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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说新语卷中之上-世说新语笺疏
世说新语卷中之上
方正第五
1 陈太丘与友期行,期日中。过中不至,太丘舍去,去后乃至。元方时年七岁,〔一〕门外戏。陈寔及纪,并已见。客问元方:“尊君在不?”答曰:“待君久不至,已去。”友人便怒曰:“非人哉!与人期行,相委而去。”元方曰:“君与家君期日中。日中不至,则是无信;对子骂父,则是无礼。”友人惭,下车引之。元方入门不顾。
【笺疏】
〔一〕 程炎震云:“古文苑邯郸淳撰陈纪碑云:‘年七十一,建安四年卒。’则七岁是顺帝阳嘉四年乙亥,太丘年三十四。”嘉锡案:据后汉书陈寔传:寔为司空,黄琼所辟。始补闻喜长,当在桓帝元嘉以后(详见政事篇“陈元方年十一”条下),寔年已四十余矣。除太丘长,又在其后。元方七岁时,寔尚未出仕,此称太丘,盖追叙之辞。
2 南阳宗世林,〔一〕魏武同时,而甚薄其为人,不与之交。及魏武作司空,总朝政,从容问宗曰:“可以交未?”答曰:“松柏之志犹存。”世林既以忤旨见疏,位不配德。文帝兄弟每造其门,皆独拜床下,其见礼如此。〔二〕楚国先贤传曰:“宗承字世林,南阳安众人。父资,〔三〕有美誉。承少而修德雅正,确然不群,征聘不就,闻德而至者如林。魏武弱冠,屡造其门,值宾客猥积,不能得言。乃伺承起,往要之,捉手请交,承拒而不纳。帝后为司空,辅汉朝,乃谓承曰:‘卿昔不顾吾,今可为交未?’承曰:‘松柏之志犹存。’帝不说,以其名贤,犹敬礼之。敕文帝修子弟礼,就家拜汉中太守。武帝平冀州,从至邺,陈群等皆为之拜。帝犹以旧情介意,薄其位而优其礼,就家访以朝政,居宾客之右。文帝征为直谏大夫。明帝欲引以为相,以老固辞。”【笺疏】
〔一〕 程炎震云:“御览三十七引宋躬孝子传曰:‘宗承字世林,父资丧,葬旧茔,负土作坟,不役僮仆。一夕闲土壤高五尺,松竹生焉。’魏志十荀攸传注引汉末名士录曰:‘袁术与南阳宗承会于阙下,术发怒曰:“何伯求凶德也,吾当杀之!”承曰:“何生英俊之士,足下善遇之,使延令名于天下。”术乃止。’”李详云:“详案:晋书七十五王述传称其‘曾祖魏司空昶白笺于文帝曰:昔与南阳宗世林共为东宫官属。世林少得好名,州里瞻敬,及其年老,汲汲自厉,时人咸共笑之。’此疑是昶爱憎之言。”程炎震笺亦引此节,惟末云“当即此人”。
〔二〕
嘉锡案:宗承少而薄操之为人,老乃食丕之群,不愿为汉司空之友,顾甘为魏皇帝之臣。魏、晋人所谓方正者,大抵如此。东汉节义之风,其存焉者盖寡矣。
〔三〕
后汉书党锢传序云:“汝南太守宗资任功曹范滂,郡为谣曰:‘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阳宗资主画诺。’”注引谢承书曰:“宗资字叔都,南阳安众人也。御史中丞、汝南太守,署范滂为功曹,委任政事,推功于滂,不伐其美。任善之名,闻于海内也。”
3 魏文帝受禅,陈群有戚容。〔一〕帝问曰:“朕应天受命,卿何以不乐?”群曰:“臣与华歆,服膺先朝,今虽欣圣化,犹义形于色。”〔二〕华峤谱叙曰:“魏受禅,朝臣三公以下,并受爵位。华歆以形色忤时,徙为司空,〔三〕不进爵。文帝久不怿,以问尚书令陈群曰:‘我应天受命,百辟莫不说喜,形于声色;而相国及公独有不怡者,何邪?’群起离席长跪曰:‘臣与相国曾事汉朝,心虽说喜,义干其色,〔四〕亦惧陛下,实应见憎。’帝大说,叹息良久,遂重异之。”【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陈群自比孔父,义形于色。可谓不识羞耻,颜孔厚矣!疑群尔时尚未能为此语。与其子泰对司马昭‘但见其上’之言,皆出其子弟门生妄相附会。如华峤谱叙称其祖‘歆以形色忤时’,狗面人言,何足取信!”容斋随笔卷十曰:“夫曹氏篡汉,忠臣义士之所宜痛心疾首,纵力不能讨,忍复仕其朝为公卿乎?歆、群为一世之贤,所立不过如是。盖自党锢祸起,天下贤士大夫如李膺、范滂之徒,屠戮殆尽,故所存者,如是而已!士风不竞,悲夫!” 嘉锡案:华歆为曹操勒兵入宫收伏后,坏户发壁牵后出,躬行弑逆。是亦魏之贾充,何至“以形色忤时”!歆、群累表劝进,安得复有戚容?□客以为出于其子孙所附会,当矣。容斋以二人为一世之贤,犹未免流俗之见也。
〔二〕
公羊桓二年传云:“宋督弑其君与夷及其大夫孔父。此何以书?贤也。何贤乎孔父?孔父可谓义形于色矣。其义形于色奈何?督将弑殇公,孔父生而存,则殇公不可得而弑也,故于是攻孔父之家。殇公知孔父死,己必死,趋而救之,皆死焉。孔父正色而立于朝,则人莫敢过而致难于其君者,孔父可谓义形于色矣。”〔三〕
程炎震云:“魏志十三华歆传注司空作司徒。”〔四〕
程炎震云:“魏志注干作形。”
4 郭淮作关中都督,甚得民情,亦屡有战庸。魏志曰:“淮字伯济,太原阳曲人。建安中,除平原府丞。黄初元年,奉使贺文帝践阼,而稽留不及。群臣欢会,帝正色责之曰:‘昔禹会诸侯于涂山,防风氏后至,便行大戮。今溥天同庆,而卿最留迟,何也?’淮曰:‘臣闻五帝先教,导民以德,夏后政衰,始用刑辟。今臣遭唐、虞之世,是以知免防风氏之诛。’帝说之,擢为雍州刺史,迁征西将军。淮在关中三十余年,功绩显着,迁仪同三司,赠大将军。”淮妻,太尉王凌之妹,坐凌事当并诛。魏略曰:“凌字彦云,太原祁人。历司空、太尉、征东将军。密欲立楚王彪,司马宣王自讨之。凌自缚归罪,遥谓太傅曰:‘卿直以折简召我,我当不至邪?’太傅曰:‘以卿非肯逐折简者也。’遂使人送至西。凌自知罪重,试索棺钉,以观太傅意,太傅给之。凌行至项城,夜呼掾属与决曰:‘行年八十,身名俱灭。命邪!’遂自杀。”使者征摄甚急,淮使戒装,克日当发。州府文武及百姓劝淮举兵,淮不许。至期,遣妻,百姓号泣追呼者数万人。行数十里,淮乃命左右追夫人还,于是文武奔驰,如徇身首之急。既至,淮与宣帝书曰:“五子哀恋,思念其母,其母既亡,则无五子。五子若殒,亦复无淮。”宣帝乃表,特原淮妻。世语曰:“淮妻当从坐,侍御史往收。督将及羌胡渠帅数千人叩头,请淮上表留妻,淮不从。妻上道,莫不流涕,人人扼腕,欲劫留之。淮五子叩头流血请淮,淮不忍视,乃命追之,于是数千骑往追还。淮以书白司马宣王曰:‘五子哀母,不惜其身。若无其母,是无五子,五子若亡,亦无淮也。今辄追还,若于法未通,当受罪于主者。’书至,宣王乃表原之。”【校文】
注“三十余年” “三”,景宋本及沈本作“二”。
5 诸葛亮之次渭滨,关中震动。蜀志曰:“亮字孔明,琅邪阳都人。客于荆州,躬耕陇亩,好为梁甫吟。长八尺,每自比管仲、乐毅,时人莫之许也。唯博陵崔州平、颍川徐元直谓为信然。先主屯新野,徐庶见先主曰:‘诸葛孔明,卧龙也。将军岂愿见之乎?’先主曰:‘君与俱来。’庶曰:‘此人可就见,不可屈致也。’先主遂诣亮,谓关羽、张飞曰:‘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累迁丞相、益州牧。率众北征,卒于渭南。”魏明帝深惧晋宣王战,乃遣辛毗为军司马。魏志曰:“毗字佐治,颍川阳翟人。累迁卫尉。”宣王既与亮对渭而陈,亮设诱谲万方。宣王果大忿,将欲应之以重兵。亮遣间谍觇之,还曰:“有一老夫,毅然仗黄钺,当军门立,军不得出。”亮曰:“此必辛佐治也。”〔一〕晋阳秋曰:“诸葛亮寇于郿,据渭水南原,诏使高祖拒之。亮善抚御,又戎政严明,且侨军远征,粮运艰涩,利在野战。朝廷每闻其出,欲以不战屈之,高祖亦以为然。而拥大军御侮于外,不宜远露怯弱之形以亏大势,故秣马坐甲,每见吞并之威。亮虽挑战,或遗高祖巾帼。巾帼,妇女之饰,欲以激怒,冀获曹咎之利。朝廷虑高祖不胜忿愤,而卫尉辛毗骨鲠之臣,帝乃使毗仗节为高祖军司马。亮果复挑战,高祖乃奋怒,将出应之,毗仗节中门而立,高祖乃止。将士闻见者益加勇锐。识者以人臣虽拥众千万而屈于王人,大略深长,皆如此之类也。”【笺疏】
〔一〕 嘉锡案:蜀志亮传注引汉晋春秋曰:“亮自至,数挑战,宣王亦表固请战,使卫尉辛毗持节以制之。姜维谓亮曰:‘辛佐治仗节而到,贼不复出矣。’亮曰:‘彼本无战情,所以固请战者,以示武于其众耳。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苟能制吾,岂千里而请战耶?’”亮之此言,深得老贼之情。故唐修晋书亦载之宣纪。朱子语类一百三十六曰:“司马懿甚畏孔明,便使得辛毗来,遏令不出兵,其实是不敢出也。”斯言当矣。盖懿自审战则必败,畏蜀如虎,故惟深沟高垒以自保。然以坐拥大军而显露怯弱之形,群情愤激,怨谤纷然,乃不得不累表请战以弭谤。叡心知其然,遂使辛毗至军,假君命以威众。君臣上下,相与为伪,设为此谋,以老蜀师。佐治之仗节当门,装模作样,不过傀儡登场,听人提掇耳。
唐太宗御撰宣帝论曰:“既而拥众西举,与诸葛相持。抑其甲兵,本无斗志。遗其巾帼,方发愤心。杖节当门,雄图顿屈。请战千里,诈欲示威。”
程炎震云:“魏志毗传云:‘青龙二年,诸葛亮率众出渭南。先是,大将军司马宣王数请与亮战,明帝终不听。是岁,恐不能禁,乃以毗为大将军军师,使持节。’晋书宣纪亦云:‘辛毗仗节为军师。’通典二十九曰:‘初隗嚣军中尝置军师,至魏武帝又置师官四人。晋避景帝讳,改为军司,凡诸军皆置之。’炎震案:此及注文军司马并衍马字。盖毗在魏世,自是军师。临川或沿袭晋人习用语,以为司,浅人不知,妄添马字。魏、晋以后,虽以司马为军府之官,然不名军司马也。”
6 夏侯玄既被桎梏,魏氏春秋曰:“玄字太初,谯国人,夏侯尚之子,大将军前妻兄也。风格高朗,弘辩博畅。正始中,护军。〔一〕曹爽诛,征为太常。内知不免,不交人事,不畜笔研。及太傅薨,许允谓玄曰:‘子无复忧矣!’玄叹曰:‘士宗,卿何不见事乎?此人尤能以通家年少遇我,子元、子上不吾容也。’后中书令李丰恶大将军执政,遂谋以玄代之。大将军闻其谋,诛丰,收玄送廷尉。”干宝晋纪曰:“初,丰之谋也,使告玄,玄答曰:‘宜详之尔,不以闻也。’故及于难。”时钟毓为廷尉,钟会先不与玄相知,因便狎之。玄曰:“虽复刑余之人,未敢闻命!”世语曰:“玄至廷尉,不肯下辞,廷尉钟毓自临履玄。玄正色曰:‘吾当何辞?为令史责人邪?卿便为吾作。’〔二〕毓以玄名士,节高不可屈,而狱当竟,夜为作辞,令与事相附。流涕以示玄,玄视之曰:‘不当若是邪?’钟会年少于玄,玄不与交,是日于毓坐狎玄,玄正色曰:‘钟君,何得如是!’”名士传曰:“初,玄以钟毓志趣不同,不与之交。玄被收时,毓为廷尉,执玄手曰:‘太初何至于此?’玄正色曰:‘虽复刑余之人,不可得交。’”按:郭颁西晋人,时世相近,为晋魏世语,事多详覈。孙盛之徒皆采以着书,并云玄距钟会。而袁宏名士传最后出,不依前史,以为钟毓,可谓谬矣。考掠初无一言,临刑东市,颜色不异。魏志曰:“玄格量弘济,临斩,颜色不异,举止自若。”【校文】
注“此人尤能以通家年少遇我” “尤”,景宋本及沈本作“犹”。
【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魏志夏侯玄传:玄正始中为护军,出为征西将军,都督雍、凉州诸军事。曹爽诛,征为大鸿胪。数年徙太常。此处‘护军’上有脱字。曹爽以大将军辅政,玄为爽之姑子也。”〔二〕
李慈铭云:“案玄传注引世语作‘钟毓自临治玄,玄正色责毓曰:“吾当何辞?卿为令史责人也,卿便为吾作。”’此处治作履,为令史上脱卿字,皆误。”程炎震云:“通鉴七十六胡注曰:‘自汉以来,公府有令史,廷尉则有狱史耳。’玄盖责毓以身为九卿,乃承公府指,自临治我,是为公府令史而责人也。”
7 夏侯泰初与广陵陈本善。本与玄在本母前宴饮,世语曰:“本字休元,临淮东阳人。”魏志曰:“本,广陵东阳人。父矫,司徒。本历郡守、廷尉。所在操纲领,举大体,能使群下自尽,有率御之才。不亲小事,不读法律,而得廷尉之称。迁镇北将军。”本弟骞晋阳秋曰:“骞字休渊,司徒第二子,无謇谔风,滑稽而多智谋。仕至大司马。”行还,径入,至堂户。泰初因起曰:“可得同,不可得而杂。”〔一〕名士传曰:“玄以乡党贵齿,本不论德位,年长者必为拜。与陈本母前饮,骞来而出,其可得同,不可得而杂者也。”【笺疏】
〔一〕 御览四百九十八引习凿齿汉晋春秋曰:“陈蹇兄丕,有名于世,与夏侯玄亲交。玄拜其母,蹇时为中领军,闻玄会于其家,悦而归,既入户,玄曰:‘相与未至于此。’蹇当户立良久,曰:‘如君言。’乃趋而出,意气自若。玄大以此知之。” 嘉锡案:蹇者骞之误,丕者本之误也。以骞之为人,太初视之,盖不啻粪土,而习氏翻谓大为太初所知,其言附会,不足信。
8 高贵乡公薨,内外喧哗。魏志曰:“高贵乡公讳髦,字彦士,文帝孙,东海定王霖之子也。初封郯县。高贵乡公好学夙成。齐王废,群臣迎之,即皇帝位。”汉晋春秋曰:“自曹芳事后,魏人省彻宿卫,无复铠甲,诸门戎兵,老弱而已。曹髦见威权日去,不胜其忿,召侍中王沈、尚书王经、散骑常侍王业谓曰:‘司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吾不能坐受废辱,今日当与卿自出讨之。’王经谏不听,乃出怀中板令投地曰:‘行之决矣!正使死,何所恨!况不必死邪?’于是入白太后。沈、业奔走告昭,昭为之备。髦遂率僮仆数百,鼓噪而出。昭弟屯骑校尉□入,遇髦于东止车门,左右诃之,□众奔走。中护军贾充又逆髦,战于南阙下。髦自用剑,众欲退。太子舍人成济问充曰:‘事急矣!当云何?’充曰:‘公畜汝等,正为今日。今日之事,无所问也。’济即前刺髦,刃出于背。”魏氏春秋曰:“帝将诛大将军,诏有司复进位相国,加九锡。帝夜自将□从仆射李昭、黄门从官焦伯等下陵云台,铠仗授兵,欲因际会,遣使自出致讨〔一〕,会雨而却。明日,遂见王经等,出黄素诏于怀曰:‘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今当决行此事。’帝遂拔剑升辇,率殿中宿卫仓头官僮,击战鼓,出云龙门。贾充自外而入,帝师溃散,帝犹称天子,手剑奋击,众莫敢逼。充率厉将士,骑督成倅、弟济以矛进,帝崩于师。时暴雨,雷电晦冥。”司马文王问侍中陈泰曰:〔二〕魏志曰:“泰字玄伯,司空群之子也。”“何以静之?”泰云:“唯杀贾充,以谢天下。”文王曰:“可复下此不?”对曰:“但见其上,未见其下。”干宝晋纪曰:“高贵乡公之杀,〔三〕司马文王召朝臣谋其故,太常陈泰不至。使其舅荀顗召之,告以可不。泰曰:‘世之论者,以泰方于舅,今舅不如泰也。’子弟内外咸共逼之,垂涕而入。文王待之曲室,谓曰:‘玄伯,卿何以处我?’对曰:‘可诛贾充以谢天下。’文王曰:‘为吾更思其次。’泰曰:‘唯有进于此,不知其次。’文王乃止。”汉晋春秋曰:“曹髦之薨,司马昭闻之,自投于地曰:‘天下谓我何?’于是召百官议其事。昭垂涕问陈泰曰:‘何以居我?’泰曰:“公光辅数世,功盖天下,谓当并迹古人,垂美于后,一旦有杀君之事,不亦惜乎!速斩贾充,犹可以自明也。’昭曰:‘公闾不可得杀也,卿更思余计。’泰厉声曰:‘意唯有进于此耳,余无足委者也。’归而自杀。”魏氏春秋曰:“泰劝大将军诛贾充,大将军曰:‘卿更思其他。’泰曰:‘岂可使泰复发后言。’遂呕血死。”【笺疏】
〔一〕 程炎震云:“魏志高贵乡公传注无遣使二字。”〔二〕
程炎震云:“据泰传时为尚书左仆射,不云加侍中。”〔三〕
程炎震云:“魏志陈泰传裴注曰:‘案本传,泰不为太常,未详干宝所由知之。’”
9 和峤为武帝所亲重,语峤曰:“东宫顷似更成进,卿试往看。”还问“何如?”答云:“皇太子圣质如初。”晋诸公赞曰:“峤字长舆,汝南西平人。父逌,太常,知名。峤少以雅量称,深为贾充所知,每向世祖称之。历尚书、太子少傅。”干宝晋纪曰:“皇太子有醇古之风,美于信受。侍中和峤数言于上曰:‘季世多伪,而太子信,非四海之主。忧太子不了陛下家事,愿追思文、武之阼。’上既重长适,又怀齐王,朋党之论弗入也。后上谓峤曰:‘太子近入朝,吾谓差进,卿可与荀侍中共□言。’及顗奉诏还,对上曰:‘太子明识弘新,有如明诏。’问峤,峤对曰:‘圣质如初。’上默然。”晋阳秋曰:“世祖疑惠帝不可承继大业,遣和峤、荀勖往观察之。既见,勖称叹曰:‘太子德更进茂,不同于故。’峤曰:‘皇太子圣质如初,此陛下家事,非臣所尽。’天下闻之,莫不称峤为忠,而欲灰灭勖也。”按:荀顗清雅,性不阿谀。校之二说,则孙盛为得也〔一〕。
【校文】
注“文武之阼” “阼”,景宋本及沈本作“祚”。
【笺疏】
〔一〕 程炎震云:“与和峤同往观太子者,干宝以为荀顗,孙盛以为荀勖,王隐亦以为荀勖。晋书勖传与王隐、孙盛同。盖取刘氏此注也。峤传则并举顗、勖二人,殊罕裁断。惟裴松之注三国志荀彧传云‘和峤为侍中,荀顗亡没久矣。荀勖位亚台司,不与峤同班,无缘方称侍中。二书所云皆非也。考其时位,恺实当之,恺位至征西大将军。’其辨确矣。刘氏于孔融二儿事引世期说,以惑孙盛之伤理。而此未及引,或亦偶有不照欤?王隐说见御览一百四十八太子门。” 嘉锡案:恺,荀彧之曾孙,魏志附见彧传。裴注先引荀氏家传曰:“恺,晋武帝时为侍中”,然后引干宝、孙盛之说,而辨其不然。盖以据荀氏家传,惟恺与和峤同时为侍中也。程氏不引家传,则 “考其时位,恺实当之”二语,不知所谓,今为补出。
10 诸葛靓后入晋,除大司马,召不起。〔一〕以与晋室有雠,常背洛水而坐。与武帝有旧,帝欲见之而无由,乃请诸葛妃呼靓。既来,帝就太妃间相见。〔二〕礼毕,酒酣,帝曰:“卿故复忆竹马之好不?”靓曰:“臣不能吞炭漆身,今日复睹圣颜。”因涕泗百行。帝于是惭悔而出。晋诸公赞曰:“吴亡,靓入洛,以父诞为太祖所杀,誓不见世祖。世祖叔母琅邪王妃,靓之姊也。帝后因靓在姊间,往就见焉,靓逃于厕中,于是以至孝发名。时嵇康亦被法,而康子绍死荡阴之役。谈者咸曰:‘观绍、靓二人,然后知忠孝之道,区以别矣。’”〔三〕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晋书诸葛恢传云:‘父靓奔吴,为大司马。吴平,逃窜不出。武帝与靓有旧云云。诏以为侍中,固辞不拜。’此‘除大司马,召不起’七字有误。”〔二〕
程炎震云:“平吴之役,琅玡王□出涂中,靓归命于□。见晋书□传。靓姊即□妃。此云太妃,或于太康四年□薨后,始与武帝相见耳。”〔三〕
嘉锡案:靓姊为司马懿子琅邪王□妃,□先封东莞王。晋书□传:“□长子恭王觐,字思祖。”考书钞六十三、御览二百四十二引晋武起居注均作“东莞王世子瑾”。则觐本名瑾,乃与诸葛子瑜同名。其字思祖,欲令思其外祖也。三子繇字思玄。诸葛亮传称“亮从父玄”,本书品藻篇称“诞为瑾、亮之从弟”,则诞盖玄之子。思玄者,欲令思其外曾祖也。御览三百七十六引魏末传曰:“诸葛诞杀文钦。及城陷,钦子鸯、虎先入杀诞,啖其肝。”魏志诸葛诞传注曰:“鸯一名俶。”又引晋诸公赞曰:“东安公繇,诸葛诞外孙。欲杀俶,因诛杨骏,诬俶谋逆,遂夷三族。”按晋书□传:“繇诛俶后,始遭母丧。”则繇之此举,疑出诸葛妃之意,使其子杀俶,以报父雠。然则不独靓为孝子,即其姊亦孝女也。诸葛氏之世泽,可谓远矣。然傅畅没在胡中,为石勒之臣,乃着诸公赞,降志辱身,何足以议绍?
11 武帝语和峤曰:“我欲先痛骂王武子,然后爵之。”峤曰:“武子俊爽,恐不可屈。”帝遂召武子,苦责之,因曰:“知愧不?”晋诸公赞曰:“齐王当出藩,而王济谏请无数,又累遣常山主与妇长广公主共入稽颡,〔一〕陈乞留之。世祖甚恚,谓王戎曰:‘我兄弟至亲,今出齐王,自朕家计,而甄德、王济连遣妇入来,生哭人邪?济等尚尔,况余者乎?’济自此被责,左迁国子祭酒。”武子曰:“‘尺布斗粟’之谣,常为陛下耻之!汉书曰:“淮南厉王长,高祖少子也。有罪,文帝徙之于蜀,不食而死。民作歌曰:‘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瓒注曰:‘言一尺布帛,可缝而共衣;一斗米粟、可舂而共食。况以天下之广,而不相容也。’”它人能令疏亲,臣不能使亲疏,〔二〕以此愧陛下。”【校文】
注“以天下之广” 景宋本及沈本作“以天子之属”。
【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王济尚常山公主。晋书济传称:‘济既谏请,又累使公主及甄德妻长广公主俱入稽颡泣请。’此注下亦有甄德、王济云云,盖此处常山下脱公字,与下脱甄德二字。”〔二〕
程炎震云:“晋书济传作‘他人能亲疏,臣不能使亲亲’。”
12 杜预之荆州,顿七里桥,〔一〕朝士悉祖。王隐晋书曰:“预字元凯,京兆杜陵人,汉御史大夫延年十一世孙。祖畿,魏太保。父恕,幽州、荆州刺史。预智谋渊博,明于治乱,常称立德者非所企及,立功、立言所庶几也。累迁河南尹,为镇南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镇襄阳。以平吴勋封当阳侯。预无伎艺之能,身不跨马,射不穿札,而每有大事,辄在将帅之限。赠征南将军,仪同三司。”预少贱,〔二〕好豪侠,不为物所许。杨济既名氏,〔三〕雄俊不堪〔四〕,不坐而去。八王故事曰:“济字文通,弘农人,杨骏弟也。有才识,累迁太子太保,与骏同诛。”须臾,和长舆来,问:“杨右卫何在?”客曰:“向来,不坐而去。”长舆曰:“必大夏门下盘马。”往大夏门,果大阅骑。长舆抱内车,共载归,坐如初。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晋书预传:‘预以羊祜荐,以本官领征南军师。’武纪:‘咸宁四年十一月,杜预都督荆州诸军事。’武纪:‘泰始十年十一月,立城东七里涧石桥。’”洛阳伽蓝记二曰:“崇义里东有七里桥,以石为之。中朝时,杜预之荆州,出顿之所也。”案据伽蓝记:“洛阳城东面北头第一门曰建春门。门外御道北名建阳里。建阳里东有绥民里。绥民里东,即崇义里也。”〔二〕
嘉锡案:预为杜延年十一世孙,系出名家。祖、父仕魏,亦皆贵显。而谓之少贱者,据晋书预传言“其父与宣帝不相能,遂以幽死。预久不得调,故少长贫贱”。魏志杜畿传不言恕与司马懿不相能。第谓恕为征北将军程喜所劾奏,下廷尉,当死。以父畿勤事水死,免为庶人,徙章武郡。裴注引杜氏新书,亦只言程喜深文劾恕,不及司马懿。盖恕之得罪,实出懿意。杜氏子孙不欲言其祖与司马氏不协,故讳之耳。预于司马昭嗣立后,得尚昭妹高陆公主,始起家拜尚书郎,袭祖爵,遂以功名自奋。预卒于太康五年,年六十三,则当生于魏黄初三年。
〔三〕
程炎震云:“济为右卫将军,本传不载,盖略之。”〔四〕
李慈铭云:“案‘雄俊不堪’四字有误。”
13 杜预拜镇南将军,朝士悉至,皆在连榻坐。语林曰:“中朝方镇还,不与元凯共坐。预征吴还,独榻,不与宾客共也。”〔一〕时亦有裴叔则。羊稚舒后至,曰:“杜元凯乃复连榻坐客!”不坐便去。晋诸公赞曰:“羊琇字稚舒,泰山人。通济有才干,与世祖同年相善,谓世祖曰:‘后富贵时,见用作领护军各十年。’世祖即位,累迁左将军、特进。”杜请裴追之,羊去数里住马,既而俱还杜许。〔二〕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按预传,拜镇南在赴荆之后,则朝士无缘悉至也。注引语林云征吴还为是。晋书羊琇传悉取此文,自与预传违伐矣。”〔二〕
嘉锡案:晋书琇为司马师妻景献皇后之从父弟,杨济亦司马炎妻武悼皇后之叔父,与杜预并晋室懿亲。预功名远出其上,而二人皆鄙预如此者,盖以预为罪人之子,出身贫贱,故不屑与之同坐也。此为挟贵而骄,不当列于方正之篇。
又案:此出郭子,见书钞一百三十三。
14 晋武帝时,荀勖为中书监,虞预晋书曰:“勖字公曾,颍川颍阴人,汉司空爽曾孙也。十余岁能属文,外祖钟繇曰:‘此儿当及其曾祖。’为安阳令,民生为立祠,累迁侍中、中书监。”和峤为令。故事,监、令由来共车。峤性雅正,常疾勖谄谀。王隐晋书曰:“勖性佞媚,誉太子,出齐王,当时私议,损国害民,孙、刘之匹也。后世若有良史,当着佞幸传。”后公车来,峤便登,正向前坐〔一〕,不复容勖。勖方更觅车,然后得去。监、令各给车自此始。曹嘉之晋纪曰:“中书监、令常同车入朝。至和峤为令,而荀勖为监,峤意强抗,专车而坐,乃使监、令异车,自此始也。”【笺疏】
〔一〕 吴承仕曰:“登车正向前坐,此时已不立乘矣。”
15 山公大儿着短帢,车中倚。武帝欲见之,山公不敢辞,问儿,儿不肯行。时论乃云胜山公。〔一〕晋诸公赞曰:“山该字伯伦,司徒涛长子也。雄有器识,仕至左卫将军。”【校文】
注“雄有器识” “雄”,景宋本及沈本作“雅”。
【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晋书山涛传以为‘涛第三子允,少尪病,形甚短小。武帝欲见之,涛不敢辞,以问允,允自以尪陋不肯行,涛以为胜己。 ’与此互异。” 嘉锡案:晋书涛传:“涛五子:该、淳、允、谟、简。”此称山公大儿,自是该事。详其文义,该所以不肯行者,即因着帢之故,别无余事。御览三百七十八引臧荣绪晋书曰:“山涛子淳、元尪疾不仕,世祖闻其短小而聪敏,欲见之。涛面答:‘ 淳、元自谓形容宜绝人事,不肯受诏。’论者奇之。”元盖允之误。其说与世说不同,或者各为一事也。而唐修晋书兼采两说,合为一事,曰“淳、允并少尪病,形甚短小,而聪敏过人。武帝闻而欲见之。涛不敢辞,以问于允,允自以尪陋不肯行,涛以为胜己。”其文左右采获,使两书所载皆失其 真,可谓大误。
程炎震云:“晋书舆服志:‘成帝咸和九年制:听尚书八座丞郎门下三省侍官乘车,白幍低帏,出入掖门。又二宫直官着乌沙幍。’则前此者,王人虽宴居着幍,不得以见天子。故山该不肯行耳。”
16 向雄为河内主簿,有公事不及雄,而太守刘淮横怒,〔一〕遂与杖遣之。雄后为黄门郎,刘为侍中,初不交言。武帝闻之,敕雄复君臣之好,雄不得已,诣刘,再拜曰:“向受诏而来,而君臣之义绝,何如?”〔二〕于是即去。武帝闻尚不和,乃怒问雄曰:“我令卿复君臣之好,何以犹绝?”汉晋春秋曰:“雄字茂伯,河内人。”世语曰:“雄有节概,仕至黄门郎、护军将军。”按:王隐、孙盛不与故君相闻议曰:“昔在晋初,河内温县领校向雄,送御牺牛,不先呈郡,辄随比送洛。值天大热,郡送牛多暍死。台法甚重,太守吴奋召雄与杖,〔三〕雄不受杖,曰: ‘郡牛者亦死也;呈牛者亦死也。’奋大怒,下雄狱,将大治之。会司隶辟雄都官从事,数年,为黄门侍郎。奋为侍中,同省,相避不相见。武帝闻之,给雄酒礼,使诣奋解,雄乃奉诏。”此则非刘淮也。晋诸公赞曰:“淮字君平,沛国杼秋人。少以清正称。累迁河内太守、侍中、尚书仆射、司徒。”雄曰:“古之君子,进人以礼,退人以礼;今之君子,进人若将加诸□,退人若将坠诸渊。臣于刘河内,不为戎首,亦已幸甚,安复为君臣之好?”武帝从之。〔四〕礼记曰:“穆公问于子思曰:‘为旧君反服,古邪?’子思曰:‘古之君子,进人以礼,退人以礼,故有旧君反服之礼;今之君子,进人若将加诸渊,退人若将坠诸渊。无为戎首,不亦善乎,又何反服之有?’”郑玄曰:“为兵主求攻伐,故曰戎首也。”【校文】
“加诸□” “□”,景宋本作“膝”。
注“求攻伐” “求”,景宋本及沈本俱作“来”。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淮字君平,则淮当作准,因准省为准,故误为淮耳。”〔二〕
程炎震云:“何如晋书雄传作如何是也。”〔三〕
程炎震云:“吴奋为河内太守,亦见晋书孙铄传。”〔四〕
程炎震云:通典九十九引王隐议曰:“礼虽云:‘君不君,臣不可以不臣,当为小恶也。三谏不从则去,不见齿于其君,则不敢立其朝。’至于仲子称‘人以国士遇我,我以国士报之;以凡人遇我,我以凡人报之’。此犹轻于戎首,则可逢而避之,至死不往可也。雄无诏敕逢避,未可非也。” 嘉锡案:通典于王隐议前叙雄、奋事,与刘注所引同,但较略耳。盖隐为此议先具其事之始末,以为缘起也。其孙盛议叙事同,而议则亡矣。李慈铭云:“案晋书向雄传言太守刘毅常以非罪笞雄,及吴奋代毅为太守,又以小谴系雄于狱。司隶钟会于狱中辟雄为都官从事,后为黄门侍郎。时吴奋、刘毅俱为侍中,同在门下,雄初不交言。武帝敕雄复君臣之好,雄不得已,乃诣毅再拜云云。与此又异。考刘毅传,未尝为河内太守。盖唐人修晋书,杂采诸说,既并两事一之,又误淮为毅,前云吴奋、刘毅两人同为侍中,后止云诣毅再拜,皆不合也。”
17 齐王冏为大司马辅政,虞预晋书曰:“冏字景治,齐王攸子也。少聪惠,及长,谦约好施。赵王伦篡位,冏起义兵诛伦,拜大司马,加九锡,政皆决之。而恣用群小,不复朝觐,遂为长沙王所诛。”嵇绍为侍中,诣冏咨事。冏设宰会,〔一〕召葛旟齐王官属名曰:“旟字虚旟,齐王从事中郎。”晋阳秋曰:“齐王起义,转长史。既克赵王伦,与董艾等专执威权。冏败,见诛。”董艾等八王故事曰:“艾字叔智,弘农人。祖遇,魏侍中。父缓,秘书监。艾少好功名,不修士检。齐王起义,艾为新汲令,赴军,用艾领右将军。王败,见诛。”共论时宜。〔二〕旟等白冏:“嵇侍中善于丝竹,公可令操之。”遂送乐器。绍推却不受。冏曰:“今日共为欢,卿何却邪?”绍曰:“公协辅皇室,令作事可法。绍虽官卑,职备常伯。操丝比竹,盖乐官之事,不可以先王法服,为吴人之业。今逼高命,不敢苟辞,当释冠冕,袭私服,此绍之心也。”旟等不自得而退。 【校文】
注“父缓” “缓”,景宋本作“绥”。
【笺疏】
〔一〕 程炎震云:“宰会字恐误,晋书绍传作宴会。”〔二〕
晋书齐王冏传云:“封葛旟为牟平公。” 嘉锡案:冏传称龙骧将军董艾。又载河间王颙表曰:“董艾放纵,无所畏忌。中丞按奏,而取退免。葛旟小竖,维持国命,操弄王爵,货赂公行,群奸聚党,擅断杀生,密署腹心,实为货谋,斥罪忠良,伺窥神器。”
18 卢志于众坐世语曰:“志字子通,范阳人,尚书珽少子。少知名。起家邺令,历成都王长史、卫尉卿、尚书郎。”问陆士衡:“陆逊、陆抗,是君何物?”抗已见。吴书曰:“逊字伯言,吴郡人,世为冠族。初领海昌令,号神君,累迁丞相。”答曰:“如卿于卢毓、卢珽。”魏志曰:“毓字子家,涿人。父植,有名于世。累迁吏部郎、尚书。选举,先性行而后言才,进司空。珽,咸熙中为泰山太守,字子笏,位至尚书。”士龙失色。云别见。既出户,谓兄曰:“何至如此,彼容不相知也?”士衡正色曰:“我祖名播海内,宁有不知?鬼子敢尔!”孔氏志怪曰:“卢充者,范阳人。家西三十里有崔少府墓。充先冬至一日,出家西猎,见一獐,举弓而射,即中之。獐倒而复起,充逐之,不觉远。忽见一里门如府舍,门中一铃下有唱家前。〔一〕充问:‘此何府也?’答曰:‘少府府也。’充曰:‘我衣恶,那得见贵人?’即有人提□新衣迎之。充着尽可体,便进见少府,展姓名。酒炙数行,崔曰:‘近得尊府君书,为君索小女婚,故相延耳。’即举书示充。充,父亡时虽小,然已见父手迹,便歔欷无辞。崔即敕内,令女郎庄严,使充就东廊。充至,妇已下车,立席头,共拜。为三日毕,还见崔。崔曰:‘君可归矣。女有娠相,生男,当以相还;生女,当留自养。’敕外严车送客。崔送至门,执手零涕,离别之感,无异生人。复致衣一袭,被褥一副。充便上车,去如电逝,须臾至家。家人相见,悲喜推问,知崔是亡人,而入其墓,追以懊惋。居四年,三月三日临水戏,忽见一犊车,乍浮乍没。既上岸,充往开车后户,见崔氏女与三岁男儿共载。充见之忻然,欲捉其手。女举手指后车曰:‘府君见人。’即见少府,充往问讯。女抱儿还充,又与金□,别,并赠诗曰:‘煌煌灵芝质,光丽何猗猗!华艳当时显,嘉异表神奇。含英未及秀,中夏罹霜萎。荣曜长幽灭,世路永无施。不悟阴阳运,哲人忽来仪。会浅离别速,皆由灵与祇。何以赠余亲,金□可颐儿。爱恩从此别,断绝伤肝脾。’充取儿□及诗,忽不见二车处。将儿还,四坐谓是鬼魅,佥遥唾之,形如故。问儿:‘谁是汝父?’儿迳就充怀。众初怪恶,传省其诗,慨然叹死生之玄通也。充诣市卖□,高举其价,不欲速售,冀有识者。欻有一老婢,问充得□之由。还报其大家,即女姨也。遣视之,〔二〕果是。谓充曰:‘我姨姊,崔少府女,未嫁而亡,家亲痛之,赠一金□,箸棺中。今视卿□甚似,得□本末,可得闻不?’充以事对。〔三〕即诣充家迎儿。儿有崔氏状,又似充貌。姨曰:‘我舅甥三月末闲产。父曰春暖,温也,愿休强也。即字温休。温休盖幽婚也。其兆先彰矣。〔四〕儿遂成为令器。历数郡二千石,皆着绩。其后生植,为汉尚书。植子毓,为魏司空。冠盖相承至今也。”〔五〕议者疑二陆优劣,谢公以此定之。〔六〕
【校文】
注诸“□”字 景宋本及沈本俱作“□”。
注“谓是鬼魅” “魅”,景宋本及沈本作“媚”。
注“我舅甥” “甥”,景宋本及沈本作“生”。【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有唱家前四字有误。太平广记卷三百十六引搜神记作唱客前。此处家字盖客字之误。”〔二〕
嘉锡案:“遣视之”,搜神记及雕玉集皆作“遣儿视之”。儿者,女姨母所生之儿也,故下文称女为姨姊。
〔三〕
嘉锡案:“充以事对”,搜神记此下有“此儿亦为悲咽,齎还白母”二句,于情事为合。
〔四〕
李慈铭云:“案搜神记作‘姨曰:我外甥也,即字温休。案温休,幽婚为反语。寻此注‘姨曰:我舅甥’云云,盖汉以后俗称从母曰姨,沿其父之称也。此姨是崔少府妻之妹,为女之姨,故呼女曰甥。三月末闲产者,即谓女也。父即指崔少府也。温休即女小字,故以为幽婚之先兆。上姨姊当是姊婿之误。我舅甥,舅字亦衍文。今本搜神记以温休为儿之字,盖由后人误改。” 嘉锡案:□客所校,与雕玉集暗合。
〔五〕
嘉锡案:唐人雕玉集感应篇引有世说一节,即此注中志怪之文也。所引颇有删节,而字句反多溢出今本之外者。盖今本为宋人所删,遂失古人小品文字风韵。
嘉锡又案:隋唐志均有孔氏志怪四卷,不言时代名字。章宗源隋志考证十三云:“文苑英华:顾况戴氏广异记序(案见英华七百三十七)称孔慎言神怪志,文廷式补晋志丙部五云:太平广记二百七十六晋明帝条引孔约志怪,约当是其名。”嘉锡以此参互考之,知其人名约,字慎言。本书排调篇注引其书,有干宝作搜神记事,则其人在干宝之后。隋志着录,序次于祖台之志怪之下,疑其并在台之后矣。台之,晋孝武时人,孔氏至早亦晋末人也。
又案:此事亦见搜神记卷十六,与此注所引志怪互有详略。虽今本搜神记出于后人缀辑,然卢充事广记三百十六已引之,知实出自干宝书矣。夫同一事而宝与孔氏先后互载,可见当时已盛传。余谓此乃齐东野人之语,非实录也。无论其事怪诞不经,且范阳卢氏皆只以植为祖,不闻有所谓卢充者。后汉书卢植传、魏志卢毓传、晋书卢钦传均不载植祖父名字。唐书宰相世系表亦只云卢氏秦有博士敖,裔孙植,字子干。元和姓纂十一模云:秦有博士卢敖,后汉尚书植(误作慎),皆不详植之先代世系。今孔氏志怪独云植为卢充之孙,而崔氏女所生之子即植之父,竟不能举其名。所谓温休者,乃崔氏女之小字,非植父也。六朝人最重谱学,若植父果为时令器,仕历数郡二千石,乌有不知其名字者乎?盖卢氏在汉本自寒微,至植始大。故其子孙虽冠盖相承,为时着姓,亦不能退数先代之典矣。流俗相传,乃有幽婚之说,并为植祖杜撰名字,疑是魏、晋之闲有不快于卢氏者之所为。干宝、孔约喜其新异,从而笔之于书。孝标因世说有“鬼子敢尔”之语,遂引志怪之说以实之。不知世说此条,采自郭澄之所撰郭子,御览三百八十八引郭子并无“鬼子敢尔”一句。唐修晋书陆机传亦无此语,可以为证。此殆刘义庆着书时之所加。义庆尝作宣验记、幽明录,固笃信鬼神之事者。其于干宝辈之书,必读之甚熟,故于世说特着此语,以形容士衡之怒骂,而不悟其言之失实也。
〔六〕
叶梦得避暑录话上曰:“晋史以为议者以此定二陆优劣,毕竟机优乎?云优乎?度晋史意,不书于云传,而书于机传,盖谓机优也。以吾观之,机不逮云远矣。人斥其祖父名固非是,吾能少忍,未必为不孝。而亦从而斥之,是一言之闲,志在报复,而自忘其过,尚能置大恩怨乎?若河桥之败,使机所怨者当之,亦必杀矣。云爱士不竞,真有过机者,不但此一事。方颖欲杀云,迟之三日不决。以赵王伦杀赵浚赦其子骧而复击伦事劝颖杀云者,乃卢志也。兄弟之祸,志应有力,哀哉!人惟不争于胜负强弱,而后不役于恩怨爱憎。云累于机,为可痛也!” 嘉锡案:晋、六朝人极重避讳,卢志面斥士衡祖父之名,是为无礼。此虽生今之世,亦所不许。揆以当时人情,更不容忍受。故谢安以士衡为优。此乃古今风俗不同,无足怪也。
19 羊忱性甚贞烈。〔一〕赵王伦为相国,忱为太傅长史,乃版以参相国军事。使者卒至,忱深惧豫祸,不暇被马,于是帖骑而避。使者追之,忱善射,矢左右发,使者不敢进,遂得免。文字志曰:“忱字长和,一名陶,泰山平阳人。世为冠族。父繇,车骑掾。忱历太傅长史、扬州刺史,迁侍中。永嘉五年,遭乱被害,年五十余。”【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忱,晋书羊祜传作陶,与注引文字志一名陶合。惟卷中赏誉篇注引羊氏谱作悦,而此下“诸葛恢女”一条注引羊氏谱仍作忱,盖赏誉篇注误。”
程炎震云:“晋书羊祜传云:陶,徐州刺史。”
20 王太尉不与庾子嵩交,王夷甫、庾敳。庾卿之不置。王曰:“君不得为尔。 ”庾曰:“卿自君我,我自卿卿。我自用我法,卿自用卿法。”
21 阮宣子伐社树,阮修已见。春秋传曰:“共工氏有子曰句龙,为后土,后土为社。”风俗通曰:“‘孝经称:社者,土也。广博不可备敬,故封土以为社而祀之报功也。’然则社自祀句龙,非土之祭也。”有人止之。宣子曰:“社而为树,伐树则社亡;树而为社,伐树则社移矣。”〔一〕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晋书亡、移二字两句互易。御览五百三十二引世说亦同。”
22 阮宣子论鬼神有无者,或以人死有鬼,〔一〕宣子独以为无,曰:“今见鬼者,云箸生时衣服,若人死有鬼,衣服复有鬼邪?”论衡曰:“世谓人死为鬼,非也。人死不为鬼,无知,不能害人。如审鬼者死人精神,人见之宜从裸袒之形,无为见衣带被服也。何则?衣无精神也。由此言之,见衣服象人,则形体亦象人。象人,知非死人之精神也。凡天地之间有鬼,非人死之精神也。”【笺疏】
〔一〕 程炎震云:“晋书作‘尝有论鬼神有无者,皆以人死者有鬼’,于文为合。句首阮宣子三字当衍。”
23 元皇帝既登阼,以郑后之宠,欲舍明帝而立简文。时议者咸谓:“舍长立少,既于理非伦,且明帝以聪亮英断,益宜为储副。”周、王诸公,并苦争恳切。中兴书曰:“郑太后字阿春,荥阳人。少孤,先嫁田氏,夫亡,依舅吴氏。时中宗敬后虞氏先崩,将纳吴氏,后与吴氏女游后园,有言之于中宗者,纳为夫人,甚宠。生简文。帝即位,尊之曰文宣太后。”唯刁玄亮独欲奉少主,以阿帝旨。元帝便欲施行,虑诸公不奉诏。于是先唤周侯、丞相入,然后欲出诏付刁。刁协。周、王既入,始至阶头,帝逆遣传诏,遏使就东厢。周侯未悟,即却略下阶。丞相披拨传诏,迳至御床前曰:“不审陛下何以见臣。”帝默然无言,乃探怀中黄纸诏裂掷之。由此皇储始定。周侯方慨然愧叹曰:“我常自言胜茂弘,今始知不如也!”中兴书曰:“元皇以明帝及琅邪王裒并非敬后所生,而谓裒有大成之度,胜于明帝,因从容问王导曰:‘立子以德不以年,今二子孰贤?’导曰:‘世子、宣城俱有爽明之德,莫能优劣。如此,故当以年。’于是更封裒为琅邪王。”而此与世说互异,然法盛采摭典故,以何为实?且从容调谏,理或可安。岂有登阶一言,曾无奇说,便为之改计乎?〔一〕
【校文】
注“从容调谏” “调”,景宋本作“讽”。
【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简文崩时年五十三。当元帝之崩,未三岁耳。是年三月顗即被害。果有此言,又当在前。儿甫堕地,便欲废立,揆之理势,断为虚诬。”
24 王丞相初在江左,欲结援吴人,请婚陆太尉。对曰:“培塿无松柏,薰莸不同器。〔一〕杜预左传注曰:“培塿,小阜。松柏,大木也。薰,香草。莸,臭草。”玩虽不才,义不为乱伦之始。”〔二〕玩已见。〔三〕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文选沈约弹王源注引家语:颜回曰:‘薰莸不同器而藏。’”〔二〕
嘉锡案:王、陆先世,各有名臣,而功名之盛,王不如陆。过江之初,王导勋名未着,南人方以北人为伧父,故玩讬词以拒之。其言虽谦,而意实不屑也。
嘉锡又案:排调篇云:“陆太尉诣王丞相,食酪病,与王笺云:‘民虽吴人,几为伧鬼。’”可见其于王导轻侮不逊,宜其不与之通婚矣。导屡见侮于玩而不怒,亦以其族大宗强,为吴人之望故也。若蔡谟九锡之戏,导即愤然形于词色矣。
又案:晋书玩传载此两事,亦曰“其轻易权贵如此”。
〔三〕
玩见政事篇“陆太尉”条。
25 诸葛恢大女适太尉庾亮儿,恢别传曰:“恢字道明,琅邪阳都人。祖诞,司空。父靓,亦知名。恢少有令问,称为明贤。避难江左,中宗召补主簿,累迁尚书令。”庾氏谱曰:“庾亮子会,娶恢女,名文彪。”庾会别见。〔一〕次女适徐州刺史羊忱儿。羊氏谱曰:“羊楷字道茂。祖繇,车骑掾。父忱,侍中。楷仕至尚书郎。娶诸葛恢次女。”亮子被苏峻害,改适江虨。〔二〕虨别见。恢儿娶邓攸女。〔三〕诸葛氏谱曰:“恢子衡,字峻文,仕至荥阳太守。娶河南邓攸女。”〔四〕于时谢尚书求其小女婚。恢乃云:“羊、邓是世婚,江家我顾伊,庾家伊顾我,不能复与谢裒儿婚。”永嘉流人名曰:“裒字幼儒,陈郡人。父衡,博士。裒历侍中、吏部尚书、吴国内史。”及恢亡,遂婚。〔五〕谢氏谱曰:“裒子石,娶恢小女,名文熊。中兴书曰:“石字石奴,历尚书令,聚敛无厌,取讥当世。”于是王右军往谢家看新妇,犹有恢之遗法,威仪端详,容服光整。王叹曰:“我在遣女裁得尔耳!”〔六〕
【笺疏】
〔一〕 嘉锡案:庾会见雅量篇“庾太尉风仪伟长”条。
〔二〕
嘉锡案:虨见本篇“江仆射年少”条,其娶恢女事见假谲篇。
〔三〕
魏志诸葛诞传注引干宝晋纪曰:“恢追赠左光禄大夫开府。”程炎震云:“晋书穆帝纪:‘永和元年五月,诸葛恢卒。’”〔四〕
程炎震云:“此云河南邓攸,则非平阳之邓伯道也。”〔五〕
嘉锡案:诸葛三君,功名鼎盛,彪炳人寰,继以瞻、恪、靓,皆有重名。故渡江之初,犹以王、葛并称。至于谢氏,虽为江左高门,而实自万、安兄弟其名始盛。谢裒(安父)。父衡虽以儒素称,而官止国子祭酒(见谢鲲传),功业无闻,非诸葛氏之比。故恢不肯与为婚。恢死后,谢氏兴,而葛氏微,其女遂卒归谢氏。后来太傅名德,冠绝当时,封、胡、羯、末,争荣竞秀。由是王、谢齐名,无复知有王、葛矣。可见寒门士族,相与代兴,固自存乎其人。冢中枯骨,未可尽恃。又可见一姓家门之盛,亦非一朝一夕之故也。
嘉锡又案:简傲篇载阮思旷讥谢万为“新出门户,笃而无礼”。可见当时人尚不以谢氏为世家。
〔六〕
嘉锡案:全晋文二十六载王羲之杂帖云:“二族旧对,故欲结援诸葛。若以家穷,自当供助昏事。”疑即指诸葛恢女嫁谢石事。二族为婚,右军尝与闻,故往谢家看新妇。于情事亦合。右军虽有供助之意,而云“我在遣女裁得尔耳”,则诸葛氏固不受其助也。然亦可见恢死后家已中落,其子弟欲结援强宗,遂不能守恢之遗旨矣。俞正燮癸巳存稿卷十一曰:“看新妇,古礼也。后亦有之。世说云:‘王右军往谢家看新妇。’南史齐河东王传云:‘武帝为纳柳世隆女,帝与群臣看新妇。’顾协传:‘晋、宋以来,初昏三日,妇见舅姑,众宾皆列观。’”
26 周叔治作晋陵太守,周侯、仲智往别。叔治以将别,涕泗不止。仲智恚之曰:“斯人乃妇女,与人别唯啼泣!”便舍去。邓粲晋纪曰:“周谟字叔治,顗次弟也。仕至中护军。嵩字仲智,谟兄也。〔一〕性绞直果侠,每以才气陵物。顗被害,王敦使人吊焉。嵩曰:‘亡兄,天下有义人,为天下无义人所杀,复何所吊?’敦甚衔之。犹取为从事中郎,因事诛嵩。”晋阳秋曰:“嵩事佛,临刑犹诵经。”周侯独留,与饮酒言话,临别流涕,抚其背曰:“奴好自爱。”〔二〕阿奴,谟小字。〔三〕
【校文】
注“才气陵物”“陵”,景宋本作“凌”。
“奴好自爱” “奴”上景宋本及沈本有“阿”字。
【笺疏】
〔一〕 嘉锡案:隋志:梁有大鸿胪周嵩集三卷,录一卷,亡。又今晋书本传不言嵩为大鸿胪。严氏全晋文八十六以为敦平后追赠,理或然也。
〔二〕
嘉锡案:此出郭子,见御览四百八十九,“阿奴”作“阿孥”。
〔三〕
汪师韩谈书录曰:“晋书列女传,周嵩曰:‘阿奴碌碌,当在阿母目下耳。’阿奴,谟小字也。按周顗传:‘嵩尝因酒瞠目谓顗曰:“兄才不及弟,何乃横得重名?”以所燃蜡烛投之。顗神色无忤,徐曰:“阿奴火攻,固出下策耳!”’夫嵩谓谟为阿奴。顗谓嵩亦云阿奴,然则阿奴岂是谟之小字哉?盖兄于弟亲爱之词也。南史齐郁林王纪:‘武帝临崩执帝手曰:“阿奴若忆翁,当好作。”如此再而崩。’又郁林王何妃传:‘女巫子杨□之有美貌,妃尤爱之。与同寝处,如伉俪。明帝与徐孝嗣、王广之并面请,不听。又令萧谌、坦之固请,皇后与帝同席坐,流涕覆面,坦之耳语于帝曰:“此事别是一意,不可令人闻。”帝谓皇后曰:“阿奴蹔去。”’隋书麦铁杖传:‘将度辽,谓其三子曰:“阿奴当备浅色黄衫。吾荷国恩,今是死日。我既被杀,尔当富贵。”’是则阿奴为尊呼其卑,无论男女,皆有之矣。晋书误认为小名耳。” 嘉锡案:汪说是也。但晋书皆采之世说,其以阿奴为周谟小字,亦是承孝标之误。今即以世说证之。德行篇曰:“谢奕作郯令,有一老翁犯法,谢以醇酒罚之。乃至过醉,而犹未已。太傅时年七八岁,在兄膝边坐,谏曰:‘阿兄!老翁可念,何可作此?’奕于是改容曰:‘阿奴欲放去邪?’遂遣之。”此亦兄呼弟为阿奴也。容止篇曰:“王敬豫有美形,问讯王公,抚其肩曰:‘阿奴,恨才不称!’”此父呼其子为阿奴也。品藻篇曰:“刘尹抚王长史背曰:‘阿奴比丞相,但有都长。’”又曰:“刘尹与王长史同坐。长史酒酣起舞,刘尹曰:‘阿奴今日不复减向子期。’”此盖刘恢放诞自恣,且示亲昵于濛,故亦以此呼之。而孝标又谓“ 阿奴为王濛小字”,亦非也。孝标生于梁时,不应不解南、北朝人语,岂偶误耶?抑为唐以后人所妄改,非原本所有耶?
27 周伯仁为吏部尚书,在省内夜疾危急。时刁玄亮为尚书令,营救备亲好之至。良久小损。虞预晋书曰:“刁协字玄亮,勃海饶安人。少好学,虽不研精,而多所博涉。中兴制度,皆禀于协。累迁尚书令,中宗信重之。为王敦所忌,举兵讨之,奔至江南,败死。”明旦,报仲智,仲智狼狈来。始入户,刁下床对之大泣,说伯仁昨危急之状。仲智手批之,刁为辟易于户侧。既前,都不问病,直云:“君在中朝,与和长舆齐名,那与佞人刁协有情?”迳便出。
【校文】
注“勃海” 景宋本及沈本作“渤海”。
注“奔至江南” “奔”,沈本作“败”。
注“败死” 景宋本作“为人所杀”,沈本作“为人杀死”。
28 王含作庐江郡,贪浊狼籍。王敦护其兄,故于众坐称:“家兄在郡定佳,庐江人士咸称之!”时何充为敦主簿,在坐,正色曰:“充即庐江人,所闻异于此!”敦默然。旁人为之反侧,充晏然,神意自若。中兴书曰:“王敦以震主之威,收罗贤俊,辟充为主簿。充知敦有异志,逡巡疏外。及敦称含有惠政,一坐畏敦,击节而已,充独抗之。其时众人为之失色。由是忤敦,出为东海王文学。”
29 顾孟着尝以酒劝周伯仁,伯仁不受。顾因移劝柱,而语柱曰:“讵可便作栋梁自遇。”周得之欣然,遂为衿契。徐广晋纪曰:“顾显字孟着,吴郡人,骠骑荣兄子。少有重名,泰兴中为骑郎。蚤卒,时为悼惜之。”
30 明帝在西堂,〔一〕会诸公饮酒,未大醉,帝问:“今名臣共集,何如尧、舜?”时周伯仁为仆射,因厉声曰:“今虽同人主,复那得等于圣治!”帝大怒,还内,作手诏满一黄纸,遂付廷尉令收,因欲杀之。按明帝未即位,顗已为王敦所杀,此说非也。〔二〕后数日,诏出周,群臣往省之。周曰:“近知当不死,罪不足至此。”【笺疏】
〔一〕 程炎震云:“晋书帝纪:成帝、哀帝皆崩于西堂。洪北江曰:即太极殿之东西堂。”〔二〕
程炎震云:“晋书顗传叙此事于元帝太兴初,知唐人所见世说本作元帝,此注或后人所为,非孝标原文。” 嘉锡案:晋书叙事与世说异同者多矣。此事亦或别有所本,不必定出于世说。且安知非唐之史臣因孝标之注加以修正?程氏疑此注是后人所为,窃恐未然。
31 王大将军当下,时咸谓无缘尔。伯仁曰:“今主非尧、舜,何能无过?且人臣安得称兵以向朝廷?处仲狼抗刚愎,〔一〕王平子何在?”顗别传曰:“王敦讨刘隗,时温太真为东宫庶子,在承华门外,与顗相见,曰:‘大将军此举有在,义无有滥。’顗曰:‘君年少,希更事,未有人臣若此而不作乱,共相推戴数年而为此者乎?处仲狼抗而强忌,平子何在?’”晋阳秋曰:“王澄为荆州,群贼并起,乃奔豫章。而恃其宿名,犹陵侮敦,敦使勇士路戎等搤而杀之。”裴子曰:“平子从荆州下,大将军因欲杀之。而平子左右有二十人,甚健,皆持铁楯马鞭,平子恒持玉枕。大将军乃犒荆州文武,二十人积饮食,皆不能动,乃借平子玉枕,便持下床。平子手引大将军带绝,与力士斗甚苦,乃得上屋上,久许而死。”【校文】
注“因欲杀之” “因”,景宋本及沈本作“伺”。
【笺疏】
〔一〕 刘盼遂曰:“狼抗,叠韵连绵字,形容贪残之貌。亦作欴●。广韵十一唐‘欴●,贪貌’,本书品藻篇‘嵩性狼抗,亦不容于世’,尤为明据。胡身之注通鉴晋纪云‘狼似犬,锐头白颊,高前广后,贪而敢抗,人故以为喻’,是未达状字之例也。夫双声叠韵之字,因声以见义,固不拘绞于形体也。” 嘉锡案:盼遂以狼抗为叠韵字及驳胡注,皆是也。谓即广韵之欴●,释为贪残,则尚可商。所引周嵩语,实见本书识鉴篇,乃嵩对其母自叙之词。人即能知其过,亦必不肯直认为贪残。且以嵩平生观之:过于婞直则有之,未尝有贪残之事。嵩何苦无故自诬?此其必不然者也。晋书列女传叙嵩语作“嵩性抗直,亦不容于世”。唐人最明于双声叠韵,必不望文生义。然则狼抗者,抗直貌也。联绵之字虽因声以见义,然往往文变而义与之俱变。以广韵所收之字言之:欴●为贪貌。●●为身长貌。□吭为吹貌。盖皆狼抗之变,而义各不同。狼抗之不可为贪,犹之欴●之不可为身长也。果裸之实栝楼、其字从木。转为●●,则从瓜。转为蛞蝼,则从虫。安得谓因声见义,必无关于形体哉?晋书周顗传作“处仲刚愎彊忍,狼抗无上”。狼抗即状其无上之貌。盖抗直之极,其弊必至于无上也。
32 王敦既下,住船石头,欲有废明帝意。〔一〕宾客盈坐,敦知帝聪明,欲以不孝废之。每言帝不孝之状,而皆云温太真所说。温尝为东宫率,后为吾司马,甚悉之。〔二〕须臾,温来,敦便奋其威容,问温曰:“皇太子作人何似?”温曰:“小人无以测君子。”敦声色并厉,欲以威力使从己,乃重问温:“太子何以称佳?”温曰:“钩深致远,盖非浅识所测。然以礼侍亲,可称为孝。”〔三〕刘谦之晋纪曰:“敦欲废明帝,言于众曰:‘太子子道有亏,温司马昔在东宫悉其事。’峤既正言,敦忿而愧焉。”【笺疏】
〔一〕 嘉锡案:御览四百十八引晋中兴书曰:“王敦欲谤帝以不孝,于众坐明帝罪云:‘温太真在东宫久,最所知悉。’因厉声问峤,谓惧威必与己同。峤正色对曰:‘钩深致远,小人无以测君子。当今谅闇之际,唯有至性可称。’敦嘿然不悦。然惮其居正,不敢害之。”观其称当今谅闇之际,则此事当在永昌元年闰十一月元帝崩之后,明帝太宁元年四月王敦下屯于湖之前。敦方谋篡逆,故有废帝之意。注引刘谦之晋纪,虽不言何时,然观其称太真为温司马,知亦在明帝即位之后。其仍称帝为太子者,敦心不以为君,以其即位未久,故仍呼以旧号。即其答王含语所谓“尚未南郊,何得称天子”也。世说不知本之何书,以为敦下住石头时之事,已不免有误。通鉴因之,叙入永昌元年三月敦入据石头之后,则与晋纪及中兴书所记皆不合。尚不如晋书载于明帝纪之前,不着年月之为得也。
〔二〕
程炎震云:“案晋书纪传,峤为太子中庶子,不为左右卫率。考晋志,率与中庶子别官。峤或兼摄之耶?此永昌元年敦至石头时事。峤为敦左司马,则在明帝即位之后,不得便以司马目峤也。晋书明纪及通鉴九十二均不载‘敦云温太真所说’云云,于义为得。”
御览二百四十五引晋中兴书曰:“温峤拜太子中庶子。峤在东宫,特见嘉宠,僚属莫与为比。峤与阮放等共劝太子游谈老、庄,不教以经史,太子甚爱之,数规谏讽议。”〔三〕
嘉锡案:此言皇太子是否有钩深致远之才,诚非己之浅识所能测度。但观其以礼事亲,固不失为孝子也。通鉴九十二注以为言太子既有钩深致远之才,而又尽事亲之礼,非也。
33 王大将军既反,至石头,周伯仁往见之。谓周曰:“卿何以相负?”〔一〕对曰:“公戎车犯正,下官忝率六军,而王师不振,以此负公。”〔二〕晋阳秋曰:“王敦既下,六军败绩。顗长史郝嘏及左右文武劝顗避难,顗曰:‘吾备位大臣,朝廷倾挠,岂可草间求活,投身胡虏邪?’乃与朝士诣敦,敦曰:‘近日战有余力不?’对曰:‘恨力不足,岂有余邪?’”【笺疏】
〔一〕 晋书顗传作“伯仁!卿负我”。通鉴九十二胡注曰:“愍帝建兴元年,顗为杜弢所困,投敦于豫章,故敦以为德。”〔二〕
嘉锡案:伯仁临难不屈,义正词严,可谓正色立朝,有孔父之节者矣。世说方正篇之目,惟伯仁、太真及钟雅数公可以无愧焉。其他诸人之事,虽复播为美谈,皆自好者优为之耳。晋书孝友颜含传曰:“或问江左群士优劣,答曰:‘周伯仁之正,邓伯道之清,卞望之之节,余则吾不知也。’”谅哉言乎!
34 苏峻既至石头,百僚奔散,王隐晋书曰:“峻字子高,长广掖人。少有才学,仕郡主簿,举孝廉。值中原乱,招合流旧三千余家,结垒本县,宣示王化,收葬枯骨,远近感其恩义,咸共宗焉。讨王敦有功,封公,迁历阳太守。〔一〕峻外营将表曰:‘鼓自鸣。’峻自斫鼓曰:‘我乡里时有此,则空城。’有顷,诏书征峻。峻曰:‘台下云我反,反岂得活邪?我宁山头望廷尉,不能廷尉望山头。’乃作乱。”晋阳秋曰:“峻率众二万,济自横江、至于蒋山,王师败绩。”唯侍中钟雅独在帝侧。或谓钟曰:“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古之道也。君性亮直,必不容于寇雠,何不用随时之宜、而坐待其弊邪?”〔二〕钟曰:“国乱不能匡,君危不能济,而各逊遁以求免,吾惧董狐将执简而进矣!”【校文】
注“三千余” “三”,景宋本及沈本作“六”。
【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晋书,峻由淮陵内史以南塘破王敦功,进使持节冠军将军、历阳内史,加散骑常侍,封邵陵公。”〔二〕
程炎震云:“弊,晋书作毙。”
35 庾公临去,顾语钟后事,深以相委。钟曰:“栋折榱崩,谁之责邪?”庾曰:“今日之事,不容复言,卿当期克复之效耳!”钟曰:“想足下不愧荀林父耳。”春秋传曰:“楚庄王围郑,晋使荀林父率师救郑,与楚战于邲,晋师败绩。桓子归,请死。晋平公将许之,士贞子谏而止。后林父败赤狄于曲梁,赏桓子、狄臣千室,亦赏士伯以瓜衍之田,曰:‘吾获狄田,子之功也。微子,吾丧伯氏矣。’”
36 苏峻时,孔群在横塘为匡术所逼。王丞相保存术,会稽后贤记曰:“群字敬休,会稽山阴人。祖竺,吴豫章太守。父奕,全椒令。群有智局,仕至御史中丞。”晋阳秋曰:“匡术为阜陵令,逃亡无行。庾亮征苏峻,术劝峻诛亮,遂与峻同反。后以宛城降。”〔一〕因众坐戏语,令术劝酒,以释横塘之憾。群答曰:“德非孔子,厄同匡人。家语曰:“孔子之宋,匡简子以甲士围之。子路怒,奋戟将战。孔子止之曰:‘夫诗书之不讲,礼乐之不习,是丘之过也。若述先王之道而为咎者,非丘罪也。命也夫!歌,予和汝。’子路弹剑,孔子和之。曲三终,匡人解甲罢。”虽阳和布气,鹰化为鸠,至于识者,犹憎其眼。”礼记月令曰:“仲春之月,鹰化为鸠。”郑玄曰:“鸠,播谷也。”夏小正曰:“鹰则为鸠。鹰也者,其杀之时也;鸠也者,非杀之时也。善变而之仁,故具之。”【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宛当作苑。苑城者,建康之宫城也。”程炎震云:“宛城当作苑城。晋书苏峻传云:‘峻迁天子于石头,逼迫居人,尽聚之后苑,使怀德令匡术守苑城。’
成纪:‘咸和四年春正月,术以苑城归顺。’”
37 苏子高事平,灵鬼志谣征曰:“明帝初,有谣曰:‘高山崩,石自破。’高山,峻也。硕,峻弟也。后诸公诛峻,硕犹据石头,溃散而逃,追斩之。”〔一〕王、庾诸公欲用孔廷尉为丹阳。〔二〕孔坦。乱离之后,百姓雕弊,孔慨然曰:“昔肃祖临崩,诸君亲升御床,并蒙眷识,共奉遗诏。孔坦疏贱,不在顾命之列。既有艰难,则以微臣为先,今犹俎上腐肉,任人脍截耳!”于是拂衣而去,诸公亦止。〔三〕按王隐晋书:“苏峻事平,陶侃欲将坦,上用为豫章太守,坦辞母老不行。台以为吴郡。吴郡多名族,而坦年少,乃授吴兴内史,不闻尹京。”【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晋书苏峻传,以硕为峻子。而五行志亦载此谣,又以为峻弟石。其谣曰:‘恻恻力力,放马山侧。大马死,小马饿。高山崩,石自破。’大马死者,谓明帝崩也。小马饿者,谓成帝幼,为峻逼迁于石头,御膳不足也。”〔二〕
书钞七十六引语林曰:“苏峻新平,温、庾诸公以朝廷初复,京尹宜得望实,唯孔君平可以处之也。”〔三〕
嘉锡案:此出语林,见御览二百五十二。
38 孔车骑与中丞共行,孔愉别传曰:“愉字敬康,会稽山阴人。初辟中宗参军,讨华轶有功,封余不亭侯。愉少时尝得一龟,放于余不溪中,龟于路左顾者数过。及后铸印,而龟左顾,更铸犹如此。印师以闻,愉悟,取而佩焉。累迁尚书左仆射、赠车骑将军。”中丞,孔群也。〔一〕在御道逢匡术,宾从甚盛,因往与车骑共语。中丞初不视,直云:“鹰化为鸠,众鸟犹恶其眼。”术大怒,便欲刃之。车骑下车,抱术曰:“族弟发狂,卿为我宥之!”始得全首领〔二〕。
【笺疏】
〔一〕 范成大骖鸾录云:“宿德清县,泊舟左顾亭。左顾亭者,孔愉放龟处。亭前两大枯木,可千年。孔侯墓庙在焉。庙居墓前,与其夫人像皆盘膝坐,盖是几席未废时所作。”〔二〕
嘉锡案:此与上“孔群在横塘”一条,即一事而传闻异辞。观其两条,皆以鹰化为鸠为言,则当同在峻败术降之后。而一则术劝以酒,而群犹不释憾。一则群仅不视术,而几被手刃。所言未尝有异。何所遭之不同耶?晋书不悟世说传疑之意,乃合两事为一,云“苏峻入石头时,匡术有宠于峻,宾从甚盛。群与从兄愉同行于横塘,遇之。愉止与语,而群初不视术,术怒欲刃之。后峻平,王导保存术”云云。既妄易“御道”为“横塘”以傅会其事,又删去“鹰化为鸠,众鸟犹恶其眼”二语以泯其迹。盖晋书好采小说,不欲有所取舍,故为此弥缝之术也。晋书群附孔愉传。
39 梅颐尝有惠于陶公。后为豫章太守,〔一〕有事,王丞相遣收之。侃曰:“天子富于春秋,万机自诸侯出,王公既得录,陶公何为不可放?”乃遣人于江口夺之。晋诸公赞曰:“颐字仲真,汝南西平人。少好学隐退,而求实进止。”永嘉流人名曰:“颐,领军司马。颐弟陶,字叔真。”邓粲晋纪曰:“初,有赞侃于王敦者,乃以从弟廙代侃为荆州,左迁侃广州。侃文武距廙而求侃,敦闻大怒。及侃将莅广州,过敦,敦陈兵欲害侃。敦咨议参军梅陶谏敦,乃止,厚礼而遣之。”王隐晋书亦同。按二书所叙,则有惠于陶是梅陶,非颐也。〔二〕颐见陶公,拜,陶公止之。颐曰:“梅仲真□,明日岂可复屈邪?”【校文】
注“少好学隐退,而求实进止” “好”,景宋本作“以”,“求”作“才”。沈本无“好”字,“求”亦作“才”。
注“赞” 景宋本作“谮”。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梅颐当作梅赜。尚书舜典孔疏云:‘东晋之初,豫章内史梅赜上孔氏传。’阮元校勘记:‘梅赜,元王天与尚书纂传作梅颐’,是其例矣。隋书经籍志亦作梅赜。虞书孔疏又引晋书:晋太保公郑冲以古文授扶风苏愉,愉字休预。预授天水梁柳,字洪季,即皇甫谧外弟也。季授城阳臧曹,字彦始。始授郡守子汝南梅赜,字仲真。真为豫章内史。知赜之父尝为城阳太守也。” 嘉锡案:隋书经籍志、尚书虞书孔疏及经典释文序录均作豫章内史。至其姓名,则孔疏作梅赜,释文作枚赜。
〔二〕
嘉锡案:今晋书陶侃传曰:“敦将杀侃,谘议参军梅陶、长史陈颁言于敦曰:‘周访与侃亲姻,如左右手。安有断人左手,而右手不应者乎?’敦意遂解。于是设盛馔以饯之。”与邓粲、王隐书并合。盖有惠于陶公者,自是梅叔真。陶公之救仲真,乃感叔真之惠,而藉手其兄以报之耳。世说谓颐有惠于陶公,当属传闻之误。
40 王丞相作女伎,施设床席。蔡公先在坐,不说而去,王亦不留。蔡司徒别传曰:“谟字道明,济阳考城人。博学有识,避地江左,历左光禄、录尚书事、扬州刺史。薨,赠司空。”
41 何次道、庾季坚二人并为元辅。晋阳秋曰:“庾冰字季坚,太尉亮之弟也。少有检操,兄亮常器之,曰:‘吾家晏平仲。’累迁车骑将军、江州刺史。”成帝初崩,于时嗣君未定,何欲立嗣子,庾及朝议以外寇方强,嗣子冲幼,乃立康帝。中兴书曰:“帝讳岳,字世同,成帝同母弟也。成帝崩,即位,年二十二。”康帝登阼,会群臣,谓何曰:“朕今所以承大业,为谁之议?”何答曰:“陛下龙飞,此是庾冰之功,非臣之力。于时用微臣之议,今不睹盛明之世。”〔一〕晋阳秋曰:“初,显宗临崩,庾冰议立长君,何充谓宜奉皇子。争之不得,充不自安,求处外任。及冰出镇武昌,充自京驰还,言于帝曰:‘冰不宜出,昔年陛下龙飞,使晋德再隆者,冰之勋也。臣无与焉。’”帝有惭色。
【校文】
“盛明之世” “盛”,沈本作“圣”。
【笺疏】
〔一〕 嘉锡案:御览四百二十八引晋中兴书曰:“初庾冰兄弟每说显宗:国有强敌,宜须长君。显宗晏驾,何充建议曰:‘父子相传,先王旧典。忽妄改易,惧非长计。’冰等不从,遂立康帝。康帝临轩,冰、充侍坐。帝曰:‘朕嗣洪业,二君之力也。’充对曰:‘陛下龙飞,臣冰之力。若如臣议,不睹升平之世。’其强正不挠,率皆如此。”与世说及晋阳秋并小异。
42 江仆射年少,王丞相呼与共棋。〔一〕王手尝不如两道许,而欲敌道戏,试以观之。江不即下。王曰:“君何以不行?”江曰:“恐不得尔。”徐广晋纪曰:“江虨字思玄,陈留人。博学知名,兼善弈,为中兴之冠。累迁尚书左仆射、护军将军。”傍有客曰:“此年少戏迺不恶。”王徐举首曰:“此年少非唯围棋见胜。”范汪棋品曰:“虨与王恬等,棋第一品,导第五品。”【笺疏】
〔一〕 程炎震云:“晋书不载思玄之年。据其弟思悛永和九年卒,年四十九,盖导年大三十余岁,然未必是导为丞相时方共棋也。”
43 孔君平疾笃,〔一〕庾司空为会稽,省之,庾冰。相问讯甚至,为之流涕。庾既下床,孔慨然曰:“大丈夫将终,不问安国宁家之术,迺作儿女子相问!”庾闻,回谢之,请其话言。王隐晋书曰:“坦方直而有雅望。”【校文】
“回谢之” “回”,景宋本及沈本作“回”。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晋书坦传:年五十一,不云卒于何年。盖在咸康二年以后,六年以前。”
44 桓大司马诣刘尹,卧不起。桓弯弹弹刘枕,丸迸碎床褥间。刘作色而起曰:“使君如馨地,宁可斗战求胜?”中兴书曰:“温曾为徐州刺史。”沛国属徐州,故呼温使君。斗战者,以温为将也。桓甚有恨容。刘尹,真长。已见。
45 后来年少,多有道深公者。深公谓曰:“黄吻年少,勿为评论宿士。昔尝与元明二帝、王庾二公周旋。”高逸沙门传曰:“晋元、明二帝,游心玄虚,讬情道味,以宾友礼待法师。王公、庾公倾心侧席,好同臭味也。”
46 王中郎年少时,坦之,已见。江虨为仆射领选,〔一〕欲拟之为尚书郎。有语王者。王曰:“自过江来,尚书郎正用第二人,何得拟我?”江闻而止。〔二〕按王彪之别传曰:“彪之从伯导谓彪之曰:‘选曹举汝为尚书郎,幸可作诸王佐邪?’”此知郎官,寒素之品也。〔三〕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晋书虨传云:代王彪之为尚书仆射,则在升平三、四年闲,坦之年已出三十,不为少矣。晋书坦之传叙此于为抚军掾之前,盖误。”〔二〕
晋书王国宝传曰:“妇父谢安,恶其倾侧,每抑而不用。除尚书郎,国宝以中兴膏腴之族,惟作吏郎,不为余曹郎,甚怨望,固辞不拜。” 嘉锡案:国宝即坦之子。正可与此条互证。
〔三〕
嘉锡案:后汉尚书郎,多以孝廉或博士高第为之。名公钜卿,往往出于其闲。至西晋山涛启事,尚称尚书郎极清望,号称大臣之副(见书钞六十引),其为要职可知。而过江以后,膏粱子弟遂薄之不为。以致坦之拒之于前,国宝辞之于后。其故何也?盖自中朝名士王衍之徒,祖尚浮虚,不以物务自婴,转相放效,习成风尚。以遗事为高,以任职为俗,江左偏安,此弊未改。尚书诸曹郎,主文书起草(见汉、晋志),无吏部之权势,而有刀笔之烦,固名士之所不屑。惟出身寒素者为能黾勉奉公,不以簿书期会为耻,选曹亦乐得而用焉。相沿日久,积重难返。坦之尝着废庄之论,非不欲了公事者,然以世族例不为此官,亦拂然拒之矣。士大夫之风气如此,而欲望其鞠躬尽瘁,知无不为,何可得也!
47 王述转尚书令,〔一〕事行便拜。文度曰:“故应让杜许。”〔二〕蓝田云:“汝谓我堪此不?”文度曰:“何为不堪!但克让自是美事,恐不可阙。”蓝田慨然曰:“既云堪,何为复让?人言汝胜我,定不如我。”述别传曰:“述常以为人之处世,当先量己而后动,义无虚让,是以应辞便当固执。其贞正不逾皆此类。”【笺疏】
〔一〕 程炎震云:“哀帝兴宁二年五月,述自扬州为尚书令、卫将军,以桓温牧扬州,徙避之也。”〔二〕
刘盼遂曰:“杜许未详。晋书王述传作‘坦之谏,以为故事应让’。”
48 孙兴公作庾公诔,〔一〕文多讬寄之辞。绰集载诔文曰:“咨予与公,风流同归。拟量讬情,视公犹师。君子之交,相与无私。虚中纳是,吐诚悔非。虽实不敏,敬佩弦韦。永戢话言,口诵心悲。”既成,示庾道恩。庾见,慨然送还之,曰:“先君与君,自不至于此。”道恩,庾羲小字。徐广晋纪曰:“羲,字叔和,太保亮第三子。拔尚率到。位建威将军、吴国内史。”【校文】
注“太保亮” “太保”,当依景宋本及沈本作“太尉”。袁本作“太和”,亦误。
【笺疏】
〔一〕 程炎震云:“咸康六年,庾亮卒。”
49 王长史求东阳,抚军不用。简文。后疾笃,临终,〔一〕抚军哀叹曰:“吾将负仲祖于此,命用之。”长史曰:“人言会稽王痴,真痴。”〔二〕王濛,已见。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法书要录九载张怀瓘书断云:‘濛以永和三年卒,年三十九。’” 〔二〕
嘉锡案:事见政事篇“山遐去东阳”条。
又案:此出郭子,见御览四百九十引。
50 刘简作桓宣武别驾,后为东曹参军,刘氏谱曰:“简字仲约,南阳人。祖乔,豫州刺史。父珽,颍川太守。简仕至大司马参军。”〔一〕颇以刚直见疏。尝听记,简都无言。宣武问:“刘东曹何以不下意?”答曰:“会不能用。”宣武亦无怪色。
【校文】
注“父珽” “珽”,景宋本及沈本作“挺”。
“尝听记” “记”,景宋本及沈本作“讯”。
【笺疏】
〔一〕 唐书宰相世系表:南阳刘氏,出自长沙定王,生安众康侯丹。裔孙廙,字恭嗣,魏侍中、关内侯,无子,以弟子阜嗣。阜字伯陵,陈留太守。生乔,字仲彦,晋太傅军咨祭酒。生挺,颍川太守,二子简、耽。
嘉锡案:晋书刘乔传只云子挺,挺子耽,竟不及简,此可补其阙。
51 刘真长、王仲祖共行,日旰未食。有相识小人贻其餐,肴案甚盛,真长辞焉。仲祖曰:“聊以充虚,何苦辞?”真长曰:“小人都不可与作缘。”孔子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刘尹之意,盖从此言也。
52 王脩龄尝在东山甚贫乏。司州,已见。陶胡奴为乌程令,胡奴,陶范小字也。陶侃别传曰:“范字道则,侃第十子也。侃诸子中最知名。历尚书、秘书监。”何法盛以为第九子。送一船米遗之,却不肯取。直答语“王脩龄若饥,自当就谢仁祖索食,不须陶胡奴米。”〔一〕
【笺疏】
〔一〕 嘉锡案:侃别传及今晋书均言范最知名,不知其人以何事得罪于清议,致脩龄拒之如此其甚。疑因陶氏本出寒门,士行虽立大功,而王、谢家儿不免犹以老兵视之。其子夏、斌复不肖,同室操戈,以取大戮。故脩龄羞与范为伍。于此固见晋人流品之严,而寒士欲立门户为士大夫,亦至不易矣。赏誉篇曰:“谢太傅语真长:‘阿龄于此事,故欲太厉。’刘曰:‘亦名士之高操者。’”观脩龄之拒胡奴,殆所谓风操太厉者欤?
53 阮光禄阮裕,已见。赴山陵,〔一〕至都,不往殷、刘许,过事便还。诸人相与追之,阮亦知时流必当逐己,乃遄疾而去,至方山不相及。中兴书曰:“裕终日颓然,无所错综,而物自宗之。”刘尹时为会稽,乃叹曰:“我入当泊安石渚下耳。不敢复近思旷傍,〔二〕伊便能捉杖打人,不易。”〔三〕
【校文】
“时为会稽” “为”,沈本作“索”。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晋书裕传云:‘成帝崩,裕赴山陵。’康纪:‘咸康八年七月,葬成帝于兴平陵。’”〔二〕
嘉锡案:晋书阮裕传云:“家居会稽剡县。寻征侍中,不就。还剡山,有肥遁之志。”其下即叙赴山陵之事。又云:“在东山久之,经年敦逼,并无所就。御史中丞周闵奏裕及谢安违诏累载,并应有罪,禁锢终身。诏书贳之。”谢安传亦云:“寓居会稽,与王羲之及高阳许询、桑门支遁游处。出则渔弋山水,入则言咏属文,无处世意。有司奏安被召历年不至,禁锢终身。”以此两传互证,知阮、谢同时隐居会稽,方思旷赴陵还剡之日,亦正安石高卧东山之时。故真长发为此叹。其所以言惟当泊安石渚下,不敢近思旷者,盖安石为真长妹婿,且其平日携妓游赏,与人同乐,固自和易近人。而思旷则务远时流,沈冥独往故也。后来两人之出处殊途,亦可于此观之矣。
〔三〕
程炎震云:“文选二十谢灵运邻里相送方山诗注引丹阳郡图经曰:‘方山在江宁县东五十里,下有湖水,旧扬州有四津,方山为东,石头为西。’‘刘尹时为会稽’,为宋本作索,是也。我入云云,是自揣到官后之词,若已为会稽,则不作是语矣。康帝之初,何充当国,与惔好尚不同,或求而不得,故晋书惔传不言为会稽也。裕传亦取此事,而删此句,但言刘惔叹曰云云,语妙全失。”
54 王、刘与桓公共至覆舟山看。〔一〕酒酣后,刘牵脚加桓公颈。桓公甚不堪,举手拨去。既还,王长史语刘曰:“伊讵可以形色加人不?”温别传曰:“温有豪迈风气也。”【笺疏】
〔一〕 程炎震云:“晋书苏峻传‘据蒋陵覆舟山’,成纪作‘蒋山’。礼志‘咸和五年,于覆舟山南立北郊’。”
55 桓公问桓子野:“谢安石料万石必败,何以不谏?”〔一〕子野,桓伊小字也。续晋阳秋曰:“伊字叔夏,谯国铚人。父景,护军将军。伊少有才艺,又善声律,加以标悟省率,为王濛、刘惔所知。累迁豫州刺史,赠右将军。”子野答曰: “故当出于难犯耳!”桓作色曰:“万石挠弱凡才,有何严颜难犯?”【笺疏】
〔一〕 嘉锡案:本书简傲篇:“谢公甚器爱万,而审其必败,乃俱行。从容谓万曰:‘汝为元帅,宜数唤诸将宴会,以说众心。’”推此而言,非不谏也。意者友于义重,务在掩覆,不令彰着,故无闻焉耳。御览七百一引俗说曰:“谢万作吴兴郡,其兄安时随至郡中。万眠常晏起,安清朝便往床前,叩屏风呼万起。”其于万之寝兴尚约束之如此,岂有知其必败而不谏者乎?
56 罗君章曾在人家,〔一〕主人令与坐上客共语。答曰:“相识已多,不烦复尔。”罗府君别传曰:“含字君章,桂阳枣阳人。盖楚熊姓之后,启土罗国,遂氏族焉。后寓湘境,故为桂阳人。含,临海太守彦曾孙,荥阳太守缓少子也。桓宣武辟为别驾,以官廨喧扰,于城西池小洲上立茅茨,伐木为床,织苇为席,布衣蔬食,晏若有余。桓公尝谓众坐曰:‘此自江左之清秀,岂惟荆楚而已!’累迁散骑常侍、廷尉、长沙相。致仕,中散大夫,〔二〕门施行马。〔三〕含自在官舍,有一白雀栖集堂宇,及致仕还家,阶庭忽兰菊挺生。岂非至行之征邪?”【校文】
注“枣阳人” “枣”,沈本作“耒”。
注“缓少子” “缓”,景宋本作“绥”。
【笺疏】
〔一〕 程炎震云:“御览四百九十八引语林云:‘在宣武坐。’”〔二〕
程炎震云:“晋书含传中散上有加字,当据补。”〔三〕
演繁露一云:“晋、魏以后,官至贵品,其门得施行马。行马者,一木横中,两木互穿,以成四角,施之于门,以为约禁。周礼谓之陛枑,今官府前叉子是也。”
57 韩康伯病,拄杖前庭消摇。〔一〕韩伯,已见。见诸谢皆富贵,轰隐交路,〔二〕叹曰:“此复何异王莽时?”〔三〕汉书曰:“王莽宗族凡十侯、五大司马。”【校文】
注“大司马”下景宋本、沈本有“外戚莫盛焉”一句。
【笺疏】
〔一〕 刘盼遂曰:“按礼记檀弓:‘负手曳杖,消摇于门。’疏:‘消摇,放荡以自宽纵。’庄子逍遥游释文云:‘义取闲放不拘,怡然自得。’按逍遥即消摇之俗字。”〔二〕
李详云:“案张衡西京赋:‘商旅联隔,隐隐展展。’薛综注:‘隐隐展展,重车声。’此言谢车声属路也。”〔三〕
嘉锡案:识鉴篇云:“韩康伯与谢玄亦无深好,玄北伐,康伯曰:‘此人好名,必能战。’玄闻之甚忿。”可见康伯与诸谢积有夙嫌。书钞六十四引晋起居注曰:“武帝太始四年诏曰:‘尚书韩伯陈疾解职,领军闲,无上直之劳,可得从容养疾,更以伯为领军。’”武帝太始四年乃孝武帝太元四年之误。时苻坚强盛,诸将败退相继,谢安遣弟石及兄子玄应机征讨(见安传)。是年四月,秦将俱难、彭超攻淮南。五月,围幽州刺史田洛于三阿。兖州刺史谢玄自广陵救三阿,难、超战败。六月退屯淮北,玄追之,战于君川,复大败之,难、超仅以身免。玄还广陵,诏进号冠军将军、加领徐州刺史(通鉴一百四)。五年五月,以谢安为卫将军、仪同三司(孝武纪)、封建昌县公(安传)。石封兴平县伯。(石传称石以尚书仆射征俱难,误也。据纪石由尚书迁仆射在六年正月。)玄封东兴县侯。(石、玄封爵,本传无年月,以本纪安迁官推之,当在同时。)康伯拄杖消摇,必此时事也。盖其心既与谢氏不平,见其兄弟叔侄三人同时受封,忌其太盛,故以王莽之十侯为比。据建康实录九,康伯即以五年八月卒。其后苻坚入寇,玄与安子琰大破之于肥水,为国家建再造之功,则康伯已不及见矣。谢安善处功名之际,玄、琰亦尽瘁国事,有何跋扈?至同王莽!此乃康伯怀挟私愤,肆行谗谤。临川不察,滥加采摭,甚无谓也。孝标注亦未详。
嘉锡又案:康伯此言,极为唐突,殆非无因而发。晋书韩伯传曰:“陈郡周勰为谢安主簿,居丧废礼,脱落名教。伯为中正,不通勰议曰:‘拜下之敬,犹违众从礼,情理之极,不宜以多比为通。’时人惮焉。识者谓伯可谓澄世所不能澄,而裁世所不能裁者矣。与夫容己顺众者,岂得同时而共称哉!”按中正之设,原所以主持清议,故阮咸重服追婢,世议纷然(见任诞篇注)。温峤绝裾劝进,乡品不过(见尤悔篇)。况如周勰之居丧废礼,伯不通其议,事至寻常。勰位不过主簿,非如温峤之崇贵,有何不能裁者?而议者之言如此。盖以勰与谢安同郡,又为其幕僚,他人不免为求容己而曲顺其意,伯独不畏强御故也。安虽未必以此介意,而伯固已存芥蒂于胸中矣。
58 王文度为桓公长史时,桓为儿求王女,王许咨蓝田。王坦之、王述并已见。既还,蓝田爱念文度,虽长大犹抱着□上。文度因言桓求己女婚。蓝田大怒,排文度下□曰:“恶见,文度已复痴,畏桓温面?兵,那可嫁女与之!”〔一〕文度还报云:“下官家中先得婚处。”桓公曰:“吾知矣,此尊府君不肯耳。”后桓女遂嫁文度儿。〔二〕王氏谱曰:“坦之子恺,娶桓温第二女,字伯子。”中兴书曰:“恺字茂仁,历吴国内史、丹阳尹,赠太常。”〔三〕
【校文】
“王文度为桓公长史时” 景宋本及沈本无“时”字。
“恶见文度已复痴畏桓温面” 此十一字沈本无。
【笺疏】
〔一〕 李详云:“案晋书王述传作‘汝竟痴耶?讵可畏温面,而以女妻兵也’!语较世说为优。本书容止篇‘桓温鬓如反●,皮眉如紫石棱’,故自可畏。”〔二〕
嘉锡案:谢奕为温司马,尝逼温饮。温走入南康主间避之。奕遂引温一兵帅共饮曰:“失一老兵,得一老兵,亦何所在?”(见晋书奕传)今蓝田又呼其子为兵。盖温虽为桓荣之后,桓彝之子,而彝之先世名位不昌,不在名门贵族之列。故温虽位极人臣,而当时士大夫犹鄙其地寒,不以士流处之。于此可见门户之严。本篇载刘真长作色语温:“使君宁可战斗求胜?”亦是此意。
又案:王湛娶郝普之女,周浚娶李伯宗之女(均见贤媛篇),皆非其偶。而王源嫁女与满氏,沈休文至挂之弹章,谓王、满连姻,寔骇物听。知寒族之女,可适名门;而名门之女,必不可下嫁寒族也。
〔三〕
野客丛书十八云:“世说注谓王恺娶桓温第二女,不知乃其弟愉,非恺也。” 嘉锡案:晋书王湛传称愉为桓氏婿,又谓愉子绥为桓氏甥。宋书武帝纪亦云绥,桓氏甥,有自疑之志,高祖诛之。唐修晋书纵不足据,沈约宋书固当可信。然则世说注果误也。观注引中兴书,所谓“历吴国内史、丹阳尹,赠太常”者,皆恺之官职。是孝标固以为娶桓温女者,是王恺而非王愉。非今本传写之误,岂孝标所见王氏谱先已误耶?抑文度两儿,皆娶桓氏女耶?夫正史虽属可信,家谱尤不应有误,既彼此参互,所当存疑。
59 王子敬数岁时,尝看诸门生樗蒲。〔一〕见有胜负,因曰:“南风不竞。”春秋传曰:“楚伐郑,师旷曰:‘不害,吾骤歌南风。’南风不竞,多死声,楚必无功。”杜预曰:“歌者吹律,以咏八风,南风音微,故曰不竞也。”门生辈轻其小儿,迺曰:“此郎亦管中窥豹,〔二〕时见一斑。”〔三〕子敬瞠目曰:“远惭荀奉倩,近愧刘真长!”〔四〕遂拂衣而去。荀、刘,已见。
【笺疏】
〔一〕 日知录二十四有门生一条略云:“南史所称门生,今之门下人也。其人所执者,奔走仆隶之役。其初至,皆入钱为之。南齐书谢超宗传云,白从王永先,又云门生王永先,谓之白从,以其异于在官之人。陈书沈洙传:‘建康令沈孝轨门生陈三儿,牒称主人翁。’颜氏家训亦以门生、僮仆并称。而宋书顾琛传:‘尚书寺门有制:八座以下,门生随入者,各有差,不得杂以人士。’其冗贱可知矣。梁傅昭不畜私门生,盖所以矫时人之弊乎?”陔余丛考三十六则曰:“六朝时仕宦者,许各募部曲,谓之义从。其在门下亲侍者,则谓之门生,如今门子之类耳。其与僮仆稍异者,僮仆则在私家,此盖在官人役,与胥史同。然富人子弟多有为之者。盖其时仕宦皆世族,而寒人则无进身之路,惟此可以年资得官,故不惜身为贱役,且有出贿赂以为之者。陆慧晓为吏部尚书,王晏典选内外要职,多用门生义故,慧晓不甚措意。王琨为吏部,自公卿下至士大夫,例用两门生。江夏王义恭属用二人,后复有所属,琨不许。此可以见当日规制也。顾宁人既谓六朝门生与傔仆同而谓其非在官之人,则未知门生有可入仕之路,则不得谓非在官之人也。” 嘉锡案:所谓在官之人,本书赏誉篇:“谢公作宣武司马,属门生数十人于田曹中郎赵悦子,悦子以告宣武。宣武云:‘ 且为用半。’赵俄而悉用之。”则虽以谢安之力,犹几乎半不得用,况在他人之门生,又岂得人人入仕!史称之曰白从,曰私门生,其非在官之人亦明矣。如宋书谢灵运传:“灵运为永嘉太守,称疾去职,还始宁。因父祖之资,奴僮既众,义故门生数百,凿山浚湖,功役无已。”于时灵运身已无官,其门生安得在官乎?窃谓此种门生盖即通典食货五所谓“都下人多为诸王公贵人左右佃客、典计、衣食客之类,皆无课役”者也。其初至时,入钱为之,尤与衣食客之义协。晋书食货志言官品第一第二者,佃客可至五十户(通典作四十户),假设二十余人为一户,则五十户可至千余人矣。典计及衣食客最多各不过三人,然未必无溢数。特不知所谓门生者,究属何等耳。赵氏以门生为胥史,官私不分,可谓乱道。顾氏、赵氏所引证甚详,文繁不备录。法书要录二梁虞和论书表云:“羲之尝诣一门生家,设佳馔,感之,欲以书相报。见有一新棐床几,至滑净,乃书之,草正相半。”晋书本传略同。此羲之家有门生之证也。魏志荀彧传注及本书惑溺篇并引荀粲别传曰:“粲简贵不与常人交接,所交皆一时俊杰。”晋书刘惔传云:“为政清整,门无杂宾。”本篇又载真长言“ 小人不可与作缘”。二人之严于择交如此,必不畜门生。即令有之,亦必不与之款洽。献之自悔看门生游戏,且轻易发言,致为所侮,故以荀、刘为愧。观其词气如此,可谓幼有成人之度矣。然虞和表云:“子敬门生以子敬书种蚕后,人于蚕纸中大有所得。”则子敬后来竟不能不自畜门生。其发此言,特一时之愤耳。荀、刘二人为风流宗主,其行事播在人口,无不知者。故子敬童而习焉。孝标亦不复详注,后人读之,有不解其为何语者矣。
〔二〕
日知录云:“郎者,奴仆称其主人之辞。(原注:“通鉴注:‘门生、家奴呼其主为郎,今俗犹谓之郎主。’”)其名起自秦、汉郎官。三国志:周瑜至吴时,年二十四,吴中皆呼为周郎。江表传:孙策年少,虽有位号,而士民皆呼为孙郎。世说:桓石虔小字镇恶,年十七八,未被举,而僮隶已呼为镇恶郎。后周独孤信少年好自修饰,服章有殊于众,军中呼为独孤郎。隋书:滕王瓒、周世以贵公子,又尚公主,时人号曰杨三郎。温大雅创业起居注:时文武官人,并未署置,军中呼太子秦王为大郎、二郎。自唐以后,僮仆称主人,通谓之郎。” 嘉锡案:汉时公卿得任子弟为郎,其后习俗相沿,凡贵公子及年少为人所尊敬者,皆呼为郎,如周瑜、孙策等是也。乃至妻父母呼婿为某郎,嫂呼叔为小郎,皆缘于此。僮仆呼人为郎,本以称其主人之子。如此条羲之门生呼献之为郎,豪爽篇桓豁童隶呼石虔为镇恶郎,轻诋篇王丞相轻蔡公条注引妒记:“丞相曹夫人望见两三儿骑羊,问是谁家儿?给使答云:是第四、五等诸郎”是也。乃唐以后,凡于主人皆呼郎者,盖少主人年虽长大,其旧日僮仆犹称之不改。其后乃一例呼主为郎,不问其年之老少矣。
〔三〕
鸡肋编上云:“管中窥豹,世人唯知为王献之事,而其原乃魏武令中语也。魏志注:‘建安八年庚申,令曰:“议者或以军吏虽有功能,德行不足堪任郡国之选。故明君不官无功之臣,不赏不战之士。治平尚德行,有事赏功能。论者之言,一似管窥虎豹。”’” 嘉锡案:魏志注实作“管窥虎欤”,并无豹字。文馆词林六百九十五载此令作“管窥兽”。乃唐人避讳所改,亦无豹字。但此既言“时见一斑”,自是窥豹矣。
〔四〕
李慈铭晋书札记四曰:“所举荀奉倩、刘真长,皆主婿。献之时方数岁,何由豫知尚主?取以自比。疑此二语是尚主以后,因他事触怒之言。世说误合观樗蒲为一事。或世说传写脱落耳。”
60 谢公闻羊绥佳,致意令来,终不肯诣。羊氏谱曰:“绥字仲彦,太山人。父楷,尚书郎。绥仕至中书侍郎。”后绥为太学博士,因事见谢公,公即取以为主簿。
61 王右军与谢公诣阮公,阮思旷也。至门语谢:“故当共推主人。”谢曰:“推人正自难。”〔一〕
【笺疏】
〔一〕 程炎震云:“王长于谢十七岁。阮以年少呼右军,亦当长十余岁,视谢更为宿齿矣。而谢不相推,岂亦如根矩之于康成耶?”
62 太极殿始成,徐广晋纪曰:“孝武宁康二年,尚书令王彪之等启改作新宫。太元三年二月,内外军六千人始营筑,至七月而成。太极殿高八丈,长二十七丈,广十丈。尚书谢万监视,赐爵关内侯。大匠毛安之关中侯。”王子敬时为谢公长史,谢送版,使王题之。王有不平色,语信云:〔一〕“可掷箸门外。”谢后见王曰:“题之上殿何若?昔魏朝韦诞诸人,〔二〕亦自为也。”王曰:“魏阼所以不长。”谢以为名言。宋明帝文章志曰:“太原中,新宫成,议者欲屈王献之题榜,以为万代宝。谢安与王语次,因及魏时起陵云阁忘题榜,乃使韦仲将县梯上题之。比下,须发尽白,裁余气息。还语子弟云:‘宜绝楷法!’安欲以此风动其意。王解其旨,正色曰:‘此奇事。韦仲将魏朝大臣,宁可使其若此?有以知魏德之不长。’安知其心,迺不复逼之。”〔三〕
【校文】
注“县梯” “梯”,景宋本作“橙”。
【笺疏】
〔一〕 信,使人也。东观余论上法帖刊误云:“续帖中炎报帖:炎,晋武名,非孝武也。帖末云:故遣信还。古人谓使为信,故逸少帖云:信遂不取答。真诰云:公至山下,又遣一信相告。谢宣城传云:荆州信去倚待。陶隐居帖云:明旦信还,仍过取反。凡言信者,皆谓使人也。近世犹有此语,故虞永兴帖云:事已,信人口具。而今之流俗,遂以遣书馈物为信,故谓之书信。而谓前人之语亦然,不复知魏、晋以还所谓信者,乃使之别名耳。”日知录三十二云:“东观余论谓凡言信者,皆谓使人。杨用修又引古乐府‘有信数寄书,无信长相忆’为证,良是。然此语起于东汉以下。杨太尉夫人袁氏答曹公卞夫人书云:‘辄附往信。’古诗为焦仲卿妻作:‘自可断来信,徐徐更谓之。’魏杜挚赠毌丘俭诗:‘闻有韩众药,信来给一丸。’以使人为信,始见于此。若古人所谓信者,乃符验之别名。墨子:‘大将使人操信符。’ 史记刺客传:‘今行而无信,则秦未可亲也。’周礼掌节注:‘节,犹信也。行者所执之信。’此如今人言印信、信牌之信,不得为使人也。”黄汝成集释曰:“司马相如谕巴蜀檄云:‘故遣信使。’是西汉已然。” 嘉锡案:相如盖因出使,执有符信,故自称信使。颜师古、李善以为诚信之使,恐非。且为天子之使,与魏、晋人以寻常使人为信尤不同。使人之称信,仍当从顾氏说,起于东汉以下。
〔二〕
水经谷水注曰:“魏明帝上法太极,于洛阳南宫起太极殿于汉崇德之故处。改雉门为阊阖门。昔在汉世,洛阳宫殿门题,多是大篆,言是蔡邕诸字。自董卓焚宫殿,魏太祖平荆州,汉吏部尚书安定梁孟皇,善师宜官八分体,求以赎死。太祖善其法,常仰系帐中爱玩,以为胜宜官。北宫榜题,咸是鹄笔。南宫既建,明帝令侍中京兆韦诞以古篆书之。” 嘉锡案:安石言韦诞诸人,盖兼指梁鹄言之也。
〔三〕
元李治敬斋古今黈以忘钉榜之事为不实。详见巧艺篇“韦仲将能书”条。晋书献之传与文章志全同。李慈铭晋书札记四曰:“宫殿题榜,国之大事。虽在高流,岂宜为耻。谢以宰相择人书之,何至难言?王亦何能深拒?据世说言:‘谢送版使王题之,王有不平色。后谢见王,言昔魏韦诞诸人亦为之。王曰:“魏阼所以不长。”’是则献之特以谢不先语之,迳使书,故有不平。及谢举韦事,献之意犹歉然,故有此对。然世说虽曰谢公以为名言,亦未云遂不之逼。盖献之终亦书之,不能辞也。刘孝标注引宋明帝文章志,乃有‘欲屈献之题榜为万代宝及谢安举韦仲将悬梯上题’等语,此传云云,全本彼注,非事实也。” 嘉锡案:世说固未云谢安遂不之逼,但亦不言献之终竟书之。莼客不知据何征验?乃能悬断晋书之不然。考御览七百四十八、广记二百七并引书断曰:“晋韦昶字文休,太元中,孝武帝改治宫室及庙诸门,并欲使王献之隶书题榜,献之固辞。乃使刘瑰以八分书之,后又使文休以大篆改八分焉(今本书断脱去太元中以下)。”法书要录二引梁庾肩吾书品论,有云“文休题柱”,似亦指其书宫殿榜事。然则献之终已固辞,谢安果不之逼矣。凡考史事,最忌凿空,莼客臆说,不可从也。
63 王恭欲请江卢奴为长史,〔一〕晨往诣江,江犹在帐中。王坐,不敢即言。良久乃得及,江不应。卢奴,江敳小字也。晋安帝纪曰:“ 敳字仲凯,济阳人。祖正,〔二〕散骑常侍。父虨,仆射。并以义正器素,知名当世。敳历位内外,简退箸称,历黄门侍郎、骠骑咨议。”直唤人取酒,自饮一 □,又不与王。王且笑且言:“那得独饮?”江云:“卿亦复须邪?”更使酌与王,王饮酒毕,因得自解去。未出户,江叹曰:“人自量,固为难。”宋书曰:“敳即湘州江夷之父也,夷字茂远,湘州刺史。 ”【校文】
注“父虨” 景宋本及沈本作“父彪”。
【笺疏】
〔一〕 嘉锡案:山谷内集注八引作“江虏奴”,当从之。盖以虏奴为小字,取其贱而易长成。犹之陶胡奴及谢家之封、胡、羯、末也。
程炎震云:“晋书孝武纪:太元十五年,王恭为前将军,青、兖二州刺史,持节,故得置长史。”〔二〕
程炎震云:“正当作统,即江应元也。”晋书江虨传吴士鉴注云:“世说注晋安帝纪曰:‘敳祖正,散骑常侍。’案祖统改为祖正,盖梁世避讳,凡统字皆作正。识鉴篇注引车频秦书徐正,即载记之徐统,此可证也。” 嘉锡案:此避昭明太子之讳,吴说是也。然本书注中统字亦多不避,盖为宋人所回改,此二条则改之未尽者耳。
64 孝武问王爽:“卿何如卿兄。”王答曰:“风流秀出,臣不如恭,忠孝亦何可以假人!”中兴书曰:“爽忠孝正直。烈宗崩,王国宝夜开门入,为遗诏。爽为黄门郎,距之曰:‘大行晏驾,太子未立,敢有先入者,斩!’国宝惧,乃止。”
65 王爽与司马太傅饮酒。太傅醉,呼王为“小子。”王曰:“亡祖长史,与简文皇帝为布衣之交。亡姑、亡姊,伉俪二宫。何小子之有?”中兴书曰:“王濛女讳穆之,为哀帝皇后。王蕴女讳法惠,为孝武皇后。”
66 张玄与王建武先不相识,张玄已见。建武,王忱也。晋安帝纪曰:“忱初作荆州刺史,后为建武将军。”后遇于范豫章许,范令二人共语。范宁已见。张因正坐敛衽,王孰视良久,不对。张大失望,便去。范苦譬留之,遂不肯住。范是王之舅,王氏谱曰:“王坦之娶顺阳郡范汪女,名盖,即宁妹也,生忱。”〔一〕乃让王曰:“张玄,吴士之秀,亦见遇于时,而使至于此,深不可解。”王笑曰:“张祖希若欲相识,自应见诣。”范驰报张,张便束带造之。遂举觞对语,宾主无愧色。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晋书忱传叙于忱为骠骑长史之后。”
雅量第六
1 豫章太守顾邵,环济吴纪曰:“邵字孝则,吴郡人。年二十七起家为豫章太守,举善以教民,风化大行。”是雍之子。邵在郡卒,雍盛集僚属,自围棋。江表传曰:“雍字元叹,曾就蔡伯喈,伯喈赏异之,以其名与之。”吴志曰:“雍累迁尚书令,封阳遂乡侯,拜侯还第,家人不知。为人不饮酒,寡言语。孙权尝曰:‘顾侯在坐,令人不乐。’位至丞相。”外启信至,而无儿书,虽神气不变,而心了其故。以爪掐掌,血流沾褥。宾客既散,方叹曰:“已无延陵之高,岂可有丧明之责?”礼记曰:“延陵季子适齐,及其反也,其长子死,葬于嬴、博之闲。孔子曰:‘延陵季子,吴之习于礼者也。’往而观其葬焉。其坎深不至于泉,其敛以时服。既葬而封,广轮掩坎,其高可隐也。既封,左袒,右还其封,且号者三,曰:‘骨肉归复于土,命也。若魂气,则无不之也。’而遂行。孔子曰:‘延陵季子之于礼也,其合矣乎!’子夏哭其子而丧其明,曾子吊之,曰:‘朋友丧明则哭之。’曾子哭,子夏亦哭,曰:‘天乎!予之无罪也。’曾子怒曰:‘商,汝何无罪也?吾与汝事夫子于洙、泗之间,退而老于西河之上,使西河之民,疑汝于夫子,尔罪一也。丧尔亲,使民未有闻焉,尔罪二也。丧尔子,丧尔明,尔罪三也。’子夏投其杖而拜曰:‘吾过矣!吾过矣!’”于是豁情散哀,颜色自若。
【校文】
正文及注“邵”字 景宋本俱作“劭”。
2 嵇中散临刑东市,〔一〕神气不变。索琴弹之,奏广陵散。〔二〕曲终曰:“袁孝尼尝请学此散,〔三〕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四〕晋阳秋曰:“初,康与东平吕安亲善。安嫡兄逊淫安妻徐氏,安欲告逊遣妻,以咨于康,康喻而抑之。〔五〕逊内不自安,阴告安挝母,表求徙边。安当徙,诉自理,辞引康。”〔六〕文士传曰:“吕安罹事,康诣狱以明之。钟会庭论康,〔七〕曰:‘今皇道开明,四海风靡,边鄙无诡随之民,街巷无异口之议。而康上不臣天子,下不事王侯,轻时傲世,不为物用,无益于今,有败于俗。昔太公诛华士,孔子戮少正卯,以其负才乱群惑众也。今不诛康,无以清洁王道。’于是录康闭狱,临死,而兄弟亲族咸与共别。康颜色不变,问其兄曰:‘向以琴来不邪?’兄曰:‘以来。’康取调之,为太平引,曲成,叹曰:‘太平引于今绝也!’”太学生三千人上书,请以为师,不许。文王亦寻悔焉。王隐晋书曰:“康之下狱,太学生数千人请之,于时豪俊皆随康入狱,悉解喻,一时散遣。康竟与安同诛。”【校文】
“不与” 景宋本及沈本俱作“未与”。
注“清洁” 景宋本及沈本作“清洁”。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水经注谷水篇:‘水南即马市。洛阳有三市,斯其一也。亦嵇叔夜为司马昭所害处也。’朱笺引陆机洛阳记曰:‘洛阳旧有三市:一曰金市,在宫西大城内。二曰马市,在城东。三曰羊市,在城南。’”洛阳伽蓝记二曰:“出建春门外一里余,至东石桥,南北而行。晋太康元年造桥,南有魏朝时马市,刑嵇康之所也。” 嘉锡案:据杨炫之自序“洛阳城东面第一门曰建春门,汉曰上东门”。然则马市一名东市者,以其在东门外耳。
〔二〕
世说作广陵散出嵇喜所为。康别传见三国志王粲传注。
〔三〕
魏志袁涣传注云:“袁氏世纪曰:‘准字孝尼,着书数十万言,论治五经滞义,圣人之微言,以传于世。’荀绰九州记称‘准有俊才,泰始中为给事中’。”〔四〕
唐无名氏文选集注八十五赵景真与嵇茂齐书注引公孙罗文选钞曰:“干宝晋纪云:‘吕安与康相善,安兄巽。康有隐遁之志,不能披褐怀玉宝,矜才而上人。安妻美,巽使妇人醉而幸之。丑恶发露,巽病之,反告安谤己。巽善钟会,有宠于太祖,遂徙安边郡。安还书与康,其中云:“顾影中原,愤气云踊。哀物悼世,激情风厉。龙啸大野,虎睇六合。猛志纷纭,雄心四据。思蹑云梯,横奋八极。披艰扫难,荡海夷岳。蹴昆仑使西倒,蹋太山令东覆。平涤九区,恢维宇宙。斯吾之鄙愿也。岂能与吾同大丈夫之忧乐哉?”太祖恶之,追收下狱。康理之,俱死。’又嵇绍集云:‘此书赵景真与从兄嵇茂齐书,时人误以为吕仲悌与先君书,故具列其本末。’寻其至实,则干宝说吕安书为实,何者?嵇康之死,实为吕安事相连。吕安不为此书言太壮,何为至死?当死之时,人即称为此书而死。嵇绍晚始成人,恶其父与吕安为党,故作此说以拒之。若说是景真为书,景真孝子,必不肯为不忠之言也。又景真为辽东从事,于理何苦而云:‘愤气云踊,哀物悼世’乎?实是吕安见枉,非理徙边之言也。但为此言,与康相知,所以得使钟会构成其罪。若真为杀安(二字有误)遣妻,引康为证,未足以加刑也。干宝见绍之非,故于脩史,陈其正义。今文选所撰,以为亲不过子,故从绍言以书之,其实非也。”文选五君咏注引顾凯之嵇康赞曰:“南海太守鲍靓,通灵士也,东海徐宁师之。宁夜闻靓室有琴声,怪其妙而问焉。靓曰:‘嵇叔夜。’宁曰:‘嵇临命东市,何得在兹?’靓曰:‘叔夜迹示终,而实尸解。’”广记三百十七引灵鬼志曰:“嵇康灯下弹琴,忽有一人长丈余,着黑单衣革带,熟视之。乃吹火灭之,曰:‘耻与魑魅争光。’尝行,去路数十里,有亭名月华。投此亭,由来杀人。中散心神萧散,了无惧意。至一更,操琴先作诸弄,雅声逸奏,空中称善。中散抚琴而呼之‘君是何人?’答云:‘身是故人,幽没于此。闻君弹琴,音曲清和,昔所好,故来听耳。身不幸非理就终,形体残毁,不宜接见君子,然爱君之琴,要当相见,君勿怪恶之。君可更作数曲。’中散复为抚琴击节曰:‘夜已久,何不来也?形骸之闲,复何足计?’乃手挈其头曰:‘闻君奏琴,不觉心开神悟,恍若蹔生。’遂与共论音声之趣,辞甚清辩,谓中散曰:‘君试以琴见与。’乃弹广陵散,便从受之,果悉得。中散先所受引,殊不及。与中散誓:不得教人。天明语中散:‘相与虽一遇于今夕,可以远同千载。于此长绝,不能怅然。’”御览五百七十九引作灵异志,无“耻与魑魅争光”事。“去路”作“去洛”,“月华”作“华阳”,与晋书本传合。余亦互有异同。广记三百二十四又引幽明录曰:“会稽贺思令善弹琴,尝夜在月中坐,临风抚奏。忽有一人形器甚伟,着械,有惨色,至其中庭。称善,便与共语。自云是嵇中散,谓贺云:‘卿下手极快,但于古法未合。’因授以广陵散。贺因得之,于今不绝。”御览五百七十九引作世说,盖误也。
嘉锡案:广陵散异闻甚多。灵鬼志见隋志,题荀氏撰。广记三百二十二引其书“蛮兵”条,自言义熙初为南平国郎中,当是晋、宋闲人。幽明录即临川王义庆所撰,去嵇康之死皆不过百数十年,而其所载广陵散之源流率恍惚如此。然文选十八嵇叔夜琴赋曰:“若次其曲引所宜,则广陵止息,东武、太山。飞龙鹿鸣,□鸡游弦。更唱迭奏,声若自然。”李善注云:“广陵等曲,今并犹存。未详所起。应璩与刘孔才书曰:听广陵之清散。傅玄琴赋曰:马融谭思于止息。”然引应及傅者,明古有此曲,转以相证耳。非嵇康之言,出于此也。文选同卷又载潘安仁笙赋曰:“辍张女之哀弹,流广陵之名散。”由斯以谈,则广陵散乃古之名曲,弹之者不一其人,非嵇康之所独得。康死之后,其曲仍流传不辍,未尝因康死而便至绝响也。世说及魏志注所引康别传,载康临终之言,盖康自以为妙绝时人,不同凡响,平生过自珍贵,不肯教人。及将死之时,遂发此叹,以为从此以后,无复能继己者耳。后人耳食相传,误以为能弹此曲者,惟叔夜一人。遂转相傅会,造此言语,谓其初为古之灵鬼所授,其后为嵇之精魂所传。信若斯言,则魏志王粲传注引文章叙录,应璩以嘉平四年卒,通鉴七十八书嵇康以景元三年卒,相去不过十年,正同时之人。璩所谓听广陵之清散者,岂康为之鼓抚耶?抑灵鬼先出教之操弄耶?潘岳之死,通鉴八十三系之永康元年,距康被害已三十八年,广陵散当已久绝。而云“流广陵之名散”,岂康死后数数显灵耶?读李善注古有此曲,今并犹存之语,知一切志怪之书,皆非实录,无稽之谈,本不足辩。以欲明世说所载,不过康时感叹之言,广陵散实未尝绝,故不免词费如此。其余一切纪载,如谓广陵散为嵇叔夜所作及袁孝尼所传者,皆不可信。具详辅仁学志五卷戴生明扬广陵散考中,此不复论。
〔五〕
嵇中散集二与吕悌绝交书曰:“昔与足下,年时相比,以故数面相亲。足下笃意,遂成大好。及中闲知阿都志力开悟,每喜足下家复有此弟。而阿都去年,向吾有言,诚忿足下,意欲发举,吾深抑之。亦自恃足下不足迫之,故从吾言。闲令足下因其顺亲,盖惜足下门户,欲令彼此无恙也。又足下许吾终不系都,以子父六人为誓,吾乃慨然感足下。重言慰都,都遂释然,不复兴意。足下阴自阻疑,密表系都。先首服诬都。此为都故信吾,又无言。何意足下苞藏祸心耶!都之含忍足下,实由吾言。今都获罪,吾为负之。吾之负都,由足下之负吾也。怅然失图,复何言哉?若此,无心复与足下交矣。古之君子绝交,不出丑言。从此别矣,临别恨恨。嵇康白。” 嘉锡案:吕巽字长悌,见魏志杜畿传注。阿都盖吕安小字。中散调停吕氏兄弟间之曲折,具见于此书。据其所言,巽先密表系安,旋复自承诬告,后乃别以阴谋陷害也。至云“今都获罪,吾为负之”。可见安先定罪徙边,后乃见杀,与干宝之言合。向使安入狱即死,则中散亦已系狱,岂尚从容与巽绝交哉?
〔六〕
嘉锡案:叔夜之死,晋书本传及魏志王粲传注引魏氏春秋,文选恨赋注引臧荣绪晋书,并孝标此注所引晋阳秋文士传,均言吕安被兄诬告,引康为证见诛,不言安尝徙边及与康书事。惟文选思旧赋注亦引干宝晋书,与公孙罗所引略同。然李善于此无所考辨,罗独明干宝之是,证嵇绍之非,其言甚核。五臣李周翰注,亦谓绍之家集未足可据。然则叔夜之死,实因吕安一书,牵连受祸,非仅因证安被诬事也。是亦读史者所当知矣。文选集注又引陆善经注,以为详其书意,自“吾子植根芳苑”已下,则非与康明矣。陆氏之意,盖谓吕安与康至善,不应诋康也。余谓叔夜下狱之后,作幽愤诗亦云:“曰余不敏,好善闇人。”似有悔与安交之意。当时情事如何,固非吾辈所了。惟使吕安下狱即死,无徙边之事,则景真书中明云“经迥路,涉沙漠”,所言皆边塞之景。安既未至其地,时人恶得误以为安作也?且嵇绍欲辨明此书非吕仲悌与其父者,只须曰“仲悌未尝至边郡,书中情景皆不合”,数语足矣。何用屑屑叙赵景真之本末哉?惟其吕安实尝徙边,虽绍亦不敢言无此事,始详叙赵景真之本末,明其尝至辽东,以证此书之为景真作也。夫吕安既已徙边,又追回下狱,与叔夜俱死,则二人之死,不独因吕巽之诬亦明矣。嵇绍欲为晋忠臣,不欲其父不忠于晋,使人谓彼为罪人之子,故有此辩。其实不忠于晋者,未必非忠于魏也。绍叙赵景真事,见言语篇注。
〔七〕
嘉锡案:钟会衔康不为之礼,遂因而谮康。事见本书简傲篇及魏志王粲传注。钟会本传亦曰:“迁司隶校尉,虽在外司,时政损益,当世与夺,无不综与。嵇康等见诛,皆会谋也。”盖会时以司隶治吕安之狱,故得庭论康。
3 夏侯太初尝倚柱作书。时大雨,霹雳破所倚柱,衣服焦然,神色无变,书亦如故。〔一〕宾客左右,皆跌荡不得住。见顾恺之书赞。语林曰:“太初从魏帝拜陵,陪列于松柏下。时暴雨霹雳,正中所立之树。冠冕焦坏,左右睹之皆伏,太初颜色不改。”臧荣绪又以为诸葛诞也。〔二〕
【校文】
“衣服焦然” “焦”,景宋本及沈本作“燋”。
注“松柏下” 沈本“柏”下有“之”字。
【笺疏】
〔一〕 嘉锡案:山谷内集注引作“读书如故”。
〔二〕
嘉锡案:书钞百五十二,御览十三,事类赋三并引曹嘉之晋纪曰:“诸葛诞以气迈称。常倚柱读书,霹雳震其柱,诞自若。”臧荣绪晋书盖本于此。
4 王戎七岁,尝与诸小儿游。看道边李树多子折枝。诸儿竞走取之,唯戎不动。人问之,答曰:“树在道边而多子,此必苦李。”取之,信然。名士传曰:“戎由是幼有神理之称也。”
5 魏明帝于宣武场上断虎爪牙,纵百姓观之。〔一〕王戎七岁,〔二〕亦往看。虎承闲攀栏而吼,其声震地,观者无不辟易颠仆。戎湛然不动,了无恐色。竹林七贤论曰:“明帝自阁上望见,使人问戎姓名而异之。”【笺疏】
〔一〕 水经十六谷水注引竹林七贤论曰:“王戎幼而清秀。魏明帝于宣武场上为栏苞虎阱,使力士袒裼,迭与之搏,纵百姓观之。”〔二〕
程炎震云:“晋书戎传云‘惠帝永兴二年卒,年七十二’,则七□是齐王芳正始二年。此云明帝,误矣。”
6 王戎为侍中,南郡太守刘肇遗筒中笺布五端,〔一〕戎虽不受,厚报其书。晋阳秋曰:“司隶校尉刘毅奏:‘南郡太守刘□以布五十疋杂物遗前豫州刺史王戎,请槛车征付廷尉治罪,除名终身。’戎以书未达,不坐。”竹林七贤论曰:“戎报□书,议者佥以为讥。世祖患之,乃发口诏曰:‘以戎之为士,义岂怀私?’”议者乃息,戎亦不谢。”【笺疏】
〔一〕 李详云:“案文选蜀都赋刘逵注:‘黄润筒中,细布也。’扬雄蜀都赋:‘筒中黄润,一端数金。’左传昭二十六年杜注:‘二丈为一端。’”
7 裴叔则被收,神气无变,举止自若。求纸笔作书。书成,救者多,乃得免。〔一〕后位仪同三司。晋诸公赞曰:“楷息瓒,取杨骏女。骏诛,以相婚党,收付廷尉。侍中傅祗证楷素意,由此得免。”名士传曰:“楚王之难,李肇恶楷名重,收将害之。楷神色不变,举动自若,诸人请救,得免。”晋阳秋曰:“楷与王戎俱加仪同三司。”【校文】
注“以相婚党” “相”,景宋本及沈本作“楷”。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晋书楷传:‘楚王之难,楷以匿免,不被收。’刘注具二说而不能决,盖以广异同。以当日情事推之,玮举事一日而败,恐不得收楷。晋书不从名士传,得之。”
8 王夷甫尝属族人事,经时未行,遇于一处饮燕,因语之曰:“近属尊事,那得不行?”族人大怒,便举樏掷其面。〔一〕夷甫都无言,盥洗毕,牵王丞相臂,与共载去。在车中照镜语丞相曰:“ 汝看我眼光,迺出牛背上。”王夷甫盖自谓风神英俊,不至与人校。
【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玉篇木部:‘樏,力诡切。扁榼谓之樏。’广韵四纸:‘樏,力委切。似盘中有隔也。’樏即说文之欙,读平声,力追切。引虞书说:‘山行乘欙。’康熙字典引唐韵:‘音累,似盘中有隔也。’” 嘉锡案:类聚八十二引杜兰香别传曰“香降,张硕□瓦榼酒七子樏。樏多菜而无他味,亦有世间常菜,并有非时菜”云云。七子樏,盖樏中有七隔,以盛肴馔,即今之食盒,一名攒盒者是也。书钞一百四十二引祖台之志怪云:“建康小吏曹着见庐山夫人,为设酒馔,下七子盒盘,盘内无俗闲常肴敉。” 所谓七子盒盘,亦即樏也。东坡续集卷四与滕达道书简云: “某好□具野饮,欲问公求红朱累子两卓二十四隔者。”累子亦即樏也。日本狩谷望之倭名类聚钞注卷六曰:“樏,其器有隔,故谓之累,言其多也。后从木作樏。”余详任诞篇“襄阳罗友” 条。
9 裴遐在周馥所,〔一〕馥设主人。邓粲晋纪曰:“馥字祖宣,汝南人。代刘淮为镇东将军,镇寿阳。移檄四方,欲奉迎天子。元皇使甘卓攻之,馥出奔,道卒。”遐与人围棋,馥司马行酒。〔二〕遐正戏,不时为饮。司马恚,因曳遐坠地。遐还坐,举止如常,颜色不变,〔三〕复戏如故。王夷甫问遐“当时何得颜色不异?”答曰:“直是闇当故耳。”〔四〕一作闇故当耳。一作真是斗将故耳。
【笺疏】
〔一〕 嘉锡案:遐附见裴楷传。
〔二〕
程炎震云:“晋书遐传云,在平东将军周馥坐,故得有司马。”〔三〕
程炎震云:“御览三百九十三引邓粲晋纪曰:‘同类有试遐者,推堕床下,遐拂衣还坐,言无异色。’”〔四〕
“闇当”未详。陈仅扪烛脞谈十二曰:“闇当似云默受,当读为抵当之当,去声。” 嘉锡案:陈说亦想当然耳。未便可从。
10 刘庆孙在太傅府,于时人士,多为所构。唯庾子嵩纵心事外,无迹可闲。后以其性俭家富,说太傅令换千万,冀其有吝,于此可乘。晋阳秋曰:“刘舆字庆孙,〔一〕中山人。有豪侠才算,善交结。为范阳王虓所昵,虓薨,太傅召之,大相委仗,用为长史。”八王故事曰:“司马越字元超,高密王泰长子。少尚布衣之操,为中外所归。累迁司空、太傅。”太傅于众坐中问庾,庾时颓然已醉,帻坠几上,以头就穿取,〔二〕徐答云:“下官家故可有两娑千万,〔三〕随公所取。”于是乃服。后有人向庾道此,庾曰:“可谓以小人之虑,度君子之心。”〔四〕
【笺疏】
〔一〕 嘉锡案:刘舆乃刘琨之兄,晋书附琨传。世说此条注及赏誉篇“太傅府有三才”条注皆作“舆”。而仇隙篇“刘玙兄弟”,正文及注则皆作“玙”,必有一误。丁国钧晋书校文三曰:“以弟名琨例之,疑本作‘玙’。”然今晋书无作“玙”者。
〔二〕
程炎震云:“通典五十七云:‘帻,汉制,上下群臣贵贱皆服之。晋因之。’帻有屋,故得以头就穿取。”〔三〕
程炎震云:“故可字,娑字,晋书本传皆无。”李慈铭云:“案晋书作二千万,娑字盖当时方言,如馨字、阿堵字之比耳。‘以小人之虑’二句,晋书作司马越语。”刘盼遂曰:“按:两娑千万者,两三千万也。娑以声借作三。娑、三双声,今北方多读三如沙,想当典午之世而已然矣。世说多录当日方言,此亦一斑。刘氏助字辨略云:‘两娑千万,娑,语辞,犹言两个千万也。’按淇以娑为语辞,无征。晋书庾敳传作‘两千万’,盖不知古语而删。” 嘉锡案:北史儒林李业兴传云:“业兴上党长子人,家世 农夫,虽学殖而旧音不改。梁武问其宗门多少?答曰:‘萨四十家。’”盖三转为沙,重言之则为萨。此又两娑为两三之证。今山西人犹读三为萨。
〔四〕
程炎震云:“晋书以小人云云为司马越语。”
11 王夷甫与裴景声志好不同。景声恶欲取之,卒不能回。乃故诣王,肆言极骂,要王答己,欲以分谤。王不为动色,徐曰:“白眼儿遂作。”晋诸公赞曰:“邈字景声,河东闻喜人。少有通才,从兄頠器赏之,每与清言,终日达曙。自谓理构多如,辄每谢之,然未能出也。历太傅从事中郎、左司马,监东海王军事。少为文士,而经事为将,虽非其才,而以罕重称也。”【校文】
注“多如” “如”,景宋本及沈本俱作“知”。
12 王夷甫长裴成公四岁,〔一〕不与相知。时共集一处,皆当时名士,谓王曰:“裴令令望何足计!”王便卿裴。裴曰:“自可全君雅志。”裴頠,已见。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据晋书王、裴二传,则王长裴五岁。”
13 有往来者云:庾公有东下意。或谓王公:“可潜稍严,以备不虞。”王公曰:“我与元规虽俱王臣,本怀布衣之好。若其欲来,吾角巾径还乌衣,〔一〕丹阳记曰:“乌衣之起,吴时乌衣营处所也。江左初立,琅邪诸王所居。”何所稍严。”中兴书曰:“于是风尘自消,内外缉穆。”【笺疏】
〔一〕 程炎震云:“通典五十七云:‘葛巾,东晋制。以葛为之,形如帢而横着之,尊卑共服。太元中,国子生见祭酒博士,冠角巾。’晋书导传作‘角巾还第’,似失语妙。羊祜传:‘祜与从弟琇书曰:“既定边事,当角巾东归故里。”’”景定建康志十六引旧志云:“乌衣巷在秦淮南。晋南渡,王、谢诸名族居此,时谓其子弟为乌衣诸郎。今城南长干寺北有小巷曰乌衣,去朱雀桥不远。”又四十二引旧志云:“王导宅在乌衣巷中,南临骠骑航。”
14 王丞相主簿欲检校帐下。公语主簿:“欲与主簿周旋,无为知人几案闲事。”
15 祖士少好财,阮遥集好屐,并恒自经营,同是一累,而未判其得失。祖约别传曰:“约字士少,范阳遒人。累迁平西将军、豫州刺史,镇寿阳。与苏峻反,峻败,约投石勒。约本幽州冠族,宾客填门,勒登高望见车骑,大惊。又使占夺乡里先人田地,地主多恨。勒恶之,遂诛约。”晋阳秋曰:“阮孚字遥集,陈留人,咸第二子也。少有智调,而无俊异。累迁侍中、吏部尚书、广州刺史。”人有诣祖,见料视财物。客至,屏当未尽,余两小簏箸背后,倾身障之,意未能平。或有诣阮,见自吹火蜡屐,因叹曰:“未知一生当箸几量屐?”神色闲畅。于是胜负始分。〔一〕孚别传曰:“孚风韵疏诞,少有门风。”【笺疏】
〔一〕 嘉锡案:好财之为鄙俗,三尺童子知之。即好屐亦属嗜好之偏,何足令人介意,本可置之不谈。而晋人以此品量人物,甚至不能判其得失,无识甚矣。
王若虚滹南遗老集二十八曰:“晋史载祖约好财事,其为人猥鄙可知。阮孚蜡屐之叹,虽若差胜,然何所见之晚耶?是区区者而未能忘怀,不知二子所以得天下重名者。果何事也?”又曰:“晋士以虚谈相高,自名而夸世者不可胜数。‘将无同’三语有何难道?或者乃因而辟之。一生几量屐,妇人所知,而遂以决祖、阮之胜负,其风至此,天下苍生,安得不误哉?”
梁溪漫志五云:“晋史书事,鄙陋可笑。如论阮孚好屐,祖约好财,同是累而未判得失。夫蜡屐固非雅事,然特嗜好之僻尔,岂可与贪财下俚者同日语哉?而作史者必待客见其料财物倾身障簏意未能平,方以分胜负,此乃市井屠沽之所不若,何足以污史笔,尚足论胜负哉!许敬宗之徒,污下无识,东坡以为人奴,不为过也。”
16 许侍中、顾司空俱作丞相从事,尔时已被遇,游宴集聚,略无不同。晋百官名曰:“许璪字思文,义兴阳羡人。”许氏谱曰:“璪祖艳,字子良,永兴长。父裴,字季显,乌程令。璪仕至吏部侍郎。”尝夜至丞相许戏,二人欢极,丞相便命使入己帐眠。顾至晓回转,不得快孰。许上床便咍台大鼾。〔一〕丞相顾诸客曰:“此中亦难得眠处。”顾和字君孝,少知名。族人顾荣曰:“此吾家骐骥也,必兴吾宗。”仕至尚书令。五子:治、隗、淳、履之。 【校文】
“快孰” “孰”,景宋本及沈本作“熟”。
【笺疏】
〔一〕 刘盼遂曰:“庄子达生篇:‘公反诶诒为病。’释文:‘诶诒,司马云解倦貌,李颐云失魂魄也。诒音台。’诶诒同从□声,咍台即诶诒也。之部,叠韵连语。”
17 庾太尉风仪伟长,不轻举止,时人皆以为假。亮有大儿数岁,雅重之质,便自如此,人知是天性。温太真尝隐幔怛之,此儿神色恬然,乃徐跪曰:“君侯何以为此?”论者谓不减亮。苏峻时遇害。庾氏谱曰:“会字会宗,太尉亮长子。年十九,咸和六年遇害。”或云:“见阿恭,知元规非假。”阿恭,会小字也。
18 褚公于章安令迁太尉记室参军,按庾亮启参佐名:“裒时直为参军,不掌记室也。”名字已显而位微,人未多识。公东出,乘估客船,送故吏数人投钱唐亭住。钱唐县记曰:“县近海,为潮漂没,县诸豪姓,敛钱雇人,辇土为塘,因以为名也。”〔一〕尔时吴兴沈充为县令,未详。当送客过浙江,客出,亭吏驱公移牛屋下。潮水至,沈令起仿徨,问:“牛屋下是何物?”吏云:“昨有一伧父来寄亭中,〔二〕晋阳秋曰:“吴人以中州人为伧。”有尊贵客,权移之。”令有酒色,因遥问“伧父欲食□不?姓何等?可共语。”褚因举手答曰:“河南褚季野。”远近久承公名,令于是大遽,不敢移公,便于牛屋下修刺诣公。更宰杀为馔,具于公前,鞭挞亭吏,欲以谢惭。公与之酌宴,言色无异,状如不觉。令送公至界。
【校文】
“屋下是何物” 景宋本“物”下有“人”字,袁本同。
【笺疏】
〔一〕 按此条注为宋人所删改,非复本文。演繁露卷十三引世说注钱塘云:“晋人沈姓而令其县者,将筑塘,患土不给用,设诡曰:‘有致土一畚者,以钱一畚易之。’土既大集,遂诿曰:‘今不复须土矣。’人皆弃土而去。因取此土,以筑塘岸,故名钱塘。” 嘉锡案:所引与今本大异。原本说郛卷十七有希通录,不知何人所作,其引世说注亦与演繁露略同。盖所据皆未删改以前之本。然考水经注卷四十引钱唐记曰:“防海大塘在县东一里许,郡议曹华信家议立此塘,以防海水。始开幕,有能致一斛土者,即与钱一千。旬日之闲,来者云集。塘未成而不复取。于是载土石者皆弃而去,塘以之成,故名钱塘焉。”世说注所引,当即此条,互有删节耳。而以为晋沈令筑塘,与华信姓名不同,未详其故。或因下文“吴兴沈为县令”而误,非孝标原本也。
元和郡县志卷二十五曰:“钱塘记云:‘昔州境逼近海,县理灵隐下,今余址犹存。郡议曹华信乃立塘以防水。募有能致土石者,即与钱。及塘成,县境蒙利,乃移理此地,于是改为钱塘。’按华信汉时为郡议曹,据史记:始皇至钱塘,临浙江。秦时已有此名,疑所说为谬。”则钱唐记之说,已为李吉甫所驳矣。
〔二〕
程炎震云:“玉篇人部:‘伧,土衡切。’亦引晋阳秋云:‘吴人谓中国人为伧。’此文但以作谓,州作国。广韵十二庚:‘伧,楚人别种也。助庚切。’” 嘉锡案:晋阳秋所称中国人,指西晋时北人及过江人士言之。此中州字,必孝标所改,盖不欲称北朝所在之地为中国也。慧琳一切经音义六十五云:“晋阳秋曰:‘吴人谓中国人为伧人。又总谓江、淮闲杂楚谓伧。’”然并不言所以名伧之义。惟汉书贾谊传,国制抢攘注引晋灼曰:“抢音伧,吴人骂楚人曰伧。伧攘,乱貌也。”余谓伧字盖有四义:伧攘本释乱貌,故凡目鄙野不文之人皆曰伧,本无地域之分。广记二百六十二引笑林曰:“伧人欲相共吊丧,各不知仪,一人言粗习,谓同伴曰:‘汝随我举止。’”云云,此但极言乡愚之粗俗,不必其楚人、中国人也。一也。中国为声名文物之邦,彬彬大雅,本不当有荒伧之称。但自三国鼎峙,南北相轻,于是北人骂吴人为貉子(见本书尤悔篇“孙秀降晋”条),吴人骂北人曰伧父。类聚七十二引笑林曰:“吴人至京师,为设食者有酪苏,食之,归吐,遂至困顿。谓其子曰:‘与伧人同死,亦无所恨,然汝故宜慎之!’”笑林,隋志以为汉给事中邯郸淳撰。淳颍川人,在三国时未尝入吴,而其书记有张温事,非淳所及见。僧赞宁笋谱称陆云着笑林论,当必有据。此所谓京师,洛阳也。晋书左思传曰:“陆机入洛,与弟云书曰:‘此闲有伧父欲作三都赋。’降至东晋,此语尤繁。过江士大夫,皆被此目。而中原旧族,居吴既久,又以目后来之北人。晋阳秋所谓吴人以中国人为伧也。二也。孙权初都武昌,旋徙建业。吴人轻薄,自名上国,鄙楚人为荒陋,亦被此目。晋灼着书于典午中朝(见汉书序例),而云吴人骂楚人为伧,是未过江以前语也。三也。长江以北,淮水流域,本属楚境。永嘉丧乱,幽、冀、青、并、兖诸州之民相率避地于江、淮之间。于是侨立州郡以司牧之(见宋书州郡志)。其地多中原村鄙之民与楚人杂处,谓之杂楚。吴人薄之,亦呼伧楚。别目九江、豫章诸楚人为傒(详见容止篇“ 石头事故”条)。而于荆州之楚,无所指目,非复如东渡以前,统骂楚人为伧矣。晋阳秋云:“吴人总谓江、淮间杂楚为伧。”梁书钟嵘传云:“侨杂伧楚,应在绥附。”皆其义也。四也。由此观之,伧之为名,本无定地。但于其所鄙薄,则以此加之。故南北朝时,北人亦目南人为伧楚。北史王昕传:文宣下诏曰:“元景(昕字)本自庸才,素无动行,伪赏宾郎之味,好咏轻薄之篇。自谓模拟伧楚,曲尽风制。”此乃以楚统目南人,而骂之为伧。与吴人谓江、淮间人为伧楚者,又异矣。章炳麟新方言二云:‘寻方言:壮、将皆训大。将、仓声通,如‘鸾声将将’,‘鸟兽跄跄’,是伧人犹言壮夫耳。昔陆机谓左思为伧父,盖谓其粗勇也。今自镇江而下至于海滨,无赖相呼曰老伧。”按章氏不知伧之为名,取义于抢攘,乃以将、仓声通,训为壮夫,真曲说也。
19 郗太傅在京口,〔一〕遣门生与王丞相书,求女婿。丞相语郗信:“君往东厢,任意选之。”门生归,白郗曰:“王家诸郎,亦皆可嘉,闻来觅婿,咸自矜持。唯有一郎,在床上坦腹卧,〔二〕如不闻。”郗公云:“正此好!”访之,乃是逸少,因嫁女与焉。王氏谱曰:“逸少,羲之小字。羲之妻,太傅郗鉴女,名璇,字子房。”【校文】
“在床上坦腹卧” 景宋本“床”上有“东”字。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晋书成纪:咸和元年,郗鉴以车骑将军领徐州刺史。考之鉴传,初为兖州刺史,镇广陵,至是兼领徐州。至苏峻平后,乃城京口,故地理志亦云然也。然咸和四年,右军年二十七矣。”〔二〕
御览八百六十引王隐晋书曰:“王羲之幼有风操。郗虞卿闻王氏诸子皆后(当作俊),令使选婿。诸子皆饰容以待客,羲之独坦腹东床,啮胡饼,神色自若。使具以告。虞卿曰:‘此真吾子婿也!’问为谁?果是逸少。乃妻之。”今晋书羲之传与世说全同。而独改“在床上坦腹卧”为“在东床坦腹食”。用王隐“啮胡饼”之说也。宋王观国学林四遂谓古人称床榻非特卧具也,多是坐物。引羲之“东床坦腹而食”为证。不知床之为物,固可坐可卧。世说自作“在床上坦腹卧”,与晋书不同。不得谓羲之必坐而不卧也。袁文瓮牖闲评八又云:“东床坦腹,乃绳床之床,非床榻之床也。人多以其坦腹,误认床榻之床,岂绳床之上,独不容坦腹耶?” 嘉锡案:绳床即古之胡床,固是坐具。但晋书及世说并不云是胡床,不识袁氏何以知之。且胡床又名交床,元为可以随处移置。今晋书既云东床,恐仍是床榻之床耳。
20 过江初,拜官,舆饰供馔。羊曼拜丹阳尹,〔一〕客来蚤者,并得佳设。日晏渐罄,不复及精,随客早晚,不问贵贱。曼别传曰:“曼字延祖,泰山南城人。父暨,阳平太守。曼颓纵宏任,饮酒诞节,与陈留阮放等号兖州八达。累迁丹阳尹,为苏峻所害。”羊固拜临海,竟日皆美供。虽晚至,亦获盛馔。时论以固之丰华,不如曼之真率。明帝东宫僚属名曰:“固字道安,太山人。”文字志曰:“固父坦,车骑长史。固善草行,着名一时,避乱渡江,累迁黄门侍郎。褒其清俭,赠大鸿胪。”【笺疏】
〔一〕 程炎震云:“晋书云:代阮孚为丹阳尹,盖在咸和二年。”
21 周仲智饮酒醉,瞠目还面谓伯仁曰:“君才不如弟,而横得重名!”须臾,举蜡烛火掷伯仁。伯仁笑曰:“阿奴火攻,〔一〕固出下策耳!”孙子兵法曰:“火攻有五:一曰火人,二曰火积,三曰火车,四曰火军,五曰火队。凡军必知五火之变,故以火攻者,明也。”【笺疏】
〔一〕 嘉锡案:方正篇注云“阿奴,谟小字”,此条上文云“周仲智饮酒”则是嵩,而非谟,谟字叔治。不当称阿奴。吴士鉴晋书周顗传注据御览四百八十九引郭子作“阿拏”。今考影宋本御览作“阿孥”,不作“阿拏”。且郭子所言乃周叔治为晋陵周侯仲智送别之事,与方正篇同。则“阿孥自爱”仍是呼叔治。奴、孥通用字耳。后识鉴篇注亦引邓粲晋纪曰:“阿奴,嵩之弟周谟也。”能改斋漫录八云:“投烛之事,当云‘阿嵩,火攻固出下策耳’。其称阿奴,盖史误也。”嘉锡以为周嵩、周谟皆称阿奴,可见为父兄泛称子弟之辞,非谟小字,说见方正篇“周叔治条”下。
22 顾和始为杨州从事。月旦当朝,未入顷,停车州门外。周侯诣丞相,历和车边。语林曰:“周侯饮酒已醉,箸白祫,凭两人来诣丞相。”和觅虱,夷然不动。周既过,反还,指顾心曰:“此中何所有?”顾搏虱如故,徐应曰:“此中最是难测地。”周侯既入,语丞相曰:“卿州吏中有一令仆才。”中兴书曰:“和有操量,弱冠知名。”【校文】
“杨州” “杨”,景宋本作“扬”。
“虱”字 景宋本俱作“虱”。
23 庾太尉与苏峻战,败,率左右十余人,乘小船西奔。晋阳秋曰:“苏峻作逆,诏亮都督征讨,战于建阳门外,王师败绩,亮于陈携二弟奔温峤。”乱兵相剥掠,射误中柂工,应弦而倒。举船上咸失色分散,亮不动容,徐曰:“此手那可使箸贼!”众迺安。〔一〕
【校文】
注“二弟” “二”,景宋本作“三”。
【笺疏】
〔一〕 晋书亮传及通鉴九十四作“此手何可使着贼”!胡注云:“言射不能杀贼,而反射杀柂工,自恨之辞也。” 嘉锡案:晋书通鉴均言“亮左右射贼,误中柂工”。世说先言亮率左右十余人乘小船西奔,方叙射中柂工事,则射者亦是亮左右,非亮也。假使是亮手自发矢,则左右何为失色不安,岂畏亮尽杀余人耶?既非亮所射,亮何用作自恨之辞。胡注望文生义,理不可通。顾炎武日知录二十七以注为非是,而曰:“亮意盖谓有此善射之手,使着贼身,亦必应弦而倒耳。解嘲之语也。”赵绍祖通鉴胡注商五则曰:“余按柂工在船后,亮船正走,而贼追之。故左右射贼,误中柂工,船上人不知,疑舟中有变,失色欲散。而亮故示闲暇以安之。言此箭若得着贼,亦必应弦而倒也。解嘲之辞耳。 ” 嘉锡又案:顾氏之解庾亮语虽是,而云解嘲之语,则仍以为亮所自射,尚沿胡注之误。赵氏以为亮左右所射是也。而谓船上人疑舟中有变,则于情事尚未协。盖亮左右射贼,流矢乱发。及误中柂工,亦不知此箭是谁所射。既已肇祸,人人自疑,畏亮嗔怒,且悔且惧。故仓黄欲散,亮乃镇静不惊,从容谈笑,言此手所发之箭 若使着贼,那可复当?不惟不怒,且反奖其善射。于是众心遂安也。晋书亦未解此意,改那可为何可,不合当时语气矣。
24 庾小征西尝出未还。妇母阮是刘万安妻,刘氏谱曰:“刘绥妻陈留阮蕃女,字幼娥。”绥,别见。〔一〕与女上安陵城楼上。〔二〕俄顷翼归,策良马,盛舆卫。阮语女:“闻庾郎能骑,我何由得见?”妇告翼,庾氏传曰:“翼娶高平刘绥女,字静女。”翼便为于道开卤簿盘马,始两转,坠马堕地,意色自若。
【笺疏】
〔一〕 嘉锡案:刘绥见赏誉篇“刘万安”条。
〔二〕
程炎震云:“安陵当作安陆。晋书地理志:江夏郡治安陆。翼本传:‘康帝即位,翼上疏移镇襄阳。’帝纪、通鉴并系于建元元年。翼以永和元年卒,年四十一,则是年三十九矣。”
25 宣武桓温。与简文、太宰武陵王晞。共载,密令人在舆前后鸣鼓大叫。卤簿中惊扰,太宰惶怖求下舆。顾看简文,穆然清恬。宣武语人曰:“朝廷闲故复有此贤。”〔一〕续晋阳秋曰:“帝性温深,雅有局镇。尝与桓温、太宰武陵王晞同乘,至板桥,温密敕令无因鸣角鼓噪,部伍并惊驰,温阳骇异,晞大震,帝举止自若,音颜无变。温每以此称其德量,故论者谓温服惮也。”【笺疏】
〔一〕 程炎震云:“晋书简文纪亦云‘尝与桓温及武陵王晞同载游板桥’云云。御览九十九引晋中兴书同。晞有武干,为温所忌,何至惶怖乎?据御览知出于中兴书,知是简文立后,史臣归美之词,未足据信。” 嘉锡案:黜免篇注引司马晞传曰:“晞少不好学,尚武凶恣。时太宗辅政,晞以宗长不得执权,常怀愤慨。欲因桓温入朝杀之。”然则其人甚有胆勇,必不闻鼓噪而惶怖亦明矣。程氏以为史臣归美简文之词,盖是也。
26 王劭、王荟共诣宣武,劭荟别传曰:“劭字敬伦,丞相导第五子。清贵简素,研味玄赜。大司马桓温称为凤鶵。〔一〕累迁尚书仆射、吴国内史。荟字敬文,丞相最小子。有清誉,夷泰无竞,仕至镇军将军。”正值收庾希家。中兴书曰:“希字始彦,司空冰长子。累迁徐、兖二州刺史。希兄弟贵盛,桓温忌之,讽免希官,遂奔于暨阳。初,郭璞筮冰子孙必有大祸,唯固三阳可以有后。故希求镇山阳,弟友为东阳,希自家暨阳。及温诛希,弟柔、倩闻希难,逃于海陵。后还京口聚众,事败,为温所诛。”〔二〕荟不自安,逡巡欲去;劭坚坐不动,待收信还,得不定迺出。论者以劭为优。
【笺疏】
〔一〕 御览三百八十九引劭别传(误作桓邵)“清贵简素”下作“风姿甚美,而善治容仪,虽家人近习,莫见其怠堕之貌。温见而称之曰:‘可谓凤雏。’”〔二〕
程炎震云:“庾希事,据晋书简文纪在咸安二年。庾亮传谓‘温先杀柔、倩,希逃,经年乃于京口聚众’。与中兴书异。” 嘉锡案:注中引中兴书“闻希难”若作“希闻难”,便与晋书无不合矣。传写误倒一字耳。亮传云:“倩太宰长史,最有才器,桓温深忌之。及海西公废,温陷倩及柔以武陵王党,杀之。希闻难便与弟邈及子攸之逃于海陵陂泽中。温遣兵捕希,希聚众于海滨,略渔人船,夜入京口城。温遣东海太守周少孙讨之,城陷被擒。希、邈及子侄五人斩于建康市。”余详赏誉篇“庾公云逸少国举”条。
27 桓宣武与郗超议芟夷朝臣,条牒既定,其夜同宿。续晋阳秋曰:“超谓温雄武,当乐推之运,遂深自委结。温亦深相器重,故潜谋密计,莫不预焉。”明晨起,呼谢安、王坦之入,掷疏示之。郗犹在帐内,谢都无言,王直掷还,云:多!宣武取笔欲除,郗不觉窃从帐中与宣武言。〔一〕谢含笑曰:“郗生可谓入幕宾也。”帐,一作帷。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晋书但云王、谢诣温论事,不言芟夷朝臣。盖以帐中窃言,事近难信也。然叙于太和以前则误。通鉴从晋书而移于宁康元年,殆近之。”
28 谢太傅盘桓东山时,与孙兴公诸人泛海戏。中兴书曰:“安先居会稽,与支道林、王羲之、许询共游处。出则渔弋山水,入则谈说属文,未尝有处世意也。”风起浪涌,孙、王诸人色并遽,便唱使还。太傅神情方王,吟啸不言。舟人以公貌闲意说,犹去不止。既风转急,浪猛,诸人皆喧动不坐。公徐云:“如此,将无归!”众人即承响而回。于是审其量,足以镇安朝野。
【校文】
注“安先居会稽” “先”,景宋本作“元”。
29 桓公伏甲设馔,广延朝士,因此欲诛谢安、王坦之。晋安帝纪曰:“简文晏驾,遗诏桓温依诸葛亮、王导故事,温大怒,以为黜其权,谢安、王坦之所建也。入赴山陵,百官拜于道侧,在位望者,战栗失色。或云自此欲杀王、谢。”王甚遽,问谢曰:“当作何计?”谢神意不变,谓文度曰:“晋阼存亡,在此一行。”相与俱前。王之恐状,转见于色。谢之宽容,愈表于貌。望阶趋席,方作洛生咏,讽“浩浩洪流”。〔一〕桓惮其旷远,乃趣解兵。按宋明帝文章志曰:“安能作洛下书生咏,而少有鼻疾,语音浊。后名流多□其咏,弗能及,手掩鼻而吟焉。桓温止新亭,大陈兵卫,呼安及坦之,欲于坐害之。王入失措,倒执手版,汗流沾衣。安神姿举动,不异于常。举目□历温左右卫士,谓温曰:‘安闻诸侯有道,守在四邻。明公何有壁间着阿堵辈?’温笑曰:‘正自不能不尔。’于是矜庄之心顿尽。命部左右,促燕行觞,笑语移日。”王、谢旧齐名,于此始判优劣。
【校文】
注“弗能及” “弗”,景宋本作“菩”,非。沈本作“莫”。
注“失措” “措”,景宋本作“厝”。
注“何有” 景宋本及沈本俱作“何须”。
注“命部左右” “部”,景宋本作“却”。
【笺疏】
〔一〕 嘉锡案:洛下书生咏,其辞不传。观安石作洛生咏,而所讽为嵇康诗。是盖仿洛下书生读书之声以咏诗,本非篇名矣。颜氏家训音辞篇曰:“音韵锋出,各有土风,递相非笑。指马之谕,未知孰是。共以帝王都邑,参校方俗,考覈古今,为之折衷。搉而量之,独金陵与洛下耳。”按琅邪颜氏,自西平靖侯含随晋元过江,至之推已历九世(见北齐书之推传及元和姓纂四),金陵为南朝所都,故之推以与洛下并论。至于东晋士夫,多是中原旧族,家存东都之俗,人传洛下之音。是以茂宏熨腹,真长笑其吴语;安石病鼻,名流□其高咏焉。洛生咏音本重浊(见轻诋篇“人问顾长康条”注),安以有鼻疾,自然逼真;而时人以吴音读之,故非掩鼻不能近似也。南齐书张融传曰:“獠贼执融将杀食之,融神色不动,方作洛生咏,贼异之而不害也。”盖江南名士慕安石之风流,故久而传其声。然融竟因以免祸,与安石同,斯亦异矣。吾友陈寅恪尝考东晋南朝之吴语(见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七本第一分),引世说此条及张融事论之曰:“据此则江东士族不独操中原之音,亦且□洛下之咏。张融本吴人,而临危难仍能作洛生咏,虽由其心神镇定,异乎常人,要必平日北音习俗,否则决难致此无疑也。”程炎震云:“嵇康赠秀才入军诗:‘浩浩洪流,带我邦畿。’刘氏失注。”
30 谢太傅与王文度共诣郗超,日旰未得前,王便欲去。谢曰:“不能为性命忍俄顷?”超得宠桓温,专杀生之威。
31 支道林还东,高逸沙门传曰:“遁为哀帝所迎,游京邑久,心在故山,乃拂衣王都,还就岩穴。”时贤并送于征虏亭。丹阳记曰:“太安中,征虏将军谢安立此亭,〔一〕因以为名。”蔡子叔前至,坐近林公。中兴书曰:“蔡糸字子叔,济阳人,司徒谟第二子。有文理,仕至抚军长史。”谢万石后来,坐小远。蔡暂起,谢移就其处。蔡还,见谢在焉,因合褥举谢掷地,自复坐。谢冠帻倾脱,乃徐起振衣就席,神意甚平,不觉瞠沮。坐定,谓蔡曰:“卿奇人,殆坏我面。”〔二〕蔡答曰:“我本不为卿面作计。”其后,二人俱不介意。
【笺疏】
〔一〕 程炎震云:“御览一百九十四引丹阳记云:‘谢石创征虏亭,太元中。’则太安当作太元。谢安当作谢石。”〔二〕
程炎震云:“据高僧传支遁传:‘哀帝即位,出都,止东林寺。涉将三载,乃还东山。’考哀帝以升平五年辛酉即位,谢万召为散骑常侍(见初学记十二),会卒。则支遁还东时,万已卒一、二年矣。晋书万传叙此事,但云送客,不言支遁,殆已觉其误也。高僧传作谢安石,亦误。安石此时当在吴兴,不在建康也。谢石有谢白面之称,以殆坏我面语推之,疑是谢石,后人罕见石奴,故于石字上或着安,或着万耳。” 嘉锡案:程氏谓支遁还东时,谢万已死。其言固有明证,谓安石此时不得在建康,已失之拘。至因谢石号谢白面,遂以殆坏我面之语推定为石,则不免可笑。掷地坏面,岂问其色之白黑耶!
32 郗嘉宾钦崇释道安德问,安和上传曰:“释道安者,常山薄柳人,本姓卫,年十二作沙门。神性聪敏而貌至陋,佛图澄甚重之。值石氏乱,于陆浑山木食修学,为慕容俊所逼,乃住襄阳。以佛法东流,经籍错谬,更为条章,标序篇目,为之注解。自支道林等皆宗其理。无疾卒。”饷米千斛,修书累纸,意寄殷勤。道安答直云:“损米。”愈觉有待之为烦。〔一〕
【笺疏】
〔一〕 刘盼遂曰:“庄子齐物论:‘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耶?’安公盖引此语。” 嘉锡案:高僧传五作“安答书云:‘损米千斛。’”世说殆因千斛二字复出从省。详审文义,“愈觉有待之为烦”一句,乃记者叙事之辞,非安公语也。盖嘉宾之书,填砌故事,言之累牍不能休。而安公答书,乃直陈其事,不作才语。读之言简意尽,愈觉必待词采而后为文者,无益于事,徒为烦费耳。由此观之,骈文之不如散文便于叙事,六朝人已知之矣。
33 谢安南免吏部尚书还东,晋百官名曰:“谢奉字弘道,会稽山阴人。”谢氏谱曰:“奉祖端,散骑常侍。父凤。丞相主簿。奉历安南将军、广州刺史、吏部尚书。”谢太傅赴桓公司马出西,〔一〕相遇破冈。既当远别,遂停三日共语。太傅欲慰其失官,安南辄引以它端。虽信宿中涂,竟不言及此事。太傅深恨在心未尽,谓同舟曰:“谢奉故是奇士。”【笺疏】
〔一〕 程炎震云:“晋书礼志,穆帝崩,哀帝立,议继统事,有尚书谢奉。则升平五年,奉犹为尚书。免官还东,更在其后。安石出西赴桓温司马,则当在升平四年,参差不合,岂弘道前此尝免官,复再起耶?”真诰八甄命授篇陶弘景注曰:“谢奉字宏道,会稽人。仕至吴郡丹阳尹、吏部尚书。”
34 戴公从东出,谢太傅往看之。谢本轻戴,见但与论琴书。戴既无吝色,而谈琴书愈妙。谢悠然知其量。晋安帝纪曰:“戴逵字安道,谯国人。少有清操,恬和通任,为刘真长所知。性甚快畅,泰于娱生。好鼓琴,善属文,尤乐游燕,多与高门风流者游,谈者许其通隐。屡辞征命,遂箸高尚之称。”
35 谢公与人围棋,俄而谢玄淮上信至。看书竟,默然无言,徐向局。客问淮上利害?答曰:“小儿辈大破贼。”意色举止,不异于常。〔一〕续晋阳秋曰:“初,符坚南寇,京师大震。谢安无惧色,方命驾出墅,与兄子玄围棋。夜还乃处分,少日皆办。破贼又无喜容。其高量如此。”谢车骑传曰:“氐贼符坚,倾国大出,众号百万。朝廷遣诸军距之,凡八万。坚进屯寿阳,玄为前锋都督,与从弟●等选精锐决战。射伤坚,俘获数万计,得伪辇及云母车,宝器山积,锦□万端,牛、马、胪、骡、驼十万头匹。”【校文】
注“符坚” “符”,景宋本俱作“苻”,是。
注“十万头匹” 景宋本及沈本无“匹”字。【笺疏】
〔一〕 晋书谢安传曰:“苻坚强盛,率众号百万,次于淮、肥。京师震恐,加安征讨大都督。玄入问计,安夷然无惧色,答曰:‘已别有旨。’既而寂然。玄不敢复言,乃令张玄重请。安遂命驾出山墅,亲朋毕集。方与玄围棋赌别墅,安常棋劣于玄,是日玄惧,便为敌手,而又不胜。安顾谓其甥羊昙曰:‘以墅乞汝。’安遂游步,至夜乃还。指授将帅,各当其任。玄等既破坚,有驿书至,安方对客围棋。看书既竟,便摄放床上,了无喜色,棋如故。客问之,徐答云:‘小儿辈遂已破贼。’既罢还内,过户限,心喜甚,不觉屐齿之折。其矫情镇物如此。” 嘉锡案:所言与世说及续晋阳秋略同而加详。冯景解舂集文钞卷七题围棋赌墅图曰:“尝观古之人当大事,危疑仓卒之时,往往讬情博弈,以示镇静。魏公子无忌已开其先,不自谢安始也。费袆督师御魏,严驾将发,来敏就求围棋,袆留意对戏,色无厌倦。敏起曰:‘聊试卿耳!信自可人,必能办贼。’安之与玄赌墅,亦犹敏之试袆与!抑不惟是,古人当大哀大乐死生呼吸之际,亦以围棋示度量。如顾雍与僚属围棋,外启信至,而无儿书,虽神色不变,而心了其故。以爪啖掌,血流沾褥,宾客既散,方叹曰:‘已无延陵之高,岂可有丧明之责!’夫元叹逆知子凶问,而漠然终弈,与安石既得捷书而漠然终弈,其矫情镇物同也。然哀之极而掌血流与乐之过而屐齿折,同一郁极而发,及其悲喜横决,反十倍于常情,不能自主也。”冯氏此文,颇切于情事,不同空言,故录之于此。赵蕤长短经臣行篇云:“或曰:‘谢安石为相,可与何人为比?’虞南曰:‘昔顾雍封侯之日,而家人不知。前代称其质重,莫以为偶。夫以东晋衰微,疆埸日骇永固。六夷英主,亲率百万,苻融俊才名相,执锐先驱,厉虎狼之爪牙,骋长蛇之锋锷,先筑宾馆,以待晋君。强弱而论,鸿毛泰山不足为喻。文静深拒桓冲之援,不喜谢玄之书,则胜败之数,固已存于胸中矣。夫斯人也,岂以区区万户之封,动其方寸者欤?若论其度量,近古以来,未见其匹。’” 嘉锡案:旧唐志杂史类、新唐志杂家类并有虞世南帝王略论五卷。赵蕤所引,盖出此书,避太宗讳,故称虞南。
36 王子猷、子敬曾俱坐一室,上忽发火。子猷遽走避,不惶取屐;晋百官名曰:“王徽之,字子猷。”中兴书曰:“徽之,羲之第五子。卓荦不羁,欲为傲达,仕至黄门侍郎。”子敬神色恬然,徐唤左右,扶凭而出,不异平常。续晋阳秋曰:“献之虽不脩赏贯,而容止不妄。”世以此定二王神宇。
【校文】
注“赏贯” “赏”,景宋本作“常”。
37 符坚游魂近境,坚,别见。谢太傅谓子敬曰:“可将当轴,了其此处。”〔一〕
【校文】
“符” 景宋本作“苻”,是。
【笺疏】
〔一〕 盐铁论杂论篇曰:“车丞相即周、鲁之列,当轴处中,括囊不言,容身而去。彼哉!彼哉!”汉书车千秋传赞作“车丞相履伊、吕之业”,余同。文选干令升晋纪总论曰:“秉钧当轴之士,身兼官以十数。”
38 王僧弥、谢车骑共王小奴许集。王□、谢玄并已见。小奴,王荟小字也。僧弥举酒劝谢云:“奉使君一觞。”谢曰:“可尔。”谢玄曾为徐州,故云使君。〔一〕僧弥勃然起,作色曰:“汝故是吴兴溪中钓碣耳!〔二〕何敢诪张!”玄叔父安,曾为吴兴,〔三〕玄少时从之游。故□云然。谢徐抚掌而笑曰:“卫军,僧弥殊不肃省,〔四〕乃侵陵上国也。”〔五〕
【笺疏】
〔一〕 程炎震云:“玄前为兖州,不必定作徐州乃云使君也。此注殊泥。”〔二〕
李慈铭云:“案碣当作羯,玄之小名也。世说作遏。以封、胡推之,作羯为是。盖取胡、羯字为小名,寓简贱之意。如犬子、狗子、(亦作苟子。)佛犬之类。古人小名皆此义也。此举其小名,故曰钓羯。” 嘉锡案:御览四百四十六引语林:“谢碣绝重其姊”,正作“碣”。盖羯、碣通用。又八百三十四引谢玄与兄书曰:“居家大都无所为,正以垂纶为事,足以永日。北固下大有鲈鱼,一出手,钓得四十七枚。”又与书曰:“昨日疏成后,出钓。手所获鱼,以为二坩鲝,今奉送。”又八百六十二引谢玄与妇书曰:“昨出钓,获鱼,作一坩鲝。今奉送。”是则谢玄平生性好钓鱼,故王□就其小字生义,诋为吴兴溪中钓碣,言汝不过钓鱼之羯奴耳。
〔三〕
嘉泰吴兴志二记州治坊巷,有车骑坊。引旧图经云:“城东北二里,有晋车骑将军谢玄宅,在衙东门投北大街。”〔四〕
程炎震云:“晋书王荟传不言为‘卫军’。□为荟族子,玄长□八岁,故得于荟许斥□小字。”〔五〕
嘉锡以为□先斥玄小字,故玄以此报之,不必更论长幼也。然□语近于丑诋,想见声色俱厉,而玄出之以游戏,固足称为雅量。
39 王东亭为桓宣武主簿,既承藉,有美誉,公甚欲其人地为一府之望。初,见谢失仪,而神色自若。坐上宾客即相贬笑。公曰:“不然,观其情貌,必自不凡。吾当试之。”后因月朝阁下伏,〔一〕公于内走马直出突之,左右皆宕仆,而王不动。名价于是大重,咸云“是公辅器也”。续晋阳秋曰:“珣初辟大司马掾,桓温至重之,常称‘王掾必为黑头公,未易才也’。”【校文】
“欲” 沈本作“敬”。
【笺疏】
〔一〕 嘉锡案:“阁下伏”,详见文学篇“王东亭到桓公吏”条。
40 太元末,长星见,孝武心甚恶之。徐广晋纪曰:“泰元二十年九月,有蓬星如粉絮,东南行,历须女、〔一〕至央星。”按太元末,唯有此妖,不闻长星也。且汉文八年,有长星出东方。〔二〕文颖注曰:“长星有光芒,或竟天,或长十丈,或二、三丈,无常也。”〔三〕此星见,多为兵革事。此后十六年,文帝乃崩。盖知长星非关天子,世说虚也。夜,华林园中饮酒,举杯属星云:“长星!劝尔一杯酒。自古何时有万岁天子?”〔四〕
【校文】
注“至央星” “央”,沈本作“哭”。
注“太元” 景宋本及沈本作“泰元”。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晋书天文志作‘历女虚,至哭星’。” 嘉锡案:注文“历须女”当作“女虚”,见前引文。
〔二〕
“汉文八年,长星见”,见汉书文帝纪。
〔三〕
嘉锡案:此引文颖汉书注也。今颜师古注亦引之。
〔四〕
嘉锡案:开元占经八十六引□萌曰:“蓬星出太微中,天子(当为下)立王,期不出三年。”又引荆州占曰:“蓬星出北斗魁中,王者坐贼死。若大臣诸侯,有受诛者。蓬星出司命,王者疾死。”又引何法盛中兴书曰:“晋孝武太元二十年九月,有蓬星如粉絮,东南行。历女虚、危至哭星。其年烈宗崩。”然则孝武因蓬星之出,其占为王者死,故言古无万岁天子。世说误“蓬星”为“长星”耳。其言未必虚也。占经八十八引幽明录与此同。末多“取杯酬之,帝亦寻崩也”二句。
41 殷荆州有所识,作赋,是束□慢戏之流。文士传曰:“□字广微,阳平元城人,汉太子太傅□广后也。王莽末,广曾孙孟达自东海避难元城,改姓,去‘□’之足以为束氏。〔一〕□博学多识,〔二〕问无不对。元康中,有人自嵩高山下得竹简一枚,上两行科斗书,司空张华以问□。□曰:‘此明帝显节陵中策文也。’检校果然。曾为□赋诸文,〔三〕文甚俳谑。三十九岁卒,〔四〕元城为之废市。”殷甚以为有才,语王恭:“适见新文,甚可观。”便于手巾函中出之。〔五〕王读,殷笑之不自胜。王看竟,既不笑,亦不言好恶,但以如意帖之而已。〔六〕殷怅然自失。
【笺疏】
〔一〕 晋书束□传载改姓之说,略同文士传。二十二史考异二十一曰:“说文:疏,从●,从疋,以疋得声。隶变疏为疏,与束缚之束本不相涉。疋古胥字,古人胥、疏同声,故从疋声也。疏之改束,自取声相转,如耿之为简,奚之为嵇耳。唐人不通六书,乃有去足之说。” 嘉锡案:此说出自张骘文士传。骘虽不详时代,然裴松之、刘孝标皆引其书,则其人当生于晋代,不得归罪于唐人也。钱氏但就晋书言之耳。松之于魏志王粲传注中讥骘虚伪妄作,是其学识甚陋,容或不知六书。然疏孟达时,佐隶书已盛行,隶书疏字变为从足从束。去其偏旁,因有去足之说。此如说文序所谓马头人为长,人持十为斗,何必定合六书耶?考元和姓纂入声三烛引晋书云:“疏广曾孙孟达,(今本姓纂作疏广之后孙孟达,据古今姓氏遥华韵癸集一引改。)避王莽乱,自东海徙沙鹿山南田,因去疋为束氏。”则晋书本作去疋,不作去足,未尝误也。第不知所引是否唐修晋书耳?
〔二〕
御览三百六十二引作“广曾孙孟造,自东海避难归芜城。”非是。文选补亡诗注引王隐晋书曰:“束□字广微,平阳阳干人也。父惠,冯翊太守。兄璨,与□齐名。尝览古诗,惜其不补,故作诗以补之。贾谧请为着作郎。” 嘉锡案:今晋书束□传称“祖混,陇西太守。父龛,冯翊太守。□与兄璆俱知名”云云。其父兄之名与王隐书皆不同,未详其故。
〔三〕
嘉锡案:□饼赋,严可均全晋文八十七据书钞、类聚、初学记、御览辑录成篇。考宋祝穆事文类聚续集十七,亦载有此赋。视严辑本仅少六句。若非自古书录出,则必是宋人已有辑本也。
〔四〕
程炎震云:“晋书云:‘年四十卒。’”〔五〕
程炎震云:“御览三百九十一引函中二字作亟。”〔六〕
程炎震云:“帖,御览作点。”
42 羊绥第二子孚,少有俊才,与谢益寿相好,益寿,谢混小字也。尝蚤往谢许,未食。俄而王齐、王睹来。王睹已见。〔一〕齐,王熙小字也。中兴书曰:“熙字叔和,恭次弟。尚鄱阳公主,太子洗马,早卒。”既先不相识,王向席有不说色,欲使羊去。羊了不眄,唯脚委几上,咏瞩自若。谢与王叙寒温数语毕,还与羊谈赏,王方悟其奇,乃合共语。须臾食下,二王都不得餐,唯属羊不暇。〔二〕羊不大应对之,而盛进食,食毕便退。遂苦相留,〔三〕羊义不住,直云:“向者不得从命,中国尚虚。”〔四〕二王是孝伯两弟。
【笺疏】
〔一〕 嘉锡案:睹,王爽小字。见文学篇“王孝伯在京行散”条。
〔二〕
嘉锡案:二王敬其人,故代谢作主人,劝其加餐。
〔三〕
嘉锡案:“苦相留”,二王留之也。
〔四〕
嘉锡案:二王先欲羊去,羊已觉之,而置不与较。及二王前倨后恭,苦留共谈,羊乃云:“向者,君欲我去。不得从命者,直因腹内尚虚。今食已饱,便当迳去耳。”云中国尚虚者,盖当时人常语,以腹心比中国,四肢比夷狄也。
识鉴第七
1 曹公少时见乔玄,玄谓曰:“天下方乱,群雄虎争,拨而理之,非君乎?然君实乱世之英雄,治世之奸贼。恨吾老矣,不见君富贵,当以子孙相累。”续汉书曰:“玄字公祖,梁国睢阳人。少治礼及严氏春秋。累迁尚书令。玄严明有才略,长于知人。初,魏武帝为诸生,未知名也,玄甚异之。”魏书曰:“玄见太祖曰:‘吾见士多矣,未有若君者!天下将乱,非命世之才不能济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一〕按世语曰:“玄谓太祖:‘君未有名,可交许子将。’太祖乃造子将,子将纳焉。”孙盛杂语曰:“太祖尝问许子将:‘我何如人?’固问,然后子将答曰:‘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太祖大笑。”〔二〕世说所言谬矣。
【笺疏】
〔一〕 嘉锡案:桥玄称曹操之语,后汉书玄传作“今天下将乱,安生民者,其在君乎”?盖即翦裁魏书之语。魏志武纪直与魏书同,但无首二句耳。而裴注引魏书曰:“太尉桥玄,世名知人,睹太祖而异之曰:‘吾见天下名士多矣,未有若君者也。君善自持。吾老矣,愿以妻子为讬。’由是声名益重。”反无“命世之才”等语。盖裴以其与魏志同而删之也。合此注所引观之,其文乃全。
〔二〕
人物志英雄篇曰:“夫草之精秀者为英,兽之特群者为雄,故人之文武茂异,取名于此。是故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此其大体之别名也。若校其分数,则互相须,各以二分,取彼一分,然后乃成。必聪能谋始,明能见机,胆能决之,然后可以为英。张良是也。气力过人,勇能行之,智足断事,乃可以为雄。韩信是也。体分不同,以多为目,故英雄异名。然皆偏至之材,人臣之任也。若一人之身,兼有英雄,则能长世。高祖、项羽是也。”今人汤用彤读人物志曰:“英雄者,汉、魏闲月旦人物所有名目之一也。天下大乱,拨乱反正,则需英雄。汉末豪俊并起,群欲平定天下,均以英雄自许。故王粲着有汉末英雄传。夫拨乱端仗英雄,故后汉书言许子将目曹操曰:‘子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而孟德为之大悦。盖操素以创业自任也。”
2 曹公问裴潜曰:“卿昔与刘备共在荆州,卿以备才如何?潜曰:“使居中国,能乱人,不能为治。若乘边守险,足为一方之主。”〔一〕魏志曰:“潜字文行,河东人。避乱荆州,刘表待之宾客礼。潜私谓王粲、司马芝曰:‘刘牧非霸王之才,而欲以西伯自处,其败无日矣!’遂南渡,适长沙。”【校文】
注“待之宾客礼” “之”,景宋本作“以”。
注“遂南渡适长沙” 景宋本作“累迁尚书令,赠太常”。
【笺疏】
〔一〕 嘉锡案:以刘备之才,若使早居中国,乘时得位,与曹操易地而处。备既宽厚爱人,辅之以诸葛亮,皋、伊之亚,其施政治民,奚啻高出于操,何至不能为治哉?而裴潜之言乃如此。考之潜本传,叙潜与操问答后即云:“时代郡大乱,以潜为代郡太守。在代三年,还后数十日,三单于反。问至,乃遣鄢陵侯彰征之。”检魏武纪:“代郡、上谷、乌丸、无臣、氐等叛,遣鄢陵侯彰讨破之。”事在建安二十三年夏四月。故潜之守代郡,通鉴六十七叙之于二十一年五月之后。刘备已先于十九年夏四月克成都。方操与潜问答之时,备之取蜀,亦已久矣。此必二十年冬操已降张鲁,与备争汉中之时。方以备为劲敌,惧其不克,故发此问。潜知备之才足以定蜀,而地狭兵少,必不能遽复中原。操虽强盛,而所值乃当世人杰,亦决不能并蜀。故推测形势而为是言。此特战国策士揣摩之余习,不足以言识鉴也。
3 何晏、邓飏、夏侯玄并求傅嘏交,而嘏终不许。魏略曰:“邓飏字玄茂,南阳宛人,邓禹之后也。少得士名。明帝时为中书郎,以与李胜等为浮华被斥。正始中,迁侍中尚书。为人好货,臧艾以父妾与飏,得显官,京师为之语曰:‘以官易富邓玄茂。’何晏选不得人,颇由飏,以党曹爽诛。”诸人乃因荀粲说合之,谓嘏曰:“夏侯太初一时之杰士,虚心于子,而卿意怀不可,交合则好成,不合则致隙。二贤若穆,则国之休,此蔺相如所以下廉颇也。”史记曰:“相如以功大拜上卿,位在廉颇右。颇怒,欲辱之。相如每称疾,望见,引车避匿。其舍人欲去之,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吾廷叱之,何畏廉将军哉?顾秦彊赵弱,秦以吾二人故不敢加兵于赵。今两虎斗,势不俱生,吾以公家急而后私雠也。’颇闻,谢罪。”傅曰:“夏侯太初,志大心劳,能合虚誉,诚所谓利口覆国之人。何晏、邓飏有为而躁,博而寡要,外好利而内无关籥,贵同恶异,多言而妒前。多言多衅,妒前无亲。以吾观之:此三贤者,皆败德之人耳!远之犹恐罹祸,况可亲之邪?”后皆如其言。〔一〕傅子曰:“是时何晏以才辩显于贵戚之闲,邓飏好交通,合徒党,鬻声名于闾阎,夏侯玄以贵臣子,少有重名,皆求交于嘏,嘏不纳也。嘏友人荀粲有清识远志,然犹劝嘏结交云。”【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夏侯重德,平叔名儒,嘏于是时名位未显,何至内交见拒,且烦奉倩为言?观晋书列女传,当何、邓在位时,嘏之弟玄以见恶于何、邓,至于求婚不得。岂有太初岳岳,反藉嘏辈为重?此自缘三贤败后,晋人增饰恶言,国史既以忠为逆,私家复诬贤为奸。如魏志嘏传,皆不可信。傅子即玄所作,出于仇怨之辞,世说转据旧闻,是非多谬。然太初名德,终着古今,不能相累。平叔论语,永列学官,以视嘏辈,直蜉蝣耳。近儒王氏懋竑白田杂着中言之当矣。”
魏志荀彧传注引何劭所为荀粲传曰:“粲与嘏善,夏侯玄亦亲。常谓嘏、玄曰:‘ 子等在世涂闲,功名必胜我,但识劣我耳!’嘏难曰:‘能盛功名者,识也。天下孰有本不足,而末有余者邪?’粲曰:‘功名者,志局之所奖也。然则志局自一物耳,固非识之所独济也。我以能使子等为贵,然未必齐子等所为也。’” 嘉锡案:傅嘏传注引傅子称嘏与何曾善,劭即曾之子。晋书曾传称劭与武帝同年。帝以太熙元年崩,年五十五,则劭与帝盖同生于魏青龙四年。当正元二年,傅嘏卒时,劭年已二十矣。以通家子记其父执之生平,自必确凿可信。观其载荀粲评论夏侯玄与傅嘏之言,一则曰子等,再则曰子等,是必三人觌面之所谈也。夫促膝抵掌,相与论心,其交情之密可知。嘏之答粲,第谓识为功名之本,而不言己与玄志局之不同。是于粲之所评,固已默许之矣。其意气之相合,又可知也。而谓玄欲求交,而嘏不许,此矫诬之言,但欲以欺天下后世,而无如同时之何劭已载笔而从其后,何也?盖玄与嘏最初皆欲立功于国,已而各行其志,嘏为司马氏之死党,而玄则司马师之雠敌也。二人之交,遂始合而终睽。抑或玄败之后,嘏始讳之,饰为此言以自解免。傅玄着书,为其从兄门户计,又从而傅会之耳。嘏于叛君负国之事,攘臂恐后,则其忍于诬罔以卖其死友,亦固其所。独怪世说竟采其语,列于识鉴之篇,而后世论史者,亦皆深信而不疑,无一人能发其覆者,为可叹也!据本书方正篇及注:玄不与钟会交,及下狱后,会因便狎玄,而玄正色拒之。与陈本善,而不与本弟骞相见,其严于交游如此。嘏与玄友,不为所拒亦幸矣。玄何为独虚心于嘏,欲求交而不可得乎?魏志嘏传注引傅子云:“司隶校尉钟会年甚少,嘏以明智交会。”考之会传及注:会于司马师执政时,为中书侍郎,师称其有王佐才。师伐毌丘俭,嘏、会皆从,而会典知密事,盖有盛宠于师。师死后,二人协谋召司马昭而授之以兵,遂成魏室之祸。嘏先与荀粲善,粲者,荀彧之子,知名当世。傅子又称嘏与会及何曾、陈泰、荀顗、钟毓并相友善,盖在司马氏得政以后,以党援相结纳。然则嘏之取友,因名与势以为离合者也。方曹爽未败以前,玄以贵公子有重名,嘏未为何晏所排时,与爽亦无隙。及爽既败,司马懿犹以通家子遇玄,故晏等死而玄独免。嘏亦何所畏惮而不乐与玄交,且拒绝之乎?故吾谓此乃嘏与傅玄事后撰造之辞,而非其实也。
又案:何晏、邓飏虽有浮华之过,然并一时名士。其死则因陷于曹爽之党,为司马懿所杀。爽等死,而司马氏篡逆之势成,为魏之臣子者当悲之,不当幸之也。至于夏侯玄之死,事由中书令李丰与皇后父光禄大夫张缉谋欲以玄辅政而诛司马师,事泄被杀。具见魏志夏侯尚传。缉等此谋,奉君命以讨逆臣,与董承衣带诏事无以异。玄为国家而死,尤不当以成败议之也。王懋竑白田杂着四论李丰、傅嘏曰:“李丰为司马师所引用,乃与魏主谋,以夏侯玄代师辅政。此魏之忠臣,莫有过焉者也。”“傅嘏论夏侯玄、何晏、邓飏语,论李丰语,皆出傅子。傅子,傅玄所着。玄、嘏从父兄弟,故多载其语。按嘏本传:‘魏黄门侍郎,以与晏等不合免官,后起为荥阳太守,不就。司马懿请为从事中郎,遂附从懿父子以倾魏。爽之诛,齐王之废,嘏皆与有力焉。’故爽诛,即以嘏为河南尹,转尚书,赐爵关内侯。齐王废,进爵武乡亭侯。及毌丘俭、文钦兵起,嘏劝师自行,与之俱东。师卒,中诏嘏还师。嘏辄与昭俱还,以成司马氏之篡。迹其始末,盖与贾充不异。幸其早死,不与佐命之数。此乃魏之逆臣,其与何晏、邓飏及玄、丰不平,皆以其为魏故,而自与钟毓、钟会、何曾、陈泰、荀顗善,则皆司马氏之党也。所讥议晏等语,大率以爱憎为之。如晏辈固不足道,若丰、玄岂不胜于钟会、何曾、荀顗,而嘏之好恶如此。陈寿论嘏用才达显,而裴松之谓嘏当时高流。寿所评不足见其美,庸人之论,浅陋可笑。” 嘉锡案:世说此节与嘏传裴注所引傅子大同小异。孝标取世说所删去者,存之于注,以着其缘起,且以明世说之出于傅子也。傅玄在魏官位未高,或尚非司马氏之腹心。然其于何晏、邓飏,则雠敌也。晋书列女传曰:“杜有道妻严氏,字宪。女韡有淑德,傅玄求为继室,宪便许之。时玄与何晏、邓飏不穆,晏等每欲害之,时人莫肯共婚,及宪许玄,内外以为忧惧。或曰:‘何、邓执权,必为玄害,亦由排山压卵,以汤沃雪耳。奈何与之为亲?’宪曰:‘晏等骄侈,必将自败,司马太傅,睡兽耳!吾恐卵破雪消,行自有在。’遂与玄为婚。晏等寻亦为宣帝所诛。”此传末言宪以妹女妻玄子咸,必是玄父子所作,而晋史采之。观其言玄与晏、飏等不相容如此,固宜其载傅嘏之言,力诋晏等,以快其宿愤也。乃后之人为玄之文采所炫惑,裴松之既采其言入傅嘏传注中,刘义庆又录之世说,司马公作通鉴亦载于卷七十六,皆以嘏言为定评。不知李丰固忠臣,夏侯玄亦英杰,其人品皆非傅嘏所敢望。何晏为正始名士,虽与王弼鼓扇虚浮,不为无罪,而其死要为不幸,亦非嘏、玄兄弟所得而议也。李莼客以晏有注论语之功,推为名儒,未免太过。惟王氏之论为能协是非之公,故具录之于此,俾与莼客之评相参证焉。若夫嘏未尝拒不与玄交,已具见于前,此不复论。
4 晋武帝讲武于宣武场,帝欲偃武修文,亲自临幸,〔一〕悉召群臣。山公谓不宜尔,因与诸尚书言孙、吴用兵本意。遂究论,举坐无不咨嗟。皆曰:“山少傅乃天下名言。”〔二〕史记曰:“孙武,齐人。吴起,卫人。并善兵法。”竹林七贤论曰:“咸宁中,吴既平,上将为桃林、华山之事,息役弭兵,示天下以大安。于是州郡悉去兵,大郡置武吏百人,小郡五十人。时京师犹讲武,山涛因论孙、吴用兵本意。涛为人常简默,盖以为国者不可以忘战,故及之。”名士传曰:“涛居魏、晋之闲,无所标明,〔三〕尝与尚书卢钦言及用兵本意。武帝闻之,曰:‘山少傅名言也。’”〔四〕后诸王骄汰,轻遘祸难,于是寇盗处处蚁合,郡国多以无备,不能制服,遂渐炽盛,皆如公言。时人以谓山涛不学孙、吴,而闇与之理会。王夷甫亦叹云:“公闇与道合。”竹林七贤论曰:“永宁之后,诸王构祸,狡虏欻起,皆如涛言。”名士传曰:“王夷甫推叹涛‘晻晻为与道合,其深不可测’。皆此类也。”【校文】
注“无所标明” “明”,景宋本及沈本作“名”。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武纪:泰始十年、咸宁元年、三年十一月,数临宣武观大阅。”〔二〕
程炎震云:“涛传:‘咸宁初,转太子少傅,举卢钦论用兵之本,以为不宜去州郡武备。’”武纪:咸宁四年三月,尚书左仆射卢钦卒,山涛代之。
〔三〕
宋本赏誉篇注引顾恺之画赞亦云:“涛无所标名。”〔四〕
吴士鉴晋书山涛传注曰:“案武帝纪:帝临宣武观大阅事,在咸宁三年。尚在平吴之前。七贤论误谓‘吴既平’也。卢钦卒于咸宁四年,亦不逮平吴之后。世说谓‘举坐以为名言’,与本传及名士传作武帝之言亦异。”
5 王夷甫父乂为平北将军,有公事,使行人论不得。时夷甫在京师,命驾见仆射羊祜、尚书山涛。夷甫时总角,姿才秀异,叙致既快,事加有理,涛甚奇之。既退,看之不辍,乃叹曰:“生儿不当如王夷甫邪?”羊祜曰:“乱天下者,必此子也!”〔一〕晋阳秋曰:“夷甫父乂,有简书,将免官,夷甫年十七,〔二〕见所继从舅羊祜,申陈事状,辞甚俊伟。祜不然之,夷甫拂衣而起。祜顾谓宾客曰:‘此人必将以盛名处当世大位,然败俗伤化者,必此人也!’”汉晋春秋曰:“初,羊祜以军法欲斩王戎,夷甫又忿祜言其必败,不相贵重。天下为之语曰:‘二王当朝,世人莫敢称羊公之有德。’”【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此条诸人皆名,夷甫独字,孝标为梁武讳,追改之耳。”〔二〕
程炎震云:“王衍以永嘉五年卒,年五十六。则十七岁,乃泰始八年。考羊祜为尚书左仆射,五年二月督荆,此当是泰始五年事。晋书衍传作年十四,是也。” 嘉锡案:晋书武帝纪:“泰始四年二月,以中军将军羊祜为尚书左仆射。五年二月,以尚书左仆射羊祜都督荆州诸军事。”则祜之为仆射,首尾仅及一年,王衍之见祜,必当在泰始四、五年之闲。衍传言:衍年十四,在京师造仆射羊祜。案衍为石勒所杀,年五十六。本传不言其死之年月。考之通鉴卷八十七,事在永嘉五年。以此推之,则泰始五年,衍年十四。盖其时祜尚未赴荆州,故衍得往见,情事正合。若如晋阳秋之言,衍年十七,始见羊祜,则祜去仆射之任,已三年矣。盖传闻异辞,与世说不同。孝标引以为注,失之不考。晋书于羊祜传,亦叙王衍诣祜于祜都督荆州之后,盖杂采成书,而未核其年月,不悟其与衍传自相抵牾也。吴承仕曰:“晋书羊祜传:衍诣祜,辞甚俊辩。祜不然之。衍拂衣而起。祜顾谓宾客曰‘王夷甫方以盛名处大位’云云,按方以二字,当为将以。以衍传证之,时年方十四耳。王衍传言:泰始八年诏举奇才可以安边者,衍初好论纵横之术,故尚书卢钦举为辽东太守,不就。按泰始八年,衍年仅十七,恐非情实。”
6 潘阳仲见王敦小时,谓曰:“君蜂目已露,但豺声未振耳。必能食人,亦当为人所食。〔一〕”晋阳秋曰:“潘滔字阳仲,荥阳人,太常尼从子也。有文学才识。永嘉末,为河南尹,遇害。”汉晋春秋曰:“初,王夷甫言东海王越,转王敦为杨州。潘滔初为太傅长史,言于太傅曰:‘王处仲蜂目已露,豺声未发,今树之江外,肆其豪彊之心,是贼之也。’”晋阳秋曰:“敦为太子舍人,与滔同僚,故有此言。”习、孙二说,便小迁异。〔二〕春秋传曰:“楚令尹子上谓世子商臣,蜂目而豺声,忍人也。”【校文】
注“杨州” 景宋本作“扬州”。
【笺疏】
〔一〕 李详云:“详案:汉书王莽传,有用方技待诏黄门者,或问以莽形貌。待诏曰:‘莽所谓鸱目虎吻,豺狼之声者也。故能食人,亦当为人所食。’阳仲之语本此。”〔二〕
程炎震云:“如习说,则在惠帝末;如孙说,则在惠帝初。皆非王敦小时。孝标此注,盖隐以规正本文,今晋书则从孙说。”
7 石勒不知书,石勒传曰:“勒字世龙,上党武乡人,匈奴之苗裔也。雄勇好骑射。晋元康中,流宕山东,与平原茌平人师欢家庸,耳恒闻鼓角鞞铎之音,勒私异之。初,勒乡里原上地中生石日长,类铁骑之象。国中生人参,葩叶甚盛。于时父老相者皆云:‘此胡体貌奇异,有不可知。’劝邑人厚遇之,人多哂而不信。永嘉初,豪杰并起,与胡王阳等十八骑诣汲桑,为左前督。桑败,共推勒为主。攻下州县,都于襄国。后僭正号,死,谥明皇帝。”使人读汉书。闻郦食其劝立六国后,刻印将授之,大惊曰:“此法当失,云何得遂有天下?”至留侯谏,乃曰:“赖有此耳!”邓粲晋纪曰:“勒手不能书,目不识字,每于军中令人诵读,听之,皆解其意。”汉书曰:“项羽急围汉王于荥阳,汉王与郦食其谋挠楚权。食其劝立六国后,王令趣刻印。张良入谏,以为不可。辍食吐哺□郦生曰:‘竖儒几败乃公事!’趣令销印。”【校文】
注“勒手不能书” 景宋本及沈本作“勒不知书”。
8 卫玠年五岁,神衿可爱。祖太保曰:“此儿有异,顾吾老,不见其大耳!”〔一〕晋诸公赞曰:“瓘字伯玉,河东安邑人。少以明识清允称。傅嘏极贵重之,谓之宁武子。〔二〕仕至太保,为楚王玮所害。”玠别传曰:“玠有虚令之秀,清胜之气,在群伍之中,有异人之望。祖太保见玠五岁曰:‘此儿神爽聪令,与众大异,恐吾年老,不及见尔。’”【笺疏】
〔一〕 程炎震云:“伯玉死于永康元年,玠年六岁。”〔二〕
论语公冶长:“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注:孔安国曰:“详愚似实,故曰不可及也。”皇侃义疏引王朗曰:“或曰:‘详愚,盖运智之所得,缘有此智,故能有此愚。岂得云同此智而阙其愚哉?’答曰:‘智之为名,止于布德尚善,动而不黜者也,愚无预焉。至于详愚,韬光潜彩,恬然无用,支流不同,故其称亦殊。且智非足者之目可有,虽审其显,而未尽其愚者矣。’” 嘉锡案:以宁武子之愚为详愚,乃汉、魏人解论语与宋儒异处。晋书卫瓘传云:“弱冠为魏尚书郎,转中书郎。时权臣专政,瓘优游其闲,无所亲疏,甚为傅嘏所重,谓之宁武子。”权臣谓曹爽也。傅嘏乃司马氏之党,与爽等异趣,故以爽执政之时为无道之世,而叹瓘之能韬光潜彩,为似宁武子也。
9 刘越石云:“华彦夏识能不足,彊果有余。”虞预晋书曰:“华轶字彦夏,平原人,魏太尉歆曾孙也。累迁江州刺史。倾心下士,甚得士欢心。以不从元皇命见诛。”汉晋春秋曰:“刘琨知轶必败,谓其自取之也。”
10 张季鹰辟齐王东曹掾,〔一〕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二〕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便归。〔三〕俄而齐王败,时人皆谓为见机。〔四〕文士传曰:“张翰字季鹰。父俨,吴大鸿胪。翰有清才美望,博学善属文,造次立成,辞义清新。大司马齐王冏辟为东曹 掾。翰谓同郡顾荣曰:‘天下纷纷未已,夫有四海之名者,求退良难。吾本山林间人,无望于时久矣。子善以明防前,以智虑后。’荣捉其手,怆然曰:‘吾亦与子采南山蕨,饮三江水尔!’翰以疾归,府以辄去除吏名。性至孝,遭母艰,哀毁过礼。自以年宿,不营当世,以疾终于家。”【校文】
注“府以辄去除吏名” “府”沈本作“荣”。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晋书翰传:齐王冏辟为大司马东曹掾。” 〔二〕
御览引作“菰菜、莼羹、鲈鱼脍”,与晋书合,当据补。齐民要术八作羹臛法篇有脍鱼、莼羹,则莼北方亦有之,不必吴中。而季鹰思之不置者,以他处之莼入秋辄不可食也。要术曰:“四月莼生,茎而未叶,名作雉尾莼。第一作肥羹。叶舒长足,名曰丝莼。五月、六月用丝莼。入七月尽。九月、十月内不中食,莼有蜗虫着故也。虫甚细微,与莼一体,不可识别,食之损人。”嘉泰吴兴志二十曰:“长兴县西湖出佳莼。今水乡亦种,夏初来卖,软滑宜羹。夏中辄□涩不可食,不如吴中者,至秋初亦软美。”此张翰所以思也。御览八百六十二引春秋佐助期曰:“八月雨后,众菜生于洿下地中,作羹臛甚美。吴中以鲈鱼作脍,(原作鲈,误。)众菜为羹,鱼白如玉,菜黄若金,称为金羹玉鲈,一时珍食。”
吴郡志二十九曰:“菰叶羹,晋张翰所思者。按菰即茭也。菰首,吴谓之茭白,甘美可羹,而叶殊不可啖。疑叶衍或误。” 嘉锡案:晋书张翰传作“菰菜、莼羹”,世说作“菰菜羹”,无作菰叶羹者。吴郡志实误引而误辨。志又曰:“鲈鱼生松江,尤宜鲙。洁白松软,又不腥,在诸鱼之上。江与太湖相接,湖中亦有鲈。俗传江鱼四鳃,湖鱼止三鳃,味辄不及。秋初鱼出,吴中好事者竞买之。或有游松江就鲙之者。”金谷园记谓鲈鱼常以仲秋从海入江。
〔三〕
岁华纪丽三:“张季鹰之歌发。鲈鱼歌曰:‘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正肥。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禁兮仰天悲。’遂挂冠而去。”〔四〕
文廷式纯常子枝语卷五曰:“季鹰真可谓明智矣。当乱世,唯名为大忌。既有四海之名而不知退,则虽善于防虑,亦无益也。季鹰、彦先皆吴之大族。彦先知退,仅而获免。季鹰则鸿飞冥冥,岂世所能测其浅深哉?陆氏兄弟不知此义,而干没不已,其沦胥以丧,非不幸也!”
11 诸葛道明初过江左,自名道明,名亚王、庾之下。中兴书曰:“恢避难过江,与颍川荀道明、〔一〕陈留蔡道明俱有名誉,号曰‘中兴三明’。时人为之语曰:‘京都三明各有名,蔡氏儒雅荀、葛清。’”〔二〕先为临沂令,丞相谓曰:“明府当为黑头公。〔三〕”语林曰:“丞相拜司空,诸葛道明在公坐,指冠冕曰:‘君当复着此。’”【校文】
注“恢避难” 书钞所引“恢”下有:“字道明,弱冠知名。中宗元帝为安东,召为主簿。”
注“与颍川荀道明陈留蔡道明” 书钞“与”作“于时”,“荀”下有“顗字”二字,“蔡”下有“谟字”二字。
【笺疏】
〔一〕 程炎震云:“荀道明名闿,见晋书恢传。文选王文宪集序注引中兴书同。” 嘉锡案:荀闿者,勖之孙。晋书附见勖传,文选注引中兴书作荀顗者误。顗字景倩,彧子。晋书有传。程氏于此未能考正。 〔二〕
嘉锡案:书钞六十九引世说即此条注也,较今本多数句。盖宋人因恢仕履已见方正篇注中,以此为重复而删之。其实两注所引不同,无妨互见也。“避难过江”四字,“各有名”三字,书钞无。
〔三〕
李慈铭云:“案王导临沂人,故称恢为明府。汉人称明府皆属太守。晋以后始以称县令,盖尊崇之若太守。然而至今以为故事,不知本义矣。”
12 王平子素不知眉子,曰:“志大其量,终当死坞壁间。”晋诸公赞曰:“王玄字眉子,夷甫子也。东海王越辟为掾,后行陈留太守。大行威罚,为坞人所害。”【校文】
“其量” “其”,景宋本及沈本俱作“无”。
13 王大将军始下,杨朗苦谏不从,遂为王致力,乘“中鸣云露车”迳前曰:〔一〕“听下官鼓音,一进而捷。”王先把其手曰:“事克,当相用为荆州。”既而忘之,以为南郡。晋百官名曰:“朗字世彦,弘农人。”杨氏谱曰:“朗祖嚣,典军校尉。父淮,〔二〕冀州刺史。”王隐晋书曰:“朗有器识才量,善能当世。仕至雍州刺史。”王败后,明帝收朗,欲杀之。帝寻崩,得免。后兼三公,〔三〕署数十人为官属。此诸人当时并无名,后皆被知遇,于时称其知人。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晋书平原王干传:‘阴雨则出犊车。’王尼传:‘惟蓄露车,有牛一头。’” 嘉锡案:此云“中鸣云露车”,疑与寻常所谓露车不同。俟考。
〔二〕
程炎震云:“魏志陈思王传注:‘杨修子嚣,嚣子准,皆知名于晋世。准,惠帝末为冀州刺史。’品藻篇‘冀州刺史杨淮’条,宋本亦作准,晋书乐广传亦作准。”〔三〕
李慈铭云:“案三公下当有一曹字。三公曹郎主典选。”程炎震云:“晋书职官志列曹尚书有三公曹。渡江止有吏部、祠部、五兵、左民、度支五尚书,而十八曹郎内仍有三公曹。盖以他尚书摄职,故云兼也。”
14 周伯仁母冬至举酒赐三子曰:“吾本谓度江讬足无所。尔家有相,尔等并罗列吾前,复何忧?”周嵩起,长跪而泣曰:“不如阿母言。伯仁为人志大而才短,名重而识闇,好乘人之弊,此非自全之道。嵩性狼抗,亦不容于世。唯阿奴碌碌,当在阿母目下耳!”邓粲晋纪曰:“阿奴,嵩之弟周谟也。”三周并已见。
15 王大将军既亡,王应欲投世儒,世儒为江州。王含欲投王舒,舒为荆州。含语应曰:“大将军平素与江州云何?而汝欲归之。”应曰:“此迺所以宜往也。晋阳秋曰:“应字安期,含子也。敦无子,养为嗣,以为武卫将军,用为副贰,伏诛。”江州当人彊盛时,能抗同异,〔一〕此非常人所行。及睹衰危,必兴愍恻。王彬别传曰:“彬字世儒,琅邪人。祖览,父正,并有名德。彬爽气出侪类,有雅正之韵。与元帝姨兄弟,佐佑皇业,累迁侍中。从兄敦下石头,害周伯仁,彬与顗素善,往哭其尸,甚恸。既而见敦,敦怪其有惨容而问之。答曰:‘向哭周伯仁,情不能已。’敦曰:‘伯仁自致刑戮,汝复何为者哉?’彬曰:‘伯仁清誉之士,有何罪?’因数敦曰:‘抗旌犯上,杀戮忠良!’音辞慷慨,与泪俱下。敦怒甚。丞相在坐,代为之解,命彬曰:‘拜谢。’彬曰:‘有足疾。比来见天子尚不能拜,何跪之有?’敦曰:‘脚疾何如颈疾?’以亲故不害之。累迁江州刺史、左仆射。赠卫将军。”荆州守文,岂能作意表行事?”含不从,遂共投舒。舒果沈含父子于江。传曰:“舒字处明,琅邪人。祖览,知名。父会,御史。舒器业简素,有文武干。中宗用为北中郎将、荆州刺史、尚书仆射。出为会稽太守。以父名会,累表自陈。讨苏峻有功,封彭泽侯,赠车骑大将军。”彬闻应当来,密具船以待之,竟不得来,深以为恨。含之投舒,舒遣军逆之,含父子赴水死。昔郦寄卖友见讥,况贩兄弟以求安,舒非人矣!
【校文】
注“传曰舒字处明” “传”上景宋本及袁本有“王舒”二字。
【笺疏】
〔一〕 通鉴九十三胡注云:“王应之见,犹能出乎寻常。此敦所以以之为后欤?能立同异,谓哭周顗数敦罪及谏敦为逆也。”
16 武昌孟嘉作庾太尉州从事,已知名。褚太傅有知人鉴,罢豫章还,过武昌,问庾曰:“闻孟从事佳,今在此不?”庾云:“卿自求之。”褚眄睐良久,指嘉曰:“此君小异,得无是乎?”庾大笑曰:“然!”于时既叹褚之默识,又欣嘉之见赏。嘉别传曰:“嘉字万年,江夏鄳人。曾祖父宗,吴司空。祖父揖,晋庐陵太守。宗葬武昌阳新县,子孙家焉。嘉少以清操知名。太尉庾亮,领江州,辟嘉部庐陵从事。下都还,亮引问风俗得失。对曰:‘待还,当问从事吏。’亮举麈尾掩口而笑,语弟翼曰:‘孟嘉故是盛德人。’转劝学从事。太傅褚裒有器识,亮正旦大会,裒问亮:‘闻江州有孟嘉,何在?’亮曰:‘在坐,卿但自觅。’裒历观久之,指嘉曰:‘将无是乎?’亮欣然而笑,喜裒得嘉,奇嘉为裒所得,乃益器之。后为征西桓温参军,九月九日温游龙山,〔一〕参寮毕集,时佐史并着戎服,风吹嘉帽堕落,温戒左右勿言,以观其举止。嘉初不觉,良久如厕,命取还之。令孙盛作文嘲之,成,箸嘉坐。嘉还即答,四坐嗟叹。嘉喜酣畅,愈多不乱。温问:‘酒有何好?而卿嗜之。’嘉曰:‘明公未得酒中趣尔。’又问:‘听伎,丝不如竹,竹不如肉,何也?’答曰:‘渐近自然。’转从事中郎,迁长史。年五十三而卒。”〔二〕
【笺疏】
〔一〕 范成大吴船录卷下云:“辛未泊沙头道大堤,入城谒诸官,询龙山落帽台云,在城北三十里,一小丘耳。” 嘉锡案:此所谓城,指江陵城也。
〔二〕
程炎震云:“晋书褚裒传云:‘康帝为琅玡王,聘裒女为妃,由是出为豫章太守。及康帝即位,征拜侍中。’则裒罢豫章,时亮死二年矣。晋书嘉传作‘褚裒时为豫章太守,正旦朝亮’,盖依渊明所为别传而略节之。此注引别传,并删裒为豫章一语,亦小失也。”
17 戴安道年十余岁,在瓦官寺画。王长史见之曰:“此童非徒能画,续晋阳秋曰:“逵善图画,穷巧丹青也。”亦终当致名。恨吾老,不见其盛时耳!”
18 王仲祖、谢仁祖、刘真长俱至丹阳墓所省殷扬州,殊有确然之志。中兴书曰:“浩栖迟积年,累聘不至。”既反,王、谢相谓曰:“渊源不起,当如苍生何?”深为忧叹。刘曰:“卿诸人真忧渊源不起邪?”
19 小庾临终,自表以子园客为代。〔一〕园客,爰之小字也。庾氏谱曰:“爰之字仲真,翼第二子。”中兴书曰:“爰之有父翼风,桓温徙于豫章。年三十六而卒。”朝廷虑其不从命,未知所遣,乃共议用桓温。刘尹曰:“使伊去,必能克定西楚,然恐不可复制。”陶侃别传曰:“庾翼薨,表其子爰之代为荆州。何充曰:‘陶公重勋也,临终高让。丞相未薨,敬豫为四品将军,〔二〕于今不改。亲则道恩,优游散骑,未有超卓若此之授。’乃以徐州刺史桓温为安西将军、荆州刺史。”宋明帝文章志曰:“翼表其子代任,朝廷畏惮之,议者欲以授桓温。时简文辅政,然之。刘惔曰:‘温去必能定西楚,然恐不能复制。愿大王自镇上流,惔请为从军司马。〔三〕’简文不许。温后果如惔所算也。”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永和元年七月,庾翼卒。晋书翼传曰:‘疾笃,表第二子爰之行辅国将军、荆州刺史。’”〔二〕
程炎震云:“敬豫,王恬也。导第二子,为后将军。导薨,去官。俄起为后将军。通典晋官品:后军将军,第四品。”〔三〕
程炎震云:“晋书作‘劝帝自镇上流,而己为军司’,此从字、马字并误衍。”
20 桓公将伐蜀,在事诸贤咸以李势在蜀既久,承藉累叶,且形据上流,三峡未易可克。〔一〕唯刘尹云:“伊必能克蜀。观其蒲博,不必得,则不为。”华阳国志曰:“李势字子仁,洛阳临渭人。〔二〕本巴西宕渠賨人也。其先李特,因晋乱据蜀,特子雄,称号成都。势祖骧,特弟也。骧生寿,寿篡位自立,势即寿子也。晋安西将军伐蜀,〔三〕势归降,迁之扬州。自起至亡,六世三十七年。〔四〕”温别传曰:“初,朝廷以蜀处险远,而温众寡少,县军深入,甚以忧惧。而温直指成都,李势面缚。”语林曰:“刘尹见桓公每嬉戏必取胜,谓曰:‘卿乃尔好利,何不焦头?’及伐蜀,故有此言。”【校文】
“克” 景宋本及沈本作“克”。
注“县军” “县”,景宋本及沈本作“悬”。
【笺疏】
〔一〕 嘉锡案:李氏在蜀,并不难取,特以晋之士大夫皆因循无远略,遂以为难耳。晋书袁乔传载乔劝温曰:“蜀人自以斗绝一方,恃其完固,不修攻战之具。若以精卒一万,轻军速进,比彼闻之,我已入其险要。李氏君臣,不过自力一战,擒之必矣。”考穆帝纪:温以永和二年十一月伐蜀,拜表辄行。三年三月,李势降。师行万里,不过一百许日而灭一国。取之至易,何难之有?宋郭允蹈蜀鉴四曰:“李雄之据蜀也,北不得汉中,而瞿塘□预又无一夫之守。二门悉开,洞见堂奥。桓温之溯鱼复也,徘徊以观八阵之图,如入无人之境,而遂制蜀之死命矣。”〔二〕
程炎震云:“洛阳,晋书李特载记作略阳。” 嘉锡案:华阳国志亦作略阳,当据改。
〔三〕
程炎震云:“‘安西将军’下当有脱文,因此所引皆□括志文,故不能悉校。” 嘉锡案:考御览百二十三李势条引曰:“嘉宁二年,晋遣安西将军荆州刺史桓温来伐。”此处所脱当是“荆州刺史桓温”六字。
〔四〕
程炎震云:“‘三十七’,李特载记作‘四十六’。华阳国志卷九云:‘李氏自起事至亡,六世四十七年。’正僣号四十三年。”
21 谢公在东山畜妓,〔一〕简文曰:“安石必出。既与人同乐,亦不得不与人同忧。”宋明帝文章志曰:“安纵心事外,□略常节,每畜女妓,携持游肆也。”【笺疏】
〔一〕 通鉴一百一注云:“东山在今绍兴府上虞县西南四十五里,安故居今为国庆禅寺。”
22 郗超与谢玄不善。〔一〕符坚将问晋鼎,既已狼噬梁、岐,〔二〕又虎视淮阴矣。车频秦书曰:“符坚字永固,武都氐人也。本姓蒲,祖父洪,诈称谶文,改曰‘符’。言已当王,应符命也。坚初生,有赤光流其室,及诞,背赤色隐起,若篆文。幼有美度,石虎司隶徐正名知人,坚六岁时,尝戏于路,正见而异焉,问曰:‘符郎!此官街,小儿行戏,不畏缚邪?’坚曰:‘吏缚有罪,不缚小儿。’正谓左右曰:‘此儿有王霸相。’石氏乱,伯父健及父雄西入关,健梦天神使者朱衣冠,拜肩头为龙骧将军。肩头,坚小字也。健即拜为龙骧,以应神命。后健僭帝号。死,子生立,凶暴,群臣杀之而立坚。坚立十五年,遣长乐公丕攻没襄阳。十九年,大兴师伐晋,〔三〕众号百万,水陆俱进,次于项城。自项城至长安,连旗千里,首尾不绝。乃遣告晋曰:‘已为晋君于长安城中建广夏之室,今故大举渡江相迎,克日入宅也。’”于时朝议遣玄北讨,人间颇有异同之论。唯超曰:“是必济事。吾昔尝与共在桓宣武府,见使才皆尽,虽履屐之间,亦得其任。以此推之,容必能立勋。”〔四〕元功既举,时人咸叹超之先觉,又重其不以爱憎匿善。〔五〕中兴书曰:“于时氐贼彊盛,朝议求文武良将可镇靖北方者。卫大将军安曰:‘唯兄子玄可任此事。’中书郎郗超闻而叹曰:‘安违众举亲,明也。玄必不负其举。’”【校文】
“符坚” “符”,景宋本俱作“苻”,是。
【笺疏】
〔一〕 嘉锡案:晋书超传曰:“常谓其父名公之子,位遇应在谢安右。而安入掌机权,愔优游而已。恒怀愤愤,发言慷慨,由是与谢氏不穆。安亦深恨之。”超之与谢玄不善,盖亦由此。 〔二〕
程炎震云:“梁谓梁州。宁康元年冬,秦取梁、益二州。岐字无着,或益之误。”〔三〕
程炎震云:“此十五年、十九年,并是苻坚建元之年,非始立之年也。车频本书,不应有误。盖本是‘坚建元十五年’云云,今本出于后人妄改。坚之建元十五年,是为晋太元四年己卯,其十九年则太元八年癸未也。”〔四〕
嘉锡案:善知人者观人于微,即其平居动静之间而知其才。吴志潘浚传注曰:“樊□颇能弄唇吻,而实无才略。臣所以知之者,□昔尝为州人设馔,比至日中,食不可得,而十余自起,此亦侏儒观一节之验也。”刘惔之论桓温,郗超之知谢玄,皆观其一节而已。 〔五〕
程炎震云:“据通鉴百零四:太元二年,谢玄以征西司马为兖州刺史,领广陵相。其年十二月,郗超卒。淝水之役,超固不及见。坚将彭超等攻彭城淮阴,亦后超卒一年。” 嘉锡案:谢玄以太元二年冬十月为兖州刺史,已见晋书孝武帝纪。惟郗超之卒,本传不着年月,独见于通鉴耳。文选谢玄晖和王着作八公山诗注引中兴书曰:“时盗贼彊盛,侵寇无已。朝议求文武良将可以镇北方者,卫将军谢安曰:‘唯兄子玄可堪此任。’于是建武将军兖州刺史领广陵相,监江北诸军事。”孝标注与选注所引互有详略。太平御览五百一十二合为一条。观其言,则安之举玄与郗超之叹玄不负所举,皆在太元二年玄刺兖州之时可知矣。惟谢安之拜卫将军,据孝武纪在太元五年五月。中兴书于此时已称卫将军安,不免小有差互耳。唐修晋书(玄传)与何法盛悉合。世说云苻坚将问晋鼎,似是太元八年苻坚倾国入侵时事。然云虎视淮阴,则正是预指后来三、四年间秦据彭城,克淮阴,拔盱眙事也。虽遣玄时淮阴尚未失,而坚已有此谋矣。孝标引秦书“坚建元十九年大兴师伐晋”以注之,殊为失考。程氏颇疑其误,而言之未畅,故复考之如此。
23 韩康伯与谢玄亦无深好。玄北征后,巷议疑其不振。康伯曰:“此人好名,必能战。”续晋阳秋曰:“玄识局贞正,有经国之才略。”玄闻之甚忿,常于众中厉色曰:“丈夫提千兵,入死地,以事君亲故发,不得复云为名。”
24 褚期生少时,谢公甚知之,恒云:“褚期生若不佳者,仆不复相士。”期生,褚爽小字也。续晋阳秋曰:“爽字茂弘,〔一〕河南人。太傅裒之孙,秘书监韶之子。〔二〕太傅谢安见其少时,叹曰:‘若期生不佳,我不复论士。’及长,果俊迈有风气。好老、庄之言,当世荣誉,弗之屑也。唯与殷仲堪善。累迁中书郎、义兴太守。女为恭帝皇后。”【笺疏】
〔一〕 程炎震云:“茂弘,晋书爽传作弘茂。”〔二〕
程炎震云:“韶,爽传作歆,裒传亦作歆,云字幼安。则从音从欠为是。”
25 郗超与傅瑗周旋,瑗见其二子并总发。〔一〕超观之良久,谓瑗曰:“小者才名皆胜,然保卿家,终当在兄。”〔二〕即傅亮兄弟也。傅氏谱曰:“瑗字叔玉,北地灵州人。历护军长史、安城太守。”宋书曰:“迪字长猷,瑗长子也。位至五兵尚书。赠太常。”丘渊之文章录曰:“亮字季友,迪弟也。历尚书令,仕光禄大夫〔三〕。元嘉三年,以罪伏诛。”【校文】
注“仕光禄大夫” “仕”,景宋本及沈本作“左”。
【笺疏】
〔一〕 程炎震云:“亮以宋元嘉三年死,年五十三。则生于晋孝武宁康二年。则当太元二年丁丑郗超卒时,年四岁耳。”〔二〕
嘉锡案:宋书傅亮传云:“父瑗,与郗超善。超尝造瑗,瑗见其二子迪及亮。亮年四五岁,超令人解亮衣使左右持去,初无吝色。超谓瑗曰:‘卿小儿才名位官当远逾于兄,然保家传祚,终在大者。’”其叙事较世说为详。盖超之品目二傅,亦验之于行事。犹见谢玄履屐间咸得其任,而知其必能立勋也。
〔三〕
李慈铭云:“案仕当作左。李本作任更误。宋书傅亮传:少帝时,亮为中书监、尚书令。太祖登阼,加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本官悉如故。”
26 王恭随父在会稽,〔一〕王大自都来拜墓。恭父蕴、王忱,并已见。恭暂往墓下看之,二人素善,遂十余日方还。父问恭:“何故多日?”对曰:“与阿大语,蝉连不得归。”因语之曰:“恐阿大非尔之友。”终乖爱好,果如其言。忱与恭为王绪所闲,终成怨隙。别见。〔二〕
【笺疏】
〔一〕 程炎震云:“王蕴为会稽内史,当在太元四年以后,九年以前。”〔二〕
程炎震云:“恭、忱之隙,别见忿狷篇“王大王恭俱在何仆射坐”条。据赏誉篇“王恭始与王建武甚有情”条注引晋安帝纪,则闲之者乃袁悦,非因王绪也。此注微误。” 嘉锡案:袁悦即袁悦之,王国宝之党也。事迹附见晋书国宝传。考唐写本世说规箴篇“王绪、王国宝相为唇齿”条注引晋安帝纪,绪为会稽王从事中郎,以佞邪亲幸,闲王珣、王恭于王。而赏誉篇注亦引晋安帝纪,谓恭忧孝武及会稽王之不咸,欲忱谏王。忱令袁悦言之,悦乃于王坐责让恭妄生同异。此即所谓间恭于王,与离间忱、恭正是一事。然则袁悦之谋,实发踪指使于绪。孝标之言,自有所本。特于赏誉篇注未及王绪,以致前后不相照,是其偶疏耳。然参互观之,情事自可见也。程氏未见唐本,故以此注为误。
27 车胤父作南平郡功曹,太守王胡之避司马无忌之难,〔一〕置郡于酆阴。是时胤十余岁,胡之每出,尝于篱中见而异焉。谓胤父曰:“此儿当致高名。”后游集,恒命之。胤长,又为桓宣武所知。清通于多士之世,官至选曹尚书。续晋阳秋曰:“胤字武子,南平人。父育,为郡主簿。太守王胡之有知人识,裁见,谓其父曰:‘此儿当成卿门户,宜资令学问。’胤就业恭勤,博览不倦。家贫不常得油,夏月则练囊盛数十萤火以继日焉。〔二〕及长,风姿美劭,机悟敏率。桓温在荆州取为从事,一岁至治中。胤既博学多闻,又善于激赏,当时每有盛坐,胤必同之,皆云:‘无车公不乐。’太傅谢公游集之日,开筵以待之。累迁丹阳尹、护军将军、吏部尚书。”【校文】
“酆阴” “酆”,景宋本作“沣”。
【笺疏】
〔一〕 程炎震云:“王敦使胡之父廙杀谯王承,见仇隙篇‘王大将军执司马愍王’条,无忌尝为南郡太守,盖与胡之同时,故胡之避之。”〔二〕
康熙东华录卷一百七云:“六十年三月谕大学士等曰:‘书册所载有不可尽信者,如云囊萤读书。朕曾于热河取萤数百,盛以大囊,照书字画,竟不能辨。此书之不可尽信者也。’” 嘉锡案:萤火之光极微,又闪烁不定,而复隔练囊以照书,自不能辨点画,其理固可推而知之。桓道鸾之言,盖里巷之讹传,不免浮夸失实耳。
28 王忱死,西镇未定,朝贵人人有望。时殷仲堪在门下,虽居机要,资名轻小,人情未以方岳相许。晋孝武欲拔亲近腹心,遂以殷为荆州。事定,诏未出。王珣问殷曰:〔一〕“陕西何故未有处分?”〔二〕殷曰:“已有人。”王历问公卿,咸云“非”。王自计才地必应在己,复问:“非我邪?”殷曰:“亦似非。”其夜诏出用殷。王语所亲曰:“岂有黄门郎而受如此任?仲堪此举迺是国之亡征。”〔三〕晋安帝纪曰:“孝武深为晏驾后计,擢仲堪代王忱为荆州。仲堪虽有美誉,议者未以方岳相许也。既受腹心之任,居上流之重,议者谓其殆矣。终为桓玄所败。”【笺疏】
〔一〕 程炎震云:“珣时为尚书左仆射。”〔二〕
寰宇记百四十六引盛弘之荆州记云:“自晋室东迁,王居建业。则以荆、扬为京师根本之所寄。荆、楚为重镇,上流之所总,拟周之分陕,故有西陕之号焉。”〔三〕
梁释宝唱比丘尼传一曰:“妙音,未详何许人也。晋孝武帝、太傅会稽王道子并相敬奉。每与帝及太傅中朝学士谈论属文。一时内外才义者,因之以自达。供嚫无穷,富倾都邑,贵贱宗事,门有车马日百余乘。荆州刺史王忱死,烈宗意欲以王恭代之。时桓玄在江陵,为忱所折挫,闻恭应往,素又惮恭。殷仲堪时为黄门侍郎,玄知仲堪弱才,亦易制御,意欲得之。乃遣使凭妙音尼为堪图州。既而烈宗问妙音尼:‘荆州缺,外闻云谁应作者? ’答曰:‘贫道出家人,岂容及俗中论议。如闻内外谈者,并云无过殷仲堪,以其意虑深远,荆、楚所须。’帝然之,遂以代忱。权倾一朝,威行内外。” 嘉锡案:此事奇秘,非惟史册所不载,抑亦学者所未闻。考其纪叙曲折,与当时情事悉合。晋书王国宝传曰:“中书郎范宁,国宝舅也。疾其阿谀,劝孝武帝黜之。国宝乃使陈郡袁悦之因尼支妙音致书与太子母陈淑媛,说国宝忠谨,宜见亲信。帝知之,讬以他罪杀悦之。国宝大惧。”又会稽王道子传曰:“于时孝武帝不亲万机,但与道子酣歌为务,媒姆尼僧尤为亲昵,并窃弄其权。左卫领营将军会稽许荣上疏曰:‘僧尼乳母,竞进亲党,又受货赂,辄临官领众。’”传中亦及王国宝尼妙音事,与国宝传同。是妙音之干预朝政,窃弄威权,实有其事。王忱传曰:“及镇荆州,威风肃然。桓玄时在江陵,既其本国,且奕叶故义,常以才雄驾物。忱每裁抑之。玄尝诣忱,通人未出,乘舆直进。忱对玄鞭门干。玄怒去之,忱亦不留。”则谓玄为忱所折挫,亦非虚语。孝武既发怒杀袁悦之,而仍以外事访之妙音者,或不知致书之事出于妙音。或知之而敬奉既深,宠信如故。□庸之主,不可以常理测也。惟考孝武纪太元十五年二月,以中书令王恭为都督青兖幽并冀五州诸军事、前将军、青兖二州刺史。十七年十月,荆州刺史王忱卒。十一月以黄门郎殷仲堪为都督荆、益、梁(本传作荆、益、宁)三州诸军事、荆州刺史。则王忱死时,王恭已出镇,而比丘尼传谓烈宗欲以恭代王忱者,盖恭虽镇京口,总北府强兵,号为雄剧,而所督五州,皆侨置无实地。(恭本传所督尚有徐州及晋陵郡,乃太元以后事,传未分析言之,详见二十二史考异二十二。)荆州地处上游,控制胡虏,为国藩屏,历来皆以重臣坐镇。孝武方为身后之计,故欲移恭当此钜任。而又虑无人代恭,乃访外论于妙音,而桓玄之计得行。玄之为此,必尝与仲堪相要约,虽所谋得遂,固已落其度内矣。宜乎为玄所制,听人穿鼻,随之俯仰,不敢少立异同。称兵作乱,狼狈相依。逮乎玄既得志,争权不协,情好渐乖,驯至举兵相图。而玄势已成,卒身死其手,而国亦亡。王珣之言,不幸而中矣。尤悔篇注引隆安记曰:“仲堪以人情注于玄,疑朝廷欲以玄代己。遣道人竺僧愆齎宝物遗相王宠幸媒尼左右,以罪状玄。玄知其谋而击灭之。”所谓媒尼疑即是妙音。既因玄纳交以得官,又欲师其故智以倾玄。成败皆出于一尼,所谓君以此始,必以此终者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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