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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说新语卷下之下-世说新语笺疏
世说新语卷下之下
排调第二十五〔一〕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排当作俳。金楼子捷对篇曰:‘诸如此类,合曰俳调。过乃疏鄙,不足多称。’魏志二十九华陀传注引曹植辩道论曰:‘自家王与太子及余兄弟,并以为调笑。’文心雕龙谐隐篇云:‘魏文因俳侻以着笑书,薛综凭宴会而发嘲调。’亦一证也。”
1 诸葛瑾为豫州,遣别驾到台,瑾已见。语云:“小儿知谈,卿可与语。”连往诣恪,江表传曰:“恪字元逊,瑾长子也。少有才名,发藻岐嶷,辩论应机,莫与为对。孙权见而奇之,谓瑾曰:‘蓝田生玉,真不虚也!’仕吴至太傅。为孙峻所害。”恪不与相见。后于张辅吴坐中相遇,环济吴纪曰:“张昭字子布,忠正有才义,仕吴,为辅吴将军。”别驾唤恪:“咄咄郎君。”恪因嘲之曰:“豫州乱矣,何咄咄之有?”答曰:“君明臣贤,未闻其乱。”恪曰:“昔唐尧在上,四凶在下。”答曰:“非唯四凶,亦有丹朱。”于是一坐大笑。〔一〕
【笺疏】
〔一〕 程炎震云:“黄龙元年,瑾为豫州牧。张昭嘉禾五年卒。当在此八年中。恪死时年五十一,是时三十上下矣。”
2 晋文帝与二陈共车,过唤钟会同载,即驶车委去。比出,已远。既至,因嘲之曰:“与人期行,何以迟迟?望卿遥遥不至。”会答曰:“矫然懿实,何必同群?”帝复问会:“皋繇何如人?”答曰:“上不及尧、舜,下不逮周、孔,亦一时之懿士。”〔一〕二陈,骞与泰也。会父名繇,故以“遥遥”戏之。骞父矫,宣帝讳懿,泰父群,祖父寔,故以此酬之。
【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皋陶古皆作咎繇。说文言部谟字下引虞书咎繇谟。许君所称,古文尚书也。离骚、尚书大传、汉书皆作咎繇。故司马昭以戏钟会,非仅取同音也。”李详云:“详案:钟会父繇。魏时自音繇,非如今时音由也。礼檀弓:‘咏斯犹。’郑注:‘犹当为摇声之误,秦人犹、摇声相近。’又尔雅释诂:‘繇,喜也。’郭注:‘礼记:“咏斯犹。”犹即繇,古今字耳。’”援鹑堂笔记三十云:“盖旧读繇为遥,以其父名为戏也。今皆读为由音。”
3 钟毓为黄门郎,有机警,在景王坐燕饮。时陈群子玄伯、武周子元夏同在坐,魏志曰:“武周字伯南,沛国竹邑人。仕至光禄大夫。”共嘲毓。景王曰:“皋繇何如人?”对曰:“古之懿士。”顾谓玄伯、元夏曰:“君子周而不比,群而不党。”〔一〕孔安国注论语曰:“忠信为周,阿党为比。党,助也。君子虽众,不相私助。”【笺疏】
〔一〕 嘉锡案:此与上一条即一事,而传闻有异耳。
4 嵇、阮、山、刘在竹林酣饮,王戎后往。步兵曰:“俗物已复来败人意!”魏氏春秋曰:“时谓王戎未能超俗也。”王笑曰:“卿辈意,亦复可败邪?”
5 晋武帝问孙皓:吴录曰:“皓字元宗,一名彭祖,大皇帝孙也。景帝崩,皓嗣位,为晋所灭,封归命侯。”“闻南人好作尔汝歌,颇能为不?”皓正饮酒,因举觞劝帝而言曰:“昔与汝为邻,今与汝为臣。上汝一杯酒,令汝寿万春。”帝悔之。
6 孙子荆年少时欲隐,语王武子“当枕石漱流”,误曰“漱石枕流”。王曰:“流可枕,石可漱乎?”孙曰:“所以枕流,欲洗其耳;逸士传曰:“许由为尧所让,其友巢父责之。由乃过清泠水洗耳拭目,曰:‘向闻贪言,负吾之友。’”所以漱石,欲砺其齿。”〔一〕
【笺疏】
〔一〕 李详云:“详案:蜀志秦宓传‘枕石漱流,吟咏缊袍’。” 嘉锡案:此乃彭羕传羕荐宓于许靖语,不在宓传。李氏谓是秦宓传中语,误。
又案:宋书乐志三魏武帝秋胡行曰:“遨游八极,枕石漱流饮泉。沈吟不决,遂上升天。”“枕石漱流”四字,始见于此。然彭羕荐秦子敕亦用之,未必袭自魏武,疑其前更有出处也。晋书隐逸宋纤传,太守杨宣画其像作颂曰:“为枕何石?为漱何流?身不可见,名不可求。”知此语为魏、晋人所常用矣。此出王隐晋书,见御览五十一引。
7 头责秦子羽云:子羽未详。“子曾不如太原温颙、颍川荀宇、温颙已见。荀氏谱曰:“宇字景伯,祖式,太尉。父保,〔一〕御史中丞。”世语曰:“宇少与裴楷、王戎、杜默俱有名,仕晋,至尚书。”范阳张华、士卿刘许、〔二〕晋百官名曰:“刘许字文生,涿鹿鄀人。父放,魏骠骑将军。许,惠帝时为宗正卿。”按许与张华同范阳人,故曰士卿,互其辞也。宗正卿,或曰士卿。义阳邹湛〔三〕、河南郑诩。晋诸公赞曰:“湛字润甫,新野人。以文义达,仕至侍中。诩字思渊,荥阳开封人,为卫尉卿。祖泰,扬州刺史。父褒,〔四〕司空。”此数子者,或謇吃无宫商,〔五〕或尪陋希言语,或淹伊多姿态,或讙哗少智谞,或口如含胶饴,或头如巾兖杵。〔六〕文士传曰:“华为人少威仪,多姿态。”推意此语,则此六句,还以目上六人,而口如含胶饴,则指邹湛。湛辩丽英博,而有此称。未详。而犹以文采可观,意思详序,攀龙附凤,并登天府。”张敏集:载头责子羽文曰:〔七〕“余友有秦生者,虽有姊夫之尊,少而狎焉。同时好昵,〔八〕有太原温长仁颙、颍川荀景伯宇、范阳张茂先华、士卿刘文生许、南阳邹润甫湛、河南郑思渊诩。数年之中,继踵登朝,而此贤身处陋巷,屡沽而无善价,亢志自若,终不衰堕,为之慨然。又怪诸贤既已在位,曾无伐木嘤鸣之声,甚违王贡弹冠之义,故因秦生容貌之盛,为头责之文以戏之,并以嘲六子焉。虽似谐谑,实有兴也。其文曰:‘维泰始元年,头责子羽曰:“吾讬子为头,万有余日矣。大块禀我以精,造我以形。我为子植发肤、置鼻耳、安眉须、插牙齿、眸子摛光,双颧隆起。〔九〕每至出入之间,遨游市里,行者辟易,坐者竦跽。或称君侯,或言将军,捧手倾侧,伫立崎岖。如此者,故我形之足伟也。子冠冕不戴,金银不佩,钗以当笄,帢以代帼,〔一0〕旨味弗尝,食粟茹菜,隈摧园闲,粪壤汗黑,岁莫年过,曾不自悔。子厌我于形容,我贱子乎意态。若此者乎,必子行己之累也。子遇我如雠,我视子如仇,居常不乐,两者俱忧,〔一一〕何其鄙哉!子欲为人宝也,〔一二〕则当如皋陶、后稷、巫咸、伊陟,保乂王家,永见封殖。子欲为名高也,则当如许由、子威、卞随、务光,洗耳逃禄,千岁流芳。子欲为游说也,则当如陈轸、蒯通、陆生、邓公,〔一三〕转祸为福,令辞从容。〔一四〕子欲为进趣也,则当如贾生之求试,终军之请使。砥砺锋颖,以干王事。子欲为恬淡也,则当如老聃之守一,庄周之自逸。廓然离欲,志陵云日。子欲为隐遁也,〔一五〕则当如荣期之带索,渔父之瀺灂,栖迟神丘,垂饵巨壑。此一介之所以显身成名者也。〔一六〕今子上不希道德,中不效儒墨,块然穷贱,守此愚惑。察子之情,观子之志,退不为于处士,进无望于三事,而徒玩日劳形,习为常人之所喜,不亦过乎!”于是子羽愀然深念而对曰:“凡所教敕,谨闻命矣。以受性拘系,〔一七〕不闻礼义,设以天幸,〔一八〕为子所寄。今欲使吾为忠也,即当如伍胥屈平。欲使吾为信也,则当杀身以成名。欲使吾为介节邪,则当赴水火以全贞。此四者,人之所忌,故吾不敢造意。”头曰:“子所谓天刑地网,刚德之尤,不登山抱木,则褰裳赴流。吾欲告尔以养性,诲尔以优游,而以虮虱同情,〔一九〕不听我谋,悲哉!俱寓人体,而独为子头!且拟人其伦,喻子侪偶。子不如太原温颙、〔二0〕颍川荀宇、范阳张华、士卿刘许、南阳邹湛、河南郑诩。此数子者,或謇吃无宫商,或尪陋希言语,或淹伊多姿态,或讙哗少智谞,或口如含胶饴,或头如巾兖杵,〔二一〕而犹文采可观,意思详序,攀龙附凤,并登天府。夫舐痔得车,沈渊得珠,〔二二〕岂若夫子徒令唇舌腐烂,手足沾濡哉?居有事之世,而耻为权图,譬犹凿池抱瓮,难以求富。嗟乎子羽!何异槛中之熊,〔二三〕深阱之虎,石间饥蟹,窦中之鼠。事力虽勤,见功甚苦。宜其拳局翦蹙,〔二四〕至老无所希也。支离其形,犹能不困,非命也夫!岂与夫子同处也。〔二五〕”’”【校文】
“謇吃” “吃”,景宋本及沈本作“吃”。
注“许由子威” “威”,沈本作“臧”。
注“廓然离欲” “欲”,沈本作“俗”。
注“不闻礼义” “闻”,景宋本及沈本俱作“闲”。
注“为忠也”“为信也” “也”,沈本俱作“邪”。
注“而以虮虱同情” “以”,沈本作“与”。
注“而犹文采可观” “犹”下沈本有“以”字。
注“剪蹙” “剪”,景宋本及沈本俱作“煎”。
【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式’当作‘彧’、‘保’当作‘俣’。三国志荀彧传‘子俣御史中丞’,注引荀氏家传曰‘俣字叔倩,子宇,字景伯’ ,又引世语云云,与此同。”程炎震云:“‘祖式、父保’,当据魏志十荀彧传改作‘祖彧、父俣’。” 〔二〕
魏志刘放传曰:“放薨,子正嗣。”注云:“臣松之案:头责子羽曰‘士卿刘许’,字文生,正之弟也。与张华六人,并称文辞可观,意思详序。晋惠帝世,许为越骑校尉。” 隋志云:“梁有宗正刘訏集二卷,录一卷亡。”新唐志作刘许。程炎震云:“魏书刘放传‘子正’,裴注曰:‘头责子羽文曰“士卿刘许”,字文生,正之弟也。与张华六人并称,文辞可观,意思详序。’”〔三〕
晋书地理志:武帝平吴,分南阳立义阳郡。张敏此文作于泰始元年,在未平吴之前。故注引此文,两称南阳邹湛。此作义阳者,盖后来所改。然惠帝时分南阳立新野郡,而此不称新野,则临川所据者晋初之本也。
〔四〕
李慈铭云:“案‘褒’当作‘袤’。晋书郑袤传:‘袤字林叔,荥阳开封人,汉大司农众之元孙。’父即范书所言公业也。”〔五〕
通雅卷五曰:“●●,一作謇吃。列子曰:●●凌谇,好陵责骂人也。●,吃也。说文曰:急性也。方言:●●,吃也。或谓之轧,谓之●。郭璞曰:江东曰●,皆谓口吃好言之状。头责子羽文‘或謇吃无宫商’。吃,广韵音毄。 ”〔六〕
嘉锡案:言其头小而锐,如捣兖之杵,而冠之以巾也。初学记十九引刘思真丑妇赋云“头似研米槌”。
〔七〕
隋志有晋尚书郎张敏集二卷,梁五卷。唐宋志仍二卷。洪迈容斋五笔四曰:“故簏中得旧书一帙,题为晋代名臣文集,凡十有四家。所载多不能全。有张敏者,太原人,仕历平南参军、太子舍人、济北长史。其一篇曰头责子羽文,极为尖新。古来文士,皆无此作。恐艺文类聚、文苑英华或有之。惜其泯没不传,谩采之以遗博雅君子。其文九百余言,颇有东方朔客难,刘孝标绝交论之体,集仙传所载神女成公智琼传见于太平广记,盖敏之作也。”严可均全晋文八十曰:“张敏太原中都人,咸宁中为尚书郎,领秘书监,太康初出为益州刺史。”文廷式补晋书艺文志丁部六曰:“张敏集,遂初堂书目尚着录。是此书南宋犹存。” 嘉锡案:张敏仕履,得洪氏、严氏所述而始全。然洪氏未考世说,故不知头责子羽文具存孝标注中。且云文苑英华或有之。夫英华上继文选,起自梁代,安得有晋人文耶?严氏又未考五笔,故所载官职不完。智琼传见广记六十一,不着姓名。洪氏知为张敏所作者,据晋代名臣文集也。严氏仅从书钞百二十九采其神女传三句,而于此传全篇失收,传中有张华神女赋序一篇,全晋文五十八张华文中亦未录入,皆千虑之一失也。文选五十六剑阁铭注引臧荣绪晋书曰:“张载作剑阁铭,益州刺史张敏见而奇之,乃表上其文。世祖遣使镌石记焉。”据今晋书张载传,事在太康初。
〔八〕
李慈铭云:“案洪氏迈容斋五笔引此文小有异同。其此本灼然误者,辄注其旁。可互通者别出之。‘狎焉’作‘狎之’,‘好昵’作‘昵好’。”〔九〕
汉书东方朔传:“上复问朔:‘方今公孙丞相、儿大夫、董仲舒之伦,先生自视何与比哉?’朔对曰:‘臣观其臿齿牙,树颊颏,吐唇吻,擢项颐,结股脚,连脽尻,遗蛇其迹,行步偊旅,臣朔虽不肖,尚兼此数子者。’”张敏所谓植发肤云云,其意度盖出于此。 〔一0〕李慈铭云:洪本“两‘不’字俱作‘弗’。‘帢’作‘幍’,乃‘□’之误,‘□’ 即‘帢’字。‘帼’作‘带’,当以洪本为是,带与戴佩韵。”〔一一〕汉书匈奴传曰:“高后时,冒顿寖骄,迺为书使使遗高后曰:‘陛下独立,孤偾独居。两者不乐,无以自虞。’”〔一二〕李慈铭云:“‘人宝’洪本作‘仁贤’,误。”〔一三〕汉书晁错传曰:“错已死,谒者仆射邓公为校尉,击吴楚为将,还见上,上问曰:‘道军所来,闻晁错死,吴楚罢不?’邓公曰:‘吴为反数十岁矣。发怒削地,□诛错为名,其意不在错也。且臣恐天下之士,拑口不敢复言矣。’上曰:‘何哉?’邓公曰:‘夫晁错患诸侯彊大不可制,故请削之,□尊京师。万世之利也。计画始行,卒受大戮,内杜忠臣之口,外为诸侯报仇。臣窃为陛下不取也。’于是景帝喟然长息曰:‘公言善,吾亦恨之。’迺拜邓公为城阳中尉。邓公,成固人也。多奇计。建元年中上招贤良,公卿言邓先。邓先时免,起家为九卿,一年,复谢病,免归。”〔一四〕李慈铭云:“洪本令作含,疑此误。”(以下“李云”并据洪迈容斋五笔校。)
〔一五〕李云:“廓作漠,欲作俗。六‘也’字俱作‘耶’,古也耶通用,也自为古。”〔一六〕李云:“一介之下有人字,此脱。”〔一七〕李云:“受上无以字,此误衍。”〔一八〕李云:“设作误。三‘也’字亦皆作耶,伍作包。”〔一九〕李云:“以作与。”〔二0〕李云:“子不如作曾不如。案当作子曾不如。”〔二一〕程炎震云:“文心雕龙谐隐篇作握舂杵。”〔二二〕李云:“犹下有以字,与正文合。得珠作窃珠。”〔二三〕李云:“槛中作牢槛。”〔二四〕李云:“剪作煎。”〔二五〕李云:“洪本作命也夫与子同处。”
8 王浑与妇钟氏共坐,见武子从庭过,浑欣然谓妇曰:“生儿如此,足慰人意。”妇笑曰:“若使新妇得配参军,生儿故可不啻如此!”〔一〕王氏家谱曰:“伦字太冲,司空穆侯中子,司徒浑弟也。醇粹简远,贵老、庄之学,用心淡如也。为老子例略、周纪。年二十余,举孝廉,不行。历大将军参军。年二十五卒,大将军为之流涕。”〔二〕
【校文】
注“伦字太冲” “伦”,沈本作“沦”。
【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闺房之内,夫妇之私,事有难言,人无由测。然未有显对其夫,欲配其叔者。此即倡家荡妇,市里淫姏,尚亦惭于出言,赧其颜颊。岂有京陵盛阀,太傅名家,夫人以礼着称,乃复出斯秽语?齐东妄言,何足取也!‘伦’当作‘沦’。”〔二〕
程炎震云:“御览三百九十一引郭子同,惟末有‘沦字太冲,为晋文王大将军军,从征寿春,遇疾亡,时人惜焉’五句。盖郭子本文,而临川删之,下军字上当脱参字。”
9 荀鸣鹤、陆士龙二人未相识,〔一〕俱会张茂先坐。张令共语。以其并有大才,可勿作常语。陆举手曰:“云闲陆士龙。”荀答曰:“日下荀鸣鹤。”陆曰:“既开青云睹白雉,何不张尔弓,布尔矢?”荀答曰:“本谓云龙骙骙,定是山鹿野麋。兽弱弩彊,是以发迟。”张乃抚掌大笑。晋百官名曰:“荀隐字鸣鹤,颍川人。”荀氏家传曰:“隐祖昕,乐安太守。父岳,中书郎。隐与陆云在张华坐语,互相反覆,陆连受屈,隐辞皆美丽,张公称善云。世有此书,寻之未得。〔二〕历太子舍人,延尉平,蚤卒。”【笺疏】
〔一〕 晋书陆机传吴士鉴注曰:“荀岳墓碣云:‘岳字于伯,小字异姓,乐平府君之第一子。夫人东莱刘仲雄之女。息男隐,字鸣鹤。隐,司徒左西曹掾。子男琼,字华孙。’又历叙岳之官阀,自本郡功曹史至中书侍郎。案世说注引家传:‘岳父昕,乐安太守。’当据碑作‘乐平’以正之。家传:隐官廷尉平,而碑作左西曹掾。盖初为廷尉平,而终于西曹掾,亦当以碑为得实。刘仲雄名毅,有传。惟荀昕不见史传,碑又不敢直书其名。考魏志荀攸传:攸叔父衢。裴注引荀氏家传曰:‘衢子祈,字伯旗,位至济阴太守。’疑昕与祈即一人,因字形相近而误。或曾历济阴、乐平两郡,而碑与传各举其一耳。” 嘉锡案:荀岳墓碣见芒洛冢墓遗文三编,题为墓志铭,略云:“君乐平府君第二子。”碑阴又云:“岳字于伯,小字异妵。”考妵字始见左传昭二十一年云:“宋华妵居于公里。”说文云:“妵,女字也。从女,主声。”广韵上声四十五厚云:“妵,天口切,人名。”吴氏引作“乐平第一子”,又引作“小字异姓”。盖谛视拓本不审耳。碑立于元康五年十月,而云“息男隐,字鸣鹤,年十九”。隐虽蚤卒,未必即死于是年。然则碑言隐官司徒掾,盖立碑时之官。家传言历廷尉平,蚤卒,则其最后之官。吴氏以为终于西曹掾,非也。乐平君之名,以其字伯旗推之,当是旗常之旗。作祈与昕者,皆传写之误。
〔二〕
“世有此书,寻之未得”两句,乃孝标之语,谓有一书具载鸣鹤、士龙反覆之辞,而寻之未得,故不能知其详也。
10 陆太尉诣王丞相,陆玩已见。王公食以酪。陆还遂病。明日与王笺云:“昨食酪小过,通夜委顿。民虽吴人,几为伧鬼。〔一〕”【笺疏】
〔一〕 程炎震云:“晋书玩传云:‘其轻易权贵如此。’” 嘉锡案:吴人以中州人为伧人,见雅量篇“褚公于章安令”条。又案:类聚七十二引笑林曰:“吴人至京,为设食者有酪苏,未知是何物也,强而食之。归吐,遂至困顿。谓其子曰:‘与伧人同死,亦无所恨,然汝故宜慎之。’”笑林为魏邯郸淳所着,在陆玩之前,疑玩即用其语,以戏王导耳。
11 元帝皇子生,〔一〕普赐群臣。殷洪乔谢曰:殷羡已见。“皇子诞育,普天同庆。臣无勋焉,而猥颁厚赉。”中宗笑曰:“此事岂可使卿有勋邪?”【笺疏】
〔一〕 程炎震云:“元帝六男,惟简文帝生于即位之后,此当即简文也。”
12 诸葛令、王丞相共争姓族先后,王曰:“何不言葛、王,而云王、葛?”令曰:“譬言驴马,不言马驴,驴宁胜马邪?”〔一〕诸葛恢。
【校文】
注“诸葛恢” “恢”下景宋本及沈本有“已见”二字。
【笺疏】
〔一〕 嘉锡案:凡以二名同言者,如其字平仄不同,而非有一定之先后,如夏商、孔颜之类。则必以平声居先,仄声居后,此乃顺乎声音之自然,在未有四声之前,固已如此。故言王、葛驴马,不言葛、王马驴,本不以先后为胜负也。如公谷、苏李、嵇阮、潘陆、邢魏、徐庾、燕许、王孟、韩柳、元白、温李之属皆然。
13 刘真长始见王丞相,时盛暑之月,丞相以腹熨弹棋局,曰:“何乃渹?”〔一〕吴人以冷为渹。刘既出,人问:“见王公云何?”刘曰:“未见他异,唯闻作吴语耳!”语林曰:“真长云:‘丞相何奇?止能作吴语及细唾也。’”〔二〕
【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玉篇:‘渹,虚觥切,水浪渹渹声。’广韵:‘呼宏切,水石声,又大也。’集韵:‘水相激声。’俱无冷训。说文:‘訇,騃言声。’韵会引作‘骇言声’。訇从言,匀省声,虎横切。渹即从訇声。盖因寒而骇呼,其声若宏,因为渹字耳。今吴下亦无此方言。” 嘉锡案:演繁露卷六云:“玉篇:‘渹者,虚觥反,水石声也。’腹熨棋局,水石之声非所言也。今乡俗状凉冷之状者曰‘冷渹渹’,即真长之谓吴语也乎?”案程大昌为休宁人,其地于春秋及三国时正属吴,据其所言,则南宋犹有此吴语矣。莼客乃以今吴下无此方言为疑。然则刘真长、裴荣期、刘义庆、刘孝标皆不解方言,误以他郡语作吴语也乎?
李详云:“详案:太平御览七百五十五引作‘何如乃□’,注:‘吴人以冷为□也。音楚敬切。’说文:‘□,冷寒也。’段注引此条云:‘御览引此事,渹作□。集韵类篇同楚庆切,吴人谓冷也。今吴俗谓冷物附他物,其语如郑国之郑,即□字也。’”
文廷式纯常子枝语卷三云:“御览七百五十四引世说:‘丞相以腹慰弹棋局,问曰:何如乃□?’注:‘吴人以冷为□也,音楚敬切。’卷三十四引语林作‘何乃渹’。渹字亦音楚敬切。余谓□、渹皆凊字之别体耳。曲礼:‘冬温而夏凊。’释文:‘凊,才性反,字从冫,冰冷也。本或作水旁,非也。’吕氏春秋有度篇:‘冬不用●,非爱●也,清有余也。’即此字。” 〔二〕
嘉锡案:吾乡呼冷物附身凉浸肌骨者,其音如靓,亦即□字。此句之义,当以段氏说为定。俞正燮癸巳类稿七有“伙颐何乃渹还音义”一篇,谓何字为句,即陈涉传之“伙颐”,似可备一说。至谓“乃渹”即六朝俗语之“宁馨”,则迂曲不可通矣。程氏本铜熨斗斋随笔七之说,亦以“乃渹”为“那亨”。日知录二十九曰:“五方之语,虽各不同,然使友天下之士而操一乡之音,亦君子之所不取也。故仲由之喭,君子病之;鴃舌之人,孟子所斥。而宋书谓‘高祖虽累叶江南,楚言未变,雅道风流,无闻焉尔’。又谓‘长沙王道怜素无才能,言音甚楚。举止施为,多诸鄙拙’。世说言‘刘真长见王丞相,惟闻作吴语’。又言‘王大将军年少时,旧有田舍名,语音亦楚’(见豪爽篇)。又言‘支道林入东,见王子猷兄弟还,人问“见诸王何如?”答曰:“见一群白项乌,但闻唤哑哑声。”’(见轻诋篇)夫以创业之君,中兴之相,不免时人之议,而况于士大夫乎?北齐杨愔称裴谳之曰:‘河东士族,京官不少,惟此家兄弟全无乡音。’其所贱可知矣。” 嘉锡又案:顾氏谓士大夫不宜操乡音,固是通论,然琅玡王氏本非吴人,而以吴语为真长、道林所笑,故当别自有意,非乡音之谓也。盖四方之音不同,各操土风,互相非笑,惟以帝王都邑所在,聚四方之人,而通其语言,去泰去甚,便为正音,颜氏家训论之详矣(已见雅量篇“桓公伏甲设馔”条)。东汉、魏、晋并都洛阳,风俗语言为天下之准则。及五胡云扰,中原士夫相牵过江,虽久居吴土,举目有山河之异。而举止风流,犹有承平故态。谈玄便思正始名士,咏诗必学洛下书生。虽曰乐操土风,亦所以自表其为故家旧族也。王导系出琅玡,生于京、洛,思旧之情,时萦梦寐。观其于洛水边游戏,(见企羡篇“王丞相过江”条,及轻诋篇“王丞相轻蔡公”条。)津津乐道,知其不忘故土矣。第以元帝初镇建康,吴人不附,导劝帝虚己顺心,引用南士(见晋书本传)。又自欲与陆玩结婚(见方正篇),皆所以调和南北,消弭异同也。即其造次之间,偶作吴语,亦将以此达彼我之情,犹之禹入裸国而裸耳。陈寅恪曰:“王导、刘惔本北人,而又皆士族,导何故用吴语接之?盖东晋之初,基业未固,导欲笼络江东人心,作吴语者,亦其开济政策之一端也。观世说政事篇所载‘王丞相拜扬州,宾客数百人,并加沾接,人人有说色。因过胡人前弹指曰:“兰阇!兰阇!”群胡同笑。’则知导接胡人,尚操胡语。然此不过一时之权略,自不可执以为三百年之常规明矣。”寅恪此言,可谓识微之论。然则真长之讥王导,无乃犹未察其用心,而索之于形骸之内也乎?抱朴子讥惑篇曰:“上国众事,所以胜江表者多,然亦有可否者。君子行礼,不求变俗,谓违本邦之他国,不改其桑梓之法也。况其在于父母之乡,亦何为当事弃旧,而更强学乎?乃有转易其声音,以效北语。既不能便良,似可耻可笑。所谓不得邯郸之步,而有匍匐之嗤者,此犹其小者耳。乃有遭丧者,而学中国哭者,令忽然无复念之情。昔钟仪、庄舄不忘本声,孔子云:‘丧亲者若婴儿之失母,其号岂常声之有?宁令哀有余而礼不足。’哭以泄哀,妍媸何在?而乃冶饰其音,非痛切之谓也。”葛洪抱朴子成于建武元年(见自叙)。然则西晋之末,因中原士大夫之渡江,三吴子弟慕其风流,已有转易声音以效北语者。相沿日久,浸以成俗。但中原士大夫与吴中士庶谈,或不免作吴语。王子猷兄弟虽系出高门,而生长江左,习惯自然,竟忘旧俗。群居共语,开口便作吴音。固宜为支道林之所讥笑矣。陈寅恪曰:“宋书顾琛传云:‘先是宋世江东贵达者,会稽孔季恭、季恭子灵符、吴兴丘渊之及琛吴音不变。’寅恪案:史言唯此数人吴音不变,则其余士族虽本吴人,亦不操吴音,断可知矣。(此下有论洛生咏一节,已见雅量篇“桓公伏甲”条下。)颜氏家训音辞篇云:‘易服而与之谈,南方士庶,数音可辨。隔垣而与之语,北方朝野,终日难分。’寅恪案:南北所以如此不同者,盖江左士族操北语,而庶人操吴语。河北则社会阶级虽殊,而语音无别故也。南史王敬则传云:‘王敬则,临淮射阳人也,侨居晋陵南沙县。’南齐书王敬则传云:‘敬则名位虽达,不以富贵自遇。接士庶皆吴语,而殷勤周悉。’寅恪案:据敬则传,东晋南朝官吏接士人则用北语,接庶人则用吴语。是士人皆北语阶级,而庶人皆吴语阶级,得以推知。此点可与颜氏家训音辞篇互证。”又曰:“永嘉南渡之士族,其北方原籍虽各有不同,然大抵操洛阳近傍之方言,似无疑义。故吴人之仿效北语,亦当同是洛阳近傍之方言。如洛生咏,即其一证也。” 嘉锡案:寅恪之论吴语,详矣。然东晋士大夫侨居既久,又日与吴中士庶应接,自不免杂以吴音。况其子孙生长江南,习其风土,则其所操北语必不能尽与洛下相同。盖不纯北,亦不纯南,自成为一种建康语耳。观颜氏家训音辞篇以洛下与金陵并言,可以悟矣。
14 王公与朝士共饮酒,举琉璃□谓伯仁曰:“此□腹殊空,谓之宝器,何邪?”以戏周之无能。答曰:“此□英英,诚为清彻,所以为宝耳!”【校文】
诸“□”字,景宋本俱作“□”。
“所以为宝耳” “耳”下沈本有“公乃王导”四字,分列两行,为小法。
15 谢幼舆谓周侯曰:“卿类社树,远望之,峨峨拂青天;就而视之,其根则群狐所讬,下聚溷而已!”谓顗好媟渎故。答曰:“枝条拂青天,不以为高;群狐乱其下,不以为浊;聚溷之秽,卿之所保,何足自称?”
16 王长豫幼便和令,丞相爱恣甚笃。每共围棋,丞相欲举行,长豫按指不听。〔一〕丞相笑曰:“讵得尔?相与似有瓜葛。”蔡邕曰:“瓜葛,疏亲也。”〔二〕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按指不听’,晋书六十五悦传云‘争道’。”〔二〕
珩璜新论云:“俗所谓瓜葛,亦有所出也。后汉礼仪志上陵仪注:‘苟先帝有瓜葛之属,男女毕会也。’” 嘉锡案:玉台新咏二乐府诗集七十七魏明帝种瓜篇云:“与君新为婚,瓜葛相牵连。”
17 明帝问周伯仁:“真长何如人?”答曰:“故是千斤犗特。”〔一〕王公笑其言。伯仁曰:“不如卷角牸,有盘辟之好。〔二〕”以戏王也。 【笺疏】
〔一〕 玉篇云:“犗,加败切。犗之言割也,割去其势,故谓之犗。”说文云:“扑特,牛父也。” 嘉锡案:真长年少有才,故伯仁比之骟牛,言其驯扰而有千斤之力也。 〔二〕
嘉锡案:玉篇云:“牸,母牛也。”论语乡党篇:“足躩如也。”集解引包氏曰:“足躩,盘辟貌。”敦煌本论语郑注作“逡巡貌”。然则盘辟即逡巡也。汉书何武传曰:“坐举方正,所举者,槃辟雅拜。”师古曰:“槃辟,犹言槃旋也。”又儒林传曰:“鲁徐氏善为颂。”注苏林曰:“不知经,但能盘辟为礼容。”以此数说考之,则盘辟为从容雅步,不能速行之貌也。牛老则卷角,筋力已尽,行步盘旋,不能速进。政事篇载庾亮讥导曰:“公之遗事,天下未以为允。”又言“导晚年略不复省事,自叹曰:‘人言我愦愦,后人当思此愦愦。’”是导在当时虽为元老宿望,而有不了事之称,故伯仁以此戏之。
18 王丞相枕周伯仁膝,指其腹曰:“卿此中何所有?”答曰:“此中空洞无物,然容卿辈数百人。”
19 干宝向刘真长中兴书曰:“宝字令升,新蔡人。祖正〔一〕,吴奋武将军。父莹,丹阳丞。〔二〕宝少以博学才器着称,历散骑常侍。”叙其搜神记,孔氏志怪曰:“宝父有嬖人,宝母至妒,葬宝父时,因推着藏中。经十年而母丧,开墓,其婢伏棺上,就视犹暖,渐有气息。舆还家,终日而苏。说宝父常致饮食,与之接寝,恩情如生。家中吉凶,辄语之,校之悉验。平复数年后方卒。宝因作搜神记,中云‘有所感起’是也。”〔三〕刘曰:“卿可谓鬼之董狐。”春秋传曰:“赵穿攻晋灵公于桃园,赵宣子未出境而复。太史书:‘赵盾弑其君。’宣子曰:‘不然。’对曰:‘子为正卿,亡不越境,反不讨贼,非子而谁?’孔子曰:‘董狐,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赵盾,古之贤大夫也,为法受恶。’”【笺疏】
〔一〕 程炎震云:“祖正,晋书八十二宝传作祖统。”〔二〕
文廷式纯常子枝语卷六云:“晋书干宝传:‘父莹,丹阳丞。’舆地纪胜:嘉兴府古迹有干莹墓。注云:‘干宝父也。墓在海盐。’”〔三〕
嘉锡案:唐无名氏文选集注六十二江文通拟郭弘农游仙诗注引雷居士豫章记云:“吴猛,豫章建宁人。干庆为豫章建宁令,死已三日。猛曰:‘明府算历未应尽,似是误耳。今为参之。’乃沐浴衣裳,复死于庆侧。经一宿,果相与俱生。庆云:‘见猛天曹中论诉之。’庆即干宝之兄。宝因之作搜神记。故其序云:‘建武中,有所感起,是用发愤焉。’”案此所引“有所感起”句,与孝标注合。然今搜神记自序乃无此句。盖今本出于后人搜辑,非干宝原书,其自序则录自晋书本传,已经史臣刊削,不全故也。晋书兼载宝父婢再生及兄死复悟两事。然不及吴猛,又不详宝兄之名。御览八百八十七广记三百七十八引幽明录,记干庆事虽详,然不言为干宝之兄。独见于文选集注,亦可谓珍闻也矣。
20 许文思往顾和许,顾先在帐中眠。许至,便径就床角枕共语。许琛已见。既而唤顾共行,顾乃命左右取枕上新衣,易己体上所着。许笑曰:“卿乃复有行来衣乎?”【校文】
“取枕上新衣” “枕”,景宋本作“机枕”,沈本作“其枕”。
21 康僧渊目深而鼻高,王丞相每调之。僧渊曰:“鼻者面之山,管辂别传曰:“鼻者天中之山。”相书曰:“鼻之所在为天中,鼻有山象,故曰山。”目者面之渊。山不高则不灵,渊不深则不清。”〔一〕
【笺疏】
〔一〕 李详云:“案梁简文谢安吉公主饷胡子一头启:‘山高水深,宛在其貌。’即用僧渊此事。胡子者,胡奴也。僧渊本胡人。”
22 何次道往瓦官寺礼拜甚勤。〔一〕充崇释氏,甚加敬也。阮思旷语之曰:“卿志大宇宙,尹子曰:“天地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勇迈终古。”终古,往古也。楚辞曰:“吾不能忍此终古也。”何曰:“卿今日何故忽见推?”阮曰:“我图数千户郡,尚不能得;卿迺图作佛,不亦大乎!”思旷,裕也。
23 庾征西大举征胡,既成行,止镇襄阳。晋阳秋曰:“翼率众入沔,将谋伐狄。既至襄阳,狄尚彊,未可决战。会康帝崩,兄冰薨,留长子方之守襄阳,自驰还夏。”殷豫章与书,送一折角如意以调之。豫章,殷羡。庾答书曰:“得所致,虽是败物,犹欲理而用之。”【校文】
注“还夏” 景宋本“夏”下有“口”字。
24 桓大司马乘雪欲猎,先过王、刘诸人许。真长见其装束单急,问:“老贼欲持此何作?”桓曰:“我若不为此,卿辈亦那得坐谈?”语林曰:“宣武征还,刘尹数十里迎之,桓都不语,直云:‘垂长衣,谈清言,竟是谁功?’刘答曰:‘晋德灵长,功岂在尔?’”二人说小异,故详载之。
25 褚季野问孙盛:“卿国史何当成?”孙云:“久应竟,在公无暇,故至今日。”褚曰:“古人‘述而不作’,何必在蚕室中?”汉书曰:“李陵降匈奴,武帝甚怒。太史令司马迁盛明陵之忠,帝以迁为陵游说,下迁腐刑。乃述唐、虞以来,至于获麟,为史记。迁与任安书曰:‘李陵既生降,仆又茸之以蚕室。’”苏林注曰:“腐刑者,作密室蓄火,时如蚕室。旧时平阴有蚕室狱。”
26 谢公在东山,朝命屡降而不动。后出为桓宣武司马,将发新亭,朝士咸出瞻送。高灵时为中丞,〔一〕亦往相祖。先时,多少饮酒,因倚如醉,戏曰:“卿屡违朝旨,高卧东山,诸人每相与言:‘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今亦苍生将如卿何?”谢笑而不答。〔二〕高灵已见。妇人集载桓玄问王凝之妻谢氏曰:“太傅东山二十余年,遂复不终,其理云何?”谢答曰:“亡叔太傅先正,以无用为心,显隐为优劣,始末正当动静之异耳。”【笺疏】
〔一〕 高崧见言语篇“谢万拜豫州都督”条。但彼注云:“阿●,崧小字也。”此作灵为异。
〔二〕
程炎震云:“晋书七十一崧传,不言尝为中丞,盖略之。安传则同此。又安传云:‘安甚有愧色。’”
27 初,谢安在东山居,布衣,时兄弟已有富贵者,〔一〕翕集家门,倾动人物。刘夫人戏谓安曰:“大丈夫不当如此乎?”谢乃捉鼻曰:“但恐不免耳!”〔二〕
【笺疏】
〔一〕 通鉴一百胡注曰:“谢尚、谢奕、谢万皆为方伯,盛于一时。”〔二〕
通鉴注曰:“言恐亦不免如诸兄弟也。” 嘉锡案:安意盖谓己本无心于富贵,故屡辞征召而不出。但时势逼人,政恐终不得免耳。安少有鼻疾,语音重浊(见雅量篇注)。所以捉鼻者,欲使其声轻细以示鄙夷不屑之意也。能改斋漫录三乃谓“安所以不仕,政畏桓温。其答妻之言,盖畏温知之而不免其祸,非为不免富贵也”。以文义考之,其说非是。
28 支道林因人就深公买印山,〔一〕深公答曰:“未闻巢、由买山而隐。”〔二〕逸士传曰:“巢父者,尧时隐人。山居,不营世利,年老以树为巢,而寝其上,故号巢父。”高逸沙门传曰:“遁得深公之言,惭恧而已。”【笺疏】
〔一〕 程炎震云:“印山当作●山,见德行言语篇注。高僧传四亦作●山。音义云:‘吾浪切,山名,在越剡县。’”〔二〕
嘉锡案:印山当作●山。高僧传四竺道潜传曰:“支遁遣使求买●山之侧沃洲小岭,欲为幽栖之处。潜答云:‘欲来辄给,岂闻巢、由买山而隐。’”
29 王、刘每不重蔡公。二人尝诣蔡,语良久,乃问蔡曰:“公自言何如夷甫?”答曰:“身不如夷甫。”王、刘相目而笑曰:“公何处不如?”答曰:“夷甫无君辈客!”
30 张吴兴年八岁,亏齿,玄之已见。先达知其不常,故戏之曰:“君口中何为开狗窦?”张应声答曰:“正使君辈从此中出入!”【校文】
“答曰” 沈本无“答”字。
31 郝隆七月七日出日中仰卧。人问其故?答曰:“我晒书。”〔一〕征西寮属名曰:“隆字佐治,汲郡人。仕吴至征西参军。”〔二〕
【笺疏】
〔一〕 玉烛宝典卷七及太平御览卷三十一并引崔寔四民月令曰:“七月七日曝经书及衣裳。”故郝隆因此自谓晒书,亦兼用边韶“腹便便,五经笥”之语耳。
〔二〕
李慈铭云:“案‘吴’字疑衍。”
32 谢公始有东山之志,后严命屡臻,势不获已,始就桓公司马。于时人有饷桓公药草,中有“远志”。公取以问谢:“此药又名‘小草’,何一物而有二称?”本草曰:“远志一名棘宛,其叶名小草。”谢未即答。时郝隆在坐,〔一〕应声答曰:“此甚易解:处则为远志,出则为小草。”谢甚有愧色。〔二〕桓公目谢而笑曰:“郝参军此过乃不恶,〔三〕亦极有会。”【笺疏】
〔一〕 李详云:“御览九百八十九引‘郝隆在坐’下有‘谢因曰“郝参军有知识,试复通看”’二语。”〔二〕
尔雅释草曰:“葽绕、棘蒬。”注曰:“今远志也。似麻黄赤华,叶锐而黄,其上谓之小草。”广雅云:“大观本草六引神农本经曰:‘远志味苦温。主欬逆伤中,补不足,除邪气,逆九窍,益智慧,耳目聪明不忘,强志倍力,久服轻身不老。叶名小草,一名棘菀,一名葽绕,一名细草。’注引陶隐居曰:‘小草状似麻,黄而青。’又引苏颂图经曰:‘远志,根黄色,形如蒿根,苗名小草。’古方通用远志、小草,今医但用远志,稀用小草。” 嘉锡案:据此,则远志之与小草,虽一物而有根与叶之不同。叶名小草,根不可名小草也。郝隆之答,谓出与处异名,亦是分根与叶言之。根埋土中为处,叶生地上为出。既协物情,又因以讥谢公,语意双关,故为妙对也。
〔三〕
“郝参军此过”,“过”,御览及渚宫旧事五并作“通”。
33 庾园客诣孙监,值行,见齐庄在外,尚幼,而有神意。庾试之曰:“孙安国何在?”即答曰:“庾稚恭家。”庾大笑曰:“诸孙大盛,有儿如此!”又答曰:“未若诸庾之翼翼。”〔一〕还,语人曰:“我故胜,得重唤奴父名。”孙放别传曰:“放兄弟并秀异,与庾翼子园客同为学生。园客少有佳称,因谈笑嘲放曰:‘诸孙于今为盛。’盛,监君讳也。放即答曰:‘未若诸庾之翼翼。’放应机制胜,时人仰焉。司马景王、陈、钟诸贤相酬,无以逾也。”【校文】
正文及注“庾园客” “园”,景宋本及沈本作“爰”。
【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父执尽敬,礼有明文。入门问讳,尤宜致慎。而魏、晋以来,举此为戏,效市井之唇吻,成宾主之嫌仇。越检逾闲,深堪忿疾。而钟、马行之于前,孙、庾效之于后。饮其狂药,传为佳谈。夫子云:‘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难矣哉!’若此者,乃不义之极致,小慧之下流。误彼后生,所宜深戒。‘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斯道也,自天子以达于庶人,一也。”
34 范玄平在简文坐,谈欲屈,引王长史曰:“卿助我。”范汪别传曰:“汪字玄平,颍阳人。左将军略之孙。〔一〕少有不常之志,通敏多识,博涉经籍,致誉于时。历吏部尚书、徐兖二州刺史。”王曰:“此非拔山力所能助!”史记曰:“项羽为汉兵所围,夜起歌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笺疏】
〔一〕 程炎震云:“晋书七十五汪传颍阳作顺阳,略作晷。”
35 郝隆为桓公南蛮参军,三月三日会,作诗。不能者,罚酒三升。隆初以不能受罚,既饮,揽笔便作一句云:“娵隅跃清池。”桓问:“娵隅是何物?” 答曰:“蛮名鱼为娵隅。”桓公曰:“作诗何以作蛮语?”隆曰:“千里投公,始得蛮府参军,那得不作蛮语也?” 【校文】
“三月三日会,作诗。不能者” 渚宫旧事五作“三月三日大会参佐,令赋诗,迟者”。“三升” 景宋本及沈本作“三斗”。
“蛮语也” 渚宫旧事五无“也”字,“语”下有“温大笑”三字。
36 袁羊尝诣刘恢,〔一〕恢在内眠未起。袁因作诗调之曰:“角枕粲文茵,锦衾烂长筵。”唐诗曰:“晋献公好攻战,国人多丧,其诗曰:‘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袁故嘲之。刘尚晋明帝女,晋阳秋曰:“恢尚庐陵长公主,名南弟。”主见诗,不平曰:“袁羊,古之遗狂!”【校文】
注“唐诗曰” 沈本“诗”下有“序”字。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恢当作惔,各本皆误,下同。”
37 殷洪远答孙兴公诗云:“聊复放一曲。”〔一〕刘真长笑其语拙,问曰:“君欲云那放?”殷曰:“□腊亦放,何必其枪铃邪?”〔二〕殷融已见。
【笺疏】
〔一〕 嘉锡案:“放一曲”,谓放声长歌也。
〔二〕
□与榻同,见广韵入声二十八盍。□腊者,击鼓之声也。说文曰:“□,鼓声也。”段玉裁改鼓声为鼙声。注云:“司马法曰:‘鼙声不过阘。’音义曰:‘阘,吐腊反。刘汤答反。阘即□字也。’投壶音义曰:‘郑呼为鼙也。其声下,其音榻榻然。榻音吐腊反,榻亦即□也。’史记上林赋:‘铿枪镗□’,汉书文选作‘闛鞈’。郭璞曰:‘闛鞈,鼓音也。’此浑言之耳。鼙亦鼓也。淮南兵略训:‘若声之与响,若镗之与鞈。’高注:‘镗鞈,鼓鼙声。’此谓镗鼓声,鞈鼙声也。” 嘉锡案:段氏所引司马法,今本无。其文见周礼大司马郑注,故有陆德明音义也。□为鼓声,通作榻,故疾言之则为榻榻,徐言之则为榻腊。隋书乐志下:“龟兹、疏勒乐器,皆有答腊鼓。”答腊即榻腊,盖象其声以为之名也。通典一百四十四曰:“答腊鼓制,广羯鼓而短,以指揩之,其声甚震。俗谓之揩鼓。”敦煌琐缀中有唐人所作字宝,其入声字有“手□拉”,盖□腊本为鼓声,及转为答腊,又转为□拉,遂为揩鼓之专名。以其纯用手击,故谓之“手□拉”。可与此条互证。说文曰:“枪,钟声也。”段注曰:“引申为他声。”广雅释训曰:“铃,铃声也。”此云“□腊亦放,何必枪铃”者,谓己诗虽不工,亦足以达意,何必雕章绘句,然后为诗?犹之鼓虽无当于五声,亦足以应节,何必金石铿枪,然后为乐也?
38 桓公既废海西,立简文,晋阳秋曰:“海西公讳奕,字延龄,成帝子也。兴宁中即位。少同阉人之疾,使宫人与左右淫通生子。大司马温自广陵还姑孰,过京都,以皇太后令,废帝为海西公。”侍中谢公见桓公拜。桓惊笑曰:“安石,卿何事至尔?”谢曰:“未有君拜于前,臣立于后!”
39 郗重熙与谢公书,道:“王敬仁闻一年少怀问鼎。郗昙、王脩已见。史记曰:“楚庄王观兵于周郊,周定王使王孙满迎劳楚王,王问鼎大小轻重?对曰:‘在德不在鼎。’庄王曰:‘子无阻九鼎,楚国折钩之喙,足以为九鼎也。’”不知桓公德衰,为复后生可畏?”春秋传曰:“齐桓公伐楚,责苞茅之不贡。”论语曰:“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孔安国曰:“后生,少年。”【校文】
注“郗昙王脩” 沈本无“王脩”二字。
40 张苍梧是张凭之祖,尝语凭父曰:“我不如汝。”凭父未解所以。苍梧曰:“汝有佳儿。”张苍梧碑曰:“君讳镇,字义远,吴国吴人。忠恕宽明,简正贞粹。泰安中,除苍梧太守。讨王含有功,封兴道县侯。”凭时年数岁,敛手曰:“阿翁,讵宜以子戏父?”
41 习凿齿、孙兴公未相识,同在桓公坐。桓语孙“可与习参军共语。”孙云:“‘蠢尔蛮荆’,敢与大邦为雠?”习云:“‘薄伐猃狁’,至于太原。”〔一〕小雅诗也。毛诗注曰:“蠢,动也。荆蛮,荆之蛮也。猃狁,北夷也。”习凿齿,襄阳人。孙兴公,太原人。故因诗以相戏也。
【笺疏】
〔一〕 渚宫旧事五云“王恂,太原人,为征南主簿。在温坐嘲习凿齿”云云,与本书及注皆不同。盖别有所本。然为征南主簿,乃琅玡王珣,非太原人。旧事不可从。
42 桓豹奴是王丹阳外生,形似其舅,桓甚讳之。豹奴,桓嗣小字。中兴书曰:“嗣字恭祖,车骑将军冲子也。少有清誉。仕至江州刺史。”王氏谱曰:“混字奉正,中军将军恬子。仕至丹阳尹。”宣武云:“不恒相似,时似耳!恒似是形,时似是神。”桓逾不说。〔一〕
【笺疏】
〔一〕 朱子语类百三十八云:“因说外甥似舅,以其似母故也。问:‘形似母,情性须别?’曰:‘情性也似,大抵形是个重浊底,占得地步较阔。情性是个轻清底,易得走作。’” 嘉锡案:语类所谓情性之似,即神似也。如朱子说,则人之似其母,形似处多,而神似处少。桓嗣方以似其舅为讳,而温谓其神似,故逾不说。但人生似舅,世所常有,不晓豹奴何故讳之也?
43 王子猷诣谢万,林公先在坐,瞻瞩甚高。王曰:“若林公须发并全,神情当复胜此不?”谢曰:“唇齿相须,不可以偏亡。春秋传曰:“唇亡齿寒。”须发何关于神明?”林公意甚恶。〔一〕曰:“七尺之躯,今日委君二贤。”【校文】
“须” 景宋本俱作“须”。
【笺疏】
〔一〕 容止篇:谢公云:“见林公双眼黯黯明黑。孙兴公见林公棱棱露其爽。” 嘉锡案:容止篇“王长史”条注言:“林公之形,信当丑异。”疑道林有齞唇历齿之病。谢万恶其神情高傲,故言正复有发无关神明;但唇亡齿寒,为不可缺耳。其言谑而近虐,宜林之怫然不悦也。
44 郗司空拜北府,南徐州记曰:“旧徐州都督以东为称。晋氏南迁,徐州刺史王舒加北中郎将。北府之号,自此起也。”王黄门诣郗门拜,云:“应变将略,非其所长。”骤咏之不已。郗仓谓嘉宾曰:“公今日拜,子猷言语殊不逊,深不可容!”仓,郗融小字也。郗氏谱曰:“融字景山,愔第二子,辟琅邪王文学,不拜而蚤终。”嘉宾曰:“此是陈寿作诸葛评。蜀志陈寿评曰:“亮连年动众,而无成功,盖应变将略,非其所长也。”王隐晋书曰:“寿字承祚,巴西安汉人。好学,善着述。仕至中庶子。初,寿父为马谡参军,诸葛亮诛谡,髡其父头。亮子瞻又轻寿。故寿撰蜀志,以爱憎为评也。”人以汝家比武侯,复何所言?” 【校文】
注“故寿撰蜀志” 景宋本无“故寿”二字,非。
45 王子猷诣谢公,谢曰:“云何七言诗?”东方朔传曰:“汉武帝在柏梁台上,使群臣作七言诗。”七言诗自此始也。子猷承问,荅曰:“昂昂若千里之驹,泛泛若水中之凫。”出离骚。
46 王文度、范荣期俱为简文所要。范年大而位小,王年小而位大。将前,更相推在前。既移久,王遂在范后。王因谓曰:“簸之扬之,糠秕在前。”范曰:“洮之汰之,沙砾在后。”〔一〕王坦之、范启已见。世说是孙绰、习凿齿言。
【校文】
注“世说” “世”,景宋本及沈本作“一”。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晋书五十六绰传作孙、习语。”
诗小雅大东曰:“维南有箕,不可以簸扬。”书仲虺之诰曰:“肇我邦予有夏,若苗之有莠,若粟之有秕。”孔传曰:“始我商家,国于夏世,欲见翦除,若莠生苗,若秕在粟,恐被锄治簸飏。”释文曰:“飏,音扬。” 嘉锡案:文度之言,全出孔传。释慧琳一切经音义二十八引通俗文云:“淅米谓之洮汰。”荣期因文度比之为糠秕,故亦取义于淅米。米经洮汰,则沙砾留于最后也。
47 刘遵祖少为殷中军所知,称之于庾公。庾公甚忻然,便取为佐。既见,坐之独榻上与语。刘尔日殊不称,庾小失望,遂名之为“羊公鹤”。昔羊叔子有鹤善舞,尝向客称之。客试使驱来,氃氋而不肯舞。〔一〕故称比之。徐广晋纪曰:“刘爰之字遵祖,沛郡人。少有才学,能言理。历中书郎、宣城太守。” 【校文】
“忻然” 景宋本及沈本无“然”字。
【笺疏】
〔一〕 影宋本太平寰宇记百十八:“朗州武陵县鹤泽。案刘义庆说苑曰:‘晋羊祜领荆州,于沅陵泽中得鹤,教其舞以娱宾。因名为鹤泽。’”王象之舆地纪胜六十八“常德府鹤泽”条下引为说苑,不出姓名。且驳之曰:“象之窃谓羊祜在晋,止屯襄阳,不应得鹤于此,而有其地。及羊祜已没,杜预继之,始平吴耳。其年月不相应,当考。” 嘉锡案:刘义庆说苑、隋唐志皆不着录,亦不见他书引用,恐是寰宇记之误。以其既称义庆姓名,姑存之以备参考。舆地纪胜六十四云:“晋羊祜镇荆州,江陵泽中多有鹤,常取之教舞以娱宾客。因名曰鹤泽。后人遂呼江陵郡为鹤泽。”
48 魏长齐雅有体量,〔一〕而才学非所经。初宦当出,虞存嘲之曰:“与卿约法三章:谈者死,文笔者刑,商略抵罪。”魏怡然而笑,无忤于色。魏氏谱曰:“顗字长齐,会稽人。祖胤,处士。父说,大鸿胪卿。顗仕至山阴令。”汉书曰:“沛公入咸阳,召诸父老曰:‘天下苦秦苛法久矣,今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应劭注曰:“抵,至也。但至于罪。”【笺疏】
〔一〕 程炎震云:“金楼子立言篇作魏长高。又云:‘更觉长高之为高,虞存之为愚也。’则长齐当作长高,草书相近之误耳。”
49 郗嘉宾书与袁虎,道戴安道、谢居士云:“恒任之风,当有所弘耳。”以袁无恒,故以此激之。袁、戴、谢并已见。
50 范启与郗嘉宾书曰:“子敬举体无饶纵,掇皮无余润。”郗答曰:“举体无余润,何如举体非真者?”范性矜假多烦,故嘲之。
51 二郗奉道,二何奉佛,皆以财贿。谢中郎云:“二郗谄于道,二何佞于佛。”〔一〕中兴书曰:“郗愔及弟昙奉天师道。”晋阳秋曰:“何充性好佛道,崇修佛寺,供给沙门以百数。久在扬州,征役吏民,功赏万计,是以为遐迩所讥。充弟准,亦精勤,唯读佛经,营治寺庙而已矣。” 【校文】
注“唯读佛经” 景宋本及沈本无“唯”字。
注“而已矣” 景宋本及沈本无“矣”字。【笺疏】
〔一〕 嘉锡案:事详术解篇“郗愔信道”条。法苑珠林五十五(支那撰述百二十卷本)引冥祥记曰:“晋司空庐江何充,字次道,弱而信法,心业甚精。常于斋堂,置于空座,筵帐精华,络以珠宝,设之积年,庶降神异。后大会,道俗甚盛。” 可见其佞佛之甚也。高僧传十竺佛图澄传曰:“尚书张良、张离等,家富事佛,各起大塔。澄谓曰:‘事佛在于清静无欲,慈矜为心。檀越虽仪奉大法,而贪●未已,游猎无度,积聚不穷,方受现世之罪,何福报之可希耶?’”然则如充之聚敛财贿,以营寺塔,非惟达识之所讥,亦古德高僧所不许也。
52 王文度在西州,与林法师讲,〔一〕韩、孙诸人并在坐。林公理每欲小屈,孙兴公曰:“法师今日如着弊絮在荆棘中,触地挂阂。”【笺疏】
〔一〕 程炎震云:“坦之未尝为扬州,支遁下都在哀帝时,王述方刺扬州,盖就其父官廨中设讲耳。”
53 范荣期见郗超俗情不淡,戏之曰:“夷、齐、巢、许,一诣垂名。何必劳神苦形,支策据梧邪?”郗未荅。韩康伯曰:“何不使游刃皆虚?”庄子曰:“昭文之鼓琴,师旷之支策,惠子之据梧,三子之智几矣,皆其盛也,故载之。末年,庖丁为文惠君解牛,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用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而刀刃若新发于硎。文惠君问之,庖丁曰:‘彼节者有闲,而刀刃无厚;以无厚入有闲,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校文】
注“数千牛” 景宋本及沈本无“数”字。
54 简文在殿上行,右军与孙兴公在后。右军指简文语孙曰:“此啖名客!”简文顾曰:“天下自有利齿儿。”后王光禄作会稽,谢车骑出曲阿祖之。〔一〕王蕴、谢玄已见。王孝伯罢秘书丞在坐,谢言及此事,因视孝伯曰:“王丞齿似不钝。”王曰:“不钝,颇亦验。”〔二〕
【笺疏】
〔一〕 程炎震云:“谢玄时盖镇广陵。”〔二〕
嘉锡案:“啖名客”与“利齿儿”,语意不甚可解。名既不可啖,且啖名亦何须利齿?若谓简文此语为指右军言之,则右军仅寥寥一语,未可便谓之“利齿儿”。考宋曾慥类说四十九载殷芸小说引世说作“右军指孙曰:‘此是啖石客。’简文曰:‘公岂不闻天下自有利齿儿耶?’”夫简文既称右军为公,则不得复呼之为利齿儿,益知此语不为右军而发。盖道家有啖石之法,右军以兴公善于持论,然多强辞夺理,故戏之为啖石客。简文闻之,便解其意,因答言彼齿牙坚利,自能啖石耳。亦以讥兴公也。下文谢玄亦云“王丞齿似不钝”,正是以右军戏兴公者讥之。后人不解啖石之义,妄改为啖名。又以简文语与右军意不相干,复改右军指孙为指简文语孙,于是右军与简文共嘲兴公者,变为二人互相嘲矣。不知使此语在简文即位以后,则天子也。即在未即位以前,亦相王也。右军非狂诞之徒,安敢如此轻相戏侮耶?宋晁载之续谈助卷四载殷芸小说引世说“右军指孙曰”,指下多一“谓”字,简文下多“闻之”二字,余与今本同,似不如类说所引为得其真。惟“啖名”亦作“啖石”,知今本名字,确为传写之误矣。
55 谢遏夏月尝仰卧,谢公清晨卒来,不暇着衣,跣出屋外,方蹑履问讯。公曰:“汝可谓前倨而后恭。”战国策曰:“苏秦说惠王而不见用,黑貂之裘弊,黄金百斤尽,大困而归。父母不与言,妻不为下机,嫂不为炊。后为从长,行过洛阳,车骑辎重甚众,秦之昆弟妻嫂侧目不敢视。秦笑谓其嫂曰:‘何先倨而后恭?’嫂谢曰:‘见季子位高而金多。’秦叹曰:‘一人之身,富贵则亲戚畏惧,贫贱则轻易之,而况于他人哉!’”
56 顾长康作殷荆州佐,请假还东。尔时例不给布颿,顾苦求之,乃得发。至破冢,遭风大败。周祗隆安记曰:“破冢,洲名,在华容县。”作笺与殷云:“地名破冢,真破冢而出。行人安稳,布颿无恙。”〔一〕
【笺疏】
〔一〕 说文禾部新附云:“稳,蹂谷聚也。一曰安也。□禾,●省。古通用安隐。”礼记曲礼云:“主人不问,客不先举。”郑注云:“客自外来,宜问其安否无恙。”尔雅释诂云:“恙,忧也。”郭注云:“今人云无恙,谓无忧也。”艺文类聚七十五引风俗通曰:“无恙,俗说疾也。凡人相见及书问者,曰:‘无疾耶?’按上古之时,草居露宿。恙,噬虫也,食人心。凡相劳问者曰:‘无恙乎?’非为疾也。” 嘉锡案:应劭此语,颜师古匡谬正俗八已据尔雅驳之。谓恙非食人之虫。然由此可见汉、晋时常语于人之无忧无病者,皆谓之无恙。布帆,物也,非人也,安得谓之无恙乎?盖本当云:“布帆安稳,行人无恙。”因帆已破败,不可言安稳,故易其语以见意。此乃以文滑稽耳。后人习闻此语,而不晓其意,以为长康欲诳仲堪,诡言布帆未破,于是凡言及物之完好如故者,辄曰“布帆无恙”,非也。
57 符朗初过江,裴景仁秦书曰:“朗字元达,符坚从兄〔一〕。性宏放,神气爽悟。坚常曰:‘吾家千里驹也。’坚为慕容冲所围,朗降谢玄,用为员外散骑侍郎。吏部郎王忱与兄国宝命驾诣之。沙门法汰问朗曰:‘见王吏部兄弟未?’朗曰:‘非一狗面人心,又一人面狗心者是邪?’忱丑而才,国宝美而狠故也。朗常与朝士宴,时贤并用唾壶,朗欲夸之,使小儿跪而张口,唾而含出。又善识味,会稽王道子为设精馔,讫,问:‘关中之食,孰若于此?’朗曰:‘皆好。唯盐味小生。’即问宰夫,如其言。或人杀鸡以食之,朗曰:‘此鸡栖,恒半露。’问之,亦验。又食鹅炙,知白黑之处,咸试而记之,无豪厘之差。着符子数十篇,盖老、庄之流也。朗矜高忤物,不容于世,后众谗而杀之。”王咨议大好事,问中国人物及风土所生,终无极已。王氏谱曰:“肃之字幼恭,右将军羲之第四子。历中书郎、骠骑咨议。”朗大患之。次复问奴婢贵贱,朗云:“谨厚有识,中者,乃至十万;无意为奴婢,问者,止数千耳。”【校文】
正文及注诸“符”字 景宋本俱作“苻”。
注“性宏放” “宏”,景宋本作“宕”。
【笺疏】
〔一〕 嘉锡案:苻朗为苻坚从兄子,此注“兄”下脱“子”字。
58 东府客馆是版屋。谢景重诣太傅,时宾客满中,初不交言,直仰视云:“王乃复西戎其屋。”〔一〕秦诗叙曰:“襄公备其兵甲,以讨西戎,妇人闵其君子,故作诗曰:‘在其版屋,乱我心曲。’”毛公注曰:“西戎之版屋也。”【笺疏】
〔一〕 程炎震云:“左思三都赋序曰:‘见在其版屋,则知秦野西戎之宅。’” 嘉锡案:此必座中之人有不可于意者,故不与之交言,且微辞以讥之。
59 顾长康啖甘蔗,先食尾。问所以,云:“渐至佳境。〔一〕”【笺疏】
〔一〕 嘉锡案:类聚八十七引世说曰:“顾恺之为虎头将军,每食蔗,自尾至本。人或问?曰:‘渐入佳境。’”与今本不同。考晋书职官志无虎头将军之号,亦绝不见于他书。宋人修太平御览,多采用类聚,而其九百七十四甘蔗门改引晋书“顾恺之每食蔗”云云,则类聚之误审矣。宋吴曾能改斋漫录五引世说,与类聚全同。然曾所征引,往往即从类书贩稗得之,未必所见世说果有异于今本也。历代名画记五曰:“顾恺之字长康,小字虎头。”然则虎头是小字,而非官名。及叙其仕履,仅云:“义熙初,为散骑常侍。”且自注其下曰:“见晋史、中兴书、檀道鸾续晋阳秋、刘义庆世说及顾集。”可见恺之并未尝为将军也。孙志祖读书脞录五亦云虎头将军,未悉其为何等官属。仍当以名画记为正。
60 孝武属王珣求女婿,曰:“王敦、桓温,磊砢之流,既不可复得,且小如意,亦好豫人家事,酷非所须。正如真长、子敬比,最佳。”珣举谢混。后袁山松欲拟谢婚,续晋阳秋曰:“山松,陈郡人。祖乔,益州刺史。父方平,义兴太守。山松历秘书监、吴国内史。孙恩作乱,见害。初,帝为晋陵公主访婿于王珣,珣举谢混云:‘人才不及真长,不减子敬。’帝曰:‘如此,便已足矣。’”王曰:“卿莫近禁脔。”〔一〕
【笺疏】
〔一〕 李详云:“详案:晋书谢安传附谢混载此语云:‘元帝始镇建业,公私窘罄,每得一□,以为珍膳。项上一脔尤美,辄以荐帝。群下未尝敢食,于时呼为禁脔。故珣因以为戏。’”
程炎震云:“混传云云,盖是世说本文,而今本失之。不然,禁脔二字,孝标不容无注也。”建康实录十曰:“案中兴书:初元帝出镇建邺,属永嘉丧乱,天下分离,公私窘罄。每得一□,为珍膳。顶上一脔尤美,辄将荐帝,群下未尝敢食。于时呼为禁脔。或曰鹑炙也。故珣以为戏。”顶上,今晋书谢混传作项上,亦无鹑炙之说。
61 桓南郡与殷荆州语次,因共作了语。顾恺之曰:“火烧平原无遗燎。”桓曰:“白布缠棺竖旒旐。”〔一〕殷曰:“投鱼深渊放飞鸟。”次复作危语。〔二〕桓曰:“矛头淅米剑头炊。”〔三〕殷曰:“百岁老翁攀枯枝。”顾曰:“井上辘轳卧婴儿。”殷有一参军在坐,云:“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四〕殷曰:“咄咄逼人!”〔五〕仲堪眇目故也。〔六〕中兴书曰:“仲堪父尝疾患经时,仲堪衣不解带数年。自分剂汤药,误以药手拭泪,遂眇一目。” 【笺疏】
〔一〕 竖,渚宫旧事五作附。
〔二〕
嘉锡案:古文苑有宋玉大言赋、小言赋,为楚襄王、唐勒、景差、宋玉共造,如联句之体。如大言赋:宋玉曰“方地为车,圆天为盖。长剑耿耿倚天外”云云。了语、危语,意盖仿此。
〔三〕
程炎震云:“某氏曰:‘内则云:“析稌。”魏武嘲王景兴在会稽析粳米。’析与淅古字通,故韩、孟联句有‘析玉不可从’,俗谬改作淅。若淅米,则不合用矛头也。” 嘉锡案:此说穿凿不可从,淅米固不合用矛头,炊饭岂当用剑头耶?此不过言于战场中造饭,死生呼吸,所以为危也。
〔四〕
李慈铭云:“案晋书顾恺之传脱‘顾曰井上’一句,又脱‘夜半’二字,皆误。当据此补。”〔五〕
嘉锡案:“咄咄”,惊叹之辞。“咄咄逼人”,亦晋人口头常语。法书要录卷二宋羊欣采古来能书人名曰:“王脩善隶、行,与羲之善,殆穷其妙,子敬每省修书云:‘咄咄逼人。’”又卷十王右军与司空郗公书曰:“献之,字子敬,少有清誉,善隶书,咄咄逼人。”淳化阁帖卷五卫夫人书曰:“卫有一弟子王逸少,甚能学卫真书,咄咄逼人。”〔六〕
嘉锡案:此出语林,见类林杂说五引。
62 桓玄出射,有一刘参军与周参军朋赌,垂成,唯少一破。刘谓周曰:“卿此起不破,我当挞卿。”〔一〕周曰:“何至受卿挞!”刘曰:“伯禽之贵,尚不免挞,而况于卿?”尚书大传曰:“伯禽与康叔见周公,三见而三笞。康叔有骇色,谓伯禽曰:‘有商子者,贤人也,与子见之。’乃见商子而问焉。商子曰:‘南山之阳有木焉,名乔。’二三子往观之,见乔实高高然而上。反,以告商子。商子曰:‘乔者,父道也。南山之阴有木焉,名曰梓。’二三子复往观焉,见梓实晋晋然而俯。反以告商子。商子曰:‘梓者,子道也。’二三子明日见周公,入门而趋,登堂而跪。周公拂其首,劳而食之,曰:‘尔安见君子乎?’”礼记曰:“成王有罪,周公则挞伯禽。”亦其义也。周殊无忤色。桓语庾伯鸾曰:晋东宫百官名曰:“庾鸿字伯鸾,颍川人。”庾氏谱曰:“鸿祖义,吴国内史。父楷,左卫将军。鸿仕至辅国内史。”〔二〕刘参军宜停读书,周参军且勤学问。”〔三〕
【笺疏】
〔一〕 嘉锡案:此盖桓玄僚属,分朋赌射。刘、周同在一朋,周当起射,如不破的,则全朋不胜,故戏言激之。
〔二〕
李慈铭云:“案义当作羲,太尉亮次子也。晋书作会稽内史。(此据楷传。而羲本传作吴兴内史,则误。吴兴非国,当曰太守,不当曰内史也。吴兴盖吴国之讹。)左卫将军,晋书作左将军。辅国内史亦有误。辅国惟有将军,安得有内史?”〔三〕
嘉锡案:刘滥引故事,比拟不伦,以书传资其利口,故曰宜停读书。周被骂而无忤色,盖本不知伯禽为何人,故曰“且勤学问”。
63 桓南郡与道曜讲老子,王侍中为主簿在坐。桓曰:“王主簿,可顾名思义。”王未答,且大笑。桓曰:“王思道能作大家儿笑。”道曜,未详。思道,王祯之小字也。老子明道,祯之字思道,故曰“顾名思义”。〔一〕
【笺疏】
〔一〕 程炎震云:“祯当作桢,品藻篇‘桢之字公干’,则字当从木,晋书亦从木。”
64 祖广行恒缩头。诣桓南郡,始下车,桓曰:“天甚晴朗,祖参军如从屋漏中来。”祖氏谱曰:“广字渊度,范阳人。父台之,仕光禄大夫。广仕至护军长史。”【校文】
注“仕光禄大夫” 景宋本及沈本无“仕”字。
65 桓玄素轻桓崖,崖在京下有好桃,玄连就求之,遂不得佳者。崖,桓脩小字。续晋阳秋曰:“脩少为玄所侮,于言端常嗤鄙之。”玄与殷仲文书,以为嗤笑曰:“德之休明,肃慎贡其楛矢;如其不尔,篱壁闲物,亦不可得也。”国语曰:“仲尼在陈,有隼集陈侯之庭而死,楛矢贯之,石砮尺有咫。问于仲尼。对曰:‘隼之来远矣。此肃慎之矢也。昔武王克商,通道于九夷、百蛮,使各以方贿贡,于是肃慎氏贡楛矢。古者分异姓之职,〔一〕使不忘服也,故分陈以肃慎之贡;若求之故府,其可得。’使求得之,金椟如初。” 〔二〕
【笺疏】
〔一〕 程炎震云:“国语作‘分异姓以远方之职贡’,此恐有脱字。”〔二〕
“如初”,国语作“如之”。
轻诋第二十六
1 王太尉问眉子:“汝叔名士,何以不相推重?”眉子已见。叔,王澄也。眉子曰:“何有名士终日妄语?”
2 庾元规语周伯仁:“诸人皆以君方乐。”周曰:“何乐?谓乐毅邪?”史记曰:“乐毅,中山人。贤而为燕昭王将军,率诸侯伐齐,终于赵。”庾曰:“不尔。乐令耳!”周曰:“何乃刻画无盐,以唐突西子也。”〔一〕列女传曰:“钟离春者,齐无盐之女也。其丑无双,黄头深目,长壮大节,鼻昂结喉,肥项少发,折腰出胸,皮肤若漆。行年三十,无所容入,炫嫁不售,乃自诣齐宣王,乞备后宫,因说王以四殆。王拜为正后。”吴越春秋曰:“越王句践得山中采薪女子,名曰西施,献之吴王。”【校文】
注“钟离春” “春”,景宋本作“舂”。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文选卷四十任昉到大司马记室笺曰:‘惟此鱼目,唐突玙璠。’注引孔融汝颍优劣论:陈群曰:‘颇有芜菁,唐突人参。’张铣注:‘唐突,诋触也。’骈雅训纂卷二曰:‘按翟氏灏通俗编卷十三引毛诗郑笺“豕之性唐突难禁制”,后汉书殷颎传“唐突诸郡”曹植牛斗诗“欻起相唐突”,晋子夜歌“小喜多唐突”,晋书周顗传“唐突西施”,南史王思远传“唐突卿宰”,陆厥传“那得此道人,禄●似队父唐突人”,又后汉书孔融传“□突宫掖”,文选长笛赋“奔遯砀突”,□与砀皆唐之通用字。困学纪闻云“唐突见南史陆厥传”,不知其前已多见。’此条援据甚博,惟考今本范书孔融传实作唐,不作□。惠氏栋后汉书补注卷十六唐突注引丁度曰:‘搪突,触也。’吴曾曰律有唐突之罪。” 嘉锡案:能改斋漫录一曰:“律有唐突之罪。”汉马融长笛赋曰:“●瀑喷沫,奔遯砀突。”李善注:“砀,徒郎切。”以唐为砀。魏曹子建牛斗诗云:“行至土山头,欻起相搪突。”见太平广记。
3 深公云:“人谓庾元规名士,胸中柴棘三斗许。”〔一〕
【笺疏】
〔一〕 程炎震云:“周婴卮林引此条,下有‘深公即殷源也’六字。力辨其误。今以此本无此注,故不录入。卮林又曰:‘方正篇载深公语,则元规于法深不薄,今乃发轻诋。夫倚庾之贵以拒诽,訾庾之短以鬻重,法深岂高逸沙门哉?’”
4 庾公权重,足倾王公。庾在石头,王在冶城坐。〔一〕大风扬尘,王以扇拂尘曰:“元规尘污人!”〔二〕按王公雅量通济,庾亮之在武昌,传其应下,公以识度裁之,嚣言自息。岂或回贰有扇尘之事乎?王隐晋书戴洋传曰:“丹阳太守王导,问洋得病七年。洋曰:‘君侯命在申,为土地之主,而于申上冶,火光昭天,此为金火相烁,水火相炒,以故相害。’导呼冶令奕逊,使启镇东徙,今东冶是也。”丹阳记曰:“丹阳冶城,去宫三里,吴时鼓铸之所,吴平犹不废。”又云:“孙权筑冶城,为鼓铸之所。”既立石头大坞,不容近立此小城,当是徙县冶空城而置冶尔。冶城疑是金陵本冶。〔三〕汉高六年,令天下县邑,〔四〕秣陵不应独无。
【校文】
注“昭天” “昭”,景宋本作“照”。
注“金火相烁” “烁”,景宋本及沈本作“铄”。
【笺疏】
〔一〕 李详云:“详案:困学纪闻书类周公城录条原注:‘世说注云:“推周公城录:冶城宜是金陵本里。”’据此知今注‘冶城’上当夺‘推周公城录’五字,‘宜’、‘疑’、‘治’、‘里’,并以音同传写之误。万氏集证谓王原注当在言语篇‘谢公登冶城’注中,非也。” 嘉锡案:困学纪闻二曰:“禹贡释文:周公职录云:‘黄帝受命风后,受图割地,分九州。’隋唐志无此书。太平御览一百五十七引太一式占、周公城名录有此三句。夹漈通志艺文略:周公城名录一卷。城、职字相似,恐传写之误。”原注曰“世说注”云云。抱朴子内篇登涉引周公城名录,审言所引未全,今具录之,以见周公城录之确有其书也。姚振宗汉书艺文志拾补五曰:“或称城名录,或称职录,大抵是河洛图纬之佚存者。”
程炎震云:“此云庾在石头,王在冶城。盖咸和元二年间。晋书导传云:‘亮居外镇,据上流,拥强兵。’则是亮镇武昌时,通鉴因之系之咸康四年。盖以苏峻叛前,王、庾不闻有□也。”〔二〕
嘉锡案:事见雅量篇“往来者云庾公有东下意”条。
〔三〕
“县冶空城”、“金陵本冶”两“冶”字皆当作“治”。
〔四〕
李慈铭云:“县邑下脱城字。”汉书注师古曰:“县之与邑,皆令筑城。”
5 王右军少时甚涩讷,〔一〕在大将军许,王、庾二公后来,右军便起欲去。大将军留之曰:“尔家司空、王丞相已见。元规,复可所难?”〔二〕
【笺疏】
〔一〕 御览七百三十九引语林曰:“王右军少尝患癫,一二年辄发动。后答许询诗,忽复恶中得二十字云:‘取欢仁智乐,寄畅山水阴。清泠涧下濑,历落松竹林。’既醒,左右诵之,读竟,乃叹曰:‘癫何预盛德事耶?’”按右军病癫,他书未闻。裴启与右军同时,言或不妄。聊附于此,以为谈助。
〔二〕
程炎震云:“王本可作何。” 嘉锡案:“王本”即明王世贞评点本。
6 王丞相轻蔡公,曰:“我与安期、千里共游洛水边,何处闻有蔡充儿?”〔一〕晋诸公赞曰:“充字子尼,陈留雍丘人。”充别传曰:“充祖睦,蔡邕孙也。〔二〕充少好学,有雅尚,体貌尊严,莫有媟慢于其前者。高平刘整有隽才,而车服奢丽,谓人曰:‘纱縠,人常服耳。尝遇蔡子尼在坐,终日不自安。’见惮如此。是时,陈留为大郡,多人士,琅邪王澄尝经郡境,问:‘此郡多士,有谁乎?’〔三〕吏曰:‘有江应元、蔡子尼。’时陈留多居大位者,澄问:‘何以但称此二人?’吏曰:‘向谓君侯问人,不谓位也。’澄笑而止。充历成都王东曹掾,故称东曹。”妒记曰:“丞相曹夫人性甚忌,禁制丞相,不得有侍御,乃至左右小人,亦被检简,时有妍妙,皆加诮责。王公不能久堪,乃密营别馆,众妾罗列,儿女成行。后元会日,夫人于青疏台中,望见两三儿骑羊,皆端正可念。夫人遥见,甚怜爱之。语婢:‘汝出问,是谁家儿?’给使不达旨,乃答云:‘是第四王等诸郎。’曹氏闻,惊愕大恚。命车驾,将黄门及婢二十人,人持食刀,自出寻讨。王公亦遽命驾,飞辔出门,犹患牛迟。乃以左手攀车兰,〔四〕右手捉麈尾,以柄助御者打牛,狼狈奔驰,劣得先至。蔡司徒闻而笑之,乃故诣王公,谓曰:‘朝廷欲加公九锡,公知不?’王谓信然,自叙谦志。蔡曰:‘不闻余物,唯闻有短辕犊车,长柄麈尾。’王大愧。后贬蔡曰:‘吾昔与安期、千里,共在洛水。’”〔五〕
【校文】
“蔡充儿”之“充”及注“充”字,景宋本俱作“克”。
注“蔡邕孙也” “孙也”,沈本作“从孙”。
注“尝经郡境” 景宋本“郡”下有“入”字。
注“第四王等” “王”,景宋本作“五”。
注“吾昔与安期千里” 景宋本及沈本无“昔”字。
【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充,晋书蔡谟传作克。”〔二〕
越缦堂日记第二十一册(五十七叶)云:“后汉书蔡邕传邕上疏有‘臣年四十有六,孤特一身’之语。不言其后有子否也。其女文姬传谓‘曹操愍邕无嗣’。案晋书羊祜传:‘祜为蔡邕外孙,讨吴有功,当晋爵土,请以封舅子蔡袭,遂封袭关内侯。’是邕有孙,昔人已有言之者。今案世说轻诋篇注引蔡充别传曰:‘充祖睦,蔡邕孙也。’则邕孙不止一人,尤有明证。充,司徒谟之父。晋书作克,附见谟传。” 嘉锡案:明周婴卮林六曰:“羊祜讨吴有功,将进爵土,乞以赐舅子蔡袭,袭非邕之孙乎?又世说新语注引蔡充别传曰:‘充祖睦,蔡邕孙也。’而晋书蔡谟传曰:‘蔡睦魏尚书。睦生德,乐平太守。德生充,为东曹掾。充生谟,至司徒。谟生邵、系等。’世系昭然。谟未尝为庭坚之不祀也。而史言‘曹操痛邕无嗣,遣使者以金璧赎琰还’,岂为其子早凋故乎?然蔡豹传曰:‘豹高祖质,汉卫尉左中郎将邕叔父也。祖睦,魏尚书。父宏,阴平太守。’据此,则睦为邕叔父之孙,与世说注不同,未知孰是?”周氏所考甚详,越缦岂未之见耶?余以为羊祜之舅子袭,自是蔡邕之孙。惟是否邕有子先死,仅遗幼孙,抑邕本无子孙,而袭父子以同宗入继,皆不可知。至于蔡睦,则实非邕后。晋书蔡豹传有明文可考。元和姓纂八亦云:“蔡携生棱、棱生邕、质元孙克。”与晋书合。世说注多脱误,不可据。各本作“充祖睦,蔡邕孙”者固误,淳熙本作“蔡邕从孙”,亦非也。以世次考之,睦乃蔡邕从子耳。
〔三〕
李慈铭云:“案晋书作‘琅邪太守吕豫遣吏迎澄,澄问吏曰’云云。此注入境问下,疑脱吏曰二字。多士疑当作名士。”〔四〕
“兰”,类聚三十五引妒记作“拦”。案“拦”当从木,作“栏”字。
〔五〕
注文“王大愧,后贬蔡曰”下袁本作“吾昔与安期、千里共在洛水集处,不闻天下有蔡克儿。正忿蔡前戏言耳”。
7 褚太傅初渡江,尝入东,至金昌亭。吴中豪右,燕集亭中。谢歆金昌亭诗叙曰:〔一〕“余寻师,来入经吴,行达昌门,忽睹斯亭,傍川带河,其榜题曰‘金昌’。访之耆老,曰:‘昔朱买臣仕汉,还为会稽内史,逢其迎吏,游旅北舍,与买臣争席。买臣出其印绶,群吏惭服自裁。因事建亭,号曰“金伤”,失其字义耳。’”褚公虽素有重名,于时造次不相识别。敕左右多与茗汁,少箸粽,〔二〕汁尽辄益,使终不得食。褚公饮讫,徐举手共语云:“褚季野!”于是四座惊散,无不狼狈。
【校文】
注“游旅北舍” 景宋本“游”作“逆”,“北”作“比”。袁本“游”亦作“逆”。
【笺疏】
〔一〕 全晋文百三十五云:“歆爵里未详。” 嘉锡案:隋志注:梁有车骑司马谢韶集三卷,歆、韶形近,或即其人。
〔二〕
李慈铭云:“案通鉴卢循遗刘裕益智粽。”宋书:废帝杀江夏王义恭,以蜜渍目睛,谓之鬼目粽。近儒段玉裁谓粽皆当作□。广韵、集韵、类篇、干禄字书皆有□字,蜜渍瓜食也。桑感切。□即糁字,今之小菜。齐民要术引广州记:‘益智子取外皮,蜜渍为糁。’其字径作糁。胡三省注通鉴曰:‘角黍,盖误认为粽。’慈铭案:段说是也。玉篇、广韵皆以粽为□之俗,训云:‘芦叶裹黍。’与宋书所谓蜜渍者,迥不相合。世说此处粽字亦□之误。当以‘少箸□’读句,谓多与以茗汁,而少与以小菜。如今客来与茶,别设菜果也。若作□,则茗汁中岂可箸此?且古人角黍非常食之物,未闻有以此待客者。李本径改作□,益误矣。” 嘉锡案:北户录二云:“辩州以蜜渍益智子,食之亦甚美。”注引颜之推云:“今以蜜藏杂果为粽。”字苑曰:“杂藏果也,音素感反。”嘉锡考之诸书,凡释□字,皆谓蜜渍瓜果。盖即今之所谓蜜饯。凡茶坊中犹为客设之以佐茶。此俗古今不异。段氏、李氏解为小菜,非是。藏小菜之法,以盐不以蜜,且安有以小菜佐茗饮者乎?
8 王右军在南,丞相与书,每叹子侄不令。云:“虎□、虎犊,还其所如。”〔一〕虎□,王彭之小字也。王氏谱曰:“彭之字安寿,琅邪人。祖正,尚书郎。父彬,卫将军。彭之仕至黄门郎。虎犊,彪之小字也。彪之字叔虎,彭之第三弟。年二十而头须皓白,时人谓之王白须。少有局干之称。累迁至左光禄大夫。”【校文】
注 两“须”字,景宋本俱作“须”。
【笺疏】
〔一〕 程炎震云:“王导卒于咸康五年,彪之年三十四。此盖彪之初为郎时,右军当在江州。” 嘉锡案:言彭之、彪之,生长高门,而才质凡下,羊质虎皮,恰如其名也。
嘉锡又案:言彭之真豚犬之流,彪之初生之犊,二人之才正如其小字耳。
9 褚太傅南下,孙长乐于船中视之。〔一〕长乐,孙绰。言次,及刘真长死,孙流涕,因讽咏曰:“人之云亡,邦国殄瘁。”大雅诗毛公注曰:“殄,尽。瘁,病也。”褚大怒曰:“真长平生,何尝相比数,而卿今日作此面向人!”孙回泣向褚曰:“卿当念我!”〔二〕时咸笑其才而性鄙。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此盖褚裒彭咸败后还镇京口时,故云南下,永和五年也。其冬裒卒矣。”〔二〕
程炎震云:“御览六十六引语林曰:‘褚公游曲阿后湖。狂风忽起,船倾。褚公已醉,乃曰:“此舫人皆无可以招天谴者,唯有孙兴公多尘滓,正当以此厌天欲耳!”便欲捉孙掷水中。孙惧无计,唯大呼曰:“季野!卿念我!”’疑即此一事,而此文未全。褚裒曰‘真长’云云,亦是常语,孙何为便作哀鸣?知必有恶剧也。临川盖以捉掷水中非佳事,故节取之。又‘季野!卿念我’下有注,以季野为彦回字,误,今不取。”又云:“曲阿在京口,地亦相合,故是一时事。” 嘉锡案:此可见褚裒深恶绰之为人。
10 谢镇西书与殷扬州,为真长求会稽。殷答曰:“真长标同伐异,侠之大者。常谓使君降阶为甚,乃复为之驱驰邪?”
11 桓公入洛,过淮、泗,践北境,〔一〕与诸僚属登平乘楼,〔二〕眺瞩中原,慨然曰:“遂使神州陆沈,〔三〕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八王故事曰:“夷甫虽居台司,不以事物自婴,当世化之,羞言名教。自台郎以下,皆雅崇拱默,以遗事为高。四海尚宁,而识者知其将乱。”晋阳秋曰:“夷甫将为石勒所杀,谓人曰:‘吾等若不祖尚浮虚,不至于此!’”袁虎率而对曰:“运自有废兴,岂必诸人之过?”桓公懔然作色,顾谓四坐曰:“诸君颇闻刘景升不?刘镇南铭曰:“表字景升,山阳高平人。黄中通理,博识多闻。仕至镇南将军、荆州刺史。”有大牛重千斤,啖刍豆十倍于常牛,负重致远,曾不若一羸牸。魏武入荆州,烹以飨士卒,于时莫不称快。”〔四〕意以况袁。四坐既骇,袁亦失色。〔五〕 【校文】
“率而” “而”,景宋本作“尔”。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桓温入洛,是永和十二年伐姚襄时,过淮、泗,是太和四年征慕容暐时,首尾十四年,非一役也。此以入洛与过淮、泗并举,殊误。晋书温传叙此于伐姚襄时,而云自江陵北伐,过淮、泗,尤误。案入洛之役,戴施屯河上,勒舟师以逼许、洛。温不自御也。周保绪晋略列传二十五曰:‘ 温伐燕,自姑孰乘舟,顺江而下。入淮、泗,登平乘楼。’此为合矣。” 嘉锡案:通鉴一百亦叙袁宏之对于永和十二年,盖沿用晋书之文。文学篇曰:“桓宣武北征,袁虎时从,被责免官。”注引温别传曰:“温以太和四年上疏,自征鲜卑。” 又案:袁宏之免官,不见于晋书本传。据孝标注,则在太和四年。与此条所云“过淮、泗,践北境”,正一时之事。盖宏因此对,失温之意,遂致被责免官矣。温虽颇慕风流,而其人有雄姿大略,志在功名,故能矫王衍等之失。英雄识见,固自不同。
〔二〕
程炎震云:“宋书六十三王昙首传:‘太祖镇江陵,昙首转长史。太祖入奉大统,昙首固陈,上乃下严兵自卫。中兵参军朱容子抱刀在平乘户外。’”又六十一武三王江夏王义恭传曰:“平乘船皆下两头,作露手形,不得拟象龙舟,悉不得朱油。”李详云:“详案:通鉴一百胡注:‘平乘楼,大船之楼。’隋书杨素传:‘楼船亦有平乘之名。’”〔三〕
原本玉篇水部云:“庄子:‘是陆沈者也。’司马彪曰:‘无水而沈也。’野王案:陆沈,犹沦翳也。言居陆而若沈溺无闻也。史记‘陆沈于俗,避世金马门’,是也。” 嘉锡案:陆沈者,无水而沈。淮南子览冥训:‘是谓坐驰陆沈,昼冥宵明’及此条之神州陆沈,皆其本义。至于庄子则阳篇、史记滑稽传之以陆沈喻隐沦,论衡谢短篇:“知古不知今,谓之陆沈。”以喻人之不学,则其引伸之义也。通鉴胡注曰:“以王衍等尚清谈而不恤王事,以致夷狄乱华也。”身之之言,与刘注同意。
〔四〕
晋书殷浩传庾翼贻浩书曰:“王夷甫,先朝风流士也。然吾薄其立名非真,而始终莫取。若以道非虞、夏,自当超然独往,而不能谋始,大合声誉,极致名位,正当抑扬名教,以静乱源。而乃高谈庄、老,说空终日。虽云谈道,实长华竞。及其末年,人望犹存。思安惧乱,寄命推务。而甫自申述,徇小好名。既身囚胡虏,弃言非所。凡明德君子,遇会处际,宁可然乎?而世皆然之。益知名实之未定,弊风之未革也。” 嘉锡案:晋人之论王夷甫者,庾翼之言为最切矣。翼传言见桓温总角,便期之以远略,谓有英雄之才。固宜其议论之有合也。
又案:文学篇“袁伯彦作名士传成”,注曰:“宏以裴叔则、乐彦辅、王夷甫、庾子嵩、王安期、阮千里、卫叔宝、谢幼舆为中朝名士。”然则宏亦祖尚玄虚,服膺夷甫者。桓温所谓诸人,正指中朝名士,固宜为之强辩矣。
〔五〕
通鉴注曰:“温意以牛况宏,徒能糜俸禄,而无经世之用。”
12 袁虎、伏滔同在桓公府。桓公每游燕,辄命袁、伏,袁甚耻之,恒叹曰:“公之厚意,未足以荣国士!与伏滔比肩,亦何辱如之?”〔一〕
【笺疏】
〔一〕 嘉锡案:文选三国名臣序赞引晋阳秋曰:“袁宏为大司马府记室参军。”本书言语篇注引中兴书曰:“伏滔少有才学,举秀才,大司马桓温参军。”足证二人同在桓温府也。考文选集注九十四引臧荣绪晋书云:“袁宏好学,善属文,谢尚以为豫州别驾,桓温命为安西参军。”按之晋书帝纪,桓温之为安西将军,在穆帝永和元年。其为大司马,在哀帝兴宁元年前后。相距已十有八年。宏先为安西参军,则其入桓温幕府,亦已久矣。今晋书文苑传不叙宏入安西府事,第云累迁大司马桓温记室者,略之也。然又云“伏滔先在温府,与宏善”。则不知何据,疑其误也。
13 高柔在东,甚为谢仁祖所重。既出,不为王、刘所知。仁祖曰:“近见高柔,大自敷奏,然未有所得。”真长云:“故不可在偏地居,轻在角●奴角反。中,〔一〕为人作议论。”高柔闻之,云:“我就伊无所求。”人有向真长学此言者,真长曰:“我寔亦无可与伊者。”然游燕犹与诸人书:“可要安固?”安固者,高柔也。孙统为柔集叙曰:“柔字世远,乐安人。才理清鲜,安行仁义。婚泰山胡毋氏女,年二十,既有倍年之觉,而姿色清惠,近是上流妇人。柔家道隆崇,既罢司空参军、安固令,〔二〕营宅于伏川。驰动之情既薄,又爱玩贤妻,便有终焉之志。尚书令何充取为冠军参军,僶俛应命,眷恋绸缪,不能相舍。相赠诗书,清婉辛切。”〔三〕
【校文】
注“辛切” “辛”,沈本作“新”。
【笺疏】
〔一〕 李详云:“详案:广韵四觉:‘●,屋角。’今人谓屋隅为角●,当作此字。” 嘉锡案:今俗作“角落”。
〔二〕
程炎震云:“安固县属扬州临海郡。”〔三〕
文廷式补晋书艺文志丁部曰“世说高柔在东”云云,与魏之高柔别是一人。魏高柔,字文惠,三国志有传。书钞一百一十高文惠与妇书曰:‘今置琵琶一枚,音甚清亮也。’一百三十六高文惠妇与文惠书云:‘今奉织成袜一量。’御览六百八十九高文惠妇与文惠书:‘今聊奉组生履一緉。’六百八十八高文惠妇与文惠书曰:‘今奉总帢十枚。’据世说注当是高世远妇。书钞、御览误也。” 嘉锡案:文氏说是也。严可均全三国文五十四亦疑之,而不能定。今观世远夫妇往复书,盖上拟秦嘉、徐淑,文采必有可观,惜乎仅存残篇断句,无以窥其清婉辛切之旨矣。
14 刘尹、江虨、王叔虎、孙兴公同坐,江、王有相轻色。虨以手歙叔虎云:“酷吏!”词色甚彊。刘尹顾谓:“此是瞠邪?非特是丑言声,拙视瞻。”言江此言,非是丑拙,似有忿于王也。
15 孙绰作列仙商丘子赞曰:“所牧何物?殆非真猪。傥遇风云,为我龙摅。”列仙传曰:“商丘子晋者,商邑人。好吹竽牧豕,年七十,不娶妻而不老。问其须要,言‘但食老术、昌蒲根、饮水,如此便不饥不老耳’。贵戚富室,闻而服之,不能终岁辄止,谓将有匿术。孙绰为赞曰:‘商丘卓荦,执策吹竽。渴饮寒泉,饥食菖蒲。所牧何物?殆非真猪。傥逢风云,为我龙摅。’”时人多以为能。王蓝田语人云:“近见孙家儿作文,道何物、真猪也。”【校文】
注“须要” 景宋本作“道要”。
16 桓公欲迁都,〔一〕以张拓定之业。孙长乐上表,谏此议甚有理。桓见表心服,而忿其为异,令人致意孙云:“君何不寻遂初赋,而彊知人家国事?”孙绰表谏曰:“中宗龙飞,实赖万里长江,画而守之耳。不然,胡马久已践建康之地,江东为豺狼之场矣。”绰赋遂初,陈止足之道。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永和十二年,桓温请迁都洛阳。”
17 孙长乐兄弟就谢公宿,言至款杂。刘夫人在壁后听之,具闻其语。谢公明日还,问:“昨客何似?”刘对曰:“亡兄门,未有如此宾客!”夫人,刘惔之妹。谢深有愧色。
18 简文与许玄度共语,许云:“举君、亲以为难。”简文便不复答。许去后而言曰:“玄度故可不至于此!”按邴原别传:“魏五官中郎将,尝与群贤共论曰:‘今有一丸药,得济一人疾,而君、父俱病,与君邪?与父邪?’诸人纷葩,或父、或君。原勃然曰:‘父子,一本也。亦不复难。’”君、亲相校,自古如此。未解简文诮许意。
【校文】
注“纷葩” “葩”,沈本作“纷”。
19 谢万寿春败后,〔一〕还,书与王右军云:“惭负宿顾。”〔二〕右军推书曰:“此禹、汤之戒。”春秋传曰:“禹、汤罪己,其兴也勃焉。”言禹、汤以圣德自罪,所以能兴。今万失律致败,虽复自咎,其可济焉。故王嘉万也。〔三〕
【笺疏】
〔一〕 程炎震云:“升平三年,谢万败。”〔二〕
嘉锡案:晋书羲之传:“万为豫州都督,羲之遗书诫之曰:‘愿君每与士之下者同,则尽善矣。’万不能用,果败。”故此书云“惭负宿顾”也。
〔三〕
嘉锡案:注意谓万虽自咎,亦无所济。则不当以右军为嘉万。况世说着其事于轻诋篇,是右军此语,乃讥笑之词,其不嘉万亦明矣。王字疑当作不。
20 蔡伯喈睹睐笛椽,〔一〕孙兴公听妓,振且摆折。伏滔长笛赋叙曰:“余同寮桓子野有故长笛,传之耆老云:‘蔡邕伯喈之所制也。’初,邕避难江南,宿于柯亭之馆,以竹为椽,邕仰眄之,曰:‘良竹也。’取以为笛,音声独绝。〔二〕历代传之至于今。”王右军闻,大嗔曰:“三祖寿一作台。乐器,虺瓦一作□凡。吊,孙家儿打折。”〔三〕
【笺疏】
〔一〕 嘉锡案:据注,此笛为桓子野所有。考类聚四十四引语林“子野令奴张硕吹睹脚笛”,与此作“睹睐”不同。疑以“睹脚”为是。盖邕睹竹椽之脚,而知其为良材,遂以为名。犹之琴名焦尾也。
〔二〕
御览一百九十四引郡国志曰:“柯亭,一名千秋亭,又名高迁亭。”会稽记云:“汉议郎蔡邕避难宿于此亭,仰观榱竹,知有奇向,因取为笛,果有异声。”后汉书邕传注引张骘文士传曰:“邕告吴人曰:‘吾昔尝经会稽高迁亭,见屋椽竹,东间第十六可以为笛。’取用,果有异声。”〔三〕
嘉锡案:此条语不可通,虽从“一作”,亦终难解,必有误字也。
21 王中郎与林公绝不相得。王谓林公诡辩,林公道王云:“箸腻颜帢,〔一〕●布单衣,挟左传,逐郑康成车后,问是何物尘垢囊!”〔二〕中郎,坦之。帢,帽也。裴子曰:“林公云:‘文度箸腻颜,挟左传,逐郑康成,自为高足弟子。笃而论之,〔三〕不离尘垢囊也。’”【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晋书五行志:‘魏造白帢,横缝其前以别后,名之曰颜帢。至永嘉之间,稍去其缝,名无颜帢。’据此,则江东时以颜帢为旧制,故道林以腻颜帢诮之。” 嘉锡案:“腻颜帢”居易录三十二已解释甚详,但未明引晋书五行志耳。
〔二〕
嘉锡案:后汉书襄楷传云:“天帝遗□好女,浮屠曰‘此但革囊盛血’,遂不眄之。”注云:“四十二章经:天神献玉女于其佛,佛曰:‘此是革囊盛众秽耳。’”“尘垢囊”即“革囊盛众秽”之意,其鄙坦之至矣。然由此可知坦之独抱遗经,谨守家法,故能辟庄周之非儒道,箴谢安之好声律。名言正论,冠绝当时。夫奏箫韶于溱洧,袭冠裳于裸国,固宜为众喙之所咻,群犬之所吠矣。若支遁者,希闻至道,徒资利口,嗔痴太重,我相未除。曾不得为善知识,恶足称高逸沙门乎?书钞百三十五引语林云:“王□为诸人谈,有时或排摈高秃,以如意注林公云:‘阿柱,汝忆摇橹时不?’阿柱,乃林公小名。” 嘉锡案:书钞所称王某,盖即王中郎。本篇又言其尝作沙门不得为高士论。其轻侮支遁如此,宜遁之报以恶声矣。
又案:晋书坦之传及经典释文序录并不言坦之治左传。隋书经籍志有春秋左氏经传通解四卷、春秋旨通十卷并王述之撰。六朝人名有“之”字者,多去“之”为单名。述之疑即王述。故金楼子立言篇云“王怀祖颇有儒术”,盖谓此也。坦之传其父学,故支遁因而讥之耳。两唐志于经传通解不着录,而有王延之春秋旨通十卷,恐是传写之误。经义考一百七十五遂以两书为南齐之尚书左仆射王延之撰,殆非也。
〔三〕
庄子田子方篇老聃曰:“夫天下也者;万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则四支百体,将为尘垢;而死生终始,将为昼夜。”“笃而论之”犹云“要而言之”。盖魏、晋人常语也。金楼子立言下引诸葛亮曰:“追观光武二十八将,下及马援之徒,忠贞智勇,无所不有。笃而论之,非减曩时。”
22 孙长乐作王长史诔云:〔一〕“余与夫子,交非势利,心犹澄水,同此玄味。”礼记曰:“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王孝伯见曰:“才士不逊,亡祖何至与此人周旋!”【笺疏】
〔一〕 程炎震云:“法书要录卷九载张怀瓘书断:王濛永和三年卒,年三十九。”
23 谢太傅谓子侄曰:“中郎始是独有千载!”车骑曰:“中郎衿抱未虚,复那得独有?”中郎,谢万。
24 庾道季诧谢公曰:“裴郎云:‘谢安谓裴郎乃可不恶,何得为复饮酒?’庾和、裴启已见。裴郎又云:‘谢安目支道林,如九方皋之相马,略其玄黄,取其俊逸。’”支遁传曰:〔一〕“遁每标举会宗,而不留心象喻,解释章句,或有所漏,文字之徒,多以为疑。谢安石闻而善之曰:‘此九方皋之相马也,略其玄黄,而取其俊逸。’”列子曰:“伯乐谓秦穆公曰:‘臣所与共儋纆薪菜者,有九方皋,此其于马,非臣之下也。’公使行求马,反,曰:‘得矣!牡而黄。’使人取之,牝而骊。公曰:‘毛物牡牝之不知,何马之能知也?’伯乐曰:‘若皋之观马者,天机也。得其精,亡其粗。在其内,亡其外。见其所见,不见其所不见。视其所视,遗其所不视。若彼之所相,有贵于马也。’既而,马果千里足。”谢公云:“都无此二语,裴自为此辞耳!”庾意甚不以为好,因陈东亭经酒垆下赋。读毕,〔二〕都不下赏裁,直云:“君乃复作裴氏学!”〔三〕于此语林遂废。今时有者,皆是先写,无复谢语。续晋阳秋曰:“晋隆和中,河东裴启撰汉、魏以来迄于今时,言语应对之可称者,谓之语林。时人多好其事,文遂流行。后说太傅事不实,而有人于谢坐叙其黄公酒垆,司徒王珣为之赋,谢公加以与王不平,乃云:‘君遂复作裴郎学。’自是众咸鄙其事矣。安乡人有罢中宿县诣安者,安问其归资。答曰:‘岭南凋弊,唯有五万蒲葵扇,又以非时为滞货。’安乃取其中者捉之,于是京师士庶竞慕而服焉。价增数倍,旬月无卖。夫所好生羽毛,所恶成疮痏。谢相一言,挫成美于千载,及其所与,崇虚价于百金。上之爱憎与夺,可不慎哉!”【校文】
注“儋纆” “纆”,景宋本作“缠”。
注“牡而黄” “牡”,景宋本作“牝”。
注“毛物牡牝” “牡牝”,景宋本及沈本俱作“牝牡”。
注“得其精” “得”,景宋本作“问”。
【笺疏】
〔一〕 嘉锡案:支遁传不知谁撰,盖必作于语林成书之后,故采取其语,今高僧传亦仍而不改。
〔二〕
李慈铭云:“案读毕下当有谢公字。”〔三〕
嘉锡案:伤逝篇载“王戎过黄公酒垆”事,注引竹林七贤论曰:“俗传若此:颍川庾爰之尝以问其伯文康。文康云:‘中朝所不闻,江左忽有此论,盖好事者为之耳。’”是此事之不实,庾亮已辩之于前。谢安盖熟知之。乃俗语不实,流为丹青。王珣既因之以作赋,裴启又本之以着书。于草野传闻,不加考辨,则安石之深鄙其事斥为裴郎学,非过论也。但王珣赋甚有才情,谢以与王不平,故于其赋之工拙不置一词。意以为选题既诬,其文字亦无足道焉耳。
25 王北中郎不为林公所知,乃箸论沙门不得为高士论。大略云:“高士必在于纵心调畅,沙门虽云俗外,反更束于教,非情性自得之谓也。”
26 人问顾长康:“何以不作洛生咏?”答曰:“何至作老婢声!”〔一〕洛下书生咏,音重浊,故云老婢声。
【笺疏】
〔一〕 嘉锡案:洛下书生咏者,效洛下读书之音,以咏诗也。陆法言切韵序云:“吴、楚则时伤轻浅,燕、赵则多伤重浊。”洛下虽非燕、赵,而同在大河南北,故其音亦伤重浊。长康世为晋陵无锡人,习于轻浅,故鄙夷不屑为之。晋书王敦传曰:“含军败,敦闻怒曰:‘我兄,老婢也!’”长康漫论声韵,而忽作此詈人之语,世说亦入之轻诋篇,则其言必有所为。长康素为桓温所亲昵。温死,谢安执政,而长康作诗哭温,有“鱼鸟无依”之叹(见言语篇“顾长康拜桓宣武墓”条)。然则“老婢”之讥,殆为谢安发也。亦可谓不识好恶者矣。
又案:“谢安少能作洛下书生咏,有鼻疾,语音浊。后名流多□其咏,弗能及,手掩鼻而吟焉”,见雅量篇“桓公伏甲”条注引文章志。
27 殷顗、庾恒并是谢镇西外孙。谢氏谱曰:“尚长女僧要适庾和,次女僧韶适殷歆。”〔一〕殷少而率悟,庾每不推。尝俱诣谢公,谢公熟视殷曰:“阿巢故似镇西。”巢,殷顗小字也。于是庾下声语曰:“定何似?”谢公续复云:“巢颊似镇西。”庾复云:“颊似,足作健不?”庾氏谱曰:“恒字敬则。祖亮,父和。恒仕至尚书仆射。”【笺疏】
〔一〕 程炎震云:“晋书殷顗传:父康。此云歆,未知孰是?”
28 旧目韩康伯:将肘无风骨。说林曰:“范启云:‘韩康伯似肉鸭。’”〔一〕
【校文】
“将” 景宋本作“捋”。
【笺疏】
〔一〕 嘉锡案:方言一云:“京、奘、将,大也。秦、晋之间,凡人之大谓之奘,或谓之壮。燕之北鄙,齐、楚之郊,或曰京,或曰将,皆古今语也。”据此,则“将”为“壮”之声转。康伯为人肥大,故范启以肉鸭比之。凡人肥则肘壮。此云将肘者,江北伧楚人语也。品藻篇云:“韩康伯虽无骨干,然亦肤立。”同讥其无骨,而毁誉不同,爱憎之见异耳。观注语知康伯甚肥,故时人讥其有肉无骨。
29 符宏叛来归国。〔一〕谢太傅每加接引,宏自以有才,多好上人,坐上无折之者。适王子猷来,太傅使共语。子猷直孰视良久,回语太傅云:“亦复竟不异人!”宏大惭而退。续晋阳秋曰:“宏,符坚太子也。坚为姚苌所杀,宏将母妻来投,诏赐田宅。桓玄以宏为将,玄败,寇湘中,伏诛。”〔二〕
【校文】
“符” 景宋本俱作“苻”。
【笺疏】
〔一〕 程炎震云:“太元十年六月符宏来降。” 嘉锡案:见晋书孝武帝纪,与通鉴作七月不同。
嘉锡又案:考之晋书苻坚载记及通鉴一百六,太元九年慕容冲、姚苌等并叛。秦八月冲进逼长安。十年五月,冲攻长安,苻坚留太子宏守城,帅骑数百出奔五将山。六月,宏不能守长安,将数千骑与母妻西奔下辩。七月,姚苌遣兵执苻坚送诣新平。太子宏至下辩,南秦州刺史杨壁拒之。宏奔武都投氐豪强熙,假道来奔。八月姚苌遣人缢坚于新平佛寺。世说据晋人纪载,以宏背父来降,故书之以叛。实则宏出长安时,坚已奔五将。父子不相见,无所受命。宏之自武都来归,坚又已被擒,存亡不可知,宏非背其父而出走也。故责宏以不能死守长安以身殉国,则可矣。谓之为叛父,固非其罪也。是年四月,刘牢之已率兵救苻丕于邺,为慕容垂所败而归。太保谢安又请自将救秦。宏之来奔,自必请兵复雠,故安每加接引。八月,安卒,乃不果出兵耳。宋书谢灵运传载其山居赋自注曰:“太傅既薨,远图已辍。”此之谓也。(远图,各本皆误作建图,据文选述祖德诗注引改。)
〔二〕
晋书桓玄传云:“安帝反正,湘州刺史苻宏走入湘中,害郡守。长吏檀祇讨宏于湘东,斩之。”又苻坚载记云:“宏历位辅国将军。桓玄篡位,以宏为凉州刺史。义熙初,以谋叛被诛。”通鉴卷二百九十二云:“溆州蛮酋苻彦通自称苻秦苗裔。”胡注曰:“苻秦之亡,苻宏奔晋,从诸桓于荆、楚,其后无闻。彦通自以为苻秦苗裔,盖言出于宏之后。”
30 支道林入东,见王子猷兄弟。还,人问:“见诸王何如?”答曰:“见一群白颈乌,但闻唤哑哑声。”〔一〕
【笺疏】
〔一〕 嘉锡案:详见排调篇“刘真长始见王丞相”条。老学庵笔记八曰:“古所谓揖,但举手而已。今所谓喏,乃始于江左诸王。方其时,惟王氏子弟为之,故支道林见王子猷兄弟曰:‘见一群白项乌,但闻唤哑哑声。’即今喏也。” 嘉锡案:道林之言,讥王氏兄弟作吴音耳。哑哑之声与唱喏殊不相似,放翁之说,近于傅会。
31 王中郎举许玄度为吏部郎。郗重熙曰:“相王好事,不可使阿讷在坐。”〔一〕讷,询小字。
【校文】
“在坐” 景宋本“坐”下有“头”字。
【笺疏】
〔一〕 程炎震云:“坦之尝为抚军掾,郗愔为抚军司马,盖同时。然坦之晚进位卑,恐未得举玄度也。”
32 王兴道谓:谢望蔡霍霍如失鹰师。永嘉记曰:“王和之字兴道,琅玡人。祖翼,〔一〕平南将军。父胡之,司州刺史。和之历永嘉太守、正员常侍。”望蔡,谢琰小字也。〔二〕
【笺疏】
〔一〕 程炎震云:“翼当据晋书作廙。”〔二〕
程炎震云:“谢琰传‘封望蔡公’,非小字,注误。”
33 桓南郡每见人不快,辄嗔云:“君得哀家梨,当复不烝食不?”〔一〕旧语:秣陵有哀仲家梨甚美,大如升,入口消释。言愚人不别味,得好梨烝食之也。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某氏曰:北户录引作‘不烝不食’。”
假谲第二十七
1 魏武少时,尝与袁绍好为游侠,观人新婚,因潜入主人园中,夜叫呼云:“有偷儿贼!”青庐中人皆出观,〔一〕魏武乃入,抽刃劫新妇与绍还出,失道,坠枳棘中,绍不能得动,复大叫云:“偷儿在此!”绍遑迫自掷出,遂以俱免。曹瞒传曰:“操小字阿瞒,少好谲诈,游放无度。”孙盛杂语云:“武王少好侠,放荡不修行业。尝私入常侍张让宅中,让乃手戟于庭,逾垣而出,有绝人力,故莫之能害也。”【笺疏】
〔一〕 玉台新咏一古诗无名人为焦仲卿妻作云:“其日牛马嘶,新妇入青庐。”酉阳杂俎一礼异篇云:“北朝婚礼,青布缦为屋,在门内外,谓之青庐,于此交拜。”
2 魏武行役,失汲道,军皆渴,乃令曰:“前有大梅林,饶子,甘酸,可以解渴。”士卒闻之,口皆出水,乘此得及前源。〔一〕
【校文】
“失汲道,军皆渴” 沈本无“道”字,景宋本“军”上有“三”字。
【笺疏】
〔一〕 嘉锡案:通典一百五十六引此作“世说新书”,字句小异。
3 魏武常言:“人欲危己,己辄心动。”因语所亲小人曰:“汝怀刃密来我侧,我必说心动。执汝使行刑,汝但勿言其使,无他,当厚相报!”执者信焉,〔一〕不以为惧,遂斩之。此人至死不知也。左右以为实,谋逆者挫气矣。〔二〕曹瞒传曰:“操在军,廪谷不足,私语主者曰:‘何如?’主者云:‘可以小斛足之。’操曰:‘善。’后军中言操欺众,操题其主者,背以徇曰:‘行小斛,盗军谷。’遂斩之。仍云:‘特当借汝死,以厌众心。’其变诈皆此类也。”【校文】
“常言” 景宋本及沈本作“常谓”。
【笺疏】
〔一〕 嘉锡案:执者,广记一百九十引殷芸小说作侍者。
〔二〕
宋马永卿记刘安世之语为元城语录,其卷中曰:“老先生曰:‘昨夜看三国志,识破一事。操之遗令,谆谆百言,下至分香卖履之事,家人婢妾,无不处置详尽,无一语语及禅代之事。其意若曰:禅代之事,自是子孙所为,吾未尝教为之。是实以天下遗子孙,而身享汉臣之名。此遗令之意,昨夜偶窥破之。’老先生似有喜色。某因此历观曹操平生之事,无不如此。夜卧圆枕,啖野葛至尺许,饮鸩酒至一盏,皆此意也。操之负人多矣,恐人报己,故先扬此声以诳时人,使人无害己意也。然则遗令之意,亦扬此声以诳后世耳。” 嘉锡案:安世所谓扬其声以诳时人,正从世说所载二事看出。老先生者,安世所以称司马温公也。
4 魏武常云:“我眠中不可妄近,近便斫人,亦不自觉,左右宜深慎此!”后阳眠,〔一〕所幸一人窃以被覆之,因便斫杀。自尔每眠,左右莫敢近者。
【笺疏】
〔一〕 嘉锡案:阳眠,广记一百九十引殷芸小说作阳冻。
5 袁绍年少时,曾遣人夜以剑掷魏武,少下,不箸。〔一〕魏武揆之,其后来必高,因帖卧床上。剑至果高。按袁、曹后由鼎跱,迹始携贰。自斯以前,不闻雠隙,有何意故而剚之以剑也?
【笺疏】
〔一〕 吴承仕曰:“‘少下不着’者,剑着床下耶?此节记事可疑。”
6 王大将军既为逆,顿军姑孰。晋明帝以英武之才,犹相猜惮,乃箸戎服,骑巴賨马,齎一金马鞭,阴察军形势。〔一〕未至十余里,有一客姥,居店卖食。帝过憩之,〔二〕谓姥曰:“王敦举兵图逆,猜害忠良,朝廷骇惧,社稷是忧。故劬劳晨夕,用相觇察,恐形迹危露,或致狼狈。追迫之日,姥其匿之。”便与客姥马鞭而去。行敦营□而出,军士觉,曰:“此非常人也!”敦卧心动,曰:“此必黄须鲜卑奴来!”命骑追之,已觉多许里,追士因问向姥:“不见一黄须人骑马度此邪?”姥曰:“去已久矣,不可复及。”于是骑人息意而反。〔三〕异苑曰:“帝躬往姑孰,敦时昼寝,卓然惊悟曰:‘营中有黄头鲜卑奴来,何不缚取?’帝所生母荀氏,燕国人,故貌类焉。”【校文】
“姑孰” 景宋本“孰”作“熟”。
“卖食” 景宋本及沈本无“卖”字。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此明帝太宁二年事。”又云:“晋书明纪作‘巴滇马’。”〔二〕
李慈铭云:“案说文:‘憩,息也。’今作憩,乃憩之俗。”〔三〕
晋书明帝纪云:“帝至于湖,阴察敦营垒而出。有军士疑帝非常人。”又:“敦正昼寝,梦日环其城,惊起曰:‘此必黄须鲜卑奴来也。’”与世说“敦卧心动”之说合。神仙传九郭璞传云:“王敦镇南洲,欲谋大逆,乃召璞为佐。时明帝年十五。一夕,集朝士,问太史:‘王敦果得天下耶?’史臣曰:‘王敦致天子,非能得天下。’明帝遂单骑微行,直入姑熟城。敦正与璞食。璞久之不白敦。敦惊曰:‘吾今同议定大计,卿何不即言?’璞曰:‘向见日月星辰之精灵,五岳四海之神祇,皆为道从翼卫,下官震悸失守,不得即白将军。’敦使闻,谓是小奚戏马,检定非也。遣三十骑追不及。” 嘉锡案:据其所言,则敦并未昼寝,且亦不知是明帝。语涉妄诞,恐不足信。
7 王右军年减十岁时,大将军甚爱之,恒置帐中眠。大将军尝先出,右军犹未起。须臾,钱凤入,屏人论事,晋阳秋曰:“凤字世仪,吴嘉兴尉子也。奸慝好利。为敦铠曹参军,知敦有不臣心,因进说。后敦败,见诛。”都忘右军在帐中,便言逆节之谋。右军觉,既闻所论,知无活理,乃剔吐污头面被褥,诈孰眠。敦论事造半,方意右军未起,相与大惊曰:“不得不除之!”及开帐,乃见吐唾从横,信其实孰眠,于是得全。于时称其有智。按诸书皆云王允之事,而此言羲之,疑谬。〔一〕
【校文】
“年减十岁” “减”,沈本作“裁”。
“乃剔吐” “剔”,沈本作“阳”。
“孰眠” “孰”,沈本作“熟”。
“方意右军” “意”,沈本作“忆”。
【笺疏】
〔一〕 御览四百三十二引晋中兴书曰:“王允之字渊猷,年在总角,从伯敦深智之。尝夜饮,允之辞醉先眠。时敦将谋作逆,因允之醉别床卧,夜中与钱凤计议。允之已醒,悉闻其语,恐或疑,便于眠处大吐,衣面并污。凤既出,敦果照视,见其眠吐中,以为大醉,不复疑之。” 嘉锡案:今晋书允之传略同,且曰:“时父舒始拜廷尉,允之求还定省,敦许之。至都,以敦、凤谋议事白舒。舒即与导俱启明帝。”其非右军事审矣。世说之谬,殆无可疑。
8 陶公自上流来,赴苏峻之难,令诛庾公。谓必戮庾,可以谢峻。晋阳秋曰:“是时成帝在襁褓,太后临朝,中书令庾亮以元舅辅政,欲以风轨格政,绳御四海。而峻拥兵近甸,为逋逃薮。亮图召峻,王导、卞壶并不欲。亮曰:‘苏峻豺狼,终为祸乱,晁错所谓削亦反,不削亦反。’遂下优诏,以大司农征之。峻怒曰:‘庾亮欲诱杀我也。’遂克京邑。平南温峤闻乱,号泣登舟,遣参军王愆期推征西陶侃为盟主,俱赴京师。时亮败绩奔峤,人皆尤而少之。峤愈相崇重,分兵以配给之。”庾欲奔窜,则不可;欲会,恐见执,进退无计。温公劝庾诣陶,曰:“卿但遥拜,必无它。我为卿保之。”庾从温言诣陶。至,便拜。陶自起止之,曰:“庾元规何缘拜陶士行?”毕,又降就下坐。陶又自要起同坐。坐定,庾乃引咎责躬,深相逊谢。陶不觉释然。〔一〕
【校文】
“陶士行” “行”,景宋本作“衡”。
“同坐坐定” 景宋本及沈本无下一“坐”字。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此是咸和三年,亮奔寻阳时。晋书六十六侃传叙侃语于石头平后,非也。”
9 温公丧妇,从姑刘氏,家值乱离散,唯有一女,甚有姿慧,姑以属公觅婚。公密有自婚意,答云:“佳婿难得,但如峤比云何?”姑云:“丧败之余,乞粗存活,便足慰吾余年,何敢希汝比?”却后少日,公报姑云:“已觅得婚处,门地粗可,婿身名宦,尽不减峤。”因下玉镜台一枚。姑大喜。既婚,交礼,女以手披纱扇,抚掌大笑曰:“我固疑是老奴,果如所卜!”按温氏谱:“峤初取高平李□女,中取琅玡王诩女,后取庐江何邃女。都不闻取刘氏,便为虚谬。”〔一〕谷口云:“刘氏,政谓其姑尔,非指其女姓刘也。孝标之注,亦未为得。”〔二〕玉镜台,是公为刘越石长史,北征刘聪所得。王隐晋书曰:“建兴二年,峤为刘琨假守左司马,都督上前锋诸军事,讨刘聪。”晋阳秋曰:“聪一名载,字玄明,屠各人。父渊,因乱起兵死。聪嗣业。”【笺疏】
〔一〕 御览五百五十四引晋中兴书曰:“温峤葬豫章。至峤后妻何氏卒,便载峤丧还都。诏令葬建平陵北,并赠峤二妻王氏、何氏始安夫人印绶云。” 嘉锡案:晋书本传同。并与温氏谱合。诏书不及李氏者,盖以早亡,又不从葬故也。峤之不婚刘氏,亦已明矣。
又案:晋书阎鼎传有中书令李□,为鼎所杀。
〔二〕
李慈铭云:“案‘谷口’以下,盖宋人校语。既谓其姑,必仍姓温,何得云刘?宋人疏谬,往往如是。”程炎震云:“温峤三娶,见晋书礼志中,孝标此难是也。‘谷口’不知何人。此数语宋本已有之,当考。姑既适刘,其女非姓刘而何?”
10 诸葛令女,庾氏妇,既寡,誓云:“不复重出!”此女性甚正彊,无有登车理。即庾亮子会妻。父虨,已见上。〔一〕恢既许江思玄婚,乃移家近之。初,诳女云:“宜徙。”于是家人一时去,独留女在后。比其觉,已不复得出。江郎莫来,女哭詈弥甚,积日渐歇。江虨暝入宿,恒在对床上。后观其意转帖,虨乃诈厌,〔二〕良久不悟,声气转急。女乃呼婢云:“唤江郎觉!”江于是跃来就之曰:“我自是天下男子,厌,何预卿事而见唤邪?既尔相关,不得不与人语。”女默然而惭,情义遂笃。葛令之清英,江君之茂识,必不背圣人之正典,习蛮夷之秽行。康王之言,所轻多矣。
【校文】
“江郎莫来” “莫”,景宋本作“暮”。
【笺疏】
〔一〕 程炎震云:“父虨当作文彪,见方正篇‘诸葛恢大女’条。” 嘉锡案:江虨字思玄。此所叙即虨事,不应称父虨。虨字当作恢。
〔二〕
李慈铭云:“案厌俗作魇。”
李详云:“详案:一切经音义七引苍颉篇云:‘厌,眠内不详也。’说文:‘厌,笮也。’案笮,迫也。今人病厌,如有压迫之者,惊呼不自觉是也。说文‘寐’下云:‘寐而厌也。’山海经西山经:‘翼望之山,有鸟焉,名曰鵸□,服之使人不厌。’与此皆厌之古字,俗作魇。” 嘉锡案:玄应音义七正法华经音引苍颉篇云:“伏合人心曰厌,亦眠内不祥也。”审言本此为说。然其书卷一大方等大集经音及慧琳音义曰:“十六大智度论音并引字苑云:‘厌,眠内不祥也。苍颉篇云:“伏合人心曰厌。”’”然则“眠内不祥”非苍颉篇之语也,审言误矣。
11 愍度道人始欲过江,与一伧道人为侣,谋曰:“用旧义在江东,恐不办得食。”便共立“心无义”。既而此道人不成渡,愍度果讲义积年。名德沙门题目曰:“支愍度才鉴清出。”孙绰愍度赞曰:“支度彬彬,好是拔新。俱禀昭见,而能越人。世重秀异,咸竞尔珍。孤桐峄阳,浮磬泗滨。”后有伧人来,先道人寄语云:“为我致意愍度,无义那可立?旧义者曰:“种智有是,而能圆照。然则万累斯尽,谓之空无;常住不变,谓之妙有。”而无义者曰:“种智之体,豁如太虚,虚而能知,无而能应。居宗至极,其唯无乎?”治此计,权救饥尔!无为遂负如来也。”〔一〕
【笺疏】
〔一〕 程炎震云:“高僧传四愍度作敏度,云:‘敏度亦聪哲有誉,着传译经录,今行于世。’又高僧传五法汰传云:‘时沙门道恒颇有才力,常执心无义,大行荆土。汰曰:“此是邪说,应须破之。”乃大集名僧,令弟子昙壹难之曰“色既暮,明日更集。”慧远就席,攻难数番,关责锋起。恒自觉义途差异,神色微动,麈尾扣案,未即有答。远曰:“不疾而速,杼柚何为?”坐者皆笑。心无之义,于是而息。’盖道恒述敏度义者也。寻敏度过江,当庾亮在江州。法汰过江,则桓温在荆州。相去殆二十余年也。”
高僧传四康僧渊传云:“晋成之世,与康法畅、支敏度等俱过江。敏度亦聪哲有誉,着传译经录,今行于世。” 嘉锡案:无义出三藏记十二。陆澄法论目录有刘遗民释心无义。夫心无之义,既因慧远而息,遗民乃慧远之徒,不知何为,犹着书以释之,岂所谓释者,将以攻驳其义耶?法论既亡,其详不可得闻矣。
12 王文度弟阿智,恶乃不翅,〔一〕当年长而无人与婚。孙兴公有一女,亦僻错,又无嫁娶理。因诣文度,求见阿智。既见,便阳言:“此定可,殊不如人所传,那得至今未有婚处?我有一女,乃不恶,但吾寒士,不宜与卿计,欲令阿智娶之。”文度欣然而启蓝田云:“兴公向来,忽言欲与阿智婚。”蓝田惊喜。既成婚,女之顽嚚,欲过阿智。方知兴公之诈。阿智,王虔之小字。虔之字文将,辟州别驾,不就。娶太原孙绰女,字阿恒。〔二〕 【笺疏】
〔一〕 李详云:“详案:说文:‘疧病不翅也。’段氏注:‘翅同啻。’仓颉篇曰:‘不啻多也。’(详案:一切经音义七引)古语不啻,如楚人言伙颐之类。世说新语‘恶乃不翅’,晋、宋闲人尚作此语。” 嘉锡案:“不翅”之义,详见赏誉篇“江思悛”条。此言阿智之为人,不但是恶而已。
〔二〕
嘉锡案:此注当是引王氏谱,各本皆脱去书名。
13 范玄平为人,好用智数,而有时以多数失会。尝失官居东阳,桓大司马在南州,故往投之。桓时方欲招起屈滞,以倾朝廷;且玄平在京,素亦有誉,桓谓远来投己,喜跃非常。比入至庭,倾身引望,语笑欢甚。顾谓袁虎曰:“范公且可作太常卿。”范裁坐,桓便谢其远来意。范虽实投桓,而恐以趋时损名,乃曰:“虽怀朝宗〔一〕,会有亡儿瘗在此,故来省视。”桓怅然失望,向之虚伫,一时都尽。〔二〕中兴书曰:“初,桓温请范汪为征西长史,复表为江州,并不就。还都,因求为东阳太守,温甚恨之。汪后为徐州,温北伐,令汪出梁国,失期,温挟憾奏汪为庶人。汪居吴,后至姑孰见温,温语其下曰:‘玄平乃来见,当以护军起之。’汪数日辞归,温曰:‘卿适来,何以便去?’汪曰:‘数岁小儿丧,往年经乱,权瘗此境,故来迎之,事竟去耳。’温愈怒之,竟不屑意。”【校文】
“姑孰” “孰”,景宋本作“熟”。
注“起之” “起”,沈本作“处”。
注“故来迎之” “故”,沈本作“因”。
【笺疏】
〔一〕 李详云:“详案:晋时礼,谒上官谓之朝宗。陶潜孟府君传‘褚裒为豫章太守,出朝宗亮’(庾亮)是也。晋书范汪传去此语,唐之史臣盖不审所云,疑以谓僭。”〔二〕
李慈铭云:“案范素忤桓,此之远来,自以己事,窥温奸志。直折其谋,进退较然。可谓不畏强御。世说乃谓其‘多数失会’,又云‘恐以趋时损名’。夫远省儿丧,安知其实投桓氏?既曰投桓,何又辞去?此皆矫诬之言,妄诬贤者也。”
程炎震云:“玄平自为桓温长史,后与温立异,闲废积年。岂当晚节,更希苟合?孝标引中兴书,盖以驳正世说。唐修晋书于汪传乃弃彼取此,亦不乐成人之美矣。” 嘉锡案:注引中兴书,并无范实投桓,而恐以趋时损名之语。且云:“温愈怒之,竟不屑意。”然则范本无投桓之心可知矣。
晋书儒林传载汪孙弘之与司马道子笺曰:“桓温于亡祖,虽其意难测,求之于事,正免黜耳,非有至怨也。”盖温怒汪甚至,故其意难测。又曰:“吾少尝过庭,备闻祖考之言,未尝不发愤冲冠,情见乎辞。”又曰:“上愤国朝,无正义之臣;次惟祖考,有没身之恨。”然则汪之恨温亦切矣。
14 谢遏年少时,好箸紫罗香囊,垂覆手。〔一〕太傅患之,而不欲伤其意,乃谲与赌,得即烧之。遏,谢玄小字。
【笺疏】
〔一〕 嘉锡案:“覆手”不知何物,恐是手巾之类。御览七百十六引竹林七贤论曰:“王戎以手巾插腰。”殆即所谓“垂覆手”也。
黜免第二十八
1 诸葛□在西朝,〔一〕少有清誉,为王夷甫所重,时论亦以拟王。后为继母族党所谗,诬之为狂逆。将远徙,友人王夷甫之徒,诣槛车与别。□问:“朝廷何以徙我?”王曰:“言卿狂逆。”□曰:“逆则应杀,狂何所徙?”□已见。
【校文】
“槛车” 景宋本与沈本无“车”字。
【笺疏】
〔一〕 嘉锡案:倭名类聚钞卷一引作宏,说详文学篇“诸葛□年少”条。
2 桓公入蜀,至三峡中,〔一〕部伍中有得猿子者。荆州记曰:“峡长七百里,两岸连山,略无绝处,重岩叠障,隐天蔽日。常有高猿长啸,属引清远。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其母缘岸哀号,行百余里不去,遂跳上船,至便即绝。破视其腹中,肠皆寸寸断。公闻之,怒,命黜其人。
【笺疏】
〔一〕 程炎震云:“御览五十三引庾仲雍荆州记曰:‘巴陵,楚之世有三峡:明月峡、广德峡、东突峡,即今之巫峡、秭归峡、归乡峡。’”
3 殷中军被废,〔一〕在信安,终日恒书空作字。扬州吏民寻义逐之,窃视,唯作“咄咄怪事”四字而已。〔二〕晋阳秋曰:“初,浩以中军将军镇寿阳,羌姚襄上书归降。后有罪,浩阴图诛之。会关中有变,符健死。浩伪率军而行,云‘修复山陵’。襄前驱,恐,遂反。军至山桑,闻襄将至,弃辎重驰保谯。襄至,据山桑,焚其舟实。至寿阳,略流民而还。浩士卒多叛,征西温乃上表黜浩,抚军大将军奏免浩,除名为民。浩驰还谢罪。既而迁于东阳信安县。”【笺疏】
〔一〕 程炎震云:“永和十年,殷浩废徙。”〔二〕
程炎震云:“御览五十引叙州记曰:‘赫连定据平叙,登此山,有群狐绕之而鸣。射之,竟不得一。定乃叹曰:“咄咄!此亦怪事也!”’” 嘉锡案:“咄咄”者,叹诧之声,观赫连定语可见。解见汰侈篇“石崇为客作豆粥”条。袁宏后汉纪二十六曰:“盖勋为羌所破,滇吾以马与勋。勋曰:‘我欲死,不去也。’众曰:‘金城购君羊万头、马千匹,欲与君为一。’勋咄咄曰:‘我死不知也!’”开元占经八十三引幽明录曰:“汉武帝常微行,过人家。家有婢,国色,帝悦之,因留宿。夜与婢□。有书生亦家宿,善天文,忽见客星移,掩帝座,甚逼。书生大惊跃,连呼‘咄咄’,不觉声高。”
4 桓公坐有参军椅烝薤不时解,〔一〕共食者又不助,而椅终不放,举坐皆笑。〔二〕桓公曰:“同盘尚不相助,况复危难乎?”□令免官。
【校文】
“□” 景宋本作“敕”。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椅,当是人名,然上下恐有脱文。”〔二〕
椅,御览九百七十七引作猗,注云:“音羁,□取物也。” 嘉锡案:猗为□取物者,释玄应一切经音义十五引通俗文:“以箸取物曰敧。”御览七百六十引同,并有注云:“音羁。”则猗与敧,通用字也。今本误作椅,遂不可解。书钞四十五引作“参军名倚”,则以为人名。其书传写失真,不足据。大藏经梁释僧旻宝唱等经律异相四十九地狱部云:“炙地狱者,大铁山火焰相搏,以铁铲铲之,周匝猗炙,一面适熟,铲自然转,反覆颠倒。”释慧琳一切经音义七十九云:“猗炙,上音依,犹倚也,倚立于旁曰猗。”今案经律异相之意,盖谓以铁铲取人入火,反覆炙之,如箸之取物,故曰猗炙。慧琳不知猗、敧通用,乃望文生训,释猗作倚,非是。以此推之,则此所谓“猗烝薤不时解”,“猗终不放”者,谓以箸取薤不得,乃反覆用箸,终不释手也。今世伧人犹有反手挟菜者,其状鄙野,故为举坐所笑。薤今名●子,无蒸食之者。而齐民要术九素食篇有薤白蒸。其法略曰“秫米一石,熟舂煮之。葱、薤等寸切,令得一石许,油五升,合和蒸之。气馏,以豉汁五升洒之。凡三洒。半熟,更以油五升洒之”云云。观其作法,乃是米薤同蒸,调以油豉。则蒸熟后必凝结如糍不可解,故挟取较难耳。
5 殷中军废后,恨简文曰:“上人箸百尺楼上,儋梯将去。”〔一〕续晋阳秋曰:“浩虽废黜,夷神委命,雅咏不辍,虽家人不见其有流放之戚。外生韩伯始随至徙所,周年还都,浩素爱之,送至水侧,乃咏曹颜远诗曰:‘富贵它人合,贫贱亲戚离。’因泣下。”〔二〕其悲见于外者,唯此一事而已。则“书空”、“去梯”之言,未必皆实也。
【笺疏】
〔一〕 嘉锡案:殷浩之被废,今晋书浩传但云:“桓温素忌浩,既闻其败,上疏罪浩,竟坐废为庶人。”温传亦云:“时殷浩至洛阳,脩复园陵,经涉数年,屡战屡败,器械都尽。温复进督司州,因朝野之怨,乃奏废浩。自是,内外大权,一归温矣。”若如所言,则浩之见废,纯出于温,无与简文事。浩岂不知,何为归怨乎?纵浩本无此言,乃纪载之不实,然造言者,果何自而生耶?今读上条注引晋阳秋,言“征西温上表黜浩,抚军大将军奏免浩,除名为民”。抚军大将军者,简文也。浩除名徙信安,事在永和十年。时简文方以抚军录尚书事辅政,故疏请废浩。虽出于温,而定其罪罚者,则实简文。言语篇“顾悦与简文同年”条注引中兴书曰:“悦上疏理浩,或谏以浩为太宗所废,必不依许。”然则浩之得罪,以情言之,简文乃迫于桓温,非其本怀。以事言之,则固明明抚军之所奏请,不得谓非太宗之所废也。由是世人相传:浩恨简文,有上楼去梯之语。虽不知实否,要不可谓之无理矣。
嘉锡又案:浩之得罪,固由于自请北伐,大败于姚襄,致桓温得因以为罪,然其为政,亦甚失人情。其尤谬者,莫过于处置蔡谟一事。谟除司徒,三年不就职。永和六年,帝临轩征谟不至,公卿奏请送廷尉。谟惧,稽颡待罪。浩欲加谟大辟,会徐州刺史荀羡入朝,浩以问羡。羡曰:“蔡公今日事危,明日必有桓、文之举。”浩乃止,下诏免谟为庶人(见蔡谟荀羡传及通鉴九十九)。谟此举诚不能无过,然特谦冲太甚,非争权乱政者比也。纵欲正上下之分,其罪亦何至于死?况其时天子幼冲,政在宰辅。浩以无功新进,凭其威势,辄欲专杀大臣。使其果行,荀羡纵不举兵,桓温亦必入清君侧。晋室之乱,可翘足而待也。浩本与羡友善,故擢居重任,以为羽翼(见羡及浩传)。其词尚不平如此,则其时人心之汹汹可知矣。史言温因朝野之怨,乃奏废浩,首举蔡谟事为言(见温及浩传)。然则浩纵不战败,亦必覆公餗,败国家事,不待桓温之废之也。免官禁锢,咎由自取,复何怨乎?程炎震云:“说文:‘儋,何也。’管子七发:‘担竿而欲定其末。’注:‘儋,举也。’”〔二〕
嘉锡案:韩伯家素贫窭(见伯传),其母子初必依浩为生。浩以永和十年被废。伯从之经年,年已二十有四。其辞去还都,盖以浩在困顿中,不宜复累之。故浩有感于曹颜远之诗,以素爱之不忍别,因而自伤,非怨之也。又案:曹摅字颜远,其感旧诗见文选二十九。
6 邓竟陵免官后赴山陵,〔一〕过见大司马桓公。公问之曰:“卿何以更瘦?”大司马寮属名曰:“邓遐字应玄,陈郡人,平南将军岳之子。勇力绝人,气盖当世,时人方之樊哙。为桓温参军,数从温征伐,历竟陵太守。〔二〕枋头之役,温既怀耻忿,且惮遐,因免遐官,病卒。”邓曰:“有愧于叔达,不能不恨于破甑!”郭林宗别传曰:“钜鹿孟敏,字叔达,敦朴质直。客居太原,杂处凡俗,未有所名。尝至市买甑,荷儋堕地坏之,径去不顾。适遇林宗,见而异之,因问曰:‘坏甑可惜,何以不顾?’客曰:‘甑既已破,视之何益?’林宗赏其介决,因以知其德性,谓必为美士,劝令读书。游学十年,遂知名,三府并辟,不就。东夏以为美贤。”【笺疏】
〔一〕 程炎震云:“竟陵郡,惠帝分江夏置。东晋时属荆州,亦当属江州。”又云:“咸和二年十月,葬简文帝于高平陵。”〔二〕
程炎震云:“御览三百七十八引‘何以更瘦’下,原注徐广晋纪曰‘邓遐勇力绝人’云云。此注当有脱文。又从温征伐下有为冠军将军五字,无历字。”
7 桓宣武既废太宰父子,〔一〕仍上表曰:“应割近情,以存远计。若除太宰父子,可无后忧。”简文手答表曰:“所不忍言,况过于言?”宣武又重表,辞转苦切。简文更答曰:“若晋室灵长,明公便宜奉行此诏。〔二〕如大运去矣,请避贤路!”桓公读诏,手战流汗,于此乃止。太宰父子,远徙新安。〔三〕司马晞传曰:“晞字道升,元帝第四子。初封武陵王,拜太宰。少不好学,尚武凶恣。时太宗辅政,晞以宗长不得执权,常怀愤慨,欲因桓温入朝杀之。太宗即位,新蔡王晃首辞,引与晞及子综谋逆。有司奏晞等斩刑,诏原之,徙新安。晞未败,四五年中,喜为挽歌,自摇大铃,使左右习和之。又燕会,使人作新安人歌舞离别之辞,其声甚悲,后果徙新安。”【校文】
注“使人作新安人歌舞离别之辞” “使人”,景宋本作“倡妓”。
【笺疏】
〔一〕 程炎震云:“咸安元年,桓温废武陵王晞。”〔二〕
程炎震云:“此诏,晋书简文纪作前诏,是。”〔三〕
晋书简文纪云:“帝虽神识恬畅,而无济世大略。故谢安称为惠帝之流,清谈差胜耳。” 嘉锡以为简文虽制于权臣,而能保全海西公及武陵王晞。其人盖长者而短于才。然其言不恶而严,足令桓温骇服。即此一事,以视惠帝之听人提掇,弑母杀子,戮舅废妻,皆懵然不能出一语者,相去何止万万?谢安之言,拟人不于其伦。疑是记者之失,不足以为定评也。
8 桓玄败后,殷仲文还为大司马咨议,〔一〕意似二三,非复往日。大司马府听前,有一老槐,甚扶疏。殷因月朔,与众在听,视槐良久,叹曰:“槐树婆娑,无复生意!”〔二〕晋安帝纪曰:“桓玄败,殷仲文归京师,高祖以其卫从二后,且以大信宣令,引为镇军长史。自以名辈先达,位遇至重,而后来谢混之徒,皆畴昔之所附也。今比肩同列,常怏然自失,后果徙信安。”【笺疏】
〔一〕 程炎震云:“义熙元年三月,琅邪王德文为大司马,后为恭帝。”又云:“晋书九十九仲堪传取此事,而不言为大司马咨议,盖略之。”〔二〕
李详云:“详案:婆娑本训为舞貌。舞必宛转倾侧,引申为人偃息纵弛之状。项岱注汉书叙传(隋志汉书叙传五卷项岱注)‘婆娑,偃息’,是也。仲文此语,谓槐树婆娑剥落,无复生趣。与陶桓公言‘老子婆娑’正同。通鉴九十五胡注:‘婆娑:肢体缓纵不收之貌。’” 嘉锡案:文选四十五班孟坚答宾戏:“婆娑乎术艺之场。”注:“项岱曰:‘婆娑,偃息也。’”盖李善引项氏叙传注之语,不见于汉书颜注。审言不明着出处,聊为补之。
9 殷仲文既素有名望,自谓必当阿衡朝政。忽作东阳太守,意甚不平。晋安帝纪曰:“仲文后为东阳,愈愤怨,乃与桓胤谋反,遂伏诛。〔一〕仲文尝照镜不见头,俄而难及。”及之郡,至富阳,慨然叹曰:“看此山川形势,当复出一孙伯符!”孙策,富春人。故及此而叹。
【笺疏】
〔一〕 文选集注六十二江文通拟殷东阳兴瞩诗注引续晋阳秋云:“刘毅博才好士,以仲文早有令名,深相礼重。何无忌甚慕之。自以进达之,令府中才士孙阐、孔宁之徒并称,撰文义以待焉。仲文既失志,恍忽不知如此,遂相忌疏,唯达笺疏而已。无忌甚以遨忽而轻也,大以为憾。及朝臣议欲北伐,无忌曰:‘方今殷仲文、桓玄为腹心之疾,舍近事远,非长策也。’遂因此而陷仲文焉。” 嘉锡案:此所引“自以进达之”句,文义不明,疑有脱误。晋书殷仲文传作“迁为东阳太守,何无忌甚慕之。东阳无忌所统,仲文许当便道修谒,无忌故益钦迟之”云云。又是时桓玄已死,无忌不当以玄及仲文为言,本传作桓胤是也。程炎震云:“义熙三年二月,仲文诛死。”
俭啬第二十九
1 和峤性至俭,家有好李,王武子求之,与不过数十。王武子因其上直,率将少年能食之者,持斧诣园,饱共啖毕,伐之,送一车枝与和公。问曰:“何如君李?”和既得,唯笑而已。晋诸公赞曰:“峤性不通,治家富拟王公,而至俭,〔一〕将有犯义之名。”语林曰:“峤诸弟往园中食李,而皆计核责钱。故峤妇弟王济伐之也。”【笺疏】
〔一〕 李详云:“详案:魏志和洽传裴注引诸公赞作‘家产丰富,拟于王公,而性至俭啬’。”
2 王戎俭吝,其从子婚,与一单衣,后更责之。王隐晋书曰:“戎性至俭,不能自奉养,财不出外,天下人谓为膏肓之疾。”
3 司徒王戎,既贵且富,区宅僮牧,膏田水碓之属,洛下无比。契疏鞅掌,每与夫人烛下散筹筭计。晋诸公赞曰:“戎性简要,不治仪望,自遇甚薄,而产业过丰,论者以为台辅之望不重。”〔一〕王隐晋书曰:“戎好治生,园田周遍天下,翁妪二人,常以象牙筹昼夜筭计家资。”晋阳秋曰:“戎多殖财贿,常若不足。或谓戎故以此自晦也。”戴逵论之曰:“王戎晦默于危乱之际,获免忧祸,既明且哲,于是在矣。或曰:‘大臣用心,岂其然乎?’逵曰:‘运有险易,时有昏明,如子之言,则蘧瑗、季札之徒,皆负责矣。自古而观,岂一王戎也哉?’”〔二〕
【笺疏】
〔一〕 御览七百十六引竹林七贤论曰:“王戎虽为三司,率尔私行,巡省田园,不从一人。以手巾插□。戎故吏多大官,相逢,辄下道避之。”〔二〕
嘉锡案:观诸书及世说所言,戎之鄙吝,盖出于天性。戴逵之言,名士相为护惜,阿私所好,非公论也。
4 王戎有好李,卖之,恐人得其种,恒钻其核。
5 王戎女适裴頠,贷钱数万。女归,戎色不说。女遽还钱,乃释然。
6 卫江州在寻阳,永嘉流人名曰:“卫展字道舒,河东安邑人。祖列,彭城护军。父韶,广平令。展,光熙初除鹰扬将军、江州刺史。”〔一〕有知旧人投之,都不料理,唯饷“王不留行”一斤。此人得饷,便命驾。本草曰:“王不留行,生太山,治金疮,除风,久服之,轻身。”李弘范闻之曰:“家舅刻薄,乃复驱使草木。”中兴书曰:“李轨字弘范,江夏人。仕至尚书郎。”按轨,刘氏之甥,此应弘度,非弘范也。
【校文】
“草木” “草”,景宋本作“卉”。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晋书三十六展传云‘永嘉中’。光熙止一年,明年即为永嘉。”
7 王丞相俭节,帐下甘果,盈溢不散。涉春烂败,都督白之,公令舍去。曰:“慎不可令大郎知。”王悦也。
8 苏峻之乱,庾太尉南奔见陶公。陶公雅相赏重。陶性俭吝,及食,啖薤,庾因留白。陶问:“用此何为?”庾云:“故可种。”于是大叹庾非唯风流,兼有治实。〔一〕
【笺疏】
〔一〕 嘉锡案:陶公爱惜物力,竹头木屑,皆得其用。既是性之所长,亦遂以此取人。其因庾亮啖薤留白,而赏其有治实,犹之有一官长取竹连根,而超两阶用之之意也。事见政事篇。此之俭吝,正其平生经济所在。与王戎辈守财自封者,固自不同。
9 郗公大聚敛,有钱数千万。嘉宾意甚不同,常朝旦问讯。郗家法:子弟不坐。因倚语移时,遂及财货事。郗公曰:“汝正当欲得吾钱耳!”迺开库一日,令任意用。郗公始正谓损数百万许。嘉宾遂一日乞与亲友,周旋略尽。郗公闻之,惊怪不能已已。中兴书曰:“超少卓荦而不羁,有旷世之度。”
汰侈第三十
1 石崇每要客燕集,常令美人行酒。客饮酒不尽者,使黄门交斩美人。王丞相与大将军尝共诣崇。丞相素不能饮,辄自勉彊,至于沈醉。每至大将军,固不饮,以观其变。已斩三人,颜色如故,尚不肯饮。丞相让之,大将军曰:“自杀伊家人,何预卿事!”〔一〕王隐晋书曰:“石崇为荆州刺史,劫夺杀人,以致巨富。”王丞相德音记曰:“丞相素为诸父所重,王君夫问王敦:‘闻君从弟佳人,又解音律,欲一作妓,可与共来。’遂往。吹笛人有小忘,君夫闻,使黄门阶下打杀之,颜色不变。丞相还,曰:‘恐此君处世,当有如此事。’”两说不同,故详录。〔二〕
【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晋书王敦传,以此为王恺事,非石崇。疑皆传闻过实之辞。崇、恺虽暴,不至是也。”〔二〕
程炎震云:“晋书九十八敦传,兼取行酒及吹笛两事,但云王恺,不云石崇。又不言已杀三人,较可信。”
2 石崇厕,常有十余婢侍列,皆丽服藻饰。〔一〕置甲煎粉、沈香汁之属,无不毕备。又与新衣箸令出,客多羞不能如厕。王大将军往,脱故衣,箸新衣,神色傲然。群婢相谓曰:“此客必能作贼。”语林曰:“刘寔诣石崇,如厕,见有绛纱帐大床,茵蓐甚丽,两婢持锦香囊。寔遽反走,即谓崇曰:‘向误入卿室内。’崇曰:‘是厕耳。’”【笺疏】
〔一〕 李详云:“详案:汉书外戚卫皇后子夫传:‘帝起更衣,子夫侍尚衣。’更衣即厕所,有美人列侍,帝戚平阳主家始有之。石崇仿之,所以为侈。”
3 武帝尝降王武子家,武子供馔,并用琉璃器。婢子百余人,皆绫罗□□,〔一〕以手擎饮食。烝□肥美,异于常味。帝怪而问之,答曰:“以人乳饮□。”帝甚不平,食未毕,便去。王、石所未知作。□,一作襬。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济尚常山公主,故帝幸其家。”又云:“玉篇:‘□,力货切,女人上衣也。襬,彼皮切,关东人呼裙也。’两字皆得通,未知孰是。御览四百七十二引,□□作葱褶。”
4 王君夫以□糒澳釜,〔一〕石季伦用蜡烛作炊。君夫作紫丝布步障碧绫裹四十里,石崇作锦步障五十里以敌之。石以椒为泥,王以赤石脂泥壁。〔二〕晋诸公赞曰:“王恺字君夫,东海人,王肃子也。虽无检行,而少以才力见名,有在公之称。既自以外戚,晋氏政宽,又性至豪。旧制,鸩不得过江,为其羽栎酒中,必杀人。恺为翊军时,〔三〕得鸩于石崇而养之,其大如鹅,喙长尺余,纯食蛇虺。司隶奏按恺、崇,〔四〕诏悉原之,即烧于都街。〔五〕恺肆其意色,无所忌惮。为后军将军,〔六〕卒,谥曰丑。”【笺疏】
〔一〕 程炎震云:“晋书三十三崇传无糒字。音义出□澳二字。糒是干饭,疑衍此字。晋书音义:‘□,与之反。’考玉篇、广韵皆无□字。而广韵饴字正切与之。盖□、饴同字。又广韵‘燠,乌到切。’燠釜,以水添釜,则字当从火。”〔二〕
元河南志卷一云:“毓德坊有斗富台。今洛人相传云:石崇王恺筑会之所。而韦述记不着,疑妄。”〔三〕
程炎震云:“武纪太康元年六月,初置翊军校尉官。”〔四〕
程炎震云:“崇、恺传并云:司隶傅祗。案祗为司隶,在元康元年。”〔五〕
李详云:“详案:晋书九十三王恺传:‘石崇与恺将为鸩毒之事。司隶校尉傅祗劾之。’案司隶所劾,因恺、崇豢养毒鸟,留之害人,故焚于都街。如晋书言,似二人谋为悖逆之事,殊为误会。左传庄公三十二年正义引晋诸公赞曰:‘旧制:鸩不得渡江,有重法。石崇为南中郎将得鸩,以与王恺养之。大如鹅,喙长尺余,纯食蛇虺。司隶傅祗于恺家得此鸟。奏之,宣示百官,烧于都街。’”〔六〕
程炎震云:“晋书崇传云:‘崇得鸩鸟雏,以与后军将军王恺。’恺传亦云‘转后将军’。”
5 石崇为客作豆粥,咄嗟便办。〔一〕恒冬天得韭蓱●〔二〕。又牛形状气力不胜王恺牛,而与恺出游,极晚发,争入洛城,崇牛数十步后,迅若飞禽,恺牛绝走不能及。每以此三事为搤腕。〔三〕乃密货崇帐下都督及御车人,问所以。都督曰:“豆至难煮,唯豫作熟末,客至,作白粥以投之。韭蓱●是捣韭根,杂以麦苗尔。”复问驭人牛所以驶。驭人云:“牛本不迟,由将车人不及制之尔。〔四〕急时听偏辕,则驶矣。”恺悉从之,遂争长。石崇后闻,皆杀告者。晋诸公赞曰:“崇性好侠,与王恺竞相夸炫也。”【笺疏】
〔一〕 叶梦得石林诗话上曰:“刘贡父以司空图诗中‘咄喏’二字辨晋书所载‘石崇豆粥,咄嗟而办’为误,以喏为嗟,非也。孙楚诗自有‘三命皆有极,咄嗟不可保’之语。咄嗟,皆声也。自晋以前,未见有言咄。殷浩所谓‘咄咄逼人’,盖拒物之声。嗟乃叹声。咄嗟犹言呼吸。疑是晋人一时语,故孙楚亦云云尔。”王楙野客丛书二十三云:“窃谓此语,自古而然,非特晋也。前汉书‘项羽意乌猝嗟’,李奇注:‘猝嗟,犹咄嗟也。’后汉何休注公羊曰:‘噫咄嗟也。’又战国策有叱咄、叱嗟等语。益知此语自古而然。咄咄逼人乃殷仲堪语,石林谓殷浩语,误也。殷浩语乃咄咄书空。”桂馥札朴五云:“左思咏史诗:‘俛仰生荣华,咄嗟复枯凋。’此言苏秦、李斯,忽而荣华,忽而枯凋也。馥谓咄嗟便办,犹言一呼即至也。豆粥难成,惟崇家立具,称其疾也。” 嘉锡案:咄嗟,本叱吒之声,王楙所言,是其本义。至左思、孙楚及世说所谓咄嗟,皆言其疾速,乃后起之义。自是魏、晋时人语。叶石林引证虽有 误,其以咄嗟为呼吸,固不误也。
〔二〕
程炎震云:“●字误,当作●。晋书作齑,是俗字。玉篇尚无齑字,广韵始有之。齐民要术八引崔实曰:‘八月取韭菁,作捣齑。’故冬天为难得。文选卷四张平子南都赋:‘浮蚁若蓱。’善注曰:‘如蓱之多者。’韭蓱盖亦如此。”〔三〕
晋书石崇传“每”上有“恺”字。
〔四〕
晋书石崇传此句作“良由驭者逐之不及而反制之”。
6 王君夫有牛,名“八百里駮”,〔一〕常莹其蹄角。王武子语君夫:“我射不如卿,今指赌卿牛,以千万对之。”君夫既恃手快,且谓骏物无有杀理,便相然可。令武子先射。武子一起便破的,却据胡床,叱左右:“速探牛心来!”须臾,炙至,一脔便去。相牛经曰:“牛经出宁戚,传百里奚。汉世河西薛公得其书,以相牛,千百不失。本以负重致远,未服辎軿,故文不传。至魏世,高堂生又传以与晋宣帝,其后王恺得其书焉。”臣按其相经云:“阴虹属颈,千里。”〔二〕注曰:“阴虹者,双筋白尾骨属颈,宁戚所饭者也。”恺之牛,其亦有阴虹也。宁戚经曰:“棰头欲得高,百体欲得紧,大□疏肋难龄齝,〔三〕龙头突目好跳。又角欲得细,身欲促,形欲得如卷。”【校文】
注“白尾” “白”,沈本作“自”。
注“其亦” 景宋本及沈本无“其”字。
注“龄齝” 景宋本及沈本无“龄”字;“齝”,沈本作“龆”。
【笺疏】
〔一〕 演繁露一曰:“王济之‘八百里驳’。驳,亦牛也。言其色驳而行速,日可八百里也。” 嘉锡案:此王恺之牛,演繁露误作王济。
〔二〕
程炎震云:“齐民要术六引相牛经,千里上有行字。”〔三〕
齐民要术引此句作“大□疏肋难饲”。
7 王君夫尝责一人无服余衵,因直内箸曲合重闺里,不听人将出。遂饥经日,迷不知何处去。后因缘相为垂死,迺得出。
8 石崇与王恺争豪,并穷绮丽,以饰舆服。续文章志曰:“崇资产累巨万金,宅室舆马,僭拟王者。庖膳必穷水陆之珍。后房百数,皆曳纨□,珥金翠,而丝竹之蓺,尽一世之选。筑榭开沼,殚极人巧。与贵戚羊琇、王恺之徒竞相高以侈靡,而崇为居最之首,琇等每愧羡,以为不及也。”〔一〕武帝,恺之甥也,每助恺。尝以一珊瑚树,高二尺许赐恺。枝柯扶疏,世罕其比。恺以示崇。崇视讫,以铁如意击之,应手而碎。恺既惋惜,又以为疾己之宝,声色甚厉。崇曰:“不足恨,今还卿。”乃命左右悉取珊瑚树,有三尺四尺,条干绝世,光彩溢目者六七枚,如恺许比甚众。恺惘然自失。〔二〕南州异物志曰:“珊瑚生大秦国,有洲在涨海中,距其国七八百里,名珊瑚树洲。底有盘石,水深二十余丈,珊瑚生于石上。初生白,软弱似菌。国人乘大船,载铁网,先没在水下,一年便生网目中,其色尚黄,枝柯交错,高三四尺,大者围尺余。三年色赤,便以铁钞发其根,系铁网于船,绞车举网还裁凿,恣意所作。若过时不凿,便枯索虫蛊。其大者输之王府,细者卖之。”广志曰:“珊瑚大者,可为车轴。”【笺疏】
〔一〕 宋书五行志曰:“晋兴,何曾薄太官御膳,自取私食。子劭又过之。而王恺又过劭。王恺、羊琇之畴,盛致声色,穷珍极丽。至元康中,夸恣成俗,转相高尚。石崇之侈,遂兼王、何而俪人主矣。崇既诛死,天下寻亦沦丧。僭侈之咎也。”晋书五行志同。
〔二〕
嘉锡案:此出语林,见御览七百三。
9 王武子被责,移第北邙下。晋诸公赞曰:“济与从兄恬不平,济为河南尹,未拜,行过王宫,吏不时下道,济于车前鞭之,有司奏免官。论者以济为不长者。寻转太仆,而王恬已见委任,济遂斥外。”于时人多地贵,济好马射,买地作埒,编钱□地竟埒。时人号曰“金沟”。沟一作埒。
【校文】
注“兄恬”“王恬” “恬”,沈本俱作“佑”。
注“沟一作埒” 景宋本无此四字。
10 石崇每与王敦入学戏,见颜、原象家语曰:“颜回字子渊,鲁人。少孔子二十九岁,而发白,三十二岁蚤死。”原宪已见。而叹曰:“若与同升孔堂,去人何必有间!”王曰:“不知余人云何?子贡去卿差近。”史记曰:“端木赐字子贡,卫人。尝相鲁,家累千金,终于齐。”石正色云:“士当令身名俱泰,何至以瓮牖语人!”原宪以瓮为巨牖。〔一〕
【笺疏】
〔一〕 程炎震云:“‘原宪瓮牖’,见韩诗外传、新序节士篇及庄子让王篇。此注不备引,恐非孝标之旧矣。”
11 彭城王有快牛,至爱惜之。朱凤晋书曰:“彭城穆王权,字子舆,宣帝弟馗子。太始元年封。”〔一〕王太尉与射,赌得之。彭城王曰:“君欲自乘则不论;若欲啖者,当以二十肥者代之。既不废啖,又存所爱。”王遂杀啖。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权子植,孙释,并为彭城王。权薨于咸宁元年,衍才二十岁。此彭城王,未必定是权。”
12 王右军少时,在周侯末坐,割牛心啖之。于此改观。〔一〕俗以牛心为贵,故羲之先餐之。
【校文】
注“餐” 景宋本作“食”。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晋书八十羲之传云:‘年十三,尝谒周顗。时重牛心炙。坐客未啖,顗先割啖羲之。于是始知名。’右军十三岁,是建兴四年。”
忿狷第三十一〔一〕
【笺疏】
〔一〕 程炎震云:“狷当作悁。文选潘岳西征赋:‘方鄙吝之忿狷。’注引战国策张仪曰:‘秦忿悁含怒之日久矣。’”
1 魏武有一妓,声最清高,而情性酷恶。欲杀则爱才,欲置则不堪。于是选百人一时俱教。少时,还有一人声及之,便杀恶性者。
【校文】
“还” 景宋本作“果”。
2 王蓝田性急。尝食□子,以□刺之,不得,便大怒,举以掷地。□子于地圆转未止,仍下地以屐齿蹍之,又不得,瞠甚,复于地取内口中,啮破即吐之。王右军闻而大笑曰:“使安期有此性,犹当无一豪可论,况蓝田邪?”中兴书曰:“述清贵简正,少所推屈,唯以性急为累。”〔一〕安期,述父也。有名德,已见。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晋书七十五述传曰:‘既跻重位,每以柔克为用。’”
3 王司州尝乘雪往王螭许。王胡之、王恬并已见。恬小字螭虎。司州言气少有牾逆于螭,便作色不夷。司州觉恶,便舆床就之,持其臂曰:“汝讵复足与老兄计?”按王氏谱:胡之是恬从祖兄。螭拨其手曰:“冷如鬼手馨,彊来捉人臂!”
4 桓宣武与袁彦道樗蒱,袁彦道齿不合,遂厉色掷去五木。温太真云:“见袁生迁怒,知颜子为贵。”〔一〕论语曰:“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笺疏】
〔一〕 嘉锡案:桓温以孝武帝宁康元年卒,年六十二。逆数至成帝咸和四年温峤卒时,凡四十五年。温才十七岁。袁彦道卒于咸康初,年二十五,其长于温不过数岁。两童子儿戏相争,事所恒有,未足深责也。
5 谢无奕性粗彊。以事不相得,自往数王蓝田,肆言极骂。王正色面壁不敢动,半日。谢去良久,转头问左右小吏曰:“去未?”答云:“已去。”然后复坐。时人叹其性急而能有所容。
6 王令诣谢公,值习凿齿已在坐,当与并榻。王徙倚不坐,公引之与对榻。去后,语胡儿曰:“子敬实自清立,但人为尔多矜咳,殊足损其自然。”刘谦之晋纪曰:“王献之性甚整峻,不交非类。”〔一〕
【校文】
“矜咳” “咳”,沈本作“□”。
【笺疏】
〔一〕 嘉锡案:习凿齿人才学问独出冠时,而子敬不与之并榻,鄙其出身寒士,且有足疾耳。所谓“不交非类”者如此。非孔子“无友不如己者”之谓也。
7 王大、王恭尝俱在何仆射坐。中兴书曰:“何澄字子玄,〔一〕清正有器望。历尚书左仆射。”恭时为丹阳尹,大始拜荆州。灵鬼志谣征曰:“初,桓石民为荆州,镇上时,民忽歌黄昙曲曰:‘黄昙英扬州,大佛来上朋。’〔二〕少时,石民死,王忱为荆州。”〔三〕佛大,忱小字也。讫将乖之际,大劝恭酒。恭不为饮,大逼彊之,转苦,便各以□带绕手。恭府近千人,悉呼入斋,大左右虽少,亦命前,意便欲相杀。〔四〕何仆射无计,因起排坐二人之闲,方得分散。所谓势利之交,古人羞之。
【校文】
注“上时” 沈本作“上明”。
注“上朋” 沈本作“上明”。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晋书何准传作季玄。”〔二〕
李慈铭云:“案上时当作上明,下文上朋亦上明之误。晋、宋五行志皆作上明。上明者,荆州地名也。卷下之上栖逸篇:‘刘之驎见荆州刺史桓冲,比至上明。’宋书州郡志:‘荆州刺史桓冲,始治上明。’今湖北荆州府松滋县有上明故城。”〔三〕
程炎震云:“太元十四年六月桓石虔卒,王忱代之。明年王恭亦出镇京口矣。”〔四〕
嘉锡案:恭与忱有隙,详见赏誉篇注引晋安帝纪。
8 桓南郡小儿时,与诸从兄弟各养鹅共斗。南郡鹅每不如,甚以为忿。迺夜往鹅栏闲,取诸兄弟鹅悉杀之。既晓,家人咸以惊骇,云是变怪,以白车骑。车骑曰:“无所致怪,当是南郡戏耳!〔一〕”问,果如之。
【笺疏】
〔一〕 吴承仕曰:“车骑口中,何云南郡?此记事不中律令处。”
谗险第三十二
1 王平子形甚散朗,内实劲侠。〔一〕邓粲晋纪云:“刘琨尝谓澄曰:‘卿形虽散朗,而内劲狭,以此处世,难得其死!’澄默然无以答。后果为王敦所害。刘琨闻之曰:‘自取死耳!’”【校文】
注“而内劲狭” 景宋本“内”下有“实”字。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晋书四十三王澄传劲侠作动侠。通鉴八十八胡注曰:‘言其心轻易动,又豪侠自喜也。’虽望文生义,然可知宋时梅□所见本即是动字。”
2 袁悦有口才,能短长说,亦有精理。始作谢玄参军,颇被礼遇。后丁艰,服除还都,唯齎战国策而已。语人曰:“少年时读论语、老子,又看庄、易,此皆是病痛事,当何所益邪?天下要物,正有战国策。”既下,说司马孝文王,〔一〕大见亲待,几乱机轴。俄而见诛。袁氏谱曰:“悦字元礼,陈郡阳夏人。父朗,给事中。仕至骠骑咨议。太元中,〔二〕悦有宠于会稽王,每劝专览朝权,王颇纳其言。王恭闻其说,言于孝武。乃讬以它罪,杀悦于市中。〔三〕既而朋党同异之声,播于朝野矣。”【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孝文当作文孝,晋书作文孝。”〔二〕
嘉锡案:自太元中以下,似别引一书,非袁氏谱之言。传写脱去书名耳。
〔三〕
嘉锡案:悦尝离间王忱、王恭,见赏誉篇“王恭与王建武甚有情”条。晋书王国宝传曰:“中书郎范宁,国宝舅也。疾其阿谀,劝孝武帝黜之。国宝乃使陈郡袁悦之因尼妙音致书与太子母陈淑媛,说国宝宜见亲信。帝知之,讬以他罪杀悦之。”与此不同。盖孝武之积怒于悦,非一事也。
3 孝武甚亲敬王国宝、王雅。雅别传曰:“雅字茂建,东海沂人,〔一〕少知名。”晋安帝纪曰:“雅之为侍中,孝武甚信而重之。王珣、王恭特以地望见礼,至于亲幸,莫及雅者。上每置酒燕集,或召雅未至,上不先举觞。时议谓珣、恭宜傅东宫,而雅以宠幸,超授太傅、尚书左仆射。”〔二〕雅荐王珣于帝,帝欲见之。尝夜与国宝、雅相对,帝微有酒色,令唤珣。垂至,已闻卒传声,国宝自知才出珣下,恐倾夺要宠,因曰:“王珣当今名流,陛下不宜有酒色见之,自可别诏也。”帝然其言,心以为忠,遂不见珣。
【校文】
“倾夺要宠” “要”,景宋本作“甚”。
“别诏也” 景宋本“诏”下有“召”字。
【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晋书王雅传:‘东海郯人,魏卫将军肃之曾孙。’茂建作茂达。”程炎震云:“晋书八十三雅传作‘雅字茂达,东海郯人’。”〔二〕
李慈铭云:“案太傅当作太子少傅。晋书会稽王道子领太子太傅,以雅为太子少傅。”程炎震云:“太元十二年立太子,雅尝为傅。明年,珣自吴国内史授为尚书右仆射,代谯王恬之,盖雅荐之。”
4 王绪数谗殷荆州于王国宝,殷甚患之,求术于王东亭〔一〕。曰:“卿但数诣王绪,往辄屏人,因论它事,如此,则二王之好离矣。”殷从之。国宝见王绪问曰:“比与仲堪屏人何所道?”绪云:“故是常往来,无它所论。”国宝谓绪于己有隐,果情好日疏,谗言以息。按国宝得宠于会稽王,由绪获进,〔二〕同恶相求,有如市贾,终至诛夷,曾不携贰。岂有仲堪微闲,而成离隙。〔三〕
【笺疏】
〔一〕 嘉锡案:宠礼篇言珣为桓温主簿,荆州为之语曰:“髯参军,短主簿。能令公喜,能令公怒。”则其人必长于揣摩。时人以其多智数,故造为此言耳。
〔二〕
程炎震云:“晋书国宝传云‘国宝进从祖弟绪’,与此注异。”〔三〕
嘉锡案:唐写本规箴篇注引国宝别传曰“国宝虽为相王所重,既未为孝武所亲,及上览万机,乃自进于上,上甚爱之。俄而上崩,政由宰辅。国宝从弟绪有宠于王,深为其说。王忿其去就,未之纳也。绪说渐行,迁左仆射,领吏部、丹阳尹,以东宫兵配之。国宝权震外内”云云。是则国宝之复得宠于会稽王,实由王绪之力。此规箴篇所以言王绪、王国宝相为唇齿。而孝标此注亦谓二人同恶相求,有如市贾也。今本删除首尾,但存“从弟绪有宠于王,深为其说”二语,遂使读者莫知其所谓矣。至唐修晋书,于国宝传乃云:“安帝即位,国宝复事道子,进从祖弟绪为琅邪内史,亦以佞邪见知。道子复惑之,倚为心腹。”今考简文三子传云:“道子复委任王绪,由是朋党竞扇,友爱道尽。太妃每和解之,而道子不能改。”是则当孝武之时,绪已见知于道子,倚为心腹久矣。何待安帝即位,始因国宝以进耶?国宝传叙此既误,而又删除王绪为国宝进说之事,则其曲折尤不明。故专据晋书,必不可以读世说也。当王恭讨国宝檄至时,绪尚说国宝令矫道子命召王珣、车胤杀之,以除众望。而国宝为珣、胤所动,遂上疏解职,既而悔之,方谋距恭。道子乃委罪国宝,付廷尉赐死,并斩绪以谢恭。故孝标谓二人终至诛夷,曾不携贰。然则其未死之前,未尝为殷仲堪所闲亦明矣。
尤悔第三十三
1 魏文帝忌弟任城王骁壮。因在卞太后合共围棋,并啖枣,文帝以毒置诸枣蒂中。自选可食者而进,王弗悟,遂杂进之。既中毒,太后索水救之。帝预敕左右毁瓶罐,太后徒跣趋井,无以汲。〔一〕须臾,遂卒。魏略曰:“任城威王彰,字子文,太祖卞太后弟二子。性刚勇而黄须,北讨代郡,独与麾下百余人突虏而走。太祖闻曰:‘我黄须儿可用也!’”魏志春秋曰:“黄初三年,〔二〕彰来朝。初,彰问玺绶,将有异志,故来朝不即得见,有此忿惧而暴薨。〔三〕”复欲害东阿,太后曰:“汝已杀我任城,不得复杀我东阿。〔四〕”魏志方伎传曰:“文帝问占梦周宣:‘吾梦磨钱文,欲灭而愈更明,何谓?’宣怅然不对。帝固问之,宣曰:‘陛下家事,虽欲尔,而太后不听,是以欲灭更明耳。’帝欲治弟植之罪,逼于太后,但加贬爵。”【笺疏】
〔一〕 吴承仕曰:“须水岂必须井边汲?岂无豫储之水耶?想见古时生具之拙。” 嘉锡案:井水解毒,不见于本草,然古人相传有之。后汉书李固传曰:“冀忌帝聪慧,恐为后患,遂令左右进鸩。帝苦烦甚,使促召固。固入,前问:陛下得患所由?帝尚能言,曰:‘食煮饼。今腹中闷,得水尚可活。’时冀亦在侧,曰:‘恐吐,不可饮水。’语未绝而崩。”〔二〕
程炎震云:“三年,魏志彰传作四年,曹子建赠白马王彪诗序亦作四年。”〔三〕
李慈铭云:“案有盖用字之误。”〔四〕
林国赞三国志裴注述卷一云:“后妃传注引魏书,称东阿王为有司所奏,卞后终不假借。及见文帝,亦不以为言。裴注非之。案曹丕逼于卞后,不能深罪植,史有明文。植传注引魏略正同。且彼时植方为临灾侯,迨徙王东阿,丕卒已八年矣,亦不得于彼时遽称东阿王。世说新语称魏文帝既害任城王,复欲害东阿。太后曰:‘汝已杀我任城不得复杀我东阿。’亦足与裴说互参。惟称植为东阿,仍与魏书同误。” 嘉锡案:魏志植本传:植以太和三年徙封东阿,即丕死后之三年。林氏以为丕卒已八年者,亦误。魏书之称东阿,时代虽误,犹可诿为史臣叙事之词。若世说此语出于卞氏口中,安得预称其后来之封号?其误又甚于魏书矣。盖彰之暴卒,固为丕所杀,又实有害植之意。以卞氏不听,得免。世俗遂因其事而增饰之耳。
2 王浑后妻,琅邪颜氏女。王时为徐州刺史,〔一〕交礼拜讫,王将答拜,观者咸曰:“王侯州将,新妇州民,恐无由答拜。”王乃止。武子以其父不答拜,不成礼,恐非夫妇;不为之拜,谓为颜妾。颜氏耻之。以其门贵,终不敢离。婚姻之礼,人道之大,岂由一不拜而遂为妾媵者乎?世说之言,于是乎纰缪。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晋书浑传:‘武帝受禅,迁徐州刺史。’”
3 陆平原河桥败,〔一〕为卢志所谗,被诛。王隐晋书曰:“成都王颖讨长沙王乂,使陆为都督前锋诸军事。”机别传曰:“成都王长史卢志,与机弟云趣舍不同。又黄门孟玖求为邯郸令于颖〔二〕,颖教付云,云时为左司马,曰:‘刑余之人,不可以君民!’玖闻此怨云,与志谗构日至。及机于七里涧大败,玖诬机谋反所致,颖乃使牵秀斩机。先是,夕梦黑幔绕车,手决不开,恶之。明旦,秀兵奄至,机解戎服,箸衣幍见秀,容貌自若,遂见害。时年四十三。军士莫不流涕。是日天地雾合,大风折木,平地尺雪。”干宝晋纪曰:“初,陆抗诛步阐,百口皆尽,有识尤之。及机、云见害,三族无遗。”临刑叹曰:“ 欲闻华亭鹤唳,可复得乎!”〔三〕八王故事曰:“华亭,吴由拳县郊外墅也,有清泉茂林。吴平后,陆机兄弟共游于此十余年。”语林曰:“机为河北都督,闻警角之声,谓孙丞曰:‘闻此不如华亭鹤唳。’故临刑而有此叹。”【笺疏】
〔一〕 晋书惠帝纪:“太安二年十月戊申,破陆机于建春门。”水经注十六谷水注曰:“谷水又东屈,南迳建春门石桥下。昔陆机为成都王颖入洛,败北而还。”〔二〕
程炎震云:“晋书云传作‘孟玖欲用其父为邯郸令’,与此不同。”〔三〕
元和郡县志二十五曰:“华亭县华亭谷在县西三十五里,陆逊、陆抗宅在其侧。逊封华亭侯。陆机曰‘华亭鹤唳’,此地是也。”通鉴八十五注曰:“华亭时属吴郡嘉兴县,界有华亭谷、华亭水。至唐始分嘉兴县为华亭县。今县东七十里,其地出鹤,土人谓之鹤窠。”
通鉴八十五胡注曰:“机发此言,有咸阳市上叹黄犬之意。”
4 刘琨善能招延,而拙于抚御。一日虽有数千人归投,其逃散而去亦复如此。所以卒无所建。〔一〕邓粲晋纪曰:“琨为并州牧,〔二〕纠合齐盟,驱率戎旅,而内不抚其民,遂至丧军失士,无成功也。”敬彻按:“琨以永嘉元年为并州,于时晋阳空城,寇盗四攻,而能收合士众,抗行渊、勒,十年之中,败而能振,不能抚御,其得如此乎?凶荒之日,千里无烟,岂一日有数千人归之?若一日数千人去之,又安得一纪之间以对大难乎?”〔三〕
【校文】
注“敬彻” “彻”,景宋本作“敬胤”。
【笺疏】
〔一〕 此条有敬胤注。
〔二〕
嘉锡案:并州凶荒之状,具见于晋书本传琨在路所上怀帝表。御览四百八十六引琨与王丞相笺曰:“不得进军者,实困无食。残民鸟散,拥发徒跣。木弓一张,荆矢十发。编草盛粮,不盈二日。夏即桑椹,冬则营豆。视此哀叹,令人气索。恐吴、孙、韩、白,犹或难之。况以琨怯弱凡才,而当率此,以殄强寇。”此笺晋书不载。观其所言,知遗民所以逃散者,实因乏食之故。神农之教曰:“有石城十仞,汤池百步,带甲百万,而无粟者,不能守也。”(汉书食货志引)大禹曰:“民无食也,则我弗能使也。”(贾子脩政语上引)饥困如此,而责琨不能抚御,是必王敦党徒之议论,所谓“设淫辞而助之攻”也。
〔三〕
嘉锡案:汪藻考异录第十卷五十一事,与世说多重出,惟有三事为今本所无。其注则与孝标注全不同,多自称“敬胤案”。汪藻云:“其所载以宋、齐人为今人。则敬胤者,孝标以前人也。” 嘉锡又案:孝标并不采用敬胤注,而独有此一条,盖宋人所附入也。
5 王平子始下,丞相语大将军:“不可复使羌人东行。”平子面似羌。按王澄自为王敦所害,丞相名德,岂应有斯言也。
6 王大将军起事,丞相兄弟诣阙谢。周侯深忧诸王,始入,甚有忧色。丞相呼周侯曰:“百口委卿!”周直过不应。既入,苦相存救。既释,周大说,饮酒。及出,诸王故在门。周曰:“今年杀诸贼奴,当取金印如斗大系肘后。”大将军至石头,问丞相曰:“周侯可为三公不?”丞相不答。又问:“可为尚书令不?”又不应。因云:“如此,唯当杀之耳!”复默然。逮周侯被害,丞相后知周侯救己,叹曰:“我不杀周侯,周侯由我而死。幽冥中负此人!”〔一〕虞预晋书曰:“敦克京邑,参军吕漪说敦曰:‘周顗、戴渊,皆有名望,足以惑众。视近日之言,无惭惧之色,若不除之,役将未歇也。’敦即然之,遂害渊、顗。初,漪为台郎,渊既上官,素有高气,以漪小器待之,故售其说焉。”【笺疏】
〔一〕 建康实录五引中兴书曰:“顗死后,王导校料中书故事,见顗表救己殷勤。乃执表垂泣,悲不自胜,告诸子曰:‘吾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幽冥之中,负此良友!’”今晋书顗本传略同。宋施德操北窗炙輠录卷上云:“禹锡问余曰:‘周伯仁救王导,逮事已解,固尝同车入见,虽告之以相救之意,庸何伤?卒不告,后竟遇害。伯仁亦□□。’余曰:‘不然,此所以见古人用心处也。元帝与王导,岂他君臣比?同甘共苦,相与奋起于艰难颠沛之中。今以王敦,遂相猜疑如此,此君子所以深惜也。故伯仁之救导,欲其尽出于元帝,不出于己,所以全君臣终始之义。伯仁之贤,正在于此。’” 嘉锡案:此论推勘伯仁心事可谓入微。
7 王导、温峤俱见明帝,帝问温前世所以得天下之由。温未荅。顷,王曰:“温峤年少未谙,臣为陛下陈之。”王迺具叙宣王创业之始,诛夷名族,宠树同己。及文王之末,高贵乡公事。宣王创业,诛曹爽,任蒋济之流者是也。高贵乡公之事,已见上。明帝闻之,覆面箸床曰:“若如公言,祚安得长!”〔一〕
【校文】
“祚安得长” 袁本“祚”作“胙”。
【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祚李本作胙,是也。古无祚字。”程炎震云:“晋书宣纪载此事,但云导,不言峤,盖略之。”
8 王大将军于众坐中曰:“诸周由来未有作三公者。”有人荅曰:“唯周侯邑五马领头而不克。”〔一〕大将军曰:“我与周,洛下相遇,一面顿尽。值世纷纭,遂至于此!”因为流涕。邓粲晋纪曰:“王敦参军,有于敦坐樗蒱,临当成都,马头被杀,〔二〕因谓曰:‘周家奕世令望,而位不至三公,伯仁垂作而不果,有似下官此马。’敦慨然流涕曰:‘伯仁总角时,与于东宫,相遇一面,披衿便许之三司,何图不幸,王法所裁,凄怆之深,言何能尽!’”【校文】
注“临当成都” “都”,景宋本作“者”,是。
【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邑疑已字之误。”〔二〕
李慈铭云:“案晋书顗传作‘敦坐有一参军摴蒱,马于博头被杀’。
9 温公初受刘司空使劝进,母崔氏固驻之,峤绝裾而去。温氏谱曰:“峤父襜,娶清河崔参女。”迄于崇贵,乡品犹不过也。每爵皆发诏。〔一〕虞预晋书曰:“元帝即位,以温峤为散骑侍郎。峤以母亡,逼贼,不得往临葬,固辞。诏曰:‘峤以未葬,朝议又颇有异同,故不拜。其令入坐议,吾将折其衷。’”【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晋书孔愉传云:‘初,愉为司徒长史,以平南将军温峤母亡,遭乱不葬,乃不过其品。至苏峻平,而峤有重功。愉往石头诣峤,峤执手流涕曰:“天下丧乱,忠孝道废。能持古人节,岁寒不凋者,惟君一人耳!”时人咸称峤居公,而重愉之守正。’”吴承仕曰:“乡评不与,而发诏特进之。然则平人进爵,必先检乡评矣。当时九品中正之制乃如此。”
10 庾公欲起周子南,子南执辞愈固。庾每诣周,庾从南门入,周从后门出。庾尝一往奄至,周不及去,相对终日。庾从周索食,周出蔬食,庾亦彊饭,极欢;并语世故,约相推引,同佐世之任。既仕,至将军二千石,寻阳记曰:“周邵字子南,与南阳翟汤隐于寻阳庐山。庾亮临江州,闻翟、周之风,束带蹑履而诣焉。闻庾至,转避之。亮后密往,值邵弹鸟于林,因前与语。还,便云:‘此人可起。’即拔为镇蛮护军、西阳太守。”其集载与邵书曰:“西阳一郡,户口差实,非履道真纯,何以镇其流遁?询之朝野,佥曰足下。今具上表,请足下临之,无让。”而不称意。中宵慨然曰:“大丈夫乃为庾元规所卖!”一叹,遂发背而卒。
11 阮思旷奉大法,敬信甚至。大儿年未弱冠,忽被笃疾。阮氏谱曰:“牖字彦伦,裕长子也。〔一〕仕至州主簿。”儿既是偏所爱重,为之祈请三宝,昼夜不懈。谓至诚有感者,必当蒙佑。而儿遂不济。于是结恨释氏,宿命都除。以阮公智识,必无此弊。脱此非谬,何其惑欤?夫文王期尽,圣子不能驻其年,释种诛夷,神力无以延其命。故业有定限,报不可移。若请祷而望其灵,匪验而忽其道,固陋之徒耳。岂可以言神明之智者哉?
【校文】
“蒙佑” “佑”,沈本作“佑”。
注“岂可以” “以”,景宋本及沈本俱作“与”。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晋书裕传云:‘三子:佣、宁、普,佣早卒。’牖、佣字相近,恐是晋书误也。”
12 桓宣武对简文帝,不甚得语。废海西后,宜自申叙,乃豫撰数百语,陈废立之意。既见简文,简文便泣下数十行。宣武矜愧,不得一言。
13 桓公卧语曰:“作此寂寂,将为文、景所笑!”既而屈起坐曰:“既不能流芳后世,亦不足复遗臭万载邪?”续晋阳秋曰:“桓温既以雄武专朝,任兼将相,其不臣之心,形于音迹。曾卧对亲僚,抚枕而起曰:‘为尔寂寂,为文、景所笑!’众莫敢对。”
14 谢太傅于东船行,小人引船,或迟或速,或停或待,又放船从横,撞人触岸。公初不呵谴。人谓公常无嗔喜。曾送兄征西葬还,征西,谢奕。日莫雨驶,小人皆醉,〔一〕不可处分。公乃于车中,手取车柱撞驭人,声色甚厉。夫以水性沈柔,入隘奔激。方之人情,固知迫隘之地,无得保其夷粹。孟子曰:“湍水,决之东则东,决之西则西。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岂水之性哉?人可使为不善,性亦犹是也。”【校文】
“或速” 景宋本及沈本作“或疾”。
【笺疏】
〔一〕 程炎震云:“御览卷十雨部引驶作驭,无小字,是也。”
15 简文见田稻不识,问是何草?左右荅是稻。简文还,三日不出,云:“宁有赖其末,而不识其本?”文公种菜,曾子牧羊,纵不识稻,何所多悔!〔一〕此言必虚。
【笺疏】
〔一〕 淮南子泰族训曰:“夫观逐者,于其反也。而观行者,于其终也。故舜放弟,周公杀兄,犹之为仁也。文公树米,曾子架羊,犹之为知也。”高诱注云:“文公,晋文公也。树米而欲生之也。架,连架所以备知也。”其语仍不可解。新语辅政篇曰:“故智者之所短,不如愚者之所长。文公种米,曾子驾羊,相士不熟,信邪失方。察察者有所不见,恢恢者何所不容。”说苑杂言篇曰:“文公种米,曾子驾羊,孙叔敖相楚,三年不知轭在衡后。务大者,固忘小。”刘子新论观量篇曰:“项羽不学一艺,韩信不营一餐。非其心不爱艺,口不嗜味。由其性大,不缀细业也。晋文种米,曾子植羊,非性闇惷,不辩方隅。以其运大,不习小务也。”以此参互考之,知菜当作米,牧当作驾。此言君子可大受,而不可小知。故智有所不明,神有所不通。如种田当树谷,驾车当用牛,此愚夫愚妇之所知也,而文公、曾子不知。然不可谓之不智,何者?君子之学务其大者、远者,薄物细故,虽不知无害也。故曰:“纵不识稻,何所多悔?”若作种菜牧羊,则语意全失。高诱之注,望文生义,亦非也。
16 桓车骑在上明畋猎。东信至,传淮上大捷。语左右云:“群谢年少,大破贼。”因发病薨。谈者以为此死,贤于让扬之荆〔一〕。续晋阳秋曰:“桓冲本以将相异宜,才用不同,忖己德量,不及谢安,故解扬州以让安。自谓少经军镇,及为荆州,闻符坚自出淮、肥,深以根本为虑,遣其随身精兵三千人赴京师。时安已遣诸军,且欲外示闲暇,因令冲军还。冲大惊曰:‘谢安乃有庙堂之量,不闲将略。吾量贼必破襄阳,而并力淮、肥。今大敌果至,方游谈示暇,遣诸不经事年少,而实寡弱,天下谁知?〔二〕吾其左衽矣!’俄闻大勋克举,惭慨而薨。”〔三〕
【笺疏】
〔一〕 程炎震云:“宁康元年,冲为扬州。三年,改徐州,镇丹徒。太元二年,桓豁卒,始代为荆州,非自扬之荆也。”〔二〕
程炎震云:“‘天下谁知’,晋书冲传作‘天下事可知’。”〔三〕
程炎震云:“太元八年十月,有肥水之捷。九年二月,桓冲卒。晋书七十四冲传云‘冲本疾病,加以惭耻’,得之。” 嘉锡案:冲不知谢玄之必能立勋,其知人料事,诚不及郗超。然淝水破敌,江左危而复安,举国以为大庆。冲闻捷音,固当惊喜出于意外。纵耻其前言之失,不过惭沮而已。亦复何关利害,而遂至于发病以死乎?今以晋书及通鉴考之,则冲之死,盖自有其故矣。孝武纪云:“宁康三年五月,以中军将军扬州刺史桓冲为镇北将军、徐州刺史,镇丹徒。尚书仆射谢安领扬州刺史。”此即续晋阳秋所谓“解扬州以让安”也。冲传云:“时丹杨尹王蕴以后父之重昵于安。安意欲出蕴为方伯,乃复解冲徐州,直以车骑将军都督豫、江二州之六郡军事,自京口迁镇姑熟。”纪不书解冲徐州事,传又不着年月,惟通鉴一百四载之。太元元年正月云“谢安欲以王蕴为方伯,故先解冲徐州”,是也。(晋书记此事多误。如称王蕴为丹杨尹,而据蕴传则其尹丹阳在徐州之后。又纪于太元二年十月始书尚书王蕴为徐州刺史,恐亦不当悬缺,待蕴至年余之久也。)其时距冲之让扬州才八阅月耳。徐州刺史镇京口,为天下劲兵处。桓温所称“京口酒可饮、兵可使”者也(见捷悟篇注)。故温尝逐郗愔而代之。冲先本以江州刺史监江、荆、豫三州之六郡军事。温死后,乃徙督扬、江、豫三州,扬州刺史代温居任。及让扬州,改授都督徐、兖、豫、青、扬五州之六郡军事、徐州刺史。至是,谢安忽无故解其徐州。盖安意在强干弱枝,以尊王室,不欲桓氏兵权过重,故解冲方镇之任,以朝廷亲信之王蕴代之。仅令冲督豫、江二州之六郡,又不兼刺史,其势任反不如温未死时。自常人视之,则安为以怨报德,殆非人情所能堪。度冲之心,未必无少望。至太元二年,桓豁卒,乃复用冲都督荆、江等七州军事、荆州刺史,始得复领重镇。此在谢安,必有甚不得已者。盖已察知冲之心无他,而桓氏积为荆、楚所服,非冲无以安之耳。冲至镇,请以王荟补江州刺史。荟遭兄丧,不欲出,谢安更以中领军谢輶代之。冲闻之而发怒,上疏以为輶文武无堪,求自领江州,许之。按輶乃会稽谢氏,非安之子弟,其人南土之望(见宋书裴松之传),后为会稽内史,尝发妖贼孙泰反谋,泰遂伏诛(见晋书孙恩传)。是其才智足办,何至如冲所诋“文武无堪”?安以宰相用一刺史,而为方镇所距,朝廷亦曲从之。孰谓冲与安果能和衷共济,毫无芥蒂耶?传又云:“初,冲之西镇,以贼寇方彊,故移镇上明。谓江东力弱,正可保固封疆,自守而已。又以将相异宜,自以德望不逮谢安,故委之内相,而四方镇扞,以为己任。又与朱序款密,俄而序没于贼,冲深用愧惋。”今按冲之材武,本不如温。惩于枋头之败,而苻坚之强,又过慕容暐,故甫镇荆州,即移州治。其畏葸之情,已可概 见。然当温北伐时,冲尝破苻雄于白鹿原,大败姚襄于伊水(见温传)。故心虽怯敌,犹狃于前事,自负将才,以镇扞四方为己任。既而坚遣苻丕等寇樊、邓,(此据苻坚载记及通鉴。冲传作苻融,误也。)鲁阳、南乡、魏兴等郡,所在陷没(事在太元三四年)。此皆冲之所部,坐视胡骑纵横,而莫之能御。冲之愧惋,盖不独朱序败没一事而已。其后六年冬,冲遣桓石虔击擒秦襄阳太守阎震。计冲与秦战,惟此一役,尚为有功。至八年五月,冲帅师十万伐秦,攻襄阳不克,仅桓石虔败其别将张崇,颇有俘获。会秦慕容垂救至,冲惧,遽退,还上明。(冲传载此事不详,又误叙于擒阎震之前,今据坚载记及通鉴一百五。)其畏敌如虎若此。冲之所以自任者,固已情见势绌矣。(传言冲遣将攻克魏兴等三郡,据纪及通鉴乃九年事。)及其年八月,苻坚倾国入寇。以当时诸将位望言之,元帅之任,非冲莫属。荆州虽重,别遣他将守之可矣。安竟以谢石为征讨大都督,(安传言安亦为此官,不应顿有二人,本纪及通鉴皆不书。)诸将玄、琰等,皆其子弟也,而冲不敢争。固由其能尽忠守分,亦以前此屡败,气已中馁故也。冲尝以十万之众,望风遁走。石等所统,才八万人耳。以与百万之敌相当,固应忧其寡弱。又为坚先声所夺,谈虎色变,则其惴惴惧为左衽也亦宜。然谢玄已于太元四年破秦将俱难等于淮阴,其时秦兵去广陵仅百里,朝廷震动,赖玄却敌,功亦钜矣。玄三战三胜(见玄传),虽古之名将,何以过之?而冲乃斥为不经事年少,何其言之易也。盖冲畏坚太甚,又夙轻安不知兵,料其必败,且己与安有隙,故发此愤懑不平之言耳。既而玄等竟获大捷,勋庸莫二,而己无尺寸之功。回思居分陕之任,既已六年,丧败频仍,而大功乃出于向所薄视之少年,不免相形见绌。此乃于桓氏之威望有损,不徒自愧而已。冲之为人,非能不以得丧动心者。固宜其愤怒伤身,郁郁以死矣。然但深自怨艾,而不为跋扈之举,为国家生事。此所以谈者以为此死贤于让扬之荆也。续晋阳秋叙次不明,晋书改之曰:“俄而闻坚破,大勋克举。又知朱序因以得还。冲本疾病,加以惭耻,发病而卒。”于情事较为得之。通鉴但云“冲自以失言惭恨”,而删去朱序得还事,非也。由此可见谢安虽保全江左,功在奕世,而当其时,固众谤群疑,极艰贞之会。大勋之成,良非易事。冲既卒,朝议欲以谢玄为荆、江二州刺史,安自以父子名位太盛,又惧桓氏失职怨望,桓石虔新有功,而虑其难制,不欲令据形胜之地,乃以桓石民为荆州,桓伊为江州,石虔为豫州。彼此无怨,各得其任(安传及通鉴一百五)。安之所以能安江左者,以其能用人,而不务张己之权势也。然当其用王蕴及石、玄时,人犹不免疑其信用私昵。使非遇桓冲能守臣节,或尚难免因以致乱。桓伊尝为孝武歌曰:“为君既不易,为臣良独难”(伊传),讵不信哉!
17 桓公初报破殷荆州,〔一〕周祗隆安记曰:“仲堪以人情注于玄,疑朝廷欲以玄代己,遣道人竺僧愆齎宝物遗相王宠幸、媒尼、左右,〔二〕以罪状玄,玄知其谋,而击灭之。”曾讲论语,〔三〕至“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不以其道得之不处”。孔安国注曰:“不以其道得富贵,则仁者不处。”玄意色甚恶。
【笺疏】
〔一〕 程炎震云:“陈少章曰:桓公当作桓玄。”又云:“隆安三年十二月,玄袭江陵。”〔二〕
嘉锡案:此所谓媒尼,疑是支妙因,详识鉴篇“王忱死”条注。
〔三〕
李慈铭云:“案曾当作会。”
纰漏第三十四
1 王敦初尚主,敦尚武帝女舞阳公主,字脩袆。如厕,见漆箱盛干枣,本以塞鼻,王谓厕上亦下果,食遂至尽。既还,婢擎金澡盘盛水,琉璃□盛澡豆,〔一〕因倒箸水中而饮之,谓是干饭。群婢莫不掩口而笑之。
【笺疏】
〔一〕 千金方六下面药篇有“洗手面令白净悦泽澡豆方:每日常用,以浆水洗手面甚良”。又有“洗面黑不净澡豆洗手面方:用洗手面,十日色白如雪,三十日如凝脂。神验。”又有“洗面药澡豆方:每旦取洗手面,百日白净如素。”又有“澡豆治手干燥少润腻二方、澡豆方、桃人澡豆主悦泽去●黯方。”
2 元皇初见贺司空,言及吴时事,问:“孙皓烧锯截一贺头,是谁?”司空未得言,元皇自忆曰:“是贺劭。”邵即循父也。皓凶暴骄矜,邵上书切谏,皓深恨之。亲近惮邵贞正,谮云谤毁国事。被诘责。后还复职。邵中恶风,口不能言语,皓疑邵讬疾,收付酒藏,考掠千数,卒无一言。锯杀之。司空流涕曰:“臣父遭遇无道,创巨痛深,无以仰答明诏。”〔一〕礼记:“创巨者其日久,痛深者其愈迟。”元皇愧惭,三日不出。
【校文】
注“锯杀之” “锯”,景宋本作“遂”。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晋书六十八循传,臣父作先父,创巨上有循字。明诏二字无。盖以元帝为安东时,循非王国官,不当称臣也。”
3 蔡司徒渡江,〔一〕见彭蜞,〔二〕大喜曰:“蟹有八足,加以二螯。”〔三〕令烹之。既食,吐下委顿,方知非蟹。后向谢仁祖说此事,谢曰:“卿读尔雅不熟,几为劝学死。”〔四〕大戴礼劝学篇曰:“蟹二螯八足,非蛇蟺之穴无所寄讬者,用心躁也。”故蔡邕为劝学章取义焉。尔雅曰:“螖蠌小者劳,即彭蜞也,似蟹而小。”今彭蜞小于蟹,而大于彭螖,即尔雅所谓螖蠌也。然此三物,皆八足二螯,而状甚相类。蔡谟不精其小大,食而致弊,故谓读尔雅不熟也。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晋书七十七谟传云:‘避乱渡江,时明帝为东中郎将,引为参军。’盖建兴中。”〔二〕
北户录一曰:“儋州出□蜞。”注引证俗音曰:“有毛者曰□蜞,无毛者为彭滑,堪食。俗呼彭越,讹耳。”并引世说此条为证。
〔三〕
李慈铭云:“案螯俗字。说文蟹字注作敖。荀子、大戴亦俱作螯。”〔四〕
李氏晋书札记四云:“大戴礼劝学云‘蟹二螯八足’,荀子劝学篇云‘蟹六跪而二螯’,跪即足也,六亦八之误。大戴劝学即本荀子。后蔡邕用之作劝学篇,如急就、凡将之流。其文盖四字为句。‘蟹有八足,加以二螯’二语,疑即劝学篇语。谟为邕之从曾孙行,故诵其语。而谢尚以为劝学死嘲之。” 嘉锡案:李氏此解,最为明晰。魏书刘芳传及文选注、类聚、御览、法书要录诸书引蔡邕劝学篇,皆四字句,可证也。
又案:小学钩沈五王念孙校云:“案‘蟹有八足,加以二螯’,即蔡邕劝学篇文,与‘鼫鼠五能,不成一技’,皆取义于大戴礼劝学篇。其断四字为句,亦正相似。司徒熟于蔡邕劝学篇‘蟹有八足,加以二螯’之语,不熟于尔雅释鱼螖蠌之文,因而误食彭蜞。故曰‘读尔雅不熟,几为劝学死’也。”然则王怀祖已先言之,李氏偶未考耳。
4 任育长年少时,甚有令名。武帝崩,选百二十挽郎,〔一〕一时之秀彦,育长亦在其中。王安丰选女婿,从挽郎搜其胜者,且择取四人,任犹在其中。童少时神明可爱,时人谓育长影亦好。自过江,便失志。王丞相请先度时贤共至石头迎之,犹作畴日相待,一见便觉有异。坐席竟,下饮,〔二〕便问人云:“此为茶?为茗?”觉有异色,乃自申明云:“向问饮为热,为冷耳。”尝行从棺邸下度,〔三〕流涕悲哀。王丞相闻之曰:“此是有情痴。”晋百官名曰:“任瞻字育长,乐安人。父琨,少府卿。瞻历谒者、仆射、都尉、天门太守。”【笺疏】
〔一〕 亡友高阆仙步瀛曰:“北堂书钞设官部八引续汉书百官志曰:‘辒车拂挽为公卿子弟,六卿。十人挽两边。白素帻,委貌冠,都布衣也。’(今续汉志无此文)可见挽郎之设,起于后汉。世说曰:‘武帝崩,选百二十挽郎。’书钞又引晋要事曰:‘咸康七年,尚书仆射诸葛恢奏:“恭皇后今当山陵,依旧公卿六品清官子弟为挽郎,非古也。岂牵曳国士,为之役夫,请悉罢之。”’此晋时挽郎也。南齐书高逸传:‘何求元嘉末为宋文帝挽郎。’周书檀翥传:‘年十九,为魏孝明帝挽郎。’此南北朝时挽郎也。唐代尚沿之。” 嘉锡案:续汉书礼仪志下大丧礼曰:“载车着白系,参缪绋,长三十丈,大七寸,为挽六行,行五十人。公卿以下子弟凡三百人,皆素帻,委貌冠,衣素裳。”书钞所引,疑即此条,误作百官志。其不同处,当是别引他书,传写谬乱耳。后汉挽郎三百人,晋武只百二十,已减于旧。晋书礼志曰:“成帝咸康七年,皇后杜氏崩。有司奏依旧选公卿以下六品子弟六十人为挽郎。诏停之。孝武帝太元四年,皇后王氏崩,有司奏选挽郎二十四人。诏停之。”其数更锐减,且停罢不行矣。不知何时?复行选用也。
〔二〕
李详云:“详案陆羽茶经引此并原注云:‘下饮,谓设茶也。’”〔三〕
嘉锡案:棺邸者,卖棺之店也。唐律疏议卷四曰:“居物之处为邸,沽卖之所为店。”示儿编卷十七引作“棺底下”,无“度”字,非是。
5 谢虎子尝上屋熏鼠。虎子,据小字。据字玄道,尚书褒第二子。年三十三亡。胡儿既无由知父为此事,闻人道“痴人有作此者”。戏笑之。时道此非复一过。太傅既了己之不知,因其言次,语胡儿曰:“世人以此谤中郎,亦言我共作此。”中郎,据也。章伸反。按世有兄弟三人,则谓第二者为中。今谢昆弟有六,而以据为中郎,未可解。当由有三时,以中为称,因仍不改也。胡儿懊热,一月日闭斋不出。太傅虚讬引己之过,以相开悟,可谓德教。
【校文】
注“褒” 景宋本及沈本作“裒”。
6 殷仲堪父病虚悸,闻床下蚁动,谓是牛斗。殷氏谱曰:“殷师字师子。祖识、父融,并有名。师至骠骑咨议,生仲堪。”续晋阳秋曰:“仲堪父曾有失心病,仲堪腰不解带,弥年父卒。”孝武不知是殷公,〔一〕问仲堪“有一殷,病如此不?”仲堪流涕而起曰:“臣进退唯谷。”大雅诗也。毛公注曰:“谷,穷也。”【笺疏】
〔一〕 程炎震云:“此公字作父字解。”
7 虞啸父为孝武侍中,帝从容问曰:“卿在门下,初不闻有所献替。”虞家富春,近海,谓帝望其意气,〔一〕对曰:“天时尚□,□鱼虾●未可致,〔二〕寻当有所上献。”帝抚掌大笑。中兴书曰:“啸父,会稽人,光禄潭之孙,右将军纯之子。〔三〕少历显位,与王廞同废为庶人。义旗初,为会稽内史。”〔四〕
【校文】
“虾●” “●”,景宋本作“□”。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意气二字恐误,晋书但云‘谓帝有所求’。”〔二〕
李慈铭云:“案●当作□。说文:‘●,藏鱼也。’玉篇:‘●,仄下切,藏鱼也。’又‘鲝,同上。’释名:‘鲝,菹也。以盐米酿鱼如菹,熟而食之也。’广韵:‘鲝,侧下切。’晋书虞啸父传作‘虾鲝’。□,说文、玉篇俱无此字。广韵十三祭:‘□,鱼名,可为酱。征例切。’”〔三〕
李详云:“晋书虞潭传:‘子仡嗣,官至右将军司马。仡卒,子啸父嗣。’是名仡,不名纯。右将军司马又与右将军有异也。”〔四〕
程炎震云:“与王廞同废为庶人。晋书云:‘有司奏啸父与廞同谋。’此当脱谋字。晋书云:‘桓玄用事,以为太尉左司马,迁护军将军,出为会稽内史。义熙初去职。’与此不同。”
8 王大丧后,朝论或云“国宝应作荆州”。晋安帝纪曰:“王忱死,会稽王欲以国宝代之。孝武中,诏用仲堪,乃止。”国宝主簿夜函白事,云:〔一〕“荆州事已行。”国宝大喜,而夜开合,唤纲纪话势,〔二〕虽不及作荆州,而意色甚恬。晓遣参问,都无此事。即唤主簿数之曰:“卿何以误人事邪?”【校文】
“而夜” 景宋本及沈本作“其夜”。
【笺疏】
〔一〕 程炎震云:“王忱死时,国宝为中领军,故其属官得有主簿。”〔二〕
李详云:“详案:文选三十六李善注:‘纲纪,谓主簿也。’又引虞预晋书:‘东平主簿王豹白事,齐王曰:“况豹虽陋,故大州之纲纪也。”’观此条下唤主簿,是主簿即纲纪也。”
惑溺第三十五
1 魏甄后惠而有色,先为袁熙妻,甚获宠。曹公之屠邺也,令疾召甄,左右白:“五官中郎已将去。”公曰:“今年破贼正为奴。”魏略曰:“建安中,袁绍为中子熙娶甄会女。绍死,熙出在幽州,甄留侍姑。及邺城破,五官将从而入绍舍,见甄怖,以头伏姑膝上。五官将谓绍妻袁夫人:‘扶甄令举头。’见其色非凡,称叹之。太祖闻其意,遂为迎娶,擅室数岁。”世语曰:“太祖下邺,文帝先入袁尚府,见妇人被发垢面垂涕,立绍妻刘后。文帝问,知是熙妻,使令揽发,以袖拭面,姿貌绝伦。既过,刘谓甄曰:‘不复死矣。’遂纳之,有子。”魏氏春秋曰:“五官将纳熙妻也,孔融与太祖书曰:‘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太祖以融博学,真谓书传所记。后见融问之,对曰:‘以今度古,想其然也。’”【校文】
注“出在幽州” “在”,景宋本及沈本作“任”。
注“见甄怖” 沈本无“见”字,“甄”下有“惊”字。
注“有子” 景宋本作“有宠”。
2 荀奉倩与妇至笃,冬月妇病热,乃出中庭自取冷,还以身熨之。妇亡,奉倩后少时亦卒。以是获讥于世。粲别传曰:“粲常以妇人才智不足论,自宜以色为主。骠骑将军曹洪女有色,粲于是聘焉。容服帷帐甚丽,专房燕婉。历年后妇病亡。未殡,傅嘏往喭粲,粲不明而神伤。〔一〕嘏问曰:‘妇人才色,并茂为难。子之聘也,遗才存色,非难遇也,何哀之甚?’粲曰:‘佳人难再得!顾逝者不能有倾城之异,然未可易遇也。’痛悼不能已已。岁余亦亡。亡时年二十九。粲简贵,不与常人交接,所交者一时俊杰。至葬夕,赴期者裁十余人,悉同年相知名士也。哭之,感恸路人。粲虽褊隘,以燕婉自丧,然有识犹追惜其能言。”奉倩曰:“妇人德不足称,当以色为主。” 裴令闻之曰:“此乃是兴到之事,非盛德言,冀后人未昧此语。”何劭论粲曰:“仲尼称‘有德者有言’。而荀粲减于是,力顾所言有余,而识不足。”【校文】
注“力顾” “力”,景宋本及沈本作“内”。
【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明字误。三国志荀彧传注作不哭。”
3 贾公闾充别传曰:“充父逵,晚有子,故名曰充,字公闾,言后必有充闾之异。”后妻郭氏酷妒,有男儿名黎民,生载周,充自外还,乳母抱儿在中庭,儿见充喜踊,充就乳母手中呜之。〔一〕郭遥望见,谓充爱乳母,即杀之。儿悲思啼泣,不饮它乳,遂死。郭后终无子。晋诸公赞云:“郭氏即贾后母也。为性高朗,知后无子,甚忧爱愍怀,每劝厉之。临亡,诲贾后,令尽意于太子,言甚切至。赵充华及贾谧母,〔二〕并勿令出入宫中。又曰:‘此皆乱汝事!’后不能用,终至诛夷。”臣按:傅畅此言,则郭氏贤明妇人也。向令贾后抚爱愍怀,岂当纵其妒悍,自毙其子。〔三〕然则物我不同,或老壮情异乎?
【校文】
注“甚忧爱愍怀” “忧”,沈本作“抚”。
【笺疏】
〔一〕 程炎震云:“‘充就乳母手中呜之’,晋书充传作‘充就而拊之’。”
周祖谟曰:“‘呜之’者,亲之也。”〔二〕
李慈铭云:“案赵充华,赵粲,武帝充华也。贾谧母,贾午,韩寿妻也。”〔三〕
嘉锡案:晋书愍怀太子传言:贾后母郭槐欲以韩寿女为太子妃而寿妻贾午及后皆不听。又载太子被废后与妃书曰:“鄙虽愚顽,欲尽忠孝之节,虽非中宫所生,奉事有如亲母。自为太子以来,敕见禁检,不得见母。自宜城君亡,不见存恤,恒在空室中坐。”宜城君者,郭槐也。此书出自太子之手,固当可信。然则槐之抚爱愍怀,谅非虚语。世说及晋书所载槐之妒悍或晋人恶充父女者过甚之辞也。
4 孙秀降晋,〔一〕晋武帝厚存宠之,太原郭氏录曰:〔二〕“秀字彦才,吴郡吴人,为下口督,甚有威恩。孙皓惮欲除之,遣将军何定溯江而上,辞以捕鹿三千口供厨。秀豫知谋,遂来归化。世祖喜之,以为骠骑将军、交州牧。”妻以姨妹蒯氏,室家甚笃。妻尝妒,乃骂秀为“貉子”。〔三〕晋阳秋曰:“蒯氏襄阳人,祖良,吏部尚书。父钧,南阳太守。”秀大不平,遂不复入。蒯氏大自悔责,请救于帝。时大赦,群臣咸见。既出,帝独留秀,从容谓曰:“天下旷荡,蒯夫人可得从其例不?”秀免冠而谢,遂为夫妇如初。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泰始六年十二月,孙秀来奔。”〔二〕
李详云:“详案:此何法盛中兴书也,传写遗其书名。法盛中兴书于诸姓各为一录:如会稽贺录、琅玡王录、陈郡谢录、丹阳薛录、浔阳陶录等,凡数十家。此郭氏录当衍氏字。”〔三〕
程炎震云:“□、貉同字。蜀志关羽传注引典略:‘羽骂孙权为□子。’御览二百四十九引后秦记曰:‘姚襄遣参军薛瓒使桓温,温以胡戏瓒。瓒曰:“在北曰狐,居南曰□。何所问也?”’”晋书陆机传:“宦人孟玖弟超为小都督,纵兵大掠。机录其主者。超直入机麾下夺之,顾谓机曰:‘貉奴,能作督不?’”章炳麟新方言二曰:“说文:‘貉,北方豸种。’今江南运河而东,相轻贱则呼貉子,貉音如马。若肆师甸祝,以表貉为表祃矣。” 嘉锡案:魏、晋以降,北人牵骂吴人为貉子。关羽、孟超之言,可以为证。然北史王罴传云:“神武遣韩轨、司马子如宵济袭罴,罴持一白棒大呼而出曰:‘老罴当道卧,貉子那得过!’”则只是寻常詈人之词。轨,太安狄那人。子如,河内温人。并非吴人也。
5 韩寿美姿容,贾充辟以为掾。充每聚会,贾女于青璅中看,见寿,说之。恒怀存想,发于吟咏。后婢往寿家,具述如此,并言女光丽。寿闻之心动,遂请婢潜修音问。及期往宿。寿跷捷绝人,逾墙而入,家中莫知。晋诸公赞曰:“寿字德真,南阳赭阳人。〔一〕曾祖暨,魏司徒,有高行。”寿敦家风,性忠厚,岂有若斯之事?诸书无闻,唯见世说,自未可信。自是充觉女盛自拂拭,说畅有异于常。后会诸吏,闻寿有奇香之气,是外国所贡,一箸人,则历月不歇。十洲记曰:“汉武帝时,西域月氏国王遣使献香四两,大如雀卵,黑如桑椹,烧之,芳气经三月不歇。”盖此香也。充计武帝唯赐己及陈骞,余家无此香,疑寿与女通,而垣墙重密,门合急峻,何由得尔?乃讬言有盗,令人修墙。使反曰:“其余无异,唯东北角如有人迹。而墙高,非人所逾。”充乃取女左右婢考问,即以状对。充秘之,以女妻寿。郭子谓与韩寿通者,乃是陈骞女,即以妻寿,未婚而女亡。寿因娶贾氏,故世因传是充女。〔二〕
【笺疏】
〔一〕 程炎震云:“赭阳,晋书谧传作堵阳。”〔二〕
类聚卷三十五引臧荣绪晋书曰:“贾充后妻郭氏,又生二女,少有淫行。年十四五,通于韩寿,充未觉。时外国献奇香,世祖分与充,充以赐女。充与寿坐,闻其衣香,心疑之。充家严峻,墙高丈五,荐以枳棘。周行东北角,有如狸鼠行迹。充潜知,杀婢,遂以女妻之。”疑即因世说加以粉饰。唐修晋史全本臧书,故亦以为充女也。御览五百引郭子云:贾公闾(宋本误作问)女悦韩寿,问婢:‘识不?’一婢云:‘是其故主。’女内怀存想。婢后往寿家说如此。寿乃令婢通己意,女大喜,遂与通。” 嘉锡案:孝标方引郭子,谓寿所通者是陈骞女,以驳世说。若如御览所引,则正与世说合。一书之中,岂得自相违异?疑“贾公闾”三字本作“陈休渊”,宋人校御览者据世说妄改之。御览九百八十一又引郭子曰:“陈骞以韩寿为掾,每会,闻寿有异香气,是外国所贡,一着衣,历日不歇。骞计武帝唯赐己及贾充,他家理无此香。嫌寿与己女通,考问左右,婢具以实对。骞以女妻寿。寿时未婚。”按此是郭子本文。孝标以其文与世说多同,遂□括引之耳。御览所引未全,故无女亡娶贾氏之语。晋书陈骞传云:“弟稚与其子舆忿争,遂说骞子女秽行。骞表徙弟,以此获讥于世。”李慈铭晋书札记三云:“世说注引郭子,言韩寿私通者乃骞女,即此所谓‘子女秽行’也。”
6 王安丰妇,常卿安丰。安丰曰:“妇人卿婿,于礼为不敬,后勿复尔。”妇曰:“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遂恒听之。
7 王丞相有幸妾姓雷,颇预政事纳货。蔡公谓之“雷尚书”。语林曰:“雷有宠,生恬、洽。”【校文】
注“生恬、洽” 景宋本及沈本俱作“生洽、恬”。
仇隙第三十六
1 孙秀既恨石崇不与绿珠,干宝晋纪曰:“石崇有妓人绿珠,〔一〕美而工笛,孙秀使人求之。崇别馆北邙下,〔二〕方登凉观,临清水,使者以告。崇出其婢妾数十人以示之曰:‘任所以择。’使者曰:‘本受命者,指绿珠也,未识孰是?’崇勃然曰:‘绿珠,吾所爱,不可得也!’使者曰:‘君侯博古知今,察远照迩,愿加三思。’崇不然。使者已出又反,崇竟不许。”又憾潘岳昔遇之不以礼。后秀为中书令,岳省内见之,因唤曰:“孙令,忆畴昔周旋不?”秀曰:“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岳于是始知必不免。王隐晋书曰:“岳父文德,〔三〕为琅邪太守,孙秀为小吏给使,岳数蹴蹋秀,而不以人遇之也。”〔四〕后收石崇、欧阳坚石,同日收岳。晋阳秋曰:“欧阳建字坚石,渤海人。有才藻,时人为之语曰:‘渤海赫赫,欧阳坚石。’初,建为冯翊太守,赵王伦为征西将军,孙秀为腹心,挠乱关中,建每匡正,由是有隙。”王隐晋书曰:“石崇、潘岳与贾谧相友善,及谧废,惧终见危,与淮南王谋诛伦,事泄,收崇及亲期以上皆斩之。初,岳母诫岳以止足之道,及收,与母别曰:‘负阿母!’崇家河北,收者至。曰:‘吾不过流徙交、广耳!’及车载东市,〔五〕始叹曰:‘奴辈利吾家之财。’收崇人曰:‘知财为害,何不蚤散?’崇不能答。”石先送市,亦不相知。潘后至,石谓潘曰:“安仁,卿亦复尔邪?”〔六〕潘曰:“可谓‘白首同所归’。”语林曰:“潘、石同刑东市,石谓潘曰:‘天下杀英雄,卿复何为?’潘曰:‘俊士填沟壑,余波来及人。’”潘金谷集诗云:“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归。”乃成其谶。
【笺疏】
〔一〕 岭表录异上曰:“白州有一派水,出自双水山。合容州江,呼为绿珠井,在双角山下。昔梁氏之女有容貌,石季伦为交趾采访使,以真珠三斛买之。梁氏之居,旧井存焉。” 嘉锡案:晋书石崇传,崇未尝至交州。据通典三十二,唐开元十二年始置采访处置使,晋时亦无此官。崇于惠帝时尝以南中郎将、荆州刺史、兼南蛮校尉。其买绿珠,或在此时。续谈助五抄乐史绿珠传云:“越俗以珠为上宝,生女名珠娘,生男名珠儿。绿珠之名,由此而称。”〔二〕
洛阳伽蓝记一曰:“昭仪尼寺在东阳门内一里御道南,有池,京师学徒谓之翟泉。后隐士赵逸云:‘此地是晋侍中石崇家池。’池南有绿珠楼。于是学徒如寤,经过者想见绿珠之容也。” 嘉锡案:伽蓝记所言“在洛阳城内”,与此所言“北邙别馆”,盖非一地。
〔三〕
程炎震云:“晋书五十五岳传云:‘父芘’,则文德盖其字也。”〔四〕
李详云:“详案:文选潘岳金谷集诗善注引隐书作‘不以仁遇’,为是。人、仁古通。”〔五〕
李慈铭云:“案车载下脱一诣字,当据晋书石崇传补。”〔六〕
程炎震云:“石、潘之死,通鉴系之永康元年。崇年五十二。岳秋兴赋云:‘晋十有四年,余春秋三十有二。’则是年五十四。”
2 刘玙兄弟少时为王恺所憎,〔一〕尝召二人宿,欲默除之。令作坑,坑毕,垂加害矣。石崇素与玙、琨善,闻就恺宿,知当有变,便夜往诣恺,问二刘所在?恺卒迫不得讳,答云:“在后斋中眠。”石便径入,自牵出,同车而去。语曰:“少年,何以轻就人宿?”刘璨晋纪曰:“琨与兄玙俱知名,游权贵之间,当世以为豪杰。”【校文】
注“权贵之间” “间”,沈本作“门”。
【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玙,晋书作舆。”
3 王大将军执司马愍王,夜遣世将载王于车而杀之,当时不尽知也。晋阳秋曰:“司马丞字元敬,谯王逊子也。为中宗相州刺史,〔一〕路过武昌,王敦与燕会,酒酣,谓丞曰:‘大王笃实佳士,非将御之才。’对曰:‘焉知铅刀不能一割乎?’敦将谋逆,召丞为军司马,丞叹曰:‘吾其死矣!地荒民解,势孤援绝。赴君难,忠也;死王事,义也。死忠与义,又何求焉?’乃驰檄诸郡,丞赴义〔二〕。敦遣从母弟魏乂攻丞,王廙使贼迎之,薨于车。敦既灭,追赠骠骑,谥曰愍王。”虽愍王家,亦未之皆悉,而无忌兄弟皆稚。无忌别传曰:“无忌字公寿,丞子也。才器兼济,有文武干。袭封谯王,卫军将军。”王胡之与无忌,长甚相昵,胡之尝共游,无忌入告母,请为馔。母流涕曰:“王敦昔肆酷汝父,假手世将。司马氏谱曰:“丞娶南阳赵氏女。”王廙别传曰:“廙字世将。祖览、父正。廙高朗豪率。王导、庾亮游于石头,会廙至,尔日迅风飞颿,廙倚船楼长啸,神气甚逸。导谓亮曰:‘世将为复识事。’亮曰:‘正足舒其逸耳。’性倨傲,不合己者面拒之,故为物所疾。加平南将军,薨。”吾所以积年不告汝者,王氏门彊,汝兄弟尚幼,不欲使此声着,盖以避祸耳!”无忌惊号,抽刃而出,胡之去已远。
【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丞晋书作承,元敬作敬才。相当●湘。”〔二〕
李慈铭云:“案军司马,晋书作军司是也。魏、晋有军司,主一军之事,以高秩重望者居之。承既藩王,又为方伯,故敦以为军司,不当为军司马也。地荒民解,晋书作地荒人鲜。解乃鲜字之误。诸郡下衍丞字,或是亟字之误。”
4 应镇南作荆州,〔一〕王隐晋书曰:“应詹字思远,汝南南顿人,璩曾孙也。为人弘长有淹度,饰之以文才。司徒何充叹曰:‘所谓文质之士!’累迁江州刺史、镇南将军。”王脩载、谯王子无忌同至新亭与别,坐上宾甚多,不悟二人俱到。有一客道:“谯王丞致祸,非大将军意,正是平南所为耳。”无忌因夺直兵参军刀,便欲斫。脩载走投水,舸上人接取,得免。中兴书曰:“褚裒为江州,无忌于坐拔刀斫耆之,褒与桓景共免之。〔二〕御史奏无忌欲专杀害,〔三〕诏以赎论。”前章既言无忌母告之,而此章复云客叙其事,且王廙之害司马丞,遐迩共悉,脩龄兄弟,岂容不知?孙盛之言,皆实录也。〔四〕
【校文】
注两“褒”字 景宋本俱作“裒”。
注“孙盛之言” “孙”,景宋本作“法”,是。
【笺疏】
〔一〕 程炎震云:“应詹止作江州,不作荆州,此荆字当作江。孝标注不加纠正,知当时尚未误也。”〔二〕
李慈铭云:“案褒当作裒。”〔三〕
李慈铭云:“案‘御史’晋书作‘御史中丞车灌’。”
程炎震云:“晋书三十七无忌传云‘时王廙子丹阳丞耆之在坐’,又云‘丹阳尹桓景’,又云‘御史中丞车灌奏’。”〔四〕
程炎震云:“詹为江州,在明帝太宁二年,去承之死才三年。承之难,无忌以少得免,则尔时未能报仇也。褚裒为江州,以裒传及康纪参考,是咸康八年代王允之。则去承死二十一年,无忌已官黄门侍郎矣。晋书从中兴书为是。”
5 王右军素轻蓝田,蓝田晚节论誉转重,右军尤不平。蓝田于会稽丁艰,停山阴治丧。右军代为郡,屡言出吊,连日不果。后诣门自通,主人既哭,不前而去,以陵辱之。于是彼此嫌隙大构。后蓝田临扬州,右军尚在郡,初得消息,遣一参军诣朝廷,求分会稽为越州,使人受意失旨,大为时贤所笑。蓝田密令从事数其郡诸不法,以先有隙,令自为其宜。右军遂称疾去郡,以愤慨致终。〔一〕中兴书曰:“羲之与述志尚不同,而两不相能。述为会稽,艰居郡境,王羲之后为郡,申慰而已,初不重诣,述深以为恨。丧除,征拜扬州,就征,周行郡境,而不历羲之。临发,一别而去。羲之初语其友曰:‘王怀祖免丧,正可当尚书,投老可得为仆射,更望会稽,便自邈然。’述既显授,又检校会稽郡,求其得失,主者疲于课对。羲之耻慨,遂称疾去郡,墓前自誓不复仕。朝廷以其誓苦,不复征也。”〔二〕
【笺疏】
〔一〕 程炎震云:“晋书八十羲之传用中兴书,不取此文。盖‘以陵辱之’云,太不近情也。”〔二〕
金楼子立言篇下云:“王怀祖之在会稽居丧,每闻角声即洒扫,为逸少之吊也。如此累年,逸少不至。及为扬州,称逸少罪。逸少于墓所自誓,不复仕焉。余以为怀祖为得,逸少为失也。怀祖地不贱于逸少,颇有儒术,逸少直虚胜耳。才既不足,以为高物,而长其狠傲,隐不违亲,贞不绝俗,生不能养,死方肥遯。能书,何足道也!若然,魏勰之善画,绥明之善棋,皆可凌物者也。怀祖构怨,宜哉!主父偃之心,苏季子之帛,自于怀祖见之。”程炎震云:“御览四十七引孔华会稽记曰:‘诸暨县北界有罗山,越时西施、郑旦所居,所在有方石,是西施晒纱处,今名纻罗山。王羲之墓在山足,有石碑,孙兴公为文,王子敬所书也。’”
6 王东亭与孝伯语,后渐异。孝伯谓东亭曰:“卿便不可复测!”答曰:“王陵廷争,陈平从默,但问克终云何耳。”汉书曰:“吕后欲王诸吕,问右相王陵,以为不可。问左丞相陈平,平曰:‘可。’陵出让平,平曰:‘面折廷争,臣不如君;全社稷,定刘氏,君不如臣。’”晋安帝纪曰:“初,王恭赴山陵,欲斩国宝。王珣固谏之,乃止。既而恭谓珣曰:‘此日视君,一似胡广。’珣曰:‘王陵廷争,陈平从默,但问克终如何也。’”
7 王孝伯死,县其首于大桁。司马太傅命驾出至标所,孰视首,曰:“卿何故趣,欲杀我邪?”续晋阳秋曰:“王恭深惧祸难,抗表起兵。于是遣左将军谢琰讨恭,恭败,走曲阿,为湖浦尉所擒。初,道子与恭善,欲载出都,面相折数。闻西军之逼,乃令于儿塘斩之,〔一〕枭首于东桁也。”【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儿,古倪字,晋书作倪塘。”
8 桓玄将篡,桓脩欲因玄在脩母许袭之。庾夫人云:“汝等近,过我余年,我养之,不忍见行此事。”桓氏谱曰:“桓冲后娶颍川庾蔑女,〔一〕字姚。”晋安帝纪曰:“脩少为玄所侮,言论常鄙之,脩深憾焉,密有图玄之意。脩母曰:‘灵宝视我如母,汝等何忍骨肉相图!’脩乃止。”【笺疏】
〔一〕 李慈铭云:“案庾蔑为明穆皇后伯父衮之子。衮见晋书孝友传。蔑官至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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