无失策,力未尽而还,必国内有故也。既破将军,必轻军速进,留诸将断後。诸将虽勇,亦非将军敌也,故虽用败兵而胜也。绣乃服其能。此利害之变。故曰:陷之死地而後生,杂於害而患可解。此之谓也。
奇正第二十二
太公曰:不能分移,不可语奇。《孙子》曰:兵以正合,事以奇胜。何以明之?魏王豹反汉,汉王以韩信为左丞相击魏。魏王盛兵蒲坂,塞临晋。信乃益为疑兵,陈船欲渡临晋,而伏兵从夏阳以木罂渡军袭安邑。魏王豹惊,引兵迎信。信遂虏豹,定魏为河东郡。是知奇正者,兵之要也。经曰:战胜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如环之无端,孰能穷之。此之谓矣。
掩发第二十三
《孙子》曰: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以利动之,以卒待之。又曰: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何以明其然耶?燕平齐,围即墨城。即墨城中推田单为将以拒燕。田单欲激怒其卒,乃宣言曰:吾虽恐燕将劓所得齐卒,及掘城外坟墓、伤先人,可为寒心。燕将如其言,即墨人皆涕泣,共欲出战,怒皆十倍。单乃收人金得千溢,令即墨富豪遗燕将书曰:即墨即降,愿不虏吾家族。燕将大喜,亦懈。乃收牛得千头,束苇於尾,烧其端,凿城数十穴,夜纵牛出,以壮士五千人随其後。牛尾热而奔燕,燕军大惊,所随五千因衔枚击之,燕军大败,杀其将骑劫,复齐七十馀城。吕蒙西屯陆口。关羽讨樊,留兵备公安、南郡。蒙上疏曰:关羽讨樊而多留备兵,必恐蒙图其後故也。蒙常有病,乞分众还建邺,以治病为名。羽闻之,必撤备兵,尽赴襄阳。大军浮江,昼夜驰上,袭其空虚,则南郡可取,而羽可擒之。遂称病笃,权乃露檄召蒙。羽果信之,稍彻兵赴樊。权闻之遂行,先遣蒙在前,伏其精兵於句鹿中,使白衣摇橹,作商贾服,昼夜兼行。至羽所置江边屯候,尽收缚之,是故羽不闻知。遂到南郡,士仁、糜芳皆降。蒙入据城表,得羽得士家属,皆抚慰,约令军中不得干历人家,道不拾遗。羽还在道路,数使人与蒙相闻。蒙厚遇其使,使周旋城中,家家致问,或手书示信。羽使人还,私相参讯,咸知家门无恙,相待过於平时,故羽士卒无斗心。权至获羽,遂定荆州。此掩发之变。故曰:始如处女,敌人开户;後如脱兔,敌不及距。此之谓矣。
还师第二十四
《孙子》曰:兴师百万,日费千金。玉子曰:四人用虚,国家无储。故曰:运粮百里,无一年之食,二百里无二年之食,三百里无三年之食,是谓虚国。国虚则人贫,人贫则上下不相亲。上无以树其恩,下无以活其身,则离叛之心生。此为战胜而自败。故虽破敌於外、立功於内,然而战胜者以丧礼处之,将军缟素请罪於君。君曰:兵之所加,无道国也。擒敌致胜,将无咎殃。乃尊其官以夺其势。故曰:高鸟死,良弓藏;敌国灭,谋臣亡。亡者非丧其身,谓沉之於渊。沉之於渊者,谓夺其威、废其权、封之於朝,极人臣之位以显其功,中州善国以富其心。仁者之众,可合而不可离,威权可乐而难卒移。是故还军罢师,存亡之阶。故弱之以位,夺之以国。故霸者之佐,其论驳也。人主深晓此道,则能御臣将。人臣深晓此道,则能全功保首。此还师之术也。论曰:奇正之机,五间之要;天地之变,水火之道。如声不过五声,五声之变,不可胜听;色不过五色,五色之变,不可胜观,在乎因机而用权矣,不可执一也。故略举其体之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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