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書卷三十上 蘇竟楊厚列傳第二十上


  蘇竟字伯況,扶風平陵人也。平帝世,竟以明易為博士講書祭酒。〔一〕善圖緯,能通百家之言。王莽時,〔與〕劉歆等共典校書,拜代郡中尉。時匈奴擾亂,北邊多罹其禍,竟終完輯一郡。光武即位,就拜代郡太守,使固塞以拒匈奴。建武五年冬,盧芳略得北邊諸郡,帝使偏將軍隨弟屯代郡。〔二〕竟病篤,以兵屬弟,詣京師謝罪。拜侍中,數月,以病免。

  〔一〕 王莽置六經祭酒,秩上卿,每經各一人,竟為講尚書祭酒。

  〔二〕 隨姓,弟名也。弟音悌。


  初,延岑護軍鄧仲況擁兵據南陽陰縣為寇,〔一〕而劉歆兄子龔為其謀主。〔二〕竟時在南陽,與龔書曉之曰:

  〔一〕 陰,縣名,屬南陽郡,故城在今襄州穀城縣界北。

  〔二〕 臣賢案:前書及三輔決錄並云向曾孫,今言歆兄子,則不同也。


  君執事無恙。〔一〕走昔以摩研編削之才,〔二〕與國師公從事出入,校定祕書,〔三〕竊自依依,末由自遠。蓋聞君子愍同類而傷不遇。人無愚智,莫不先避害然後求利,先定志然後求名。昔智果見智伯窮兵必亡,故變名遠逝,〔四〕陳平知項王為天所棄,故歸心高祖,皆智之至也。〔五〕聞君前權時屈節,北面延牙,〔六〕乃後覺悟,棲遲養德。〔七〕先世數子,又何以加。〔八〕君處陰中,土多賢士,若以須臾之閒,研考異同,揆之圖書,測之人事,則得失利害,可陳於目,何自負畔亂之困,不移守惡之名乎?與君子之道,何其反也?

  〔一〕 執事猶言左右也。敬前人,故呼其執事者。爾雅曰:「恙,憂也」。

  〔二〕 走謂馳走之人,謙稱也,猶司馬遷與任少卿書云「牛馬走」之類也。說文曰:「編,次也。」削謂簡也,一曰削書刀也。研音午見反。

  〔三〕 劉歆為王莽國師公也。

  〔四〕 智果,智伯臣也。逝,去也。戰國策曰,智伯與韓、魏共圍趙,智伯之臣智果說智伯曰:「韓魏二主色動而喜,必背君矣。不如殺之。」智伯曰:「晉陽旦暮將拔之,而饗其利,乃有它心,不可,子勿復言。」智果見言之不聽,出,更其姓為輔氏,遂去不見。其後韓、魏乃反殺智伯,三分其地。「果」或作「過」。

  〔五〕 陳平初事項羽,後知羽必敗,乃仗劍度河歸漢,見前書也。

  〔六〕 延岑字牙。屈節謂臣事也。

  〔七〕 爾雅曰「棲遲,息偃也」,言後息偃養德,不復事延牙也。詩小雅曰:「或棲遲偃仰。」

  〔八〕 謂智果、陳平也。


  世之俗儒末學,醒醉不分,而稽論當世,疑誤視聽。或謂天下迭興,未知誰是,稱兵據土,可圖非冀。或曰聖王未啟,宜觀時變,倚彊附大,顧望自守。二者之論,豈其然乎?夫孔丘祕經,為漢赤制,〔一〕玄包幽室,文隱事明。〔二〕且火德承堯,雖昧必亮〔三〕,承積世之祚,握無窮之符,王氏雖乘閒偷篡,而終嬰大戮,支分體解,宗氏屠滅,非其效歟?〔四〕皇天所以眷顧踟躕,憂漢子孫者也。〔五〕論者若不本之於天,參之於聖,猥以師曠雜事輕自眩惑,說士作書,亂夫大道,焉可信哉?〔六〕

  〔一〕 祕經,幽祕之經,即緯書也。赤制,解見郅惲傳。

  〔二〕 包,臧也。言緯書玄祕,臧於幽室,文雖微隱,事甚明驗。

  〔三〕 昧,暗也。亮,明也。言漢承唐堯、劉累之後,以火德王,雖遭王莽篡奪,一時闇昧,今光武中興,必盛明也。

  〔四〕 王莽傳曰:「校尉公賓就斬莽首,軍人分裂莽身,支節肌肉臠分。」三輔舊事曰:「臠切千段。」

  〔五〕 踟躕猶裴回也。

  〔六〕 師曠雜事,雜占之書也。前書曰陰陽書十六家,有師曠八篇也。


  諸儒或曰:今五星失晷,天時謬錯,〔一〕辰星久而不效,〔二〕太白出入過度,熒惑進退見態,鎮星繞帶天街,歲星不舍氐、房。〔三〕以為諸如此占,歸之國家。蓋災不徒設,皆應之分野,各有所主。夫房、心即宋之分,東海是也。〔四〕尾為燕分,漁陽是也。〔五〕東海董憲迷惑未降,漁陽彭寵逆亂擁兵,王赫斯怒,命將並征,故熒惑應此,憲、寵受殃。太白、辰星自亡新之末,失行筭度,以至于今,或守東井,或沒羽林,〔六〕或裴回藩屏,或躑躅帝宮,〔七〕或經天反明,或潛臧久沈,或衰微闇昧,或煌煌北南,或盈縮成鉤,或偃蹇不禁,〔八〕皆大運蕩除之祥,聖帝應符之兆也。賊臣亂子,往往錯互,指麾妄說,傳相壞誤。由此論之,天文安得遵度哉!

  〔一〕 五星謂東方歲星,南方熒惑星,西方太白〔星〕,北方辰星,中央鎮星。失晷,失於常度。

  〔二〕 不效謂出入失度也。

  〔三〕 前書曰:「昴、畢閒為天街。」氐、房,東方之宿。歲星,歲舍一次,當次舍於氐、房,今不舍之,是變常也。

  〔四〕 前書天文志曰:「卯為房、心,宋之分也。」

  〔五〕 前書天文志曰:「寅為尾、箕,燕之分也。」

  〔六〕 東井,南方之宿。天官書曰:「北宮虛、危,南方有眾星曰羽林天軍。」「筭」或作「舛」。

  〔七〕 帝宮,北辰也。藩屏,兩傍之星也。裴回謂縈繞淹留。躑躅謂上下不去也。

  〔八〕 盈縮猶進退,曲如鉤形也。偃蹇,高而明大無禁制。


  乃者,五月甲申,天有白虹,自子加午,廣可十丈,長可萬丈,正臨倚彌。倚彌即黎丘,秦豐之都也。〔一〕是時月入于畢。畢為天網,〔二〕主網羅無道之君,故武王將伐紂,上祭于畢,求助天也。〔三〕夫仲夏甲申為八魁。〔四〕八魁,上帝開塞之將也,主退惡攘逆。流星狀似蚩尤旗,或曰營頭,或曰天槍,出奎而西北行,至延牙營上,散為數百而滅。奎為毒螫,主庫兵。〔五〕此二變,郡中及延牙士眾所共見也。是故延牙遂之武當,〔六〕託言發兵,實避其殃。今年比卦部歲,坤主立冬,坎主冬至,水性滅火,南方之兵受歲禍也。〔七〕德在中宮,刑在木,木勝土,刑制德,今年兵事畢已,中國安寧之效也。五七之家三十五姓,彭、秦、延氏不得豫焉。〔八〕如何怪惑,依而恃之?葛纍之詩,「求福不回」,其若是乎!〔九〕

  〔一〕 蓋秦豐黎丘一名倚彌也。

  〔二〕 畢,西方宿也。

  〔三〕 史記曰,周武王即位九年,上祭于畢,東觀兵于孟津也。

  〔四〕 歷法,春三月己巳、丁丑,夏三月甲申、壬辰,秋三月己亥、丁未,冬三月甲寅、壬戌,為八魁。

  〔五〕 春秋合誠圖曰「奎主武庫之兵」也。

  〔六〕 今均州縣也。

  〔七〕 比卦,坤下坎上,坎為水也。

  〔八〕 春秋運斗樞曰:「五七三十五,人皆共一德。」

  〔九〕 詩大雅曰:「莫莫葛藟,施于條枚,愷悌君子,求福不回。」注云:「葛延曼於木之枝而茂盛,喻子孫依緣先人之功而起也。回,違也。言不違先祖之道。」


  圖讖之占,眾變之驗,皆君所明。善惡之分,去就之決,不可不察。無忽鄙言!

  夫周公之善康叔,以不從管蔡之亂也;〔一〕景帝之悅濟北,以不從吳濞之畔也。〔二〕自更始以來,孤恩背逆,歸義向善,臧否粲然,可不察歟!良醫不能救無命,彊梁不能與天爭,〔三〕故天之所壞,人不得支。〔四〕宜密與太守劉君共謀降議。仲尼棲棲,墨子遑遑,憂人之甚也。〔五〕屠羊救楚,非要爵祿;〔六〕茅焦干秦;豈求報利?〔七〕盡忠博愛之誠,憤滿不能已耳。

  又與仲況書諫之,文多不載,於是仲況與龔遂降。

  〔一〕 史記曰,周公以成王命伐殷,殺管叔,放蔡叔,以殷餘人封康叔為衛君。

  〔二〕 濟北王志,高帝孫,齊王肥之子也。吳楚反時,堅守不從,景帝賢之,徙封為淄川王也。

  〔三〕 扁鵲之見桓侯,項王之敵漢祖也。

  〔四〕 支,持也。左傳曰,晉汝叔寬曰:「天之所壞,不可支也;眾之所為,不可干也。」

  〔五〕 班固曰「棲棲遑遑,孔席不煖,墨突不黔」也。

  〔六〕 莊子曰「楚昭王失國,屠羊說走而從於王。昭王反國,將賞從亡者,及屠羊說。屠羊說曰:『大王失國,說失屠羊;大王反國,說亦反屠羊。臣之爵祿已復矣,又何賞之有?』遂不受」也。

  〔七〕 秦始皇遷太后於咸陽宮,又撲殺兩弟。齊人茅焦解衣伏質入諫,始皇乃迎太后歸於咸陽,爵茅焦為上卿,焦辭不受。事見說苑也。


  龔字孟公,長安人,善論議,扶風馬援、班彪並器重之。〔一〕竟終不伐其功,潛樂道術,作記誨篇及文章傳於世。年七十,卒于家。

  〔一〕 三輔決錄注曰:「唯有孟公論可觀者。」班叔皮與京兆丞郭季通書曰:「劉孟公臧器於身,用心篤固,實瑚璉之器,宗廟之寶也。」

  楊厚字仲桓,廣漢新都人也。祖父春卿,善圖讖學,為公孫述將。漢兵平蜀,春卿自殺,臨命戒子統曰:「吾綈袠中〔一〕有先祖所傳祕記,為漢家用,爾其修之。」統感父遺言,服闋,辭家從犍為周循學習先法,又就同郡鄭伯山受河洛書及天文推步之術。〔二〕建初中為彭城令,一州大旱,統推陰陽消伏,縣界蒙澤。太守宗湛使統為郡求雨,亦即降澍。〔三〕自是朝廷災異,多以訪之。統作家法章句及內讖二卷解說,位至光祿大夫,為國三老。年九十卒。

  〔一〕 說文曰:「綈,厚繒也。」綈音提。

  〔二〕 益部耆舊傳曰:「統字仲通。曾祖父仲續舉河東方正,拜祁令,甚有德惠,人為立祠。樂益部風俗,因留家新都,代修儒學,以夏侯尚書相傳。」

  〔三〕 袁山松書曰「統在縣,休徵時序,風雨得節,嘉禾生於寺舍,人庶稱神」也。


  統生厚。厚母初與前妻子博不相安,厚年九歲,思令和親,乃託疾不言不食。母知其旨,懼然改意,〔一〕恩養加篤。博後至光祿大夫。

  〔一〕 懼音九具反。

  厚少學統業,精力思述。初,安帝永初(二)〔三〕年,太白入(北)斗,洛陽大水。〔一〕時統為侍中,厚隨在京師。朝廷以問統,統對年老耳目不明,子厚曉讀圖書,粗識其意。鄧太后使中常侍承制問之,厚對以為「諸王子多在京師,容有非常,宜亟發遣各還本國」。〔二〕太后從之,星尋滅不見。又剋水退期日,皆如所言。除為中郎。太后特引見,問以圖讖,厚對不合,免歸。〔三〕復習業犍為,不應州郡、三公之命,方正、有道、公車特徵皆不就。

  〔一〕 續漢志曰,時正月己亥,太白入北斗中,以為貴相凶也。又京師及郡國四十一雨水,鄧太后專政也。

  〔二〕 亟音紀力反。

  〔三〕 袁山松書曰:「鄧太后問厚曰:『大將軍鄧騭應輔臣(以)〔星〕不?』對曰:『不應。』以此不合其旨。」


  永建二年,順帝特徵,詔告郡縣督促發遣。厚不得已,行到長安,以病自上,因陳漢三百五十年之厄,〔一〕宜蠲法改憲之道,〔二〕及消伏災異,凡五事。制書褒述,有詔太醫致藥,太官賜羊酒。及至,拜議郎,三遷為侍中,特蒙引見,訪以時政。四年,厚上言「今夏必盛寒,當有疾疫蝗蟲之害」。是歲,果六州大蝗,疫氣流行。後又連上「西北二方有兵氣,宜備邊寇」。車駕臨當西巡,感厚言而止。至陽嘉三年,西羌寇隴右,明年,烏桓圍度遼將軍耿曄。永和元年,復上「京師應有水患,又當火災,三公有免者,蠻夷當反畔。」是夏,洛陽暴水,殺千餘人;至冬,承福殿災,太尉龐參免;荊、交二州蠻夷賊殺長吏,寇城郭。又言「陰臣、近戚、妃黨當受禍」。〔三〕明年,宋阿母與宦者褒信侯李元等遘姦廢退;〔四〕後二年,中常侍張逵等復坐誣罔大將軍梁商專恣,悉伏誅。每有災異,厚輒上消救之法,而閹宦專政,言不得信。

  〔一〕 春秋命歷序曰:「四百年之閒,閉四門,聽外難,群異並賊,官有孽臣,州有兵亂,五七弱,暴漸之效也。」宋均注云:「五七三百五十歲,當順帝漸微,四方多逆賊也。」

  〔二〕 蠲,明也。

  〔三〕 陰,私也。

  〔四〕 阿母,順帝乳母山陽君宋娥也。


  時大將軍梁冀威權傾朝,遣弟侍中不疑以車馬、珍玩致遺於厚,欲與相見。厚不荅,固稱病求退。帝許之,賜車馬錢帛歸家。修黃老,教授門生,上名錄者三千餘人。太尉李固數薦言之。(太)〔本〕初元年,梁太后詔備古禮以聘厚,〔一〕遂辭疾不就。建和三年,太后復詔徵之,經四年不至。年八十二,卒於家。策書弔祭。鄉人謚曰文父。門人為立廟,郡文學掾史春秋饗射常祠之。

  〔一〕 古禮謂以束帛加璧,安車蒲輪等。

  校勘記

  一0四一頁 四行 〔與〕劉歆等共典校書 刊誤謂案文「劉歆」上少一「與」字。今據補。

  一0四一頁 九行 劉歆兄子龔 集解引惠棟說,謂東觀記云劉歆子恭,「恭」與「龔」古文通。按:聚珍本東觀記作「劉歆兄子恭」。

  一0四二頁 一行 摩研編削之才 按:東觀記「削」作「簡」。

  一0四二頁 二行 末由自遠 按:「末」原訛「未」,逕據殿本、集解本改正。

  一0四二頁 六行 不移守惡之名乎 按:集解引惠棟說,謂「守惡」當作「首惡」。校補謂「守惡」誠誤,但首惡之名見史記,惟為人君父者當之,龔但為仲況謀主,亦不應即斥為首惡,或為「同惡」之訛。

  一0四四頁 七行 傳相壞誤 按:刊誤謂「壞」當作「詿」,聲相近而誤。

  一0四四頁 八行 西方太白〔星〕 據汲本、殿本補。

  一0四五頁 二行 求助天也 按:集解引王鳴盛說,謂「助天」當作「天助」。

  一0四七頁 七行 楊厚 按:集解引惠棟說,謂華陽國志作「序」。

  一0四八頁 一行 拜祁令 按:張森楷校勘記謂舊本「祁」作「郫」。祁縣屬太原郡,而此下云「樂益部風俗,因留家新都」,則當作「郫」為是。又按:張氏所謂「舊本」,據張氏自云「似是坊刻,稱通行本,一稱舊本」,未確言何本。

  一0四八頁 七行 安帝永初(二)〔三〕年太白入(北)斗 集解引錢大昕說,謂五星行道皆在黃道左右,無緣得入北斗,史言入斗者,皆南斗也。 續志太白入斗中凡再見,俱無「北」字,知為後人妄增。且太白入斗在永初三年,此云「二年」,亦誤。今按:續志書永初三年正月己亥,太白入斗中。查永初三年正月壬辰朔,有己亥,二年正月戊辰朔,無己亥。錢說是,今據改。

  一0四八頁一四行 大將軍鄧騭應輔臣(以)〔星〕不 據集解本改。按:校補謂「星」原訛「以」,據袁書改。

  一0四九頁 八行 而閹宦專政 按:「宦」原作「官」,逕據汲本、殿本改。

  一0四九頁一0行 官有孽臣 按:「孽」原訛「櫱」,逕據汲本、殿本改正。

  一0五0頁 二行 (太)〔本〕初元年 集解引惠棟說,謂依華陽國志,當作「本初」。今據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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