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禹传


  贡禹字少翁,琅笽人。

  因为通晓经术品行端正而闻名,被征召为博士。

  做凉州刺史,因病离开官职。

  后来又选拔贤良文学而作了河南令。

  一年后,因职责事被官府责问,要脱下官帽谢罪。

  贡禹想“:帽子一经脱下,怎么可以再戴上啊!”于是就抛弃了官职。

  元帝初即位,征召贡禹做谏大夫,皇上多次虚心向贡禹询问政事。

  这一年年成无收,郡国多困难,贡禹上奏说:“古时候宫室有制度:宫女不过九人,养马不过八匹,墙只粉刷而不饰,木刨光而不雕刻,车辆器物都不刺画花纹;畜养禽兽的圈地不过数十里,而全与民共之;任用有德行有才能的人做官;实行什一税,不加别的赋敛、差役,使唤百姓一年不过三天;千里之内的赋敛供朝廷给用,千里之外的赋敛按时入贡,不再增加百姓烦劳。

  因此全国家家丰足,颂扬之声同时兴起。

  “到高祖、孝文、孝景皇帝时,遵循古制,厉行节俭,宫女不过十余人,养马百余匹。

  孝文帝身穿质粗而厚的丝织品,足登一般的兽皮鞋,器皿上没有雕纹和金银装饰。

  但是后世君主争着比奢侈,越来越严重,臣下也互相仿效,衣服鞋裤刀剑与君主同,皇上有时临朝入庙与众人难以区分,可臣下还不觉越分。

  “现在大夫僭越诸侯,诸侯僭越天子,天子超越天道的日子已久了。

  援救衰败混乱,矫正恢复古代教化,在于陛下。

  臣以为完全像太古很难,适宜稍仿古代,节制自己。

  《论语》说:‘君子以得到礼乐的调节为快乐。’现在宫室已定,没有办法改变了,其余的尽可能减损。

  旧时齐三服官,献纳衣物不过十笥;现在齐三服官手下作工各数千人,一年的费用极大。

  蜀广汉主造金银器,每年费用各五百万。

  三工官的官费五千万,东西织室也是这样。

  马棚里的马近万匹都吃粮食。

  臣禹曾随天子往太后宫,亲见赐臣饮食用的杯盘都是用金银装饰的纹彩。

  东宫之费用不可胜计。

  天下的百姓饿死的原因就是这些。

  现在百姓饥饿至死,死了又无人埋葬,被猪狗所食,而马棚里的马吃粮食,养得太肥,只好日日步行闲消耗。

  国君从上天受命来为民父母,执行如何,上天是有眼的。

  武帝时,又多取美女数千人放在宫里。

  等到他离开人世,昭帝幼弱,霍光专权不知礼正,非法地多藏金银财物,鸟、兽、鱼、鳖、牛、马、虎、豹等生禽,总共一百九十物,全归己有,又把后宫女置于园陵,大失礼制,违背天意,又未必与武帝意思相合。

  昭帝晏驾,霍光还是这样做。

  到孝宣时,陛下不能自言减省之事,群臣也随顺旧例,实在太痛心了!所以使天下继承教化,娶女都大大超过限度,诸侯妻妾有的到数百人,豪富吏民养歌女达数十人,因此内多怨女,外多光杆汉。

  众多官吏死后都是用很多殉葬品,结果是地上空虚地下充实。

  “希望陛下深明古道,遵循节俭,大大减少车辆服饰御用器物。

  仔细审察后宫,选择贤善的留二十人,让其余的都嫁人。

  诸陵园女没有孩子的,也应全部送走。

  养马不过数十匹。

  只设置长安城南养兽禽植树作打猎的园地,其他猎场改为农田交给农民。

  现在天下人挨饿,只有自己减损去拯救他们才合天意。

  《诗经》云:‘天命真难赖呀,不容易做帝王。’‘上帝在你们头上,不要怀着歹心肠。’‘面临着仁义不必谦让。’只可以圣心参拜天地,测度一下往古,不必同臣商议。

  如其随顺意思,随陛下高下,臣禹不尽感激,一定尽心尽力。”天子接受了贡禹的忠心之言,下诏命令太仆减少吃谷的马匹,水衡减少了吃肉食的兽,减少宜春下苑分给贫民,又罢除角抵诸戏与齐三服官。

  提升贡禹做光禄大夫。”过了不久,贡禹上书说:“臣禹年老贫穷,家资不满万钱,妻子连糠豆也供养不上,粗布短衣都不完整。

  有田一百三十亩,陛下盛意征召臣,臣卖田百亩来供应车马。

  到了京师,封给谏大夫官位,年薪八百石,俸钱每月九千二百。

  太官供给粮食,又蒙赏赐四时衣服酒肉及各种果品,恩德深重。

  患重病太医亲临治疗,依靠陛下神灵,不死而活下去。

  又封臣光禄大夫职位,年薪二千石,俸钱每月一万二千。

  俸禄赏赐越来越多,家里逐渐富裕,身体一天天尊贵,的确不是草茅愚臣应当享受的。

  自己考虑终归没有什么来报答陛下厚恩,日夜惭愧罢了。

  臣年已八十一了,血气衰竭,耳不聪眼不明,对朝廷没有补益。

  我离家三千里,只有一子,年仅十二岁,不是有能力为臣准备棺椁的人。

  实在担心一旦倒下断气,污席荐于宫室,尸骨抛在异乡。

  希望退职,如果活着回乡,死了没有遗憾。”天子回复“:朕固为先生有伯夷那样的洁廉,吏鱼那样的坦白爽快,固守经典规定的常法,依据典章制度,不迎合当世,孜孜不倦地为百姓,是世人中少有的,所以亲近先生,希望参与国政。

  现在不能听到先生的不同凡响的议论,却说要隐退,思想里难道有什么遗憾?或是在位的与先生志趣不同?曾经令金敝告诉先生,打算趁先生任职时任用你的儿子,你又说儿子小。

  用君王的命令办理保护先生的家。

  经传说君子怀德,小人怀土,为什么一定要思念故乡?先生还是应该勉强进食好好治病,保养自己。”月余后,任用贡禹做长信少府。

  御史大夫陈万年去世,贡禹代做御史大夫,列于三公。

  贡禹在位以来,常谈论政事得失,上书数十次。

  贡禹以为古代百姓没有人口税,从汉武帝征伐四夷起,加重百姓赋税,百姓出生的孩子三岁就纳人口税,因此百姓十分困难,以至生了孩子就弄死。

  贡禹建议让孩子七岁起出口赋钱,二十岁出算赋。

  又说古时不用金钱为币,专心专意在农业,所以一个男子不耕种,一定有人遭受饥饿。

  现在汉家铸钱,如果诸铁官都安置吏卒徒,开山取铜铁,一年要用十万人以上的劳力,一个农户就要养活七个人,这样就有七十万人经常遭受饥饿。

  凿地数百丈,消失阴气之精,地下宝藏也空虚了,不能含气出云,砍伐树木没有时令限止,水旱之灾就要产生。

  从五铢钱兴起七十多年来,百姓犯偷铸钱罪被处刑的人很多,富人积钱满屋,还是没有满足,民心动摇,商贾求利,各用智谋和巧诈,好衣美食不尽,却不出租税。

  农夫父子暴露在荒野之中,不避寒暑,拔草挖地,乡部官吏们要的杂税繁多,所以百姓放弃农业去做工经商,种田的人不到一半,有的走投无路就做盗贼。

  为什么这样呢?商贾之利大而民被钱迷惑,因此奸邪不能禁止,其原因都从钱兴起。

  可恨商贾断绝了农业,应当罢掉采珠玉金银铸钱的官,不让再铸钱,集市上不准贱买贵卖,废除以钱代实物纳赋的法令,租、税、禄、赐均用布帛及谷,使百姓都回到农业上去。

  又进言说各离宫及长乐宫的护卫人员可减去大半,放宽徭役。

  十多万人的诸官奴婢戏游无事,每年耗费五六钜万,应免为平民,给他们饭吃,让他们代替关东守边的兵士,登上北边的亭塞守望。

  建议令近臣,凡侍中以上的家中人不得私自贩卖,与百姓争利,违者免官削去爵位。

  贡禹上书说:“文帝时,以廉洁为尊贵,以贪污为低贱,商人入赘的女婿及犯贪污罪的官吏都禁止做官,奖励好人惩罚恶人,不偏袒亲戚,罪明者惩罚,罪疑者从轻处理,没有用钱赎罪的规定。

  所以有令能行有禁就止,得以天下太平。

  武帝开始统治天下,尊有德有才的人,重用儒生,开辟土地,扩大边界数千里。

  后来自己认为功劳很大,威严行于天下,于是放纵嗜好与欲望,用度不够就肆意地改变制度,让犯法的人用钱赎罪,交纳粮食可以做官,因此天下人奢侈,官乱民贫,盗贼四起。

  郡国怕遭到惩罚,就挑选灵巧听使唤能欺骗上府的史书就任高职,制服不了为非作歹的人,让他们做官去胁迫百姓。

  无义而有钱的人显赫于世,诳骗轻慢虚伪的人受朝廷尊重,违乱忤逆的人被官府看重。

  所以当时流传着一种说法:要孝悌干什么?钱多就光荣,要礼义干什么?善于写假报告就做大官;要谨慎干什么?勇敢就可做官。

  因此受过黥刑、劓刑和髡刑、钳刑的人都又振奋为政于世,行为虽如猪狗一般,只要家富势大,就可用眼神和气色示意来役使别人,这就是贤人。

  所以做官而发富的为英雄,为奸而得利的为壮士,兄长勉励弟弟,父亲奖励儿子,风俗的败坏,竟到了如此地步!分析其原因,都是因为犯了法可以用钱赎罪,求士得不到真正的贤人,是不执行惩罚所造成的。

  “现在想要建立最完善的政治,达到太平盛世,应除去赎罪的规定。

  诸侯相与郡守选拔推荐人才不真实,以及有受贿者,立即实行惩罚,不只是免官而已;如果再规劝尽力行善,重视孝悌,轻视商人,接纳真正的贤人,提拔真正的廉洁之士,那么天下就太平了。

  孔子也不过是一般庶人罢了,因为他能用乐道正身不懈,四海之内,天下之君,不是孔子之言无以为断。

  况且凭汉朝土地广阔,陛下的盛德,身为天子,掌国家大权,借天地的佑助,对改变世俗,调和阴阳,化育万物,教化校正天下,是很容易的。

  自周成王、周康王以来,已千余年,想把天下治理太平的人很多,但太平不再兴起的原因是什么呢?因为他们都抛弃法度而放任私意,奢侈风行而仁义废弃了。

  “陛下果真深深怀念高祖取天下的艰难,效法文帝的政治,严于正己以启发下面的人,选择贤才辅佐自己,广开言路接纳忠言,惩处奸臣,远离谄佞之人,放出园陵之女,罢除倡优歌女,杜绝郑国的淫声,退除奢侈的用品,修节俭的风气,驱赶天下的百姓都回到农业生产上去,像这样地不懈怠,则可与三王相比,可与五帝相比。

  希望陛下留意省察,天下幸运极了。”天子下达他的奏议,命令庶人孩子七岁才出人口税。

  罢除上林宫馆,减少建章、甘泉宫的卫卒,把诸侯王庙的卫卒减一半。

  贡禹的建议虽未全采纳,但嘉奖他的朴实正直的思想。

  贡禹又上奏打算罢除郡国宗庙,制定汉室宗庙的亲人完了的就毁弃的礼制,但都没有施行。

  贡禹做御史大夫数月就死了,天子赐钱百万,让他的儿子做了郎官,官至东郡都尉。

  贡禹死后,皇上追思他的奏议,竟下诏罢除郡国的宗庙,制定了宗庙之亲人完了就毁弃的礼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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