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分


佳人召予,正指湘夫人而言,而五臣谓「若有君命,则亦将然」,补注以佳人为贤人同志者。如此,则此篇何以名为湘夫人乎?
九歌诸篇,宾主、彼我之辞最为难辨,旧说往往乱之,故文意多不属,今颇已正之矣。
「何寿夭兮在予」,旧说人之寿夭,皆其自取,何在于我,已失文意;或又以为喻人主当制生杀之柄,尤无意谓。
王逸以「离居」为隠士。补注又以此为屈原诉神之辞,皆失本指。
王逸以乘龙冲天而愈思愁人,为抗志髙远而犹有所不乐,全失文义。补注谓喻君舍己而不顾,意则是而语太迫也。
「夫人兮自有美子」,众说皆末论辞之本指得失如何,但于其说中已自不成文理,不知何故如此读书也?
咸池,或如字,下隔句与来字「力之反」叶。
东君之吾,旧说误以为日,故有息马悬车之说,疑所引淮南子反因此而生也。至于低回而顾怀,则其义有不通矣,又必强为之说,以为思其故居。夫日之运行,初无停息,岂有故居之可思哉?此旣明为谬说,而推言之者又以为讥人君之迷而不复也,则其穿凿愈甚矣。又解声色娱人,为言君有明德,百姓皆注其耳目,亦衍说。且必若此,则其下文縆瑟交鼓之云者,又谁为主而见其来之蔽日耶?
声色娱人,观者忘归,正为主祭迎日之人低回顾怀,而见其下方所陈之乐声色之盛如此耳。縆瑟交鼓,灵保贤姱,即其事也。或疑但为日出之时声光可爱,如朱丞相秀水録所载「登州见日初出时,海波皆赤,汹汹有声」者,亦恐未必然也。盖审若此,则当言其燀赫震动之可畏,不得以娱人为言矣。聊记其说,以广异闻。
北斗字,旧音斗为主。以诗考之,行苇主、醹、斗、耉为韵,卷阿厚、主为韵,此类甚多。但不知此非叶韵,而旧音特出此字,其说果何为耳?
旧说河伯位视大夫,屈原以官相友,故得汝之。其凿如此。又云河伯之居沉没水中,喻贤人之不得其所也。夫谓之河伯,则居于水中,固其所矣,而以为失其所,则不知使之居于何处乃为得其所耶?此于上下文义皆无所当,眞衍说也。
堂、宫、中,或云当并叶堂韵,宫字已见云中君,中字今闽音正为当字。
山鬼一篇,谬说最多,不可胜辩,而以公子为公子椒者,尤可笑也。
「终不见天」,尝见有读天字属下句者,问之,则曰:「韩诗「天路幽险难追攀」,语盖祖此。」审尔,则韩子亦误矣。
或问魂魄之义,曰:子产有言:「物生始化曰魄,旣生魄阳曰魂。」孔子曰:「气也者,神之盛也。魄也者,鬼之盛也。」郑氏注曰:「嘘吸出人者,气也。耳目之精明为魄,气则魂之谓也。」淮南子曰:「天气为魂,地气为魄。」髙诱注曰:「魂,人阳神也。魄,人阴神也。」此数说者,其于魂魄之义详矣。盖尝推之,物生始化云者,谓受形之初,精血之聚,其间有灵者,名之曰魄也。旣生魄阳曰魂者,旣生此魄,便有暖气,其间有神者,名之曰魂也。二者旣合,然后有物,易所谓「精气为物」者是也。及其散也,则魂游而为神,魄降而为鬼矣。说者乃不考此,而但据左疏之言,其以神灵分阴阳者,虽若有理,但以嘘吸之动者为魄,则失之矣。其言附形之灵、附气之神,似亦近是,但其下文所分,又不免于有差。其谓魄识少而魂识多,亦非也,但有运用畜藏之异耳。
雄,与凌叶,今闽人有谓雄为形者,正古之遗声也。
校勘记
〔一〕然其反骚。「然」,扫叶本、成化本作「但」。
〔二〕如皁亦音香。「皁」,诸本同,据说文解字第五篇下,当作「皀」,许慎曰:皀……又读若香。」是其证也。
(三〕但谓求有德者。「但」,扫叶本作「乃」。
〔四〕常浴日于甘渊。「渊」,原作「洲」,诸本同,今据山海经大荒南经及楚辞补注改。
〔五〕或以阳主接阴鬼。「主」,古逸本、扫叶本作「巫」。
〔六〕又何患其不留也耶。「耶」,成化本无;四库本作「哉」。〔七〕而亦失其词命之曲折也。「词命」,成化本作「命词」。
楚辞辩证下
天问
隅隈之数,注引淮南子言「天有九野,九千九百九十九隅」,此其无稽亦甚矣哉!
论衡云:「日昼行千里,夜行千里。」如此,则天地之间狭亦甚矣。此王充之陋也。
「顾菟在腹」,此言兔在月中,则顾菟伹为兔之名号耳。而上官桀曰:「逐麋之犬,当顾菟耶?」则顾常为瞻顾之义,而非兔名。又庄辛曰:「见冤而顾犬。」亦因菟用顾字,而其取义又异,盖不可晓。兔与菟同是一字,见于说文,而其形声皆异,又不知其自何时始别异之也。
补注引言山海经「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帝令祝融殛之羽郊。」详其文意,所谓帝者,似指上帝。盖上帝欲息此壤,不欲使人干之,故鲧窃之而帝怒也。后来柳子厚、苏子瞻皆用此说,其意甚明。又祝融之后,死而为神。盖言上帝使其神诛鲧也,若尧舜时则无此人久矣,此山海经之妄也。后禹事中又引淮南子言「禹以息壤寘洪水,土不减耗,掘之益多。」其言又与前事自相抵牾,若是壤也果帝所息,则父窃之而殛死,子掘之而成功,何帝之喜怒不常乃如是耶?此又淮南子之妄也。大氐古今说天问者,皆本此二书。今以文意考之,疑此书本皆缘解此问而作,而此问之言,特战国时俚俗相传之语,如今世俗僧伽降无之祈、许逊斩蛟蜃精之类,本无稽据,而好事者遂假托撰造以实之,明理之士,皆可以笑而挥之,政不必深与辩也。
补注引淮南说增城髙一万一千里四百一十四步二尺六寸,尤为可笑,岂有度万里之远而能计其跬步尺寸之余者乎?此盖欲览者以为己所亲见而曾实计之,而不知适所以章其谲而且谬也。柳对本意,似有意于破诸妄说,而于此章反以西王母者实之,又何惑耶?
补注引淮南子说昆仑虚旁有四百四十门,而其西北隅北门,开以纳不周之风。皆是注解此书之语,予之所疑,又可验其必然矣。
「雄虺九首,倐忽焉在」,此一事耳,其词本与招魂相表里,王注得之,但失不引招魂为证耳。而柳子不深考,乃引庄子南北二帝之名以破其说,则旣失其本指,而又使「雄虺」一句为无所问,其失愈远矣。补注虽知柳说之非,然亦不引招魂以订其文义之缺,乃直以庄周寓言不足信者诋之。周之寓言,诚不足信,然岂不犹愈于康回、烛龙之属!乃信彼而疑此,何哉?一语之微,无所关于义理,而说者至三失之,而况其有深于是者耶!
「雄虺」「倐忽」,或云:「今岭南有异蛇,能日行数百里以逐人者,即此物。」但不见说有九首耳。
补注说:「今湖州武康县东有防风山,山东二百步有禺山,防风庙在封、禺山之间。」洪君晚居霅川,当得其实。
巴蛇事下注中食鹿出骨事,似若迂诞,然予尝见山中人说:大蛇能吞人家所伏鸡卵,而登木自绞,以出其壳者。人甚苦之,因为木卵着薮中,蛇不知而吞之,遂绞而裂云。
「羿焉彃日,乌焉解羽」,洪引归藏云:「羿彃十日。」补注引山海经注曰:「天有十日,日之数十也。然一日方至,一日方出,虽有十日,自使以次迭出,而今俱见,乃为妖怪。故羿仰天控弦,而九日潜退耳。」按此十日,本是自甲至癸耳,而传者误以为十日并出之说,注者旣知其误,又为此说以弥缝之,而其诞益彰。然世人犹或信之,亦可怪也。
「启代益作后,卒然离蠥」,王逸以益失位为离蠥,固非文义;补以有扈不服为离蠥,文义粗通,然亦未安。或恐当时传闻别有事实也。史记燕人说禹崩,益行天子事,而启率其徒攻益夺之。汲冢书至云益为启所杀。是则岂不敢谓益旣失位,而复有阴谋,为启之蠥,启能忧之.而遂杀益为能达其拘乎?然此事要当质以孟子之言,齐东鄙论,不足信也。
「启棘宾商」四字,本是启梦宾天,而世传两本,彼此互有得失,遂致纷纭不复可晓。盖作山海经者所见之本「梦天」二字不误,独以宾、??相似,遂误以宾为??,而造为启上三??子天之说,以实其谬。王逸所传之本,宾字幸得不误,乃以篆文梦、天字中间坏灭,独存四外,有似棘、商,遂误以梦为棘,以天为商,而于注中又以列陈宫商为说。洪则旣引「三??」以注骚经,而于此篇,反据王本而解为急于宾礼商契。以今考之,凡此三家,均为穿凿。而以事理言之,则山海之怪妄为尤甚;以文义言之,则王注之训诂为尤疏。洪则兼承二误而又两失之,且谓屈原多用山海经语,而不知山海实因此书而作;三??又本此句一字之误,其为纰漏,又益甚矣。独柳子贸??之对,似觉山海之谬,然亦不能深察而明着之,是以其义虽正,而亦不能以自伸也。大氐古书之误,类多如此。读者若能虚心静虑,徐以求之,则邂逅之间,或当偶得其实。顾乃安于苟巨,狃于穿凿,牵于援据,仅得一说而遽执之,便以为是,以故不能得其本真;而已误之中,或复生误。此邢子才所以独有「日思误书」之适,又有「思之若不能得,则便不劳读书」之对,虽若出于戏剧,然实天下之名言也。
「勤子屠母」,旧注引帝王世纪言「禹??剥母背而生」,补又引干寳言黄初五年,汝南民妻生男,从右胁下小腹上出【一】;而平和自若,母子无恙以为证。此事有无,固未可定,然上句言启事而未有所问,则此句不应反说禹初生时事矣。故疑当为启母化石事也。
「该秉季德」,王逸以为汤能秉契之末德,而厥父契善之。以契为汤父,固谬。柳又以为即左传所云少皡氏之子该为蓐收者,亦与有扈事不相关。唯洪氏以为启者近之。疑该即启字转写之误也。但「终弊于有扈,牧夫牛羊」,乃似谓启为有扈所弊而牧夫牛羊者,不知又何说也?下章又云有扈牧竖,亦不可晓,岂以少康尝为牧正而误邪?大率此篇所问有扈、羿、浞事,或相混并,盖其传闻之误,当阙之耳。
「到击纣躬,叔旦不嘉」,王逸云:「武王始至孟津,八百诸侯不期而到,皆曰:『纣可伐也。』白鱼人于王舟,羣臣咸曰:『休哉!』罾曰:『虽休,勿休。」」未详所据。
「齐桓九会」,九本纠字,借作九耳。左传展禽犒师之言,正作纠字。「纠合宗族」,亦此义也。唯庄子「九杂天下之川」作九,则亦古字通用,而非九数之验也。诸儒通计九会之数不合,遂有裳衣兵车之辨,盖凿说也。然此辞亦作九会,则其误也久矣。如公羊、榖梁,故是战国时人也。
余始读诗,得吴氏补音,见其疑于殷武三章严、遑之韵,亦不能晓。及渎此篇,见其以严叶亡,乃得其例。余于吴氏书多所刊补,皆此类。今见诗集传。
九章
屈子初放,犹未尝有奋然自絶之意,故九歌、天问、远游、卜居,以及此卷惜诵、涉江、哀郢诸篇,皆无一语以及自沈之事,而其词气雍容整暇,尚无以异于平日。若九歌则含意凄惋,恋嫪低佪,所以自媚于其君者,尤为深厚。骚经、渔父、怀沙,虽有彭咸、江鱼、死不可让之说,然犹未有决然之计也,是以其词虽切而犹未失其常度。抽思以下,死期渐迫,至惜往日、悲回风,则其身已临沅湘之渊,而命在晷刻矣。顾恐小人蔽君之罪闇而不章,不得以为后世深切着明之戒,故忍死以毕其词焉。计其出于瞀乱烦惑之际,而其倾输罄竭,又不欲使吾长逝之后,冥漠之中,胸次介然有毫发之不尽,则固宜有不暇择其辞之精粗而悉吐之者矣。故原之作,其志之切而词之哀,盖未有甚于此数篇者,读者其深味之,眞可为恸哭而流涕也。
惜诵。首章「非」字,误为「作」字,使两章文意不明;中间「善恶」字,误为「中情」,使一章音韵不叶。今已正之,读者可以无疑矣。
涉江。旧说取譬之详,皆衍说也。
哀郢。楚文王自丹阳徙江陵,谓之郢。后九世,平王城之。又后十世,为秦所拔,而楚徙东郢。
抽思。「何独乐斯之蹇蹇兮,愿荪美之可完」,文理甚明,而王逸解「独乐」为「毒药」,补注又引「瞑眩」之语以实之。必欲如此强为之说,岂不可通,但别本如此,文自分明,不必强穿凿耳。然今本皆出王逸,不知别本又何自而得此本语也。
「孰不实而有获」,详上文,实当作殖,然自王逸已解作「空穗」,则其误久矣。获,一作获,亦非也。
怀沙。改,叶音己。按郑注仪礼释用己日为自变改,则二字音义固相近也。
「怀质抱情,独无匹兮」,诸本皆同,史记亦然。而王逸训匹为双,补注云「俗字作疋」,则其来久矣。但下句云「伯乐旣没,骥焉程兮」,于韵不叶,故尝疑之,而以上下文意及上篇「并日夜而无正」者证之,知匹当作正,乃与下句音义皆叶,然犹未敢必其然也。及读哀时命之篇,则其词有曰「怀瑶象而握琼兮,愿陈列而无正」,正与此句相似,其上下句又以荣、逞、成、生为韵,又与此同,然后断然知其当改而无疑也。
惜往日。「受命诏以昭时」,时,一作诗,说者便引国语楚教太子以诗为说【二】,殊无意谓。
介子立枯事,补注以左传为据而不之信,然此词明言立枯,又云缟素而哭,庄子亦有抱木之说,固未可以一说而尽疑之也。
悲回风。「施黄棘之枉策」,补注据史记楚怀王二十五年人舆秦盟于黄棘,其后为秦所欺,卒以客死,今顷襄王又信任奸回,将亡其国,故言己之所以假延日月,无以自处者,以其君欲复施黄棘之枉策也。其说虽有事证,然与此文理絶不相人,不若旧说之为安也。
远游
客有语余者曰:「髙宗恭默思道,梦帝赍以良弼,寤而求之,即得傅说,遂以为相。若使梦赍之夕,应时即生,则自襁褓之间以及强立之岁,亦须二三十年,始堪任用。王者政令所出,日有万几,岂容数十年之问不发一语,又虚相位以待乳下之婴儿乎?今书之言如此,则是髙宗旣得此梦,实时搜访,便得其人,而已堪作相,以代王言矣。明是一旦忽然从天而下,便为成人,无少长之渐也。」余闻其言,心窃怪之而不敢答。今读此书,洪注所引庄子音义已有傅说生无父母之说,乃知人之虑已有及此者矣。洪氏引之而无他说,则岂亦以是为不易之论而无所疑也耶?然则余之昧陋,而见事独迟,为可笑已。
屈子「载营魄」之言,,本于老氏,而扬雄又因其语以明月之盈阙,其所指之事虽殊,而其立文之意则一。顾为三书之解者,皆不能通其说,故今合而论之,庶乎其足以相明也。盖以车承人谓之载,古今世俗之通言也。以人登车亦谓之载,则古文史类多有之,如汉纪云「刘章从谒者与载」,韩集云「妇人以孺子载」,盖皆此意,而今三子之言,其字义亦如此也。但老子、屈子以人之精神言之,则其所谓营者,字与荧同,而为晶明光炯之意。其所谓魄,则亦若余之所论于九歌者耳。扬子以日月之光明论之,则固以月之体质为魄,而日之光耀为魂也。以人之精神言者,其意盖以魂阳动而魄阴静,魂火二而魄水一,故曰「载营魄抱一,能勿离乎。」言以魂加魄,以动守静,以火迫水,以二守一,而不相离,如人登车而常载于其上,则魂安静而魄精明,火不燥而水不溢,固长生久视之要诀也。屈子之言,虽不致详,然以其所谓「无滑而魂」、「虚以待之」之语推之,则其意当亦出此无疑矣。其以日月言者,则谓日以其光加于月魄而为之明,如人登车而载于其上也,故曰「月未望则载魄于西,旣望则终魄于东,其遡于日乎」。言月之方生,则以之光加被于魄之西,而渐满其东,以至于望而后圜。及旣望矣,则以日之光终守其魄之东,而渐亏其西,以至于晦而后尽。盖月遡日以为明,未望则日在其右,旣望则在其左,故各向其所在而受光,如民向君之化而成俗也。三子之肓虽为两事,而所言载魄,则其文义同为一说,故丹经历术,皆有纳甲之法,互相资取,以相发明,盖其理初不异也。但为之说者,不能深考,如河上公之言老子,以营为魂,则固非字义,而又并言人载魂魄之上以得生,当爱养之,则又失其文意。独其载字之义粗为得之,然不足以补其所失之多也。若王辅嗣以载为处,以营魄为人所常居之处,则亦河上之意。至于近世,而苏子由、王元泽之说出焉,则此二人者,平生之论如水火之不同,而于此义皆以魂为神,以魄为物,而欲使神常载魄以行,不欲使神为魄之所载。洪庆善之于此书,亦谓阳气充魄为魂,能运动则其生全矣,则其意亦若苏、王之云,而皆以载为以车承人之义矣。是不唯非其文意,且若如此,则是将使神常劳动【三】,而魄亦不得以少息,虽幸免于物欲沈溺之累,而窈冥之中精一之妙,反为强阳所挟,以驰骛于纷拏胶扰之涂,卒以陷于众人伤生损寿之域,而不自知也。其于二子之意何如哉?若其说扬子者,则皆以载为哉,固失其指,而李轨解魄为光,尤为乖谬。至宋贯之、司马公始觉其非,然遂欲改魄为胐,则亦未深考此载字之义,而失之愈远矣。唯近岁王伯照以为未望则魄为明所载,似得其理;旣而又曰:旣望则明为魄所终,则是下句当曰「终明」,而不当为「终魄」矣。以此推之,恐其于上句文义之乡背,亦未免如苏氏、王氏之云,为自下而载上也。大氐后人读前人之书,不能沈潜反复,求其本义,而輙以己意轻为之说,故其卤莽有如此者。况读楚辞者,徒玩意于浮华,宜其于此尤不暇深究其底蕴,故余因为辩之,以为览者能因是以考焉,则或泝流求原之一助也。
登霞之霞,本遐之借用,犹曰适远云尔。曲礼告丧之词,乃又借以为死之美称也。庄子作登假,盖亦此例。但此篇注者,遂解为赤黄之气,释庄音者又读假为格,而训至焉,其误愈远矣。
卜居
史记有滑稽传,索隐云:「滑,乱也。稽,同也。言辩捷之人言非若是,言是若非,能乱异同也。」扬雄酒赋「鸱夷滑稽」,颜师古曰:「滑稽,圜转纵舍无穷之状。」此词所用二字之意,当以颜说为正。
渔父
衣叶于巾反者,礼记「一戎衣」,郑读为殷,古韵通也。九辩
悲秋,旧说取譬烦杂,皆失本意。
「有美一人」,注指怀王,非是。「心不绎」,注训绎为解,即当作释。补训抽丝,乃说为绎字耳。又疑或是怿字,喜悦意耳。
「无伯乐之善相,今谁使乎誉之」,誉,一作訾,相度之义也。又与上句知字叶韵,故当作訾为是。但下句两之上字复不韵,则又不可晓。故今且作誉,而四句皆以之字为韵。
「朱雀」,雀,一作荣,非是。盖下与苍茏为对,皆为飞行之物,不当作荣。王注亦自作雀,不知洪本何以作荣也。「茇茇」,音斾,盖言朱雀飞扬其翼,茇茇然也。今一作芺,音于表反,乃随荣字误解耳。
「轻辌」,轻,一作轾【四】」,非是。轻字义证甚明,轾乃车之行貌,于义不通。
招魂
后世招魂之礼,有不专为死人者,如杜子美彭衙行云:「暖汤濯我足,剪纸招我魂。」盖当时关陕间风俗,道路劳苦之余,则皆为此礼,以祓除而慰安之也。近世髙抑崇作送终礼云:「越俗有暴死者,则亟使人徧于衢路以其姓名呼之,往往而苏。」以此言之,又见古人此诫有望其复生,非徒为是文具而已也。
「恐后之」,如汉武帝遣人取司马相如遗文,而曰「若后之矣」之意,注云:「言已在它人后也。」
此篇所言四方怪物,如十日代出之类,决是誔妄,无可疑者,其它小小异事,如东方长人、南方雕题、杀人祭鬼、蛇虺封狐、西方流沙、求水不得、北方层冰飞雪之类,则或往往有之,如五代史言:「北方之极,魑魅龙蛇,白昼羣行。」盖地偏气异,自然如此,不足怪也。
无木谓之台,有木谓之榭。一曰凡屋无室曰榭。说文乃云:「台,观四方而髙者。」「榭,台有屋也。」说文与二说不同,以春秋「宣榭火」考之,则榭有屋明矣。
卒章心字,旧苏含反,盖以下叶南韵,然于上句枫字却不叶,此不知枫有孚金、南有尼金可韵,而误以枫为散句耳。心字但当如字,而以枫、南二字叶之,乃得其读,前亦多此
例矣。
大招
周颂「陟降庭止」,传注训庭为直,而说之云:文王之进退其臣,皆由直道。诸儒祖之,无敢违者。而颜监于匡衡传所引独释之曰:言若有神明临其朝廷也。盖匡衡时未行毛说,颜监又精史学,而不梏于专经之陋,故其言独能如此,无所阿随,而得经之本指也。余旧读摄而爱颇说,然尙疑其无据,及读此词,乃有「登降堂只」之文,于是益信「陟降庭止」之为古,其义审如颜说而无疑也。颜注汉书时有发明,于经指多若此类。如训棐为匪,尤为明切。足证孔安国、张平子之缪,其视韦昭之徒专守毛、郑,而不能一出己见者,相去远矣。
晁録
王逸所传楚辞,篇次本出刘向,其七谏以下,无足观者,而王褒为最下,余已论于前矣。近世晁无咎以其所载不尽古今词赋之美,因别録续楚辞、变离骚为两书,则凡词之如骚者已略备矣。自原之后,作者继起,而宋玉、贾生、相如、扬雄为之冠,然较其实,则宋、马辞有余而理不足,长于颂美而短于规过;雄乃专为偷生苟免之计,旣与原异趣矣,其文又以摹拟掇拾之故,斧凿呈露,脉理断续,其视宋、马犹不逮也。独贾太傅以卓然命世英杰之材,俯就騒律,所出三篇,皆非一时诸人所及,而惜誓所谓「黄鹄之一举兮,见山川之纡曲。再举兮,睹天地之员方」者;又于其间超然拔出言意之表,未易以笔墨蹊径论其髙下浅深也。此外晁氏所取,如荀卿子诸赋皆髙古,而成相之篇,本拟工诵箴谏之词,其言奸臣蔽主擅权,驯致移国之祸,千古一辙,可为流涕。其它如易水、越人、大风、秋风、天马,下及乌孙公主、诸王妃妾、息夫躬、晋陶潜、唐韩柳,本朝王介父之「山谷」「建业」【五】、黄鲁直之「毁璧陨珠」、邢端夫之秋风三迭,其古今大小雅俗之变虽或不同,而晁氏亦或不能无所遗脱,然皆为近楚语者。其次则如班姬、蔡琰、王粲及唐元结、王维、顾况,亦差有味。又此之外,则晁氏所谓过骚之言者,非余之所敢知矣。晁书新序多为义例,辨说纷拏而无所发于义理,殊不足以为此书之轻重。复自谓尝为史官,古文国书,职当损益。不惟其学,而论其官,固已可笑,况其所谓笔削者,又徒能移易其篇次,而于其文字之同异得失,犹不能有所正也。浮华之习,徇名饰外,其弊乃至于此,可不戒哉!
校勘记
〔一〕从右胁下小腹上出。「小」,原作「水」,据古逸本、扫叶本、成化本改、
〔二〕说者便引国语楚教太子以诗为说。「便引」,四库本作「傅会」。
〔三〕则是将使神常劳动。「神」,扫叶本、成化本作「魂」。〔四〕轻一作轾。「轻」,原作「辌」,据扫叶本、成化本改。〔五〕山谷建业。「谷」,扫叶本、成化本作「石」。
楚辞后语目录
成相一
佹诗二
易水歌三
越人歌四
垓下帐中歌五
大风歌六
鸿鹄歌七
吊屈原赋八
服赋九
瓠子之歌十
秋风辞十一
乌孙公主歌十二
长门赋十三
吊二世赋十四
自悼赋十五
反离騒十六
絶命词十七
思玄赋十八
悲愤诗十九
胡笳二十
登楼赋二十一
归去来辞二十二
鸣皐歌二十三
引极二十四
山中人二十五
望终南二十六
鱼山迎送神二十七
日晚歌二十八
复志赋二十九
闵己赋三十
别知赋三十一
讼风伯三十二
吊田横文三十三
享罗池三十四
琴操三十五
招海贾文三十六
惩咎赋三十七
闵生赋三十八
梦归赋三十九
吊屈原文四十
吊苌弘文四十一
吊乐毅四十二
乞巧文四十三
憎王孙文四十四
幽怀赋四十五
书山石四十六
寄蔡氏女四十七
服胡麻赋四十八
毁璧四十九
秋风三迭五十
鞠歌五十一
拟招五十二
右楚辞后语目录,以晁氏所集录续、变二书刊补定着,凡五二篇。晁氏之为此书,固主于辞,而亦不得不兼于义。今因其旧,则其考于辞也宜益精,而择于义也当益严矣。此余之所以兢兢而不得不致其谨也。
盖屈子序者穷而呼天、疾痛而呼父母之词也。故今所欲取而使继之者,必其出于幽忧穷蹙、怨慕凄凉之意,乃为得其余韵,而宏衍巨丽之观、欢愉快适之语,宜不得而与焉。至论其等,则又必以无心而冥会者为贵,其或有是,则虽远且贱,犹将汲而进之。一有意于求似,则虽迫真如扬、柳,亦不得已而取之耳。若其义,则首篇所著荀卿子之言,指意深切,词调铿锵,君人者诚能使人朝夕讽诵,不离于其侧,如卫武公之抑戒,则所以入耳而着心者,岂但广厦细旃、明师劝诵之益而已哉!此固余之所为眷眷而不能忘者。
若高唐、神女、李姬、洛神之属,其词若不可废,而皆弃不录,则以义裁之,而断其为礼法之罪人也。高唐卒章虽有「思万方、忧国害、开圣贤、辅不逮」之云,亦屠儿之礼佛、倡家
之读礼耳,几何其不为献笑之资,而何讽一之有哉?其息夫躬、柳宗元之不弃,则晁氏已言之矣。
至于扬雄,则未有议其罪者,而余独以为是其失节,亦蔡琰之俦耳。然琰犹知愧而自讼,若雄则反讪前哲以自文,宜又不得与琰比矣。今皆取之,岂不以夫琰之母子无絶道,而于雄则欲因反骚而着苏氏、洪氏之贬词,以明天下之大戒也。
陶翁之词,晁氏以为中和之发,于此不类,特以其为古赋之流而取之,是也。抑以其自谓晋臣、耻事二姓而言,则其意亦不为不悲矣。序列于此,又何疑焉!
至于终篇,特着张夫子、吕与叔之言,盖又以告夫游艺之及此者,使知学之有本而反求之,则文章有不足为者矣。其余微文碎义,又各附见于本篇,此不暇悉着云。
校勘记
〔一〕忠雅本自成相至胡笳无「一」至「十」序号。
楚辞后语卷第一
成相第一【一】
成相者,楚兰陵令荀卿子之所作也。荀卿,赵人,名况。学于孔氏门人馯臂子弓者,尤邃于礼,著书数万言。少游学于齐,历威、宣,至襄王时,三为稷下祭酒。后以避谗适楚,春申君以为兰陵令。春申君死,荀卿亦废,遂家兰陵而终焉。此篇在汉志号成相杂辞,凡三章,杂陈古今治乱兴亡之効,托声诗以风时君,若将以为工师之诵、旅贲之规者,其尊主爱民之意,亦深切矣。相者,助也,举重劝力之歌,史所谓「五羖大夫死,而舂者不相杵」是也。卿非屈原之徒,故刘向、王逸不録其篇。今以其词亦托于楚而作,又颇有补于治道,故録以附焉。然黄歇乱人,卿乃以为托身行道之所,则已误矣。卿学要为不醇粹,其言精祌相反为圣人,意乃近于黄老;而「复后王」、「君论五」者,或颇出人申商间,此其所以传不壹再而为督责、坑焚之祸也。差之豪厘,谬以千里,可不谨哉!可不谨哉!
请成相,世之殃,愚闇愚闇堕贤良。人主无贤,如瞽无相何伥伥!【相,并息亮反,上叶平声。堕,许规反。伥,丑羊反。〇相,助也。成相,助力之歌也。堕,坏也。瞽无相者,瞽者无目,故必使人助之,亦谓之相,不可无也。伥伥,狂惑之貌。】请布基,愼圣人,愚而自专事不治。主忌苟胜,羣臣莫谏必逢灾!【愼,读作顺。人,叶音儿。治,直吏反,叶平声。灾,叶音滋。〇布基,谓陈布基业之事也。忌,猜忌也。苟胜,不顾义理,而苟求胜人,若下文所引商纣之事也。】论臣过,反其施,尊主安国尚贤义。拒谏饰非,愚而上同国必祸。【过,叶音规。义,叶平声。祸,叶许规反。〇论,论其罪而治之也。言治臣下之过者,必当自省而反其所为,不可尤而効之也。欲尊主安国者,必尚贤义,然后可为,若如纣之知足以饰非,辨足以拒谏,己自愚暗,又欲使人同己,则国必祸也。上,与尚同。】曷谓罢?国多私,比周还主党与施。远贤近谗,忠臣蔽塞主势移。【罢,读作疲。比,必寐反。远、近,皆去声。〇疲,诮弱不任事也。国语曰「罢士无伍,罢女无家」是也:若国多私,则其君亦罢矣。还,绕也。谗人用事,能使忠臣蔽塞,而人莫敢言,则权在于彼而不在君矣,此主势所以移于下也。】曷谓贤?明君臣,上能尊主爱下民。主诚听之,天下为一海内宾。【贤,叶胡邻反。〇贤,谓贤臣也。能明君臣之道,则为贤臣也。】主之孽,谗人达,贤能遁逃国乃蹷。愚以重愚,闇以重闇成为桀。【孽,灾也。蹷,类覆也。久而愚闇愈甚,遂至于夏桀之无道也。】世之灾,妬贤能,飞廉知政任恶来。卑其志意,大其园囿髙其台。【能,叶奴来反。台下本有榭字,以韵叶之,知是后人误加,今删去。〇恶来,飞廉之子。恶来有力,飞廉善走,父子俱以材力事纣也。卑其志意,言无远虑,不慕往古,盖当髙者反卑,而当卑者反髙也。】武王怒,师牧野,纣卒易郷启乃下。武王善之,封之于宋立其祖。【怒,叶去声。野,叶上与反。郷,读作向。下,叶音户。〇易郷,回也,谓前徒倒戈攻于后。启,微子名。下,降也。立其祖,使祭祀不絶也。】世之衰,谗人归,比干见刳箕子累。武王诛之,吕尚招麾殷民怀。【刳,音枯。累,平声,与缧同。怀,胡威反。〇比干、箕子事,见九章、天问。缧,囚絷也。吕尚,太公也。】世之祸,恶贤士,子胥见杀百里徙。穆公得之【二】,强配五伯六卿施。【祸,叶许诡反。伯,读为覇。施,叶上声。〇子胥,吴大夫伍员字也。谏夫差不听,为所杀。百里奚,虞公之臣。徙,迁也。谋不见用,虞灭,系虏迁徙于秦。穆公,秦伯任好也。六卿,天子之制。施,犹置也。言其强大,僭置天子之官也。】世之愚,恶大儒,逆斥不通孔子拘。展禽三绌,春申道缀基毕输。【恶,去鼙。缀,读作辍。〇逆,拒。斥,逐大儒不使通。拘,谓畏匡尼陈也。展禽,鲁大夫,名获,居于柳下、谥曰惠,为士师,三见绌。春申,楚相黄歇,封为春申君。缀,止也。毕,尽也。输,倾委也。言春申为李园所杀,其政治基业尽倾覆委地也。】请牧基,贤者思,晓在万世如见之。谗人罔极,险陂倾侧此之疑。【陂,与诐同。〇牧,治也。言贤者必常见思,虽久不忘,但谗人必欲毁之,使人君疑于此人,然后己得行其奸诈也。】基必施,辨贤罢,文武之道同伏戏。由之者治,不由者乱何疑为?【罢,音见上。戏,与羲同。〇文武,周文王、武王。伏戏,古帝王太昊氏,始画八卦、造书契者。言古今一理,顺之则治,逆之则乱,无可疑也。】凡成相,辨法方,至治之极复后王。愼子、墨、季、惠,百家之说诚不祥!【祥,一作详。〇后王,当时之王,谓当自立,复为一王之法,不必事事泥古也。愼,愼到。墨,墨翟。季,季梁,列子云杨朱之友也。惠,惠施也。祥,善也。】治复一,修之吉,君子执之心如结。众人贰之,谗夫弃之形是诘。【结,叶音吉。形,当作刑。〇复一,归于一理也。心如结,言坚固不解也。贰之,不一也。弃之,不由也。如此之人,皆当以刑诘之也。】水至平,端不倾,心术如此象圣人。而有埶,直而用枻必参天【三】。人下脱一字,属下句。枻,余制反。天,叶铁因反。〇承上章,言圣人则心平如水,无往而非一矣。枻,引也。未详。】世无王,穷贤良,暴人刍豢仁人糟糠。礼乐灭息,圣人隐伏墨术行。【行,叶户郎反。〇无王者兴,则贤良穷困。】治之经,礼与刑,君子以修百姓宁。明德愼罚,国家旣治四海平。【治,直吏反。】治之志,后埶富,君子诚之好以待。处之敦固,有深藏之能远思。治,同上。富,叶音费。好,去声。待,叶音地。有,读为又。思,叶去声。〇为治之意,后权埶与富者,则公道行而货赂息也。诚之好以待者,诚意好之以待用也。处之厚固又能深藏,则能远虑也。】思乃精,志之荣,好而壹之神以成。精神相反,一而不贰为圣人。【好,去声。〇好而不二,则通于神明矣。相反,谓反复不离散。】治之道,美不老,君子由之佼以好。下以教诲子弟,上以事祖考。【佼,音绞。〇老,休息也。为治当日新其美,不使休息。佼,亦好也。】成相竭,辞不蹷,君子道之顺以达。宗其贤良,辨其殃孽。【蹷,音厥。〇竭,尽也。蹷,仆也。此论成相之事,虽至终篇,辞不仆蹷,言无穷也。道,言说也。辞旣不蹷,君子言之,必和顺而通达。
右一章
请成相,道圣王,尧舜尙贤身辞让。许由、善卷,重义轻利行显明。【让,叶平声。卷,音拳。明,叶音芒。〇道,亦言也。尧让天下于许由,舜让天下于善卷,二人不受,并见庄子。】尧让贤,以为民,泛利兼爱德施均。辨治上下,贵贱有等明君臣。【贤,叶音形。为,去声。〇为万民求明君,所以不私其子。】尧授能,舜遇时,尚贤推德天下治。虽有贤圣,适不遇世孰知之?【能,叶音尼。治,叶平声。】尧不德,舜不辞,妻以二女任以事。大人哉舜,南面而立万物备。【德,叶音帝。辞,叶音似。妻,去声。大人哉舜,四字为一小句。〇尧授舜以天下而不自以为德,舜受尧之天下而不辞,授、受皆以至公,无私情也。】舜授禹,以天下,尚得推贤不失序。外不避仇,内不阿亲贤者予。【下,叶音户。得,当作德。序、予,并叶上声。〇舜之授禹,亦以天下之故也。不避仇,谓殛鲧兴禹;不阿亲,则不私其子。惟贤者则予之也。】禹劳心力尧有德,干戈不用三苗服。举瞬甽亩,任之天下身休息。【甽,与畎同。〇三苗服,见尚书,乃舜事,此误也。】得后稷,五榖殖,夔为乐正鸟兽服。契为司徒,民知孝弟尊有德。【稷、夔、契事,并见尚书,亦尧臣,舜申命之【四】。】禹有功,抑下鸿,辟除民害逐共工。北决九河,通十二渚疏三江。【辟,与辟同。共,音恭。〇抑,遏也。下,谓治水使归下也。鸿,即洪水也。流共工、决九河、通三江,并见尙书。但流共工亦舜事【五】,今以为禹,误矣。十二渚,亦未详其名数【六】。禹溥土,平天下,躬亲为民行劳苦。得益、皐陶、横革、直成为辅。【溥,一作傅,皆读为敷。〇溥土,见尚书。言洪水泛滥,禹分布治九州岛之土也。益、阜陶,见尚书。横革、直成,未详。】契玄王,生昭明,居于砥石迁于商。十有四世,乃有天乙是成汤。【明,叶音芒。〇玄王者,契夲以母简狄吞玄乌卵而生,故追号之曰王也。昭明,契子也。砥石,未详,或云即砥柱也。商,商丘也。十四世,见史记。】天乙汤,论举当,身让卞随举牟光,道古贤圣基必张。【当,叶平声。牟,或作务。〇汤让天下于卞随、务光,二人不受,亦见庄子。又言汤能行古圣贤之事,故基业张大也。】愿陈辞,世乱恶善不此治,隐讳疾贤,良由奸诈鲜无灾。患难哉,阪为先,【此一节有脱误。患难哉,阪为先,尤不可晓,姑阙之。】圣知不用愚者谋。前车已覆,后未知更,何觉时?【此上亦脱六字。谋,叶音縻。更,平声。〇后,后车也。更,改也,谓改辙也,属上小句。何觉时,言前事之戒如此之明,而犹不觉悟,后岂复有觉悟时也!】不觉悟、不知苦,迷惑失指易上下。忠不上达,蒙揜耳目塞门户。【悟,叶上声。指下一有不字,非是。下,叶音户。】门户塞,大迷惑,悖乱昬莫不终极。是非反易,比周欺上恶正直。【比,必寐反。恶,去声。〇莫,冥寞,言闇也。】正是恶,心无度,邪枉辟回失道途。己无邮人,我独自美岂无故?【是,一作直。辟,读为僻。途,叶去声。邮,一作尤。一夲岂下有独字,非是。〇正直是恶,则心无尺度,不知长短,所向无非邪辟之途矣,岂可尤责它人而自以为美乎?盖凡事之得失必有其故,当自省也。】不知戒,后必有,恨后遂过不肯悔。谗夫多进,反复言语生诈态。【有,疑当作悔。恨后,疑当作后复。人之态,不如备,争宠嫉贤利恶忌。妬功毁贤,下敛党与上蔽匿。如,当作知。匿,叶奴计反。〇言人之诈态,上若不知为备,则有忌嫉蔽匿之患也。利恶忌,谓以恶忌贤者为己利也。敛,聚也。下聚党与,则上蔽匿矣。】上壅蔽,失辅埶,任用谗夫不能制。孰公长父之难,厉王流于彘。【父,音甫。难,去声。〇主蔽匿,则贤人不得尽忠于上,而自失辅助之势。盖其始以谗人为可任,而后已失势,遂不能制之也。孰,当作郭。郭公长父,周厉王之臣,未详其事。彘,地名,在河东。厉王无道,信任小人,专利监谤,遂为国人所逐而流于彘。】周幽厉,所以败,不听规谏忠是害。嗟我何人,独不遇时当乱世。【幽,厉王孙幽王也。淫昬暴虐,无道尤甚,后为犬戎所杀。】欲衷对,言不从,恐为于胥身离凶。进谏不听,刭而独鹿弃之江。【衷对,一当作对衷,乃与韵叶。而,一作以。鹿,与??同,音鹿,一说独鹿一作属镂,上之欲反,下力朱反。江,叶音工。〇衷,诚也。欲对以诚,恐言不从而遇祸,如子胥也。独鹿,罣??,小罟也。言子胥自到之后,盛以小罟而弃之江也。一说独鹿,属镂也,剑名,吴王以赐子胥,使自刭者也。二说未知孰是。然作独鹿,即以当作而;作属镂,即而当作以。窃谓依本文者近是。】观往事,以自戒,治乱是非亦可识,托于成相以喻意。】戒,叶音计。识,叶音志。
右二章
请成相,言治方,君论有五约以明。君谨守之,下皆平正国乃昌。【明,叶音芒。〇论为君之道有五,甚简约明白,谓臣下职,一也;君法明,二也;刑称陈,三也;言有节,四也;上通利,五也。】臣下职,莫游食,务本节用财无极。事业听上,莫得相使一民力。守其职,足衣食,厚薄有等明爵服。利往卬上,莫得擅与孰私得?【服,叶蒲北反。卬,宜亮反。〇游食,谓不勤飡于事,素食游手也。所兴事业,皆听于上,羣下不得擅相役使,则民力一也。又言民不失职,则衣食足。明爵服,谓贵贱有等也。利之所往,皆卬于上。莫得撞为赐与,则谁敢私得于人乎?擅相赐与,若齐田氏然。】君法明,论有常,表仪旣设民知方。进退有律,莫得贵贱孰私王?君法仪,禁不为,莫不说教名不移。修之者荣,离之者辱孰它师?【明,叶音芒。〇君法所以明,在言论有常,不二三也。进人、退人,皆以法律,臣下不得以意为贵贱,则孰有能自相贵者乎?又言君者民之法仪,当自禁止不为恶,旣能正己,则民皆悦上之教,而善名不移也。孰敢以它为师,言皆归王道不敢离贰也。】刑称陈,守其银,下不得用轻私门。罪祸有律,莫得轻重威不分。请牧祺,明有基,主好论议必善谋。五听循领,莫不理续主执持。听之经,明其请,参伍明谨施赏刑。显者必得,隐者复显民反诚。【称,尺证反。银,与垠同。门,叶音民。分,叶孚巾反。谋,叶音糜。请,当作情。〇称,谓当罪。当罪之法施陈,则各守其分限矣。下不得专用刑法,则私门自轻矣。祸,亦罪也。祺,吉也。又言请牧治吉祥之事,在明其所有之基业。五听,见周礼。循领,谓修之使得纲领,莫不有文理相绩也。主自执持此道,不使权归于下矣。参伍,犹错杂也。又言或往参之,或往伍之,皆使明谨,施其赏刑,言精研不使僭滥也。幽隐皆通,则民不诈伪矣。】言有节,稽其实,信诞以分赏罚必。下不欺上,皆以情言明若日。【节,叶音即。〇节,谓法度。欲使民言有法度,不欺诳,在稽考其事实也。】上通利,隠远至,观法不法见不视。耳目旣显,吏敬法令莫敢恣。【上通利不壅蔽,则幽隐遐远者皆至也。所觐之法非法,则虽见不祝也。此已上,君论有五之事也。】君教出,行有律,吏谨将之无铍滑。下不私请,各以宜舍巧拙。【铍,与披同。滑,与汩同,音骨。以下疑脱所字。〇五论旣明,则教令之出皆有法律,而吏谨持之,无敢纷披汩乱者矣。羣下孰敢私请,不守所宜,而以巧拙为强弱哉!】臣谨修,君制变,公察善思论不乱。以治天下,后世法之成律贯。【言臣下但当谨守法度,而君制其变,以出非常之断,公察而善思之,则其论不乱,而天下后世皆得守之,以成法律之条贯也。或疑思当作恶。
右三章
佹诗第二
佹诗者,荀卿子之所作也。或曰:「荀卿旣为兰陵令,客有说春申君者曰:汤以亳,武王以镐,皆有天下。今荀子贤,而君借以百里之势,臣为君危之。春申君乃谢荀子。荀子去,之赵。人又说春申君曰:昔伊尹去夏入殷,殷王而夏亡;管仲去鲁入济,鲁弱而齐强。贤者所在,其君未尝不尊荣也。今荀序天下贤士,君何为谢之?春申君又使人请荀子,荀子不还而遗之赋,盖即此佹诗也。」然此其说,又与前异,未知其果孰是云。
天下不治,请陈佹诗。【治,叶平声。诡,与诡同。〇佹诗,佹异激切之诗也。】天地易位,四时易乡。列星陨坠,旦暮晦盲。幽闇登昭,日月下藏。【盲,叶音芒。昭,或作照。】公正无私,反见从横。志爱公利,重楼疏堂。无私罪人,憼革二兵。道德纯备,谗口将将。仁人绌约,敖暴擅强。天下幽险,恐失世英。螭龙为蝘蜓,鸱枭为凤皇。比干见刳,孔子拘匡。【横,叶音黄。憼,与儆同。兵,叶补芒反。将,七羊反。敖,与傲同。英,叶音央。螭,丑知反。蝘,音偃。蜓,音典。鸱,称脂反。枭,工尧反。〇反见从横者,反见谓为从横反复之人也。爱,犹贪也。窃取公家之利以为己有,而反得华屋以居也。憼,戒也。革,甲也。二,副也。言无私心而治有罪之人,乃反恐为所雠害,而常为兵革以备之也。将将,声也,诗曰:「佩玉将将。」螭,见九歌。蝘蜓,蜴蜥也。鸱枭,见惜誓。】昭昭乎其知之明也,郁郁乎其遇时之不祥也,拂乎其欲礼义之大行也,闇乎天下之晦盲也。【明、盲,皆叶音芒。行,叶户郎反。〇杨倞曰:「郁郁,有文章貌。拂,违也。此盖误耳,当为拂乎其遇时之不祥也,郁郁乎其欲礼义之大行也。晦盲,言人莫之识也。」】皓天不复,忧无疆也。千秋必反,古之常也。弟子勉学,天不忘也。圣人共手,时几将矣。【皓,与昊同。秋,一作岁。共,读为拱。〇言若使昊天之运往而不复,则所忧无穷。顾盛衰消息,循环代至,未有千岁而不反者,此因古今之常理也。弟子亦勉于学以俟时耳,天道神明岂终忘此世者哉!况今之时,衰乱已极,虽有圣人,亦拱手而不能有为。盖物极必反,时运之开,其亦将不久矣。】与愚以疑,愿闻反辞。【此为子弟承勉学之训而请问之词。愚,为其自称也。盖曰圣人拱手,则天下果已不可为矣,而曰时几将矣,则是与我以疑,而使我终不能晓也。故愿闻其所以必反之说,而使我无所疑也。】其小歌也【八】:九章亦有少歌,此即反词也。】念彼远方,何其塞矣!仁人诎约,暴人衍矣。忠臣危殆,谗人般矣。【塞字,音义皆未详,或恐是蹇字也。般,音盘,叶蒲典反,一作服。九歌首章服亦作般,盖通用也。〇衍,饶裕也。般,乐也。】琁玉瑶珠,不知佩也。杂布与锦,不知异也。闾娵、子奢,莫之媒也。嫫母、刀父,是之喜也。【琁,音旋。佩,叶音备。娵,子侯反。媒,叶音寐。嫫,音谟。喜,许旣反。〇瑶,赤玉。瑶,美玉。布锦不异,言精粗不同而不能辨也。闾娵、子奢,古之美女也,或曰奢当作都,然则乃谓男子也。嫫母,已见九章。刀父,未详。】以盲为明,以聋为聪;以危为安,以吉为凶。呜呼上天!曷维其同?【言衰乱之极,人怀私意,乖异反易,至于如此,故呼天而问之曰:何为而可使之同乎?同则合乎天下之公,是非善恶皆当于理,而天下治矣。此明天意,悔祸则转祸为福,拨乱反正,不足为难,以解弟子之惑也。或曰云汉之卒章曰:「瞻卬昊天,曷惠其宁?」恐此或用其语,则维当作惠,而文意愈明白矣。
易水歌第三
易水歌者,燕刺客荆轲之所作也。燕太子舟患秦攻伐诸侯无已时,使荆轲奉督之图、樊于期之首,入秦刺秦王。将发,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旣祖,取道,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征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歌,复为羽声伉慨,士皆瞋目,髪尽上指冠。于是荆轲就车而去。夫轲匹夫之勇,其事无足言,然于此可以见秦政之无道,燕丹之浅谋,而天下之势已至于此,虽使圣贤复生,亦未知其何以安之也!且余于此又特以其词之悲壮激烈,非楚而楚,有足观者,于是録之,它固不遑深论云。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越人歌第四
越人歌者,楚王之弟鄂君泛舟于新波之中,榜枻越人拥棹而歌此词。其义鄙亵不足言,特以其自越而楚,不学而得其余韵,且于周太师六诗之所谓兴者,亦有契焉。知声诗之体,古今共贯,湖越一家,有非人之所能为者,是以不得以其远且贱而遗之也。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顽而不絶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垓下帐中之歌第五
垓下帐中歌者,西楚霸王项羽之所作也。汉王大会诸侯以伐楚,羽壁垓下,军少食尽,汉帅诸侯,围之数重。羽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乃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多也!」起饮帐中,有美人姓虞氏,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苍白杂毛曰骓。】羽乃悲歌忼慨,自为歌诗。歌数曲,美人和之。羽泣下数行,左右皆泣,莫能仰视。于是羽遂上马,戏下骑从者八百余人,夜直溃围南出。汉追及之,羽遂自刭。羽固楚人,而其词忼慨激烈,有千载不平之余愤,是以着之。若其成败得失,则亦可以为强不义者之深戒云。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雕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大风歌第六
大风歌者,汉太祖高皇帝之所作也。上破黥布于会甀,【上工外反,下丈瑞反。】还过沛,留置酒沛宫,悉召故人父老子弟佐酒,发沛中儿得百二十人,教之歌。酒酣,上击筑,【筑,音竹。〇状似琴而大头细颈,安弦,以竹击之,故名为筑。】自歌,令儿皆歌习之。上乃起舞,伉慨伤怀,泣数行下。谓沛父兄曰:「游子悲故郷。吾虽都关中,万岁之后,吾魂魄犹思沛。且朕自沛公以诛暴逆,遂有天下,其以沛为朕汤沐邑,复其民,世世无有所与。」此其歌,正楚声也,亦名三侯之章。文中子曰:「大风,安不忘危,其霸心之存乎!」美哉乎其言之也!汉之所以有天下,而不能为三代之王,其以是夫?然自千载以来,人主之词,亦未有若是其壮丽而奇伟者也。呜呼雄哉!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鸿鹄歌第七
鸿鹄歌者,汉髙帝之所作也。初,吕后起闾阎,佐帝定天下。旣老而疏,太子盈又柔弱,而戚夫人有宠于上,上以其子赵王如意为类己,欲废太子而立之。吕后恐,不知所为,问计于留侯。留侯为画计,使太子卑词厚礼,招隠士四人以为客。后上置酒,太子侍,四人者从,年皆八十有余,须眉皓白,衣冠甚伟。上怪问之,四人前对,各言姓名。上乃惊曰:「吾求公,公避逃我。何自从吾儿游乎?」四人曰:「陛下轻士善骂,臣等义不辱,故恐而亡匿。今闻太子仁孝,恭敬爱士,天下莫不延颈愿为太子死者,故臣等来。」上曰:「烦公幸卒调护太子。」四人为寿已毕,趋出。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视之曰:「我欲易之,彼四人者辅之,羽翼已成,难动矣。吕氏真乃主矣。」戚夫人泣涕,上曰:「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歌数阕,戚夫人戏欷流涕,上起去,罢酒,竟不易太子云。余尝怪留侯明炳几先,算无遗策,而其为此,则不唯不暇为髙祖爱子计,亦不复为汉家社稷计矣。抑髙祖之歌词如此,而其言「吕氏真乃主矣」,此又岂专以太子柔弱之故而为是举哉!一念之差,基怨造祸,以至于此,固无两全之理矣。留侯姑亦权其正且重者而存之,以为是甚不获已之计,非别有长策而故左之以就此也。呜呼!向使髙祖之心,本不出于私爱,则必能深以天下国家之大计为己忧,而蚤与张、陈、陵、勃诸公谋之帷幄,以定其论。可则以恒易盈,固为两得;不可则姑仍其旧,而属大臣辅以谊。庶几吕氏悍戻之心,亦无所激而将自平,则后来之祸,犹可以不至于若是其烈。今旣不然,则杜牧所谓「四老安刘,反为灭刘」者,真可为寒心也哉!抑此词卒章,意象萧索,亦非复三侯比矣。
鸿鹄髙飞,一举千里。羽翼已就,撗絶四海。【海,叶音喜。〇絶,谓飞而直度也。】横絶四海,又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施,叶疏何反。〇缴,弋射也。其矢曰缯。】
校勘记
〔一〕忠雅本此篇及以下诸篇无注。
(二)穆公得之。「得」,四库本作「任」,与荀子合。
〔三〕直而用枻必参天。「枻」,诸本同,荀子作「抴」,朱注「引也」,据字义则当作「抴」。
〔四〕舜申命之。「之」下,扫叶本、成化本有「也」字。
〔五〕但流共工亦舜事。「流」,四库本作「逐」。
〔六〕亦未详其名数。「数」,古逸本、扫叶本、成化本作「也」。〔七〕亦见庄子。「亦」,四库本作「并」。
〔八〕其小歌也。「也」,扫叶本作「曰」。
楚辞后语卷第二
吊屈原第八
服赋第九【并见绩离骚】
瓠子之歌第十
瓠子歌者,汉孝武帝之所作也。帝旣封襌,乃发卒数万人塞瓠子决河。还,自临祭,沈白马玉璧,令羣臣从官皆负薪寘决河。时东郡烧薪柴少,乃下淇园之竹以为楗。【烧,旱也。树竹塞水决口谓之楗,以草塞其里,乃以土填之,有石以石为之。】天子悼其功之不就,为作歌诗二章,于是卒塞瓠子,筑宫其上,名曰宣防。【史记防作房,后同。】而导河北行二渠,复禹旧迹。自此梁、楚之地复宁,无水灾矣。归来子曰:「先是帝封掸,巡祭山川,殚财极侈,海内为之虚耗。及为此歌,乃闵然有龥神忧民恻怛之意云。」
瓠子决兮将奈何?浩浩洋兮虑殚为河!【史记浩作皓,虑作闾,注云「谓州闾也」【一】。殚为河兮地不得宁,功无已时兮吾山平。吾山平兮巨野溢,鱼弗郁兮柏冬日。【注云:「吾山,疑谓东阿鱼山也。」平者,凿山以填河,故山平也。巨野,即禹贡之大野泽。史记弗作沸。弗郁,忧不乐也。柏,与迫同。水长涌溢,秽浊不清,故鱼不乐。又迫冬日,将甚困也。】正道弛兮离常流,蛟龙转兮放远游。【史记正作延。正道,河之正道也。弛,坏也。】归旧川兮神哉沛,不封禅兮安知外!【沛,普大反。〇神哉沛,言神灵滂沛也。又言不因封禅,则不知关外有此水。】为我谓河伯兮何不仁,泛滥不止兮愁吾人。【汉书为我二字作皇,伯作公。】啮桑浮兮淮、泗满,久不反兮水维缓。【水维,水之纲维也。】
右一
河汤汤兮激潺湲,北渡回兮迅流难。【史记回作迃,迅作浚。】搴长筊兮湛美玉,河伯许兮薪不属。【搴,音骞。筊,音交,竹笔絚,以引置土石者也。湛,读为沈。美玉,即玉璧也。属,之欲反。沈玉礼神,神已许,但以薪不属逮,故无功也。薪不属兮卫人罪,烧萧条兮噫乎何以御水!【御,与御同,止也。东郡,卫地。言以旱烧而薪不属,乃卫人之罪,将何以止水也。】隤林竹兮楗石菑,宣防塞兮万福来。【隤林竹,即所谓下淇园之竹。菑,侧其反,臿也。楗石菑者,臿石立之,以为楗也。】
右二
秋风辞第十一
秋风辞者,汉武帝之所作也。帝幸河柬,祠后土,燕饮中流,欢甚,作此。文中子曰:「秋风,乐极而哀来,其悔心之萌乎?」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鴈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惧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兰秀、菊芳,以兴下句之词,与湘夫人及越人歌同法,知此则知兴之体矣。】
乌孙公主歌第十二
乌孙公主歌者,汉武帝元封中,以江都王建女细君为公主,妻乌孙王昆莫为右夫人。公主至其国,自治宫室居。歳时一再与昆莫会,置酒饮食。昆莫年老,言语不通,公主悲愁,自为作歌如此。昆莫乃上书,请使其孙尚公主,诏许之。公主不听,亦上书言状。天子乃报,使从其俗。公主词极悲哀,固可録。然并着其本末者,亦以为中国结昬夷狄,自取羞辱之戒云。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食,飰也,音嗣。】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长门赋第十三
长门赋者,司马相如之所作也。归来子曰:「此讽也,非髙唐、洛神之比。」梁萧统文选云:「汉武帝陈皇后得幸,颇妬,别在长门宫,闻蜀郡司马相如天下工为文,奉黄金百斤为相如、文君取酒,因求解悲愁之辞。而相如为文以悟主上,皇后复得幸。」而汉书皇后及相如传无奉金求赋复幸事。然此文古妙,最近楚辞。或者相如以后得罪,自为文以讽,非后求之,不知叙者何从实此云。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踰佚而不返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二】,交得意而相亲。伊予志之慢愚兮,怀贞悫之欢心。愿赐问而自进兮,得尚君之玉音。奉虚言而望诚兮,期城南之离宫。修薄具而自设兮,君不肯兮幸临。廓独潜而专精兮,天飘飘而疾风。登兰台而遥望兮,神怳怳而外淫。浮云郁而四塞兮,天窈窈而昼阴。雷隠隠而响起兮,声象君之车音。飘风回而赴闺兮,举帷幄之襜襜。桂树交而相纷兮,芳酷烈之訚訚。孔雀集而相存兮,玄猿啸而长吟。翡翠胁冀而来萃兮,鸾凤飞而北南。心凭噫而不舒兮,邪气壮而攻中。下兰台而周览兮,步从容于深宫。正殿块以造天兮,郁并起而穹崇。间徙倚于东厢兮,观夫靡靡而无穷。挤玉户以撼金铺兮,声噌吰而似锺音。刻木兰以为榱兮,饰文杏以为梁。罗丰茸之游树兮,离楼梧而相撑。施瑰木之构栌兮,委参差以槺梁。时髣髴以物类兮,象积石之将将。五色炫以相曜兮,焕烂烨而成光。致错石之瓴甓兮,象瑇瑁之文章。张罗绮之幔帷兮,垂楚组之连纲。抚柱楣以从容兮,览曲台之央央。白鹤噭以哀号兮,孤雌跱于枯杨。日黄昬而望絶兮,怅独托于空堂。悬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于洞房。援雅琴以变调兮,奏愁思之不可长。案流征以却转兮,声幼妙而复扬。贯歴览其中操兮,意慷慨而自卬。左右悲而垂泪兮,涕流离而从横。舒息悒而憎欷兮,蹝履起而彷徨。投长袂以自翳兮,数昔日之諐殃。无而目之可显兮,遂颓思而就床。抟芬若以为枕兮,席荃兰而茝香。忽寝寐而梦想兮,魂若君之在傍。惕寐觉以无见兮,魂迋迋若有亡。众鸡鸣而愁予兮,起视月之精光。观众星之行列兮,毕昴出于东方。望中庭之蔼蔼兮,若季秋之降霜。夜漫漫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妾人窃自悲伤兮,究年歳而不敢忘。
哀二世赋第十四
哀二世赋者,司马相如之所作也。相如尝从上至长杨猎,还过宜春宫。宜春者,本秦离宫,阎乐杀胡亥之地也。相如奏赋以哀二世行失,其词如此。盖相如之文,能侈而不能约,能谄而不能谅。其上林、子虚之作,旣以夸丽而不得入于楚词,大人之于远游,其渔猎又泰甚,然亦终归于谀也。特此二篇为有讽谏之意,而此篇所为作者,正当时之商监,尤当倾意极言,以寤主听,顾乃低佪局促,而不敢尽其词焉,亦足以知其阿意取容之可贱也。不然,岂其将死而犹以封襌为言哉!
登陂陁之长阪兮,坌入曾宫之嵯峨。临曲江之隑州兮,望南山之参差。岩岩深山之谾谾兮,通谷??乎谽谺。【陂,普何反。陁,徒何反。坌,普顿、步顿二反,并也。曾,重也。隑,巨依反,曲岸头也,与碕同。差,叶初歌反。谾谾,音笼,深通貌。??,呼活反。谽,呼含反,大开貌。谺,呼加反,叶音河。】汨淢靸以永逝兮,注平皐之广衍。观众树之蓊薆兮,览竹林之榛榛。【汨,于笔反。淢,音域,疾貌。靸,先合反,轻举意。皐,水边地也。蓊,乌孔反。薆,音爱,阴蔽貌。榛,侧巾反,盛貌,叶韵未详,恐有栈音。】束驰土山兮,北揭石瀬。弭节容与兮,歴吊二世。持身不谨兮,亡国失势。【揭,丘例反,褰衣而涉也。石而浅水曰瀬。】信谗不寤兮,宗庙灭絶。乌乎!操行之不得;墓芜秽而不修兮,魂亡归而不食。【操,七到反。】
自悼赋第十五
自悼赋者,汉孝成班倢伃之所作也。班氏世世以儒学显,倢伃以选入宫,贵幸。尝从游后庭,帝召欲与同辇载,辞曰【三】:『观古图画,贤圣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女,今欲同辇,得无近似之乎?」上善其言而止。【近,巨靳反。】倢伃诵诗及窈窕、德象、女师之篇,每进见上疏,依则古礼。【诗,谓关雎以下也。窈窕、德象、女师之篇,皆古箴戒之书也。】后赵飞燕娣弟自微贱兴,倢伃稀复进见。飞燕遂谮倢伃祝诅主上,考问倢伃,倢伃对曰:「妾闻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修正尚未蒙福,为邪欲以何望?使鬼神有知,不受不臣之愬;如其无知,怨之何益?故不为也。」上善其对,事遂释。然倢伃恐久终见危,求得共养太后长信宫。【共,居用反。养,弋向反。】因作赋以自悼。归来子以为「其词甚古,而侵寻于楚人,非特妇人女子之能言者」,是固然矣。至其情虽出于幽怨,而能引分以自安,援古以自慰,和乎中正,终不过于惨伤。又其德性之美、学问之力,有过人者,则论者有不及也。呜呼贤哉!柏舟、緑衣,见録于经,其词义之美,殆不过此云。
承祖考之遗德兮,何性命之淑灵。登薄躯于宫阙兮,充下陈于后庭。蒙圣皇之渥惠兮,当日月之盛明。扬光烈之翕赫兮,奉隆宠于增成。【何,音贺,任也,负也。陈,列也。增成,后宫之舍,倢伃所居也。】旣过幸于非位兮,窃庶几乎嘉时。每寤寐而絫息兮,申佩离以自思。陈女图以镜监兮,顾女史而问诗。悲晨妇之作戒兮【四】,哀襃阎之为邮。美皇英之女虞兮,荣任姒之母周。虽愚陋其靡及兮,敢舍心而忘兹?【絫,古累字。累息,言惧而增累喘息也。离,与褵同,袿衣之带也。女子适人,父结其褵而戒之,故言自思也。晨鸡,见尚书,曰:「牝鸡之晨,惟家之索。」言妇人不当预外事也。襃,襃姒,周幽王之嬖妾也,见天问。阎,即诗所谓艳妻,亦指襃姒也。邮,过也。皇,娥皇;英,女英;见九歌。女,尼据反。女虞,谓嫁于虞舜也。任,太任,文王母。姒,太姒,武王母也。邮、周皆叶时韵读。舍,息也。】歴年岁而悼惧兮,闵蕃华之不滋。痛阳禄与柘馆兮,仍襁褓而离灾。岂妾人之殃咎兮,将天命之不可求?【阳禄、柘馆,二观名。倢伃尝就产子,数月失之。灾、求并叶滋韵。】白日忽已移光兮,遂晻莫而昧幽。犹被覆载之厚德兮,不废捐于罪邮。奉共养于东宫兮,托长信之末流。共洒埽于帷幄兮,永终死以为期。愿归骨于山足兮,依松栢之余休。【晻,与暗同,又乌感反。莫,读作暮;或曰静也,如字。邮、共养,并见上。流下共,居容反。洒,音洒。埽,先到反。山足,谓陵下。休,荫也。】重曰:潜玄宫兮幽以清,应门闭兮禁闼扃。华殿尘兮玉阶菭,中庭萋兮緑草生。广室阴兮帷幄暗,房栊虚兮风泠泠。感帷裳兮发红罗,纷綷縩兮纨素声。神眇眇兮密靓处,君不御兮谁为荣?【应门,正门也。扃,短关也。菭,音台。萋,音妻。栊,疏槛也,来东反。感,动也。綷,千贿反。縩,音蔡,衣声。靓,与静同。】俯视兮丹墀,思君兮履綦。仰视兮云屋,双涕兮横流。【丹墀,赤地也。綦,音其,履下饰也。云屋,言其黮?若云也。流,叶綦韵。顾左右兮和颜,酌羽觞兮销忧。惟人生兮一世,忽已过兮若浮。己独享兮髙明,处生民兮极休。勉虞精兮极乐,与福禄兮无期。绿衣兮白华,自古兮有之。【羽觞,见招魂。享,受也。休,美也。虞,与娱同。緑衣,卫庄姜失位自伤之诗。白华,周幽王申后被废所作。】
反离骚第十六
反离騒者,汉给事黄门郎、新莽诸吏中散大夫扬雄之所作也。雄少好词赋,慕司马相如之作以为式。又怪屈原文过相如,至不容,作离骚,自投江而死。悲其文,读之未尝不流涕也。以为君子得时则大行,不得则龙蛇,遇不遇命也,何必湛身哉!【湛,读曰沈。】乃作书,往往摭离骚文而反之,自岷山投诸江流,以吊屈原云。始雄好学、博览,恬于势利,仕汉三世不徙官,然王莽为安汉公时,雄作法言,已称其美,比于伊尹、周公。及舜篡汉,窃帝号,雄遂臣之,以耆老久次转为大夫。又放相如封禅文,献剧秦美新以媚莽意,得校书天禄阁上。会刘寻等以作符命为莽所诛,辞连及雄,使者来,欲收之,雄恐惧,从阁上自投下,几死。先是,雄作解嘲,有「爰清爰静,游神之廷;惟寂惟寞,守德之宅」之语,至是京师为之语曰:「爰清爰静,作符命;唯寂寞,自投阁。」雄因病免,旣复召为大夫,竟死莽朝。其出处大致本末如此,岂其所谓龙蛇者邪?然则雄固为屈原之罪人,而此文乃离骚之谗贼矣,它尚何说哉!
有周氏之蝉嫣兮,或鼻祖于汾隅。灵宗初谍伯侨兮,流于末之扬侯。【蝉嫣,连也。嫣,于连反。鼻,始也。汾隅,杨邑也。雄自言系出于周而食采于扬也。谍,谱也。周衰而扬氏有号为扬侯者。侯,叶音胡。】淑周、楚之丰烈兮,超旣离虖皇波。因江潭而??记兮,钦吊楚之湘景。【淑,善也。去汾隅,徙巫山,得周、楚之美烈也。超,速也。离,历也。皇,大也。经河及江,历大波也。潭,深渊也。??,音往,乘水而往也。记,书也。累,力追反,叶力禾反,指屈原也。累,囚也【五】。成相曰:「比干见刳箕子累。」或曰:礼「丧容累累」,又史记「孔子累累然如丧家之狗」,「赵武灵王见其长子傫然也」,皆衰悴之意,未知孰是。】惟天轨之不辟兮,何纯絜而离纷?纷累以其淟涊兮,暗累以其缤纷。【轨,路也。辟,读为辟,开也。纷,难也。淟,吐典反。涊,乃典反。秽,浊也。缤,匹人反。缤纷,交杂也。】汉十世之阳朔兮,招摇纪于周正。正皇天之清则兮,度后土之方贞。【十世,数髙祖、吕后至成帝也。招摇,斗杓星也。周正,十一月也,记以此时投文也。正天、度地,自言己志也。】图累承彼洪族兮,又览累之昌辞。带钩矩而佩衡兮,履欃枪以为綦。【图,案其系图也。钩,规也。矩,方也。衡,平也。欃枪,妖星。綦,履下饰,言贱之也。】累初贮厥丽服兮,何文肆而质??资娵娃之珍髢兮,鬻九戎而索赖。【贮,积也。肆,放也。?,音械,狭也。言其文词放肆,而性狷狭也。娵,于侯反,闾娵也;娃,于佳反,吴娃也。皆古美女也。髢,徒计反,髪也。赖,利也。言原仕楚,如资美女之髢而鬻于九戎之中,其人被髪无所用也。】凤皇翔于蓬陼兮,岂驾鹅之能捷?骋骅骝以曲囏兮,驴骡连蹇而齐足。【蓬陼,蓬莱之陼也。驾,音加。驾鹅,乌名也。捷,及也。骅骝,骏马名。若驰于屈曲艰阻之处,则与蹇驴无异。足,叶音接。】枳棘之榛榛兮,蝯貁拟而不敢下。灵修旣信椒、兰之唼佞兮,吾累忽焉而不蚤睹?【榛,音臻,又士巾反,梗秽貌。蝯貁,见九歌。拟,疑也。灵修,原以寄意于楚王也。椒、兰,见骚经。唼,音妾,譛言也。】衿芰茄之緑衣兮,被夫容之朱裳。芳酷烈而莫闻兮,不如襞而幽之离房。【衿,其禁反,带也。茄,古荷字。夫容,亦古芙蓉字,通用。余并见骚经。襞,音壁,迭衣也。离房,别房也。】闺中容竞淖约兮,相态以丽佳。知众嫭之嫉妒兮,何必扬累之蛾睂?【佳,叶音圭。言众士争能,犹众女之兢容也。淖约,善容止也。态,犹胜也,言以麓佳相胜也。睂,古眉字,言德自举其屑,使众憎嫉也。音义并见骚经。】懿神龙之渊潜兮,竢庆云而将举。亡春风之被离兮,孰焉知龙之所处?【懿,美也。竢,待也。龙以潜居待云为美,以讥屈原不能隐德,自取祸也。被,读日披。】愍吾累之众芬兮,飓烨烨之芳苓;遭季夏之凝霜兮,庆夭顇而丧荣。【苓,香草名,音零。夏而遭霜,言不遇时也。庆,读与羌同。顇,古悴字。】横江湘以南??兮,云走乎彼苍梧。驰江潭之泛溢兮,将折衷虖重华。【走,音奏,趣也。吾,与梧同。衷,竹仲反。说见骚经。】舒中情之烦或兮,恐重华之不累与。陵阳侯之素波兮,岂吾累之独见许?【阳侯,见九章。言屈原欲自投江以陵素波,舜必不许之也。洪兴祖曰:「吾恐重华许原之沈江以死,不许雄之投阁而生也。」斯言得之矣。】精琼靡与秋菊兮,将以延夫天年。临汨罗而自陨兮,恐日薄于西山。【此又讥原欲餐玉以延年,而反怀沙以求死。盖舜知生固我所欲,而不知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也。】解扶桑之总辔兮,纵令之遂奔驰。惊皇腾而不属兮,岂独飞廉与云师!【此言其去之速也。余说并见骚经。】卷薜芷与若惠兮,临湘渊而投之。棍申椒与菌桂兮,赴江湖而沤之。【若,杜若。惠,即蕙也。此言原之赴水,是并与其芳洁之操而弃之也。棍,大束也,古本反。沤,今沤麻也,一遘反,叶一侯反。余见骚经。】费椒稰以要神兮,又勤索彼琼茅。违灵氛而不从兮,反湛身于江皐。【音义并见骚经。】累旣乑夫傅说兮,奚不信而遂行?徒恐鷤?之将呜兮,顾先百草为不芳。【乑,古攀字。言旣慕傅说,何不自信其言而遽去,徒以鷤?之将鸣为忧,而不虑反先百草以就死也。余音义亦见骚经。然傅说乃巫咸之语,雄误以为原词也。】初累弃彼虙妃兮,更思瑶台之逸女。抨雄鸩以作媒兮,何百离而曾不壹耦?【抨,普耕反,使也。余见骚经。】乘云蜺之旖柅兮,望昆仑以樛流。览四荒而顾怀兮,奚必云女彼髙丘?【亦见骚经,但髙丘无女,本言髙丘无美女可求,以喻列国无贤君可事耳。此词女字乃作去声读,恐亦非本文之意也。】旣亡鸾车之幽蔼兮,焉驾八龙之委蛇?临江濒而掩涕兮,何有九招与九歌?【此言原实无车可弃,无马可驾,又方就死湘渊,何有歌舞之乐?讥骚经之言不实也。】夫圣哲之不遭兮,固时命之所有。虽增欷以于邑兮,吾恐灵修之不累改。【有,叶音以。改,叶音己。言楚王必不为而改也。孟子曰:「千里而见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岂予所欲哉?」圣贤之心如此,原虽未及,而其拳拳于宗国,尤见臣子之至情,岂忍逆料其君之不可谏而先自已哉!此等义理,雄皆不足以知之,唯有偷生惜死一路,则见之明而行之熟耳。以此讥原,是以鸱枭而笑凤皇也。】昔仲尼之去鲁兮,婓婓迟迟而周迈。终回复于旧都兮,何必湘渊与涛濑?【婓,芳非反,往来貌。孔子,异姓之臣,其去鲁也,但政乱耳,未有危亡之衅也,可去而去,可归而归,与屈原事全不相似,雄说误矣。】溷渔父之餔歠兮,絜沐浴之振衣。弃曲、聃之所珍兮,跖彭咸之所遗!【渔父事,音义见本篇。由,许由。聃,老聃。跖,蹈也,之亦反。许由事不经见,雄亦本不之信,令乃言之,已为抵牾;而又不察其生当尧舜之间,身无谗贼之祸,与事亦不相似也。老聃之学,私于为我,而无君臣之义,亦雄所知。至此乃以为言,亦其贪生惜死之心胜,是以溺焉而不自知耳。】
丹阳洪兴祖曰:扬雄所以议屈原者如此,而班固亦讥其「露才扬己」,颜之推又病其「显暴君过」。愚尝折衷而论之曰:或问:古人有言:「杀其身有益于君,则为之。」屈原虽死,何益于怀、襄?曰:忠臣之用心,自尽其爱君之诚耳,死生毁誉,所不顾也。故比干以谏见戮,屈原以放自沈。比干,纣诸父也;屈原,楚同姓也。为人臣者,三谏不从,则去之。同姓无可去之义,有死而已。离骚曰:「阽余身而危死兮,览余初其犹未悔。」则原之自处审矣。或又曰:宁武子邦无道则愚,而仲山甫明哲以保其身。今原乃用智于无道之邦,以亏明哲保身之义,亦何足为贤乎?曰:愚如武子,全身远害可也。有官守言责,斯用智矣。山甫明哲,固保身之道,然不曰「夙夜匪解,以事一人」乎?士见危致命,况同姓兼恩与义,而可以不死乎?且比干之死,微子之去,皆是也。屈原其不可去乎?有比干以任责,微子去之可也。楚无人焉,原去则国从而亡,故虽身被放逐,犹徘徊而不忍去。生不得力争而强谏,死犹冀其感发而改行,使百世之下,闻其风者,虽流放废斥,犹知爱其君,眷眷而不忘,臣子之义尽矣。
非死为难,处死为难。屈原虽死,犹不死也。后之读其文、知其人如贾生者亦鲜矣。然为赋以吊之,不过哀其不遇而已。余观自古忠臣义士,慨然发愤,不顾其死,特立独行,自信而不回者,其英烈之气,岂与身俱亡哉!「仍羽人于丹丘,留不死之旧乡」,「超无为以至清,与太初而为邻」,此远游之所以作,而难为浅见寡闻者道也。仲尼曰:「乐天知命,故不忧。」又曰:「乐天知命,有忧之大者。」屈原之忧,忧国也;其乐,乐天也。离骚二十五篇,多忧世之语,独远游曰:「道可受兮,不可传。其小无内兮,其大无垠。无滑而魂兮,彼将自然。壹气孔神兮,于中夜存。虚以待之兮,无为之先。」此老、庄、孟子所以大过人者,而原独知之。司马相如作大人赋,宏放髙妙,读者有凌云之意,然其语多出于此。至其妙处,相如莫能识也。
太史公作传,以为「其文约,其辞微,其志絜,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其志絜,故其称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污泥之中,以浮游尘埃之外。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斯可谓深知己者。扬子云作反离騒,以为「君子得时则大行,不得时则龙蛇。遇不遇,命也,何必沈身哉」。屈子之事,盖圣贤之变者,使遇孔子,当与三仁同称,雄未足以与此。班孟坚、颜之推所云,无异妾妇儿童之见。余故具论之。
呜呼!余观洪氏之论,其所以发屈原之心者至矣!然屈原之心,其为忠清絜白,固无待于辩论而自显;若其为行之不能无过,则亦非区区辩说所能全也。故君子之于人也,取其大节之纯全,而略其细行之不能无弊。则虽三人同行,犹必有可师者,况如屈子,乃千载而一人哉!
孔子曰:「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此观人之法也。夫屈原之忠,忠而过者也;屈原之过,过于忠者也。故论原者,论其大节,则其它可以一切置之而不问。论其细行,而必其合乎圣贤之榘度,则吾固已言其不能皆合于中庸矣,尚何说哉!
且凡洪氏所以为辨者三:其一以为忠臣之行,发其心之所不得已者,而不暇顾世俗之毁誉,则几矣。其一引仲山甫、宁武子事,而不论其所遭之时、所处之位有不同者,则疏矣。其欲以原比于三仁,则夫父师、少师者,皆以谏而见杀见囚耳,非故捐生以赴死,如原之所为也。
盖原之所为虽过,而其忠终非世间偷生幸死者所可及。洪之所言,虽有未至,而其正终非雄、固、之推之徒所可比,余是以取而附之反骚之篇。
校勘记
〔一〕谓州闾也。「州」,原作「川」,据古逸本、扫叶本、成化本改。
〔二〕心慊移而不省故也。「慊」,原作「熑」,据古逸本、传经本改。
(三)辞曰。「辞」,原作「词」,据古逸本、扫叶本、成化本改。
〔四〕悲晨妇之作戒兮。「妇」,四库本作「鸡」。按朱注出「晨鸡」字而释之,则止文作「鸡」,疑是。
〔五〕累囚也。此句,成化本在「指屈原也」句前。
楚辞后语卷第三
絶命词第十七
絶命词者,汉息夫躬之所作也。躬以变告东平王云祠祭祝诅事拜官封侯,而云坐诛死。后又数上疏论事,语皆险谲。竟以罪繋诏狱,仰天大嘑,絶咽而死。躬以利口作奸,死不偿责。而此词乃以「发忠忘身」号于上帝,甚矣,其欺天也!特以其词髙古似贾谊,故録之。而备其本末如此,又以见文人无行之不足贵云。
玄云泱郁,将安归兮?鹰隼横厉,鸾徘徊兮。【决,乌朗反。〇泱郁,盛貌。厉,疾飞也。鸾,神鸟也。徘徊,不得其所也。】矰若浮焱,动则机兮。丛棘栈栈,曷可栖兮!【焱,必遥反。栈,仕巾反。〇矰,弋射矢也。焱,疾风也。机,谓触其机牙也。栈,众盛貌。】发忠亡身【一】,自绕罔兮。寃颈折翼,庸得往兮!【罔,与网同。〇寃,屈也。庸,犹何也。此上皆以鸾自喻也。】涕泣流兮萑兰,心结愲兮伤肝。【萑,音桓。愲,音骨。〇萑兰,涕下阑干也。结愲,乱也。】虹蜺曜兮日微,孽杳冥兮未开。【开,叶音岿。〇孽,虹蜺覆日之气也。】痛人天兮鸣嘑!寃际絶兮谁语?【嘑,火故反。语,牛助反。〇际,交也。】仰天光兮自列【二】,招上帝兮我察。【招,呼也。】秋风为我唫,浮云为我阴。【唫,古吟字。】嗟若是兮欲何留?抚神龙兮?其须。【留,叶音闾;或云如字,而须叶音秋。】游旷逈兮反亡期,雄失据兮世我思。【自言英雄失据,后当为世所思也。】
思玄赋第十八
【晁氏曰:思玄赋者,汉侍中张衡之所作也。顺帝引在帏幄,讽谕左右,尝问衡天下所疾恶者,宦官惧其毁己,皆共目之。衡乃诡对而出。犹共危衡。衡常思图身之事,以为吉凶隐伏,幽微难明,乃作思玄赋,以宣寄情志云。
仰先哲之玄训兮,虽弥高其弗违。匪仁里其焉宅兮,匪义迹其焉追?潜服膺以永靓兮,绵日月而不衰。伊中情之信修兮,慕古人之贞节。竦余身而顺止兮,遵绳墨而不跌。志圑圑以应悬兮,诚心固其如结。旌性行以制佩兮,佩夜光与琼枝。纗幽兰之秋华兮,又缀之以江蓠。美襞积以酷裂兮【三】,允尘邈而难亏。旣婷丽而鲜双兮,非是时之攸珍。奋余荣而莫见兮,播余香而莫闻。幽独守此仄陋兮,敢怠皇而舍勤!幸二八之遻虞兮,喜傅说之生殷。尚前良之遗风兮,恫后辰而无及。何孤行之焭焭兮,孑不羣而介立?感鸾鹥之特栖兮,悲淑人之稀合。彼无合其何伤兮,患众伪之冒真。旦获讟于羣弟兮,启金縢而乃信。览蒸民之多僻兮,畏立辟以危身。曾烦毒以迷或兮,羌孰可与言己?私湛忧而深怀兮,思缤纷而不理。愿竭力以守义兮,虽贫穷而不改。执雕虎而试象兮,阽焦原而跟止。庶斯奉以周旋兮,要旣死而后已,俗迁渝而事化兮,泯规矩之圆方。珍萧艾于重笥兮,谓蕙芷之不香。斥西施而弗御兮,羁要褭以服箱。行陂僻而获志兮,循法度而离殃。惟天地之无穷兮,何遭遇之无常!不抑操而苟容兮,譬临河而无航。欲巧笑以干媚兮,非余心之所尝。袭温恭之黻衣兮,披礼义之绣裳。辫贞亮以为鞶兮,杂技艺以为珩。昭彩藻与雕琢兮,璜声远而弥长。淹栖迟以恣欲兮,耀灵忽其西藏。恃己知而华予兮,鶗鴂鸣而不芳。冀一年之三秀兮,遒白露之为霜。时亹亹而代序兮,畴可与其比伉?咨妒嫮之难并兮,想依韩以流亡。恐渐冉而无成兮,留则蔽而不章。心犹与而狐疑兮,即岐址而摅情。文君为我端蓍兮,利飞遁以保名。歴众山以周流兮,翼迅风以扬声。二女感于崇岳兮,或冰折而不营。天盖髙而为泽兮,谁云路之不平!勔自强而不息兮,蹈玉阶之峣峥。惧筮氏之长短兮,钻东龟以观祯。遇九皐之介鸟兮,怨素意之不逞。游尘外而瞥天兮,据冥翳而哀鸣。鵰鹗竞于贪婪兮,我修絜以益荣。子有故于玄鸟兮,归母氏而后宁。占旣吉而无悔兮,简元辰而俶装。旦余沐于清原兮,晞余髪于朝阳。漱飞泉之沥液兮,咀石菌之流英。翾鸟举而鱼跃兮,将注走乎八荒。过少皡之穷野兮,问三丘乎句芒。何道真之淳粹兮,去秽累而票轻。登蓬莱而容与兮,鳌虽抃而不倾。留瀛洲而采芝兮,聊且乐乎长生。凭归云而遐逝兮,夕余宿乎扶桑。噏青岑之玉醴兮,餐沆瀣以为粮。发昔梦于木禾兮,谷昆仑之髙冈。朝吾行于汤谷兮,从伯禹于稽山。集羣神之执玉兮,疾防风之食言。指长沙以邪径兮,存重华乎南邻。哀二妃之末从兮【四】,翩傧处彼湘濒。流目眺夫衡阿兮,睹有黎之圮坟。痛火正之无怀兮,托山陂以孤魂。愁蔚蔚以慕远兮,越邛州而愉敖。跻日中于昆吾兮,憩炎天之所陶。扬芒熛而绛天兮,水泫沄而涌涛。温风翕其增热兮,惄郁邑其难聊。顝羁旅而无友兮【五】,余安能乎留兹?顾金天而叹息兮,吾欲往乎西嬉。前祝融使举麾兮,纚朱鸟以承旗。躔建木于广都兮,拓若华而踌躇。超轩辕于西海兮,跨汪氏之龙鱼。闻此国之千岁兮【六】,曾焉足以娱余。思九土之殊风兮,从蓐收而遂徂。欻神化而蝉蜕兮,朋精粹而为徒。蹶白门而东驰兮,云台行乎屮野。乱弱水之潺湲兮,逗华阴之湍渚。号冯夷俾清津兮,棹龙舟以济予。会帝轩之未归兮,怅相佯而延伫。呬河林之蓁蓁兮,伟关雎之戒女。黄灵詹而访命兮,摎天道其焉如?曰:近信而远疑兮,六籍阙而不书。神逵昩其难覆兮,畴克谟而从诸?牛哀病而成虎兮,虽逢昆其必噬。鳖令殪而尸亡兮,取蜀禅而引世。死生错而不齐兮,虽司命其不晣。窦号行于代路兮,后膺祚而繁庑。王肆侈于汉廷兮,卒衔恤而絶緖。尉厖眉而郎潜兮,逮三叶而遘武。董弱冠以司衮兮,设王隧而弗处。夫吉凶之相仍兮,恒反侧而靡所。穆负天以悦牛兮,竖乱叔而幽主。文断祛而忌伯兮,阉谒贼而宁。通人闇于好恶兮,岂爱惑之能剖【七】?嬴擿谶而戒胡兮,备诸外而发内。或辇贿而违车兮,孕行产而为对。愼、灶显于言天兮,占水火而妄谇。梁叟患夫黎丘兮,丁厥子而事刃。亲所睇而弗识兮,矧幽冥之可信!毋绵挛以涬己兮,思百忧以自疢。彼天监之孔明兮,用棐忱而佑仁。旸蠲体以祷祈兮,蒙厖褫以拯人。景三虑以营国兮,荧惑次于它辰。魏颗亮以从理兮,鬼亢回以敝秦。咎繇迈而种德兮,树德茂乎英、六。桑末寄夫根生兮,卉旣雕而已毓。有无言而不雠兮,又何往而不复?盍远迹以飞声兮,孰谓时之可蓄?仰矫首以遥望兮,魂僘惘而无俦。偪区中之隘陋兮,将北度而宣游。行积冰之硙硙兮,清泉冱而不流。寒风凄而永至兮,拂穹岫之骚骚。玄武缩于壳中兮,螣蛇蜿而自纠。鱼矜鳞而并凌兮,乌登木而失条。坐太阴之屏室兮,慨含欷而增愁。怨髙阳之相寓兮,?颛领而宅幽。庸织络于四裔兮,斯与彼其何瘳?望寒门之絶垠兮,纵余绁乎不周。迅飙潚其媵我兮,骛翩飘而不禁。趋谽?之洞穴兮,摽通渊之碄碄【八】。经重阴乎寂寞兮,愍坟羊之潜深。追慌忽于地底兮,轶无形而上浮。出右密之闇野兮【九】,不识蹊之所由。速烛龙令执炬兮,过钟山而中休。瞰瑶溪之赤岸兮,吊祖江之见刘。聘王母于银台兮,羞玉芝以疗饥。戴胜慭其旣欢兮,又诮余之行迟。载太华之玉女兮,召洛浦之宓妃。咸姣丽以蛊媚兮,增嫮眼而娥眉。舒妙婧之纤腰兮,扬杂错之袿徽。离朱唇而微笑兮,颜的礰以遗光【一〇】。献环琨与玙缡兮,申厥好以玄黄。虽色艳而赂美兮,志浩荡而不嘉。双材悲于不纳兮,并咏诗而清歌。歌曰:天地烟熅,百卉含蘤。鸣鹤交颈,雎鸠相和。处子怀春,精魂回移。如何淑明,忘我实多。将荅赋而不暇兮,爰整驾而亟行。瞻昆仑之巍巍兮,临萦河之洋洋。伏灵龟以负坻兮,亘螭龙之飞梁。登阆风之曾城兮,构不死而为床。屑瑶萦以为糇兮,?白水以为浆。抨巫咸以占梦兮,乃贞吉之元符。滋令德于正中兮,含嘉秀以为敷。旣垂颖而顾本兮,尔要思乎故居。安和静而随时兮,姑纯懿之所庐。戒庶寮以夙会兮,佥恭职而并迓。丰隆軯其震霆兮,列缺烨其照夜。云师??以交集兮,涷雨沛其洒涂。轙琱舆而树葩兮,扰应龙以服辂。百神森其备从兮,屯骑罗而星布。振余袂而就车兮,修剑揭以低昂。冠咢咢其映盖兮,佩綝纚以辉煌。仆夫俨其正策兮,八乘摅而超骧。氛旄溶以天旋兮,蜺旌飘而飞扬。抚軨轵而还睨兮,心灼药其如汤。羡上都之赫戏兮,何迷故而不忘。左青琱以揵芝兮,右素威以司钲。前长离使拂羽兮,委水衡乎玄冥。属箕伯以函风兮,澄淟涊而为清。曳云旗之离离兮,鸣玉鸾之譻譻。涉清霄而升遐兮,浮蔑蒙而上征。纷翼翼以徐戾兮,焱回回其扬灵。叫帝阍使辟扉兮,觌天皇于琼宫。聆广乐之九奏兮,展泄泄以肜肜。考理乱于律钧兮,意建始而思终。惟盘逸之无斁兮,惧乐往而哀来。素抚弦而余音兮,大容吟曰念哉。旣防溢而静志兮,迨我暇以翱翔。出紫宫之肃肃兮,集大微之阆阆。命王良掌策驷兮,踰髙阁之锵锵。建罔车之幕幕兮,猎青林之芒芒。弯威弧之拨剌兮,射嶓冡之封狼。观壁垒于北落兮,伐河鼓之磅硠。乘天潢之泛泛兮,浮云汉之汤汤。倚招摇摄提以低回剹流兮,察二纪五纬之绸缪遹皇。偃蹇夭矫?以连卷兮,杂沓丛顇飒以方骧。戫汩飂戾沛以罔象兮,烂漫丽靡??以迭逷。凌惊雷之砊磕兮,弄狂电之淫裔。踰庬澒于宕冥兮,贯倒景而髙厉。廓荡荡其无涯兮,乃今窥乎天外。据开阳而俯盼兮,临旧乡之暗蔼。悲离居之劳心兮,情悁悁时思归。魂眷眷而屡顾兮,马倚辀而徘回。虽遨游以逾乐兮,岂愁慕之可怀?出阊阖兮降天涂,乘颷忽兮驰虚无。云霏霏兮绕余轮,风眇眇兮震余旟。缤联翩兮纷暗暧,倐眩眃兮反常闾。收畴昔之逸豫兮,卷淫放之遐心。修初服之娑娑兮,长余佩之参参。文章焕以粲烂兮,美纷纭以从风。御六蓺之珍驾兮,游道德之平林。结典籍而为罟兮,驱儒墨而为禽【一一】。玩阴阳之变化兮,咏雅颂之徽音。嘉曾氏之归耕兮,慕历陵之钦崟【一二】。共夙昔而不贰兮,固终始之所服也。夕惕若厉以省諐兮,惧余身之未勑也。苟中情之端直兮,莫吾知而不恧。墨无为以凝志兮【一三】,与仁义乎消摇。不出户而知天下兮,何必歴远以劬劳。系曰:天长地久岁不留,俟河之清祇怀忧。愿得远度以自娱,上下无常穷六区。超踰腾跃絶世俗,飘飖神举逞所欲。天不可阶仙夫希【一四】,栢舟悄悄吝不飞。松乔高跱孰能离?结精远游使心携。回志竭来从玄諆,获我所求夫何思!
悲愤诗第十九
【晁氏曰:悲愤诗者,汉中郞蔡邕女琰之所作也。琰嫁为卫仲道妻,遭乱,为胡骑所获,没于南匈奴左贤王者十二年,为生二子。曹操素善邕,痛其无后,以金璧重赂赎之,而重归于董祀,琰自伤失节,而不能忘其二子,为作此辞。
嗟薄祜兮遭世患【一五】,宗族殄兮门户单。身执略兮人西关,歴险阻兮之羌蛮。山谷眇兮路曼曼,眷东顾兮但悲叹。冥当寝兮不能安,饥当食兮不能餐。常流涕兮眦不干,薄志节兮念死难,虽苟活兮无形颜。惟彼方兮远阳精,阴气凝兮雪夏零。沙漠壅兮尘冥冥,有草木兮春不荣。人似禽兮食臭腥,言兜离兮状窈停。岁聿暮兮时迈征,夜悠长兮禁门扃。不能寐兮起屏营,登湖殿兮临广庭【一六】。玄云合兮翳月星,北风厉兮肃泠泠。胡笳动兮边马鸣,孤鴈归兮声嘤嘤。乐人兴兮弹琴筝,音相和兮悲且清。心吐思兮匈愤盈,欲舒气兮恐彼惊,含哀咽兮涕沾颈。家旣迎兮当归宁,临长路兮捐所生。儿呼母兮嗁失声,我掩耳兮不忍听。迫持我兮走茕茕,顿复起兮毁颜形。还顾之兮破人情,心怛絶兮死复生。
胡笳第二十
胡笳者,蔡琰之所作也。东汉文上有意于骚者多矣,不録而独取此者,以为虽不规规于楚语,而其哀怨发中,不能自已之言,要为贤于不病而呻吟者也。范史乃弃不録,而独载其悲愤二诗。二诗词意浅促,非此词比,眉山苏公已辩其妄矣。蔚宗文下固有不詧。归来子祖屈而宗苏,亦未闻此,何邪?琰失身胡虏,不能死义,固无可言,然犹能知其可耻,则与扬雄反骚之意又有间矣。今録此词,非恕琰也,亦以甚雄之恶云尔。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烟尘蔽野兮胡虏盛,志意乖兮义节亏。对殊俗兮非我宜,遭恶辱兮当告谁?笳一会兮琴一拍,心愤怨兮无人知!
戎羯逼我兮为室家,将我行兮向天涯。罢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风扬沙。人多暴猛兮如虺蛇,控弦被甲兮为骄奢。两拍张弦兮弦欲絶,志摧心折兮自悲嗟!
越汉国兮入胡城,亡家失身兮不如无生。毡裘为裳兮骨肉震惊,羯膻为味兮枉遏我情。鞞鼓喧兮从夜达明,胡风浩浩兮暗塞营。伤今感昔兮三拍成,衔悲畜恨兮何时平?
无日无夜兮不思我乡土,禀气含生兮莫过我最苦。天灾国乱兮人无主,唯我薄命兮没戎虏。殊俗心异兮身难处,嗜欲不同兮谁可与语?寻思涉历兮多囏阻,四拍成兮益凄楚!
鴈南征兮欲寄边声,鴈北归兮为得汉音。鴈飞高兮邈难寻,空断肠兮思愔愔。攒眉向月兮抚雅琴,五拍泠泠兮意弥深!
冰霜凛凛兮身苦寒,饥对肉酪兮不能飡。夜闻陇水兮声鸣咽,朝见长城兮路杳漫。追思往日兮行李难,六拍悲来兮欲罢弹!日暮风悲兮边声四起,不知愁心兮说向谁是?原野萧条兮烽戍万里,俗贱老弱兮少壮为美。逐有水草兮安家葺垒,牛羊满野兮聚如蜂蚁。草尽水竭兮羊马皆徙,七拍流恨兮恶居于此!
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我不负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负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制兹八拍兮拟俳优,何知曲成兮心转愁!
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然。人生倐忽兮如白驹之过隙,然不得欢乐兮当我之盛年。怨兮欲问天,天苍苍兮上无缘。举头仰望兮空云烟,九拍怀情兮谁与传?
城头烽火不曾灭【一七】,疆场征战何时歇?杀气朝朝冲塞门,胡风夜夜吹边月。故乡隔兮音尘絶,哭无声兮气将咽。一生辛苦兮缘别离,十拍悲深兮泪成血!
我非贪生而恶死,不能捐身兮心有以。生仍冀得兮归桑梓,死当埋骨兮长已矣!日居月诸兮在戎垒,湖人宠我兮有二子。鞠之育之兮不羞耻,闵之念之兮生长边鄙。十有一拍兮因兹起,哀响纒绵兮彻心髓!
东风应律兮暖气多,知是汉家天子兮布阳和。羌胡蹈舞兮共讴歌,两国交欢兮罢兵戈。忽遇汉使兮称近诏,遣千金兮赎妾身。喜得生还兮逢圣君,嗟别稚子兮会无因。十有二拍兮哀乐均,去住两情兮谁具陈!
不谓残生兮却得旋归,抚抱胡儿兮泣下沾衣。汉使迎我兮四牡騑騑,号失声兮谁得知?与我生死兮逢此时,愁为子兮无光辉。焉得羽翼兮将汝归?一步一远兮足难移,魂消影絶兮恩爱遗。十有三拍兮弦急调悲,肝肠搅刺兮人莫我知!
身归国兮儿莫知随,心悬悬兮长如饥。四时万物兮存盛衰,唯我愁苦兮不暂移。山髙地阔兮见汝无期,更深夜阑兮梦汝来斯。梦中执手兮一喜一悲,觉后痛吾心兮无休歇时。十有四拍兮涕涙交垂,河水东流兮心是思!
十五拍兮节调促,气塡胷兮谁识曲?处穹庐兮偶殊俗,愿得归来兮天从欲。再还汉国兮欢心足。心有怀兮愁转深,日月无私兮曾不照临。子母分离兮意难任,同天隔越兮如商参,牛死不相知兮何处寻!
十六拍兮思茫茫,我与儿兮各一方。日东月西兮徒相望,不得相随兮空断肠。对萱草兮忧不忘,弹呜琴兮情何伤!今别子兮归故郷,旧怨平兮新怨长。泣血仰头兮诉苍苍,胡为生我兮独罹此殃!
十七拍兮心鼻酸,关山阻修兮行路难。去时怀土兮心无緖,来时别儿兮思漫漫。塞上黄蒿兮枝枯叶干,沙场白骨兮刀痕箭瘢。风霜凛凛兮春夏寒,人马饥豗兮筋力单。岂知重得兮入长安,叹息欲絶兮泪阑干!
胡笳本出自胡中,缘琴翻出音律同。十八拍兮曲虽终,响有余兮思无穷。是知丝竹微妙兮均造化之功,哀乐各随人心兮有变则通。湖与唆兮异域殊风,天与地隔兮子西母东。苦我怨气兮浩于长空,六合虽广兮受之应不容!
校勘记
(一)发忠亡身。「亡」,忠雅作忘。
(二)仰天光兮自列。「光」,古逸本、扫叶本、成化本作「高」。(三)美襞积以酷裂兮。「裂」,古逸本、成化本作「烈」。
(四)哀二妃之末从兮。「末」,古逸本、成化本作「未」。〔五〕顝羁旅时无友兮「顝」,古逸本作「体」。
〔六〕闻此国之千岁兮。「千岁」,古逸本作「千城」。
〔七〕岂爱惑之能剖。「爱」,四库本作「昏」。
〔八〕摽通渊之碄碄。「标」,古逸本、扫叶本、成化本作「标」;四库本作「漂」。
〔九〕出右密之闇野兮。「右」,扫叶本、成化本作「石」。〔一〇〕颜的礰以遗光。「礰」,扫叶本、成化本作「沥」;四库本作「皪」。
(一一〕驱儒墨而为禽。「驱」,原作「欧」,据四库本改。
〔一二〕慕历陵之钦崟。「陵」,古逸本、成化本作「阪」。〔一三〕墨无为以凝志兮。「墨」,古逸本、四庳本作「默」。〔一四〕天不可阶仙夫希。「阶」原作「偕」,据古逸本、扫叶本、成化本改。
(一五)嗟薄祜兮。「祜」,原作「佑」,据古逸本、四库本改。
〔一六〕登胡殿兮。「胡」,古逸本、扫叶本作「朝」。
(一七〕城头烽火不曾灭。「头」,古逸本、扫叶本、成化本作「南」。
楚辞后语卷第四
登楼赋第二十一
登楼赋者,魏侍中王粲之所作也。归来子曰:「粲诗有古风。登楼之作,去楚词远,又不及汉,然犹过曹植、潘岳、陆机愁咏闲居怀旧众作。盖魏之赋极此矣。」
登兹楼以四望兮,聊假日以销忧。览斯宇之所处兮,实显敞而寡仇。挟清漳之通浦兮,倚曲沮之长洲。背坟衍之广陆兮,临皐隰之沃流。北弥陶牧,西接昭丘。华实蔽野,黍稷盈畴。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遭纷浊而迁逝兮,漫踰纪以迄今。情眷眷而怀归兮,孰忧思之可任?冯轩槛以遥望兮,向北风而开襟。平原远而极目兮,蔽荆山之高岑。路逶迤以修迥兮,川旣漾而济深。悲旧乡之拥隔兮;涕横坠而弗禁。昔尼父之在陈兮,有归欤之叹音。钟仪幽而楚奏兮,庄舄显而越吟。人情同于怀土兮,岂穷达而异心!惟日月之逾迈兮,俟河清乎其未极。冀王道之一平兮,假髙衢而骋力。惧匏瓜之徒悬兮,畏井渫之莫食。步栖迟以徙倚兮,白日忽其将匿。风萧瑟而并兴兮,天惨惨其无色。兽狂顾以求羣兮,鸟相呜而举翼。原野阒其无入兮,征夫行而未息。心凄怆以感发兮,意忉怛而僭恻。循阶除而下降兮,气交愤于胸臆。夜参半而不寐兮,怅盘桓以反侧。
归去来辞第二十二
归去来词者,晋处士陶潜渊明之所作也。潜有髙志远识,不能俯仰时俗。尝为彭泽令,督邮行县,且至,吏白:「当束带见之。」潜叹曰:「吾安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耶!」即日解印绶去,作此词以见志。后以刘裕将移晋祚,耻事二姓,遂不复仕。宋文帝时,特征不至,卒谥靖节征士。欧阳公言:「两晋无文章,幸独有此篇耳。」然其词义夷旷萧散,虽托楚声,而无其尤怨切蹙之病云。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旣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扬,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乃瞻衡宇,载欣载奔。童仆欢迎,稚子候门。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罇。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园日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云无心以出岫,乌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絶游。世与我而相遗,复驾言兮焉求!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一】,将有事乎西畴。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旣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已矣乎,寓形宇内能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遑遑欲何之?富贵非吾愿,帝郷不可期。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皐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鸣皐歌第二十三
鸣皐歌者,唐翰林供奉李白之所作也。白天才絶出,尤长于诗,而赋不能及魏晋,独此篇近楚辞。然归来子犹以为白才自逸荡,故或离而去之者,亦为知言云。
若有人兮思鸣皐,阻积雪兮心烦劳。洪河凌竞不可以径度,冰龙鳞兮难容舠。邈仙山之峻极兮,闻天籁之嘈嘈。霜崖缟皓以合沓兮,若长风扇海,涌沧溟之波涛。玄猿緑罴,舔舕崟岌【二】;危柯振石【三】,骇胆栗魄;羣呼而相号。峯峥嵘以路絶,挂星辰于岩嶅。送君之归兮,动鸣皐之新作。交鼓吹兮弹丝,觞清泠之池阁。君不行兮何待?若返顾之黄鹤。扫梁园之羣英,振大雅于东洛。巾征轩兮历阻折,寻幽居兮越巘崿。盘白石兮坐素月,琴松风兮寂万壑。望不见兮心氤氲,萝冥冥兮霰纷纷。水横洞以下渌,波小声而上闻。虎啸谷而生风,龙藏溪而吐云。寡鹤清唳,饥鼯嚬呻。块独处此幽默兮,愀空山而愁人。鸡聚族以争食,凤孤飞而无邻。蚂蜓嘲龙,鱼目混珍。嫫母衣锦,西施负薪。若使巢由桎梏于轩冕兮,亦奚异乎夔龙蹩??于风尘?哭何苦而救楚?笑何夸而却秦?吾诚不能学二子沽名矫节以耀世兮,固将弃天地而遗身。白鸥兮飞来,长与君兮相亲!
引极第二十四
引极者,唐容管经略使元结之所作也。归来子曰:「结性耿介,有忧道闵俗之意。天宝之乱,或仕或隠,自谓与世聱牙,故其见于文字者,亦冲澹而隠约。譬古锺磬不谐于里耳,而词义幽眇,玩之翛然,若有尘外之趣云。」
天旷漭兮杳泱茫,气浩浩兮色苍苍。上何有兮人不测,积清寥兮成元极。彼元极兮灵且异,思一见兮藐难致。思不从兮空自伤,心慅劳兮意惶怀。思假冀兮鸾皇,乘长风兮上羾。揖元极兮本深实,飡至和兮永终日。
山中人第二十五
山中人者,唐尚书右丞王维之所作也。维以诗名开元间。遭禄山乱,陷贼中,不能死,事平复幸不诛。其人旣不足言,词虽清雅,亦萎蒻少气骨。独此篇与望终南、迎送神为胜云。
山寂寂兮无人,又苍苍兮多本。羣龙兮满朝,君何为兮空谷?文寡和兮思深,道难知兮行独。悦石上兮流泉,与松间兮草屋。人云屮兮养鸡,上山头兮抱犊。神与枣兮如瓜,虎卖杏兮收榖。媿不才兮妨贤,嫌旣老兮贪禄。誓解印兮相从,何詹尹兮可卜?山中人兮欲归,云冥冥兮雨霏霏。水惊波兮翠菅靡,白鹭忽兮飜飞。君不可兮褰衣,山万重兮一云,混天地兮不分。树晻暧兮氛氲,猿不见兮空闻。忽山西兮夕阳,见东皐兮远村。平芜緑兮千里,眇惆怅兮思君。
望终南第二十六
望终南者,王维之所作也。
晚下兮紫微,怅麈事兮多违。驻驷马兮双树,望青山兮不归。
鱼山迎送神曲第二十七
鱼山迎送神曲者,王维之所作也。
坎坎击鼓,鱼山之下。吹洞箫,望极浦。女巫进,纷屡舞。陈瑶席,湛清酤。风凄凄兮夜雨,神之来兮不来,使我心兮苦复苦。纷进拜兮堂前,目眷眷兮琼筵。来不语兮意不传,作暮雨兮愁空山。悲急管,思繁弦,灵之驾兮俨欲旋。倐云收兮雨歇,山青青兮水潺湲。
日晚歌第二十八
日晚歌者,唐著作郎顾况之所作也。况诗有集,然皆不及其见于韦应物诗集者之胜。归来子録其楚语三章,以为「可与王维相上下」,予读之信然。然其朝上清者有曰:「和为舟兮灵为马,因乘之,觞于瑶池之上兮,三光罗列而在下。」则意非维所能及。然它语殊不近,故不得取,而独采此篇,亦以为气虽浅短,而意若差健云。
日窅窅兮下山,望佳人兮不还。花落兮屋上,草生兮阶间。日日兮春风,芳菲兮欲歇。老不可兮更少,君胡为兮轻别?
复志赋第二十九
【晁氏曰:复志赋者,唐文公韩愈之所作也。其自叙云:「愈从陇西公平汴州,其明年七月,有负薪之疾,退休于居,作复志赋。」以唐书考之,陇西公盖董晋也,汉仲舒之后,自广川徙陇西云。初,贞元十一年宣武李万荣死,李乃作乱,邓惟恭缚乃以归朝廷,伏诛。德宗诏晋节度宣武军,始奏愈观察推官。晋受命,不召兵,直造汴,惟恭谋乱,晋觉之,械送京师,军乃安。愈叙称明年,则贞元十二年也。盖愈自伤幼学,旣壮而弗获,思复其志,以晋知己,欲去未可云。】
居悒悒之无解兮,独长思而永叹。岂朝食之不饱兮,宁冬裘之不完?昔余之旣有知兮,诚坎轲而艰难。当岁行之未复兮,从伯氏以南迁。凌大江之惊波兮,过洞庭之漫漫。至曲江而乃息兮,逾南纪之连山。嗟日月其几何兮,携孤嫠而北旋。值中原之有事兮,将就食于江之南。始专专于讲习兮,非诂训为无所用其心。窥前灵之逸迹兮【四】,超孤举而幽寻。旣识路又疾驱兮,孰知余力之不任?考古人之所佩兮,阅时俗之所服。忽忘身之不肖兮,谓青紫其可拾。自知者为明兮,故吾之所以为惑。择吉日余西征兮,亦旣造夫京师。君之门不可径而入兮,遂从试于有司。惟名利之都府兮,羌众人之所驰。竞乘时而射势兮【五】,纷变化其难推。全纯愚以靖处兮,将与彼而异宜。欲奔走以及事兮,顾初心而自非。朝驰骛乎书林兮【六】,夕翱翔乎艺苑。余却步以圔前兮,不浸近而逾远。哀白日之不与吾谋兮,至今十年其犹初。岂不登名于一科兮,曾不补其遗余。进旣不获其志愿兮,退将遁而穷居。排国门而东出兮,嗟余行之舒舒【七】,时冯髙以回顾兮,涕泣下而交如【八】。戻洛师而怅望兮,聊浮游以踌躇。假火龟以视兆兮【九】,求幽贞之所庐。甘潜伏以老死兮,不显著其名誉。非夫子之洵美兮,吾何为乎浚之都?小人之怀惠兮,犹知献其至愚。固余异于牛马兮,宁止乎饮水而求刍!伏门下之默默兮,竟岁年以康娱。时乘闲以获进兮,颜垂欢而愉愉。仰盛德以安穷兮,又何忠之能输!昔余之约吾心兮,谁无施而有获?嫉贪佞之洿浊兮,曰吾其旣劳而后食。惩此志之不修兮,爱此言之不可忘。情怊怅以自失兮,心无归而茫茫【一〇】。苟不内得其如斯兮,孰与不食而髙翔!抱关之阨陋兮,有肆志之阳阳。伊尹之乐于畎亩兮,焉富贵之能当?恐誓言之不固兮,斯自诵以成章。往者不可复兮,冀来今之可望。
闵己赋第三十
【晁氏曰:闵己赋者,韩愈之所作也。愈去汴州,依武宁张建封,辟府推官,以鲠直称。后迁监察御史,上疏极论宫市。德宗怒,贬阳山令,时贞元十八年也。宪宗即位,始各为国子博士,稍迁职方员外郎,坐论柳涧事,复为博士。愈才髙,数黜官,颇自伤其不遇。故此赋云「就水草以休息兮,恒未安而旣危」,「君子有失其所兮,小人有得其时」。盖思古人静俟之义以自坚其志,终之于无闷云。】
余悲不及古之人兮,伊时势而则然。独闵闵其曷已兮,凭文章以自宣。昔颜氏之庶几兮,在隠约而平宽。固哲人之细事兮,夫子乃嗟叹其贤。恶饮食乎陋巷兮,亦足以颐神而保年。有至圣而为之依归兮,又何苦不自得于艰难【一一】!曰余昬昬其无类兮,望夫人其已还【一二】。行舟檝而不识四方兮,涉大水之漫漫。勤祖先之所贻兮,勉汲汲于前修之言。虽举足以蹈道兮,哀与我者为谁?众皆舍而己用兮,忽自惑其是非。下土茫茫其广大兮,余岂不知其可怀二【一三】!就水草以休息兮,恒未安而旣危。久拳拳其何故兮,亦天命之本宜。惟否泰之相极兮,咸一得而一违。君子有失其所兮,小人有得其时。聊固守以静俟兮,诚不及古之人兮其焉悲!
别知赋第三十一
【晁氏曰:别知赋者,韩愈之所作也。愈论宫市,贬阳山之明年,则岁癸未也。时杨仪之为湖南支使,以使来,愈爱仪之,以谓「智足以造谋,才足以立事,忠足以勤上,惠足以存下,又侈之以诗书六艺之学,宜其从事于是府,而流声实于天朝也」。以比宣州李博、崔羣宾主,谓非己以为邑长于斯而媚夫人者比【一四】。以送杨归湖南序考之,愈自谓知仪之,故于其别为此赋,不知与闵己孰先后,而复志、闵己,愈自道也,故以先别知。】
余取友于天下,将岁行之两周。下何深之不即,上何岛之不求?纷扰扰而旣多,咸喜能而好修。宁安显而独裕,顾阨穷而共愁。惟知心而难得【一五】,斯百一而为收。岁癸未而迁逐,侣虫蛇于海陬。遇夫人之来使,辟公馆以罗羞【一六】。索微言于乱志,发孤笑于羣忧。物何深而不考【一七】,理何隐而不抽?始参差以异序,卒烂漫而同流。何此欢之不可恃?遂驾马以回辀【一八】。山磝磝其相轧,树蓊蓊其相摎。雨浪浪其不止,云浩浩其常浮。知来者不可以数【一九】,哀去此以无由【二〇】。倚郭郛而掩涕,空尽日以迟留。
讼风伯第三十二
【晁氏曰:发风伯者,韩愈之所作也。旱以谕时泽不下流,风以比小人实为此厉,云以媲君子欲施而不可得,以夫为此厉者间之也。此楚辞也,而近诗「投畀有昊」之义,故系之于此云。】
维兹之旱兮,其谁之由?我知其端兮,风伯是尤。山升云兮泽上气,雷鞭车兮电摇帜。雨寖寖兮将欲坠【二一】,风伯怒兮云不得止。旸乌之仁兮念此下民,閟其光兮不鬬其神。嗟风伯兮其将谓何【二二】?我于尔兮岂有其它?求其时兮修祀事,羊甚肥兮酒甚旨。食足饱兮饮足醉,风伯之怒兮谁使?云屏屏兮吹使醨之,气将交兮吹使离之。铄之使气不得化,寒之使云不得施。嗟尔风伯,欲逃其罪其又何辞?上天孔明兮有纪有纲,今我上讼兮其罪谁当!天诛加兮不可悔,风伯虽死兮人谁尔伤【二三】!
吊田横文第三十三
【晁氏曰:吊田横文者,韩愈之所作也。愈有大志,不为世知,故行经横墓,感其义高能得士,而取酒祭横,为文以吊之,有伤时思古、慨然有不可复见之意。然田横安足道哉!故其言曰「非今世之所希,孰为使余欷歔而不可禁」也。又唐宰相如董晋亦未足言,而晋为汴州,纔奏愈从事,喻终始感遇,语称陇西公而不姓。后从裴度,亦自谓度知己,然度亦终不引愈共天下事。自古以文学擅世名,世忌之,率不得大柄。虽有世名,如世不知【二四】,故愈躇踌发愤太息于区区之横,以谓夫苟如横之好士,天下将有贤于五百人者至焉。】
事有旷百世而相感者,余不自知其何心。非今世之所稀【二五】,孰为使余戏欷而不可禁?余旣博观乎天下,曷有庶几乎夫子之所为?死者不复生,嗟余去此其从谁?当秦氏之败乱,得士而可王。何五百人之扰扰,而不能脱夫子于剑铓?抑所寳之非贤【二六】,亦天命之有常?昔阙里之多士,孔圣亦云其遑遑。苟余行之不迷,虽颠沛其何伤?自古死者非一,夫子至今有耿光。跽陈辞而荐酒,魂髣髴而来享。
享罗池第三十四
【晁氏日:享罗池者,韩愈之所作也。愈善柳宗元。宗元为柳州刺史,且死,语其所常与游者曰:吾谪于此,与若等相好也。明年吾当死,死而为神,若等祠我。」如期而殁,为罗池神,且能动于灵响。愈伤宗元,为铭以实其事,自唐史臣非之。夫神不可知,孔子乃不语。虽然,此非铭罗池神之文也,愈吊宗元之文也。】
荔子丹兮蕉黄,杂肴蔬兮进侯堂。侯之船兮两旗,度中流兮风泊之,待侯不来兮不知我悲。侯乘驹兮入庙,慰我民兮不嚬以笑。鹅之山兮柳之水,桂树圑圑兮白石齿齿。侯朝出游兮暮来归,春与猨吟兮秋鹤与飞。北方之人兮为侯是非,千秋万岁兮侯无我违。福我兮寿我,驱厉鬼兮山之左。下无苦湿兮髙无干,秔稌充羡兮蛇蛟结蟠。我民报事兮无怠,其始自今兮钦子世世。
琴操第三十五
【晁氏日:琴操者,韩愈之所作也。愈博学羣书,奇辞奥旨,如取诸室中物,以其所涉博,故能约而为此也。夫孔子于三百篇皆弦歌之。操,亦弦歌之辞也:其取兴幽眇,怨而不言,最近离骚。离骚本古诗之衍者,至汉而衍极,故离骚亡。操与诗赋同出而异名,盖衍复于约者,约故去古不达。然则后之欲为离骚者,惟约犹近之。十操取其四,以近德辞,其删六首者,诗也。】
将归操,孔子之赵,闻杀呜犊作。
秋之水兮,其色幽幽。我将济兮,不得其由。涉其浅兮,石啮我足。乘其深兮,龙人我舟。我济而悔兮,将安归尤?归乎!归乎【二七】!无与石斗兮,无应龙求。
龟山操,孔子以季桓子受齐女乐,谏不从,望龟山而作。龟之气兮,不能云雨。龟之枿兮,不中梁柱。龟之大兮,秪以奄鲁。知将隳兮,哀莫余伍。周公有鬼兮【二八】,嗟余归辅!
拘幽操,文王羑里作。
目揜揜兮【二九】,其凝其盲。耳肃肃兮,听不闻声。朝不日出兮,夜不见月与星。有知无知兮,为死为生。呜呼,臣罪当诛兮,天王圣明!
残形操,曾子梦见一狸,不见其首作。
有兽维狸兮,我梦得之。其身孔明兮,而头不知。吉凶何为兮,觉坐而思。巫咸上天兮,识者其谁?
校勘记
〔一〕农人告余以春及。「及」字原缺,据古逸本、扫叶本、成化本补。
(二〕舔舕崟岌。「崟岌」,扫叶本、成化本、四库本、传经本作「岌危」。
〔三〕危柯振石。「危」,扫叶本、成化本、四库本、传经木本作「咆」。
〔四〕窥前灵之逸迹兮。「窥前灵」古逸本作「偷前修」;扫叶本、成化本作「窥前修」。
〔五〕竞乘时而射势兮。「射」,古逸本、扫叶本、成化本作「附」。
〔六〕朝驰骛乎书林兮。「驰」,古逸本、扫叶本、成化本作「骋」。
〔七〕嗟余行之舒舒。「嗟」,古逸本、扫叶本、成化本作「慨」。
〔八〕涕泣下而交如。「而」,古逸本、成化本、忠雅本作「之」。〔九〕假火龟以视兆兮。「火」,古逸本、扫叶本、成化本作「大」。
(一〇〕心无归而茫茫。「而」,古逸本、成化本作「之」。(一一)又何苦不自得于艰难。古逸本、扫叶本、成化本无「苦」字。
(一二〕望夫人其已还。「还」,四库本、传经本作「远」。
(一三〕余岂不知其可怀。「岂」,古逸本、扫叶本、成化本「壹」。
(一四〕媚夫人者比。「比」,四库本作「也」。
(一五〕惟知心而难得。「而」,古逸本、扫叶本、成化本作「之」。
(一六〕辟公馆以罗羞。「以」,古逸本、扫叶本、成化本作「而」。
(一七〕物何深而不考。「考」,古逸本、扫叶本、成化本作「镜」。
(一八〕遂驾马以回辀。「以」,古逸本,扫叶本、成化本作「而」。
〔一九〕知来者不可以数。「者」下,古逸本、扫叶本、成化本有「之」字。
〔二〇〕哀去此以无由。「以」,古逸本、扫叶本、成化本作「而」。
〔二一〕雨寖寖兮将欲坠。古逸本、扫叶本、成化本无「欲」字。
〔二二〕其将谓何。「将」,古逸本、扫叶本、成化本作「独」。
〔二三〕谁尔伤。「尔」,古逸本、扫叶本、成化本作「汝」。〔二四〕如世不知。「如」,四库本作「而」。
(二五〕非今世之所稀。「稀」,诸本皆同,朱熹韩集考异卷六该文此字无校语,本文序引此句「稀」作「希」,疑是。沈钦韩韩集补注亦谓「稀」当作「希」。
(二六)抑所寳之非贤。「抑」下,扫叶本注云:「一作岂」。〔二七〕归乎归乎。二「乎」字,古逸本、扫叶本、成化本皆作「兮」。
〔二八〕周公有鬼兮。「鬼」,古逸本、扫叶木、成化本作「思」。〔二九〕目揜揜兮。「揜揜」,古逸本、扫叶本、成化本作「窈窈」。
楚辞后语卷第五
招海贾文第三十六
【晁氏曰:招海贾文者,唐柳州刺史柳宗元之所作也。昔屈原不遇于楚,傍徨无所依,欲乘云骑龙,遨游八极,以从己志而不可,犹怛然念其故国。至于将死,精神离散,四方上下,无所不往。又有众鬼虎豹怪物之害,故大招其魂而复之,言皆不若楚国之乐者。招海贾文虽变其义,盖取诸此也。言贾尚不可为,而又浮于海,大泊奫沦,八方易位,鱼龙神怪,其祸不测,孰与上党易野,出入无虞而可乐哉!上党亦晋地。宗元以谓崎岖冒利,远而不复,不如己故乡常产之乐;亦以讽世之士,行险以徼幸,不如居易以俟命云。】
咨海贾兮,君胡以利易生而卒离其形?大海荡泊兮,颠倒日月。龙鱼倾侧兮,神怪隳突。沧茫无形兮,往来遽卒。阴阳开阖兮,氛雾滃渤。君不返兮逝怳惚。舟航轩昂兮,下上飘鼓。腾趠峣嵲兮,万里一覩。崒入泓坳兮,视天若亩。奔螭出抃兮,翔鹏振舞。天昊九首兮,更笑迭怒。垂涎闪舌兮,挥霍旁午。君不返兮终为虏!黑齿栈龌鳞文肌,三角骈列耳离披。反断叉牙踔嵚崖,蛇首狶鬣虎豹皮【一】。羣没互出讙遨嬉,臭腥百里雾雨弥。君不返兮以充饥!弱水蓄缩,其下不极。投之必沉,负羽无力。鲸鲵疑畏,淫淫嶷嶷。君不返兮卒自贼!怪石森立涵重渊,髙下迾置滔危颠,崩涛搜疏剡戈铤。君不返兮砉沉颠!其外大泊泙奫沦,终古回薄旋天垠,八方易位更错陈。君不返兮乱星辰!东极倾海流不属,泯泯超忽纷荡沃,殆而一跌兮沸人汤谷,舳舻霏解梢若木。君不返兮魂焉薄?海若啬货号风雷,巨鳌颔首丘山颓,猖狂震虩翻九垓。君不返兮糜以摧!咨海贾兮君胡乐?出幽险而疾平夷。恟骇愁苦,而以忘其归。上党易野恬以舒,蹈蹂厚土坚无虞。歧路脉布弥九区,出无人有百货俱。周游傲睨神自如,撞锺击鲜恣欢娱。君不返兮欲谁须?胶鬲得圣捐盐鱼,范子去相安陶朱。吕氏行贾南面孤,弘羊心计登谋谟。煑盐大冶九卿居,禄秩山委收国租。贤智走诺争下车,逍遥纵傲世所趋。君不返兮谥为愚!咨海贾兮,贾尙不可为,而又海是图!死为险魄兮,生为贪夫。亦独何乐哉?归来兮,宁君躯!
惩咎赋第三十七
【晁氏曰:惩咎赋者,柳宗元之所作也。贞元十九年,宗元为监察御史里行,时年三十三矣。王叔文、韦执谊用事,二人奇其才,引纳禁中,与计议,擢礼部员外郞,欲大用之。俄而叔文败,宗元与刘禹锡等七人俱贬,而宗元为永州司马。元和十年,乃徙柳州刺史以卒。初,宗元窜斥崎岖蛮瘴闲,堙阨感郁一寓于文,为离骚数十篇。惩咎者,悔志也。其言田:「苟余齿之有惩兮,蹈前烈而不颇。」后之君子,欲成人之美者,读而悲之。】
惩咎愆以本始兮,孰非余心之所求。处卑污以闵世兮,固前志之为尤。始余学而观古兮,怪今昔之异谋。惟聪明为可考兮,追骏步而遐游。洁诫之旣信直兮,仁友蔼而萃之。日施陈以系縻兮,邀尧舜与之为师。上睢盱而混茫兮,下驳诡而怀私。旁罗列以交贯兮,求大中之所宜。曰道有象兮,而无其形。推变乘时兮,与志相迎。不及则殆兮,过则失贞。谨守而中兮,与时偕行。万类芸芸兮,率由以宁。刚柔弛张兮,出人纶经。登能抑枉兮,白黑浊清。蹈乎大方兮,物莫能婴。奉吁谟以植内兮,欣余志之有获。再征信乎策书兮,谓炯然而不惑。愚者果于自用兮,惟惧夫诚之不一。不顾虑以周图兮,专兹道以为服。谗妬构而不戒兮,犹断断于所执。哀吾党之不淑兮,遭任遇之卒迫。势危疑而多诈兮,逢天地之否隔。欲图退而保己兮,悼乖期乎曩昔。欲操术以致忠兮,众呀然而互吓。进与退吾无归兮,甘脂润乎鼎镬。幸皇鉴之明宥兮,累郡印而南适。惟罪大而宠厚兮,宜夫重仍乎祸谪。既明惧乎天讨兮,又幽栗乎鬼责。惶惶乎夜寤而书骇兮,类鹿濩秬之不息。凌洞庭之洋洋兮,溯湘流之沄沄。飘风击以扬波兮,舟摧抑而回邅。日霾涌以昧幽兮,黝云涌而上屯。暮屑窣以淫雨兮,听嗷嗷之哀猿。众乌萃而啾号兮,沸洲渚以连山。漂遥逐其讵止兮,逝莫属余之形魂。攒峦奔以纡委兮,束汹涌之崩湍。畔尺进而寻退兮,荡洄汩乎沦涟。际穷冬而止居兮,覊累棼以萦缠。哀吾生之孔艰兮,循凯风之悲诗。罪通天而降酷兮,不殛死而生为。逾再岁之寒暑兮,犹贸贸而自持。将沉渊而陨命兮,讵蔽罪以塞祸。惟灭身而无后兮,顾前志犹未可。进路呀以划絶兮,退伏匿又不果。为孤囚以终世兮,长拘挛而轗轲。曩余志之修蹇兮,今何为此戾也?夫岂贪食而盗名兮,不混同于世也。将显身以直遂兮,众之所宜蔽也。不择言以危肆兮,固群祸之际也。御长辕之无桡兮,行九折之峨峨。却惊棹以横江兮,溯凌天之腾波。幸余死之已缓兮,完形躯之既多。苟余齿之有惩兮,蹈前烈而不颇。死蛮夷固吾所兮,虽显宠其焉加。配大中以为偶兮,谅天命之谓何。
闵生赋第三十
【晁氏曰:闵生赋者,柳宗元之所作也。宗元雅善萧俛,在江岭间贻书言情云:宗元与罪人交十年,官以是进,辱在附会。今天子定邪正,海内皆欣欣怡愉,而仆与四五子者沦陷如此,岂非命欤?然居治平,终身为顽人之类,犹有少耻,未能尽忘:此盖以叔文辈为罪人;顽人,谓己耻辱,虽在困事当云尔者,然悔厉极矣。其曰「闵吾生之险阨兮,纷丧志以逢尤」,盖自以生之不幸,丧志而为此云。】
闵吾生之险阨兮,纷丧志以逢尤。气沈郁以杳眇兮,涕浪浪而常流。膏液竭而枯居兮,魄离散而远游。言不信而莫余白兮,虽遑遑欲焉求?合喙而隠志兮,幽默以待尽。为与世而斥缪兮,固离披以颠陨。骐骥之弃辱兮,驽骀以为骋。玄虬蹶泥兮,畏避鼃黾。行不容之峥嵘兮,质魁垒而无所隠。鳞介槁以横陆兮,鸱啸羣而厉吻。心沈抑以不舒兮,形低摧而自愍。肆余目于湘流兮,望九疑之垠垠。波淫溢以不返兮,苍梧郁其蜚云。重华幽而野死兮,诅莫得其伪真。屈子之悁微兮,抗危辞以赴渊。古固有此极愤兮,矧吾生之藐艰。列往则以考己兮,指斗极以自陈。登高岩而企踵兮,瞻故邦之殷辚。山水浩以蔽亏兮,路蓊勃以扬氛。空庐颓而不理兮,翳丘木之榛榛。块穷老以沦放兮,匪魑魅吾谁邻?仲尼之不惑兮,有垂训之谟言。孟轲四十乃始持心兮,犹希勇乎黝贲。顾余质愚而齿减兮,宜触祸以阽身。知徙善而革非兮,又何惧乎今之人!噫禹绩之勤备兮,曾莫理夫兹川。殷周之廓大兮,南不尽夫衡山。余囚楚越之交极兮,邈离絶乎中原。壤污潦以坟洳兮,蒸沸热而恒昬。戏凫鹳乎中庭兮,蒹葭生于堂筵。雄虺蓄形于木杪兮,短狐伺景于深渊。仰矜危而俯栗兮,弭日夜之拳孪。虑吾生之奠保兮,忝代德之元醇。孰眇躯之敢爱兮,窃有继乎古先。神明之不欺余兮【四】,庶激烈而有闻。冀后害之无辱兮,匪徒盖乎曩愆。
梦归赋第三十九
【晁氏曰:梦归赋者,柳宗元之所作也。宗元旣贬,悔其年少气鋭,不识几微,久幽不还,复贻其所知许孟容书,其略云:立身一败,万事瓦裂,坟墓不埽,宅三易主。恐一日死,旷坠先绪。意托孟容以少北者,故作梦归赋。初言览故都乔木而悲,中言仲尼欲居九夷、老子适戎以自释,末云首丘鸣号,示终不忘其旧。当世怜之,然众畏其才髙,竟废不复云。】
罹摈斥以窘束兮,余惟梦之为归。精气注以凝冱兮,循旧郷而顾怀。夕余寐于荒陬兮,心慊慊而莫违。质舒解以自恣兮,息愔翳而愈微。欻腾踊而上浮兮,俄滉瀁之无依。圆方混而不形兮,颢醇白之霏霏。上茫茫而无星辰兮,下不见夫水陆。若有鉥余以往路兮,驭儗儗以回复。浮云纵以直度兮,云济余乎西北。风纚纚以惊耳兮,类行舟迅而不息。洞然于以弥漫兮,虹蜺罗列而倾侧。横冲飙以荡击兮,忽中断而迷惑。灵幽漠以瀄汨兮,进怊怅而不得。白日邈其中出兮,阴霾披离以泮释。施岳渎以定位兮,互参差之白黑。崩腾上下以恛惶兮,聊按衍而自抑。指故都以委坠兮,瞰郷闾以修直。原田芜秽兮,峥嵘榛棘。乔木摧解兮,垣庐不饰。山嵎嵎以岩立兮,水汩汩以漂激。魂恍恍若有无兮,涕浪浪以陨轼。类曛黄之黭漠兮,欲周流而无所极。纷若喜而佁儗兮,心回互以壅塞。锺鼓喤以戒旦兮,陶去幽时开寤。罾蔚蒙其复体兮,孰云桎梏之不固?精诚之不可再兮,余无蹈夫归路!伟仲尼之圣德兮,谓九夷之可居。惟道大而无所入兮,犹流游乎旷野。老聃遁而适戎兮,指淳茫以纵步。蒙庄之恢怪兮,寓大鹏之远去。苟远适之若兹兮,胡为故国之为慕?首丘之仁类兮,斯君子之所誉。乌兽之呜号兮,有动心而曲顾。胶余哀之莫能舍兮,虽判析而不悟。列兹梦以往复兮,极明昬而告愬。
吊屈原文第四十
【晁氏曰:吊屈原文者,柳宗元之所作也。原没,贾谊适湘,初为赋以吊原。至杨雄,亦为文,而颇反其辞,自投诸江以吊之。谊愍原忠,逢时不祥,以比鸾风、周鼎之窜弃;雄则以义责原何必沉身。二人者不同,亦各从志也。乃宗元得罪,与昔人离谗去国者异,太史公所谓虞卿非穷愁亦不能著书以自见于世者。故补之论宗元之吊原,殆囷而知悔者,其辞惭矣。】
后先生盖千祀兮,余再逐而浮湘。求先生之汨罗兮,擥蘅若以荐芳。愿荒忽之顾怀兮,冀陈辞而有明。先生之不从世兮,惟道是就。支离抢攘兮,遭世孔疚。华虫荐壤兮,进御羔褏。牝鸡咿嚘兮,孤雄束咮。哇咬环观兮,蒙耳大吕。堇喙以为羞兮,焚弃稷黍。犴狱之不知避兮,宫庭之不处。陷涂藉秽兮,荣若绣黼。榱折火烈兮,娭娭笑语【五】。谗巧之哓哓兮,惑以为咸池。便媚鞠恧兮,美愈西施。谓谟言之怪诬兮,友寘瑱而远违。匿重痼以讳避兮,进俞缓之不可为。何先生之凛凛兮,厉针石而从之?仲尼之去舍鲁兮【六】,曰吾行之迟迟。柳下惠之直道兮,又焉往而可施?今夫世之议夫子兮,曰胡隠忍而怀斯?惟达人之卓轨兮,固僻陋之所疑。委故都以从利兮,吾知先生之不忍。立而视其覆坠兮,又非先生之所志。穷与达固不渝兮,夫唯服道以守义。矧先生之悃愊,滔大故而不贰。沉璜瘗佩兮,孰幽而不光?荃蕙蔽匿兮,胡久而不芳?先生之貌不可得兮,犹髣髴其文章。托遗编而叹喟兮,涣余涕之盈眶。呵星辰而驱诡怪兮,夫孰救于崩亡?何挥火雷电兮【七】,苟为是之荒茫!耀姱辞之曭朗兮,世果以是之为狂。哀余衷之坎坎兮,独蕴愤而增慯。谅先生之不言兮,后之人又何望?忠诚之旣内激兮,抑御忍而不长。芉为屈之几何兮,胡独焚其中肠?吾哀今之为仕兮,庸有虑时之否臧!食君之禄畏不厚兮,悼得位之不昌。退自服以默默兮,曰吾言之不行。旣偷风之不可去兮,怀先生之可忘!
吊苌弘文第四十一
【晁氏曰:吊苌弘文者,柳宗元之所作也。苌弘字叔,周灵王之贤臣,为刘文公之属大夫。敬王十年,刘文公与弘欲城成周,使告于晋:魏献子莅政,悦苌弘而与之,合诸侯于狄泉。卫彪傒曰:「苌弘其不殁乎!周诗有之曰:『天之所坏,不可支也。』及范、中行之难,周人杀苌弘。」庄周云:「苌弘肔,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盖语其忠诚然也。宗元哀弘之以忠死,故吊云。」】
有周之羸兮,邦国异阔。臣乘君则兮,王易为侯。威强逆制兮,郁命转幽。疹蛊胶密兮,肝胆化仇。奸权蒙货兮,忠勇以刘。伊时云幸兮,大夫之羞。呜呼危哉!河渭溃溢兮,横躯以抑。嵩髙坼陊兮,举手排直。压溺之不虑兮,坚刚以为式。知死不可挠兮,明章人极。夫何大夫之炳烈兮,王不寤夫谗贼。卒施快于剽狡兮,怛就制乎强国。松柏之斩刈兮,蓊茸欣植。盗骊折足兮,罢驽抗臆。鸷鸟之髙翔兮,孽狐惴而不食。窃畏忌以羣朋兮,夫孰病百而申一?挺寡以校众兮,古圣人之所难。矧援羸以威慠兮,兹固蹈殆而违安。杀身之匪予戚兮,闵宗周之不完。岂成城以夸功兮,哀清庙之将残。嫉彪子之肆诞兮,弥皇览以为谩。姑舍道以从世兮,焉用夫考古以登贤!指白日以致愤兮,卒颓幽而不列。版上帝以飞精兮,黮寥廓而殄絶。朅冯云以羾愬兮,终冥冥以郁结。欲登山以号辞兮,愈洋洋以超忽。心冱涸其不化兮,形凝冰而自栗。图始而虑末兮,非大夫之操。陷瑕委厄兮,固衰世之道。知不可而愈进兮,誓不偷以自好。陈诚以定命兮,侔贞臣与为友。比干之以仁类兮,缅辽絶以不羣。伯夷殉洁以莫怨兮,孰克轨其遗尘?苟端诚之内亏兮,虽耆老其谁珍?古固有一死兮,贤者乐得其所。大夫死忠兮,君子所与。呜呼哀哉兮!敬吊忠甫。
吊乐毅第四十二
【晁氏曰:吊乐毅文者,柳宗元之所作也。乐毅,其先曰乐羊。燕昭王以子之之乱而齐大败燕,眧王怨齐,未尝一日而忘报齐也。乃先礼郭隗,而毅往委质焉,以为上将军,下齐七十余城。田单闲之,毅畏诛,遂西降赵。以书遗燕惠王曰:「臣闻圣贤之君,功立而不废,故着于春秋;蚤知之士,名成而不毁,故称于后世。」宗元伤毅之有功而不见知,而以谗废也,故吊云。】
大厦之慕兮,风雨萃之。车亡其轴兮,乘者弃之。呜呼夫子兮,不幸类之。尚何为哉?昭不可留兮,道不可常。畏死疾走兮,狂顾傍徨。燕复为齐兮,东海洋洋。嗟夫子之专直兮,不虑后而为防。胡去规而就矩兮,卒陷滞以流亡!惜功美之不就兮,俾愚昧之周章。岂夫子之不能兮,无亦恶是之遑遑!仁夫对赵之悃款兮,诚不忍其故邦。君子之容与兮,弥亿载而愈光。谅遭时之不然兮,匪谋虑之不长。跽陈辞以陨涕兮,仰视天之茫茫。苟偷世之谓何兮,言余心之不臧!
乞巧文第四十三
【晁氏曰:乞巧文者,柳宗元之所作也。传曰:周鼎铸倕而使吃其指,先王以见大巧之不可为也。故子贡教抱瓮者为桔槔,用力少而见功多,而抱瓮者羞之。夫鸠不能巢,拙莫比焉,而屈原乃曰:「雄鸠之鸣逝兮,吾犹恶其佻巧。」原诚伤世浇伪,固诋拙以为巧【八】,意昔之不然者,今皆然矣,甚之也。柳宗元之作,虽亦闵时奔骛,要归诸厚,然宗元愧拙矣。】
柳子夜归自外庭,有设祠者,??饵声香,蔬果交罗,插竹垂绥,剖瓜犬牙,且拜且祈。怪而问焉。女??进曰:「今兹秋孟七夕,天女之孙将嫔于河鼓。邀而祠者,幸而与之巧,驱去蹇拙,手目开利,组纴缝制,将无滞于心焉。为是祷也。」柳子曰:「苟然欤?吾亦有所大拙,傥可因是以求去之。」乃缨弁束衽,促武缩气,旁趋曲折,伛偻将事,再拜稽首称臣而进曰:「下上之臣,窃闻天孙,专巧于天,轇轕璇玑,经纬星辰,能成文章,黼黻帝躬,以临下民。钦圣灵、仰光耀之日久矣。今闻天孙不乐其独得,贞卜于玄龟,将蹈石梁,款天津,俪于神夫,于汉之濵。两旗开张,中星耀芒,灵气翕歒,兹辰之良。幸而弭节,薄游民间,临臣之庭,曲听臣言:臣有大拙,智所不化,医所不攻,威不能迁,寛不能容。乾坤之量,包含海岳,臣身甚微,无所投足。蚁适于垤,蜗休于殻;龟鼋螺蚌,皆有所伏。臣物之灵,进退唯辱。仿佯为狂,局束为谄,吁吁为诈,坦坦为忝。他人有身,动必得宜,周旋获笑,颠倒逢嘻。己所尊昵,人或怒之。变情徇势,射利抵巇。中心甚憎,为彼所奇。忍仇佯喜,恱誉迁随。胡执臣心,常使不移?反人是己,曾不惕疑。贬名絶命,不负所知。抃嘲似傲,贵者启齿。臣旁震惊,彼且不耻。叩稽匍匐,言语谲跪。令臣缩恧,彼则大喜。臣若效之,瞋怒丛己。彼诚大巧,臣拙无比。王侯之门,狂吠狴犴。臣到百步,喉喘颠汗。睢盱逆走,魄遁神叛。欣欣巧夫,徐入纵诞。毛羣掉尾,百怒一散。世途昬险,拟步如漆,左低右昂,鬬冒冲突。鬼神恐悸,圣智危栗。泯为直透,所至如一。是独何工,纵横不恤。非天所假,彼智焉出?独啬于臣,馆使玷黜。沓沓骞骞,恣门所言。迎知喜怒,默测憎怜。摇唇一发,径中心原。胶加钳夹,誓死无迁。探心扼胆,踊跃拘牵。彼虽佯退,胡可得旃!独结臣舌,喑抑御冤。擘眦流血,一辞莫宣。胡为赋授,有此奇偏?眩耀为文,琐碎排偶。抽黄对白,啽咔飞走。骈四俪六,锦心绣口。宫沉羽振,笙簧触手。观者舞恱,夸谈雷吼。独溺臣心,使甘老丑。嚚昬莽卤,朴钝枯朽。不期一时,以俟悠久。旁罗万金,不鬻弊帚。跪呈豪杰,投弃不有。眉矉頞蹙,喙唾胸欧。大赧而归,塡恨低首。天孙司巧,而穷臣若是,卒不余畀,独何酷欤?敢愿圣灵悔祸,矜臣独艰。付与姿媚,易臣顽颜。凿臣方心,规以大圆。拔去呐舌,纳以工言。文词婉软,步武轻便。齿牙饶美,眉睫增妍。突梯卷脔,为世所贤。公侯卿士,五属十连。彼独何人,长享终天!」言讫,又再拜稽首,俯伏以俟。至夜半,不得命,疲极而睡,见有青褏朱裳,手持绛节而来告曰:「天孙告汝,汝词良苦,凡汝之言,吾所极知。汝择而行,嫉彼不为。汝之所欲,汝自可期。胡不为之,而诳我为!汝唯知耻,谄貌淫词,宁辱不贵,自适其宜。中心已定,胡妄而祈?坚汝之心,密汝所持。得之为大,失不污卑。凡吾所有,不敢汝施。致命而升,汝愼勿疑!」呜呼!天之所命,不可中革。泣拜欣受,初悲后怿。抱拙终身,以死谁惕!
憎王孙文第四十四
【晁氏曰:憎王孙文者,柳宗元之所作也。离骚以虬龙鸾凤托君子,以恶禽臭物指谗佞,而宗元放之焉。】
湘水之浟浟兮,其上羣山。胡兹郁而彼瘁兮,善恶异居其闲。恶者王孙兮善者猨,环行遂植兮止暴残。王孙兮甚可憎!噫,山之灵兮,胡不贼旃?跳踉叫嚣兮,冲目宣龂。外以败物兮,内以争羣。排鬬善类兮,哗骇披纷。盗取民食兮,私己不分。充嗛果腹兮,骄傲驩欣。嘉华美木兮硕而繁,羣披竞啮兮枯株根。毁成败实兮更怒喧,居民猒苦兮号穹旻。王孙兮甚可僧!噫,山之灵兮,胡独不闻?猨之仁兮,受逐不校。退优游兮,惟德是效。廉来同兮圣囚,禹稷合兮凶诛。羣小遂兮君子违,大人聚兮孽无余。善与恶不同郷兮,否泰旣兆其盈虚。伊细大之固然兮,乃祸福之攸趋。王孙兮甚可憎!噫,山之灵兮,胡逸而居?
校勘记
〔一〕蛇首狶鬣。「狶」,原作「稀」,据古逸本、扫叶本、成化本改。
(二)攒峦奔以纡委兮。「峦」,原作「栾」,据扫叶本改。〔三〕荡洄汩乎沦涟。汩,原作「泊」,据古逸本、扫叶本、成化本、四库本改。
〔四〕神明之不欺余兮。「神明」,古逸本、扫叶本、成化本作「明神」。
〔五〕娭娭笑语。「语」,扫叶本作「舞」。
〔六〕仲尼之去舍鲁兮。古逸本、扫叶本、成化本无「舍」字。
〔七〕何挥霍雷电兮。「雷电」上,扫叶本有「夫」字。
〔八〕固诋拙以为巧。「诋」,原作「抵」,据扫叶本、成化本、四库本改。
楚辞后语卷第六
幽怀赋第四十五
【晁氏曰:幽怀赋者,唐山南节度使李翱之所作也。翱从韩愈为文章,见推当时。性鲠直,议论不能下人,仕不得志,郁郁无所发。面斥宰相李逢吉,坐此不振。故翱自叙云:「其交有相叹者,赋幽怀以答之。」昔欧阳文忠公尝云:「始余读翱复性书,曰:此特中庸之义疏耳,不作可焉。意翱特秦汉间好事行义之一豪耳。最后读幽怀赋云:『众嚣嚣而杂处兮,咸叹老以嗟卑。视余心之不然兮,虑行道之犹非。」乃始太息,至薄韩愈不及翱赋,以谓不过羡二鸟之光荣,叹一饱之无时耳。」又云:「翱怪神尧以一旅取天下,而后世子孙不能以天下取河北为忧。曰:呜呼!使当时君子皆易其叹老嗟卑之心,为翱所忧之心,则唐之天下岂有乱与亡戬?」其重若是,故附见于此。】
众嚣嚣而杂处兮,咸嗟老而羞卑。视予心之不然兮,虑行道之犹非。傥中怀之自得兮,终老死其何悲?昔孔门之多贤兮,惟回也为庶几。超羣情以独去兮,指圣域惟髙追【一】。固箪食与瓢饮兮,宁服轻而驾肥?望若人其何如兮,惭吾德之纤微。躬不田而饱食兮,妻不织而丰衣。援圣贤而比度兮,何侥幸之能希?念所怀之未展兮,非悼己而陈私。自禄山之始兵兮,岁周甲而未夷。何神尧之郡县兮,乃家传而自持?税生人而育卒兮,列髙城以相维。何兹世之可久兮,宜永念而遐思。有三苗之逆命兮,舞干羽以来之。惟刑德之旣修兮,无远迩而咸归。当髙祖之初起兮,提一旅之羸师。能顺天而用众兮,竟扫寇而戡隋。况天子之神明兮,有烈祖之前规。刬弊政而还本兮,如反掌之易为。苟庙堂之治得兮,何下邑之能违?哀予生之贱远兮,包深怀而告谁?嗟此诚之不逢兮,惜此道而无遗。独中夜以潜叹兮,匪吾忧之所宜。
书山石辞第四十六
书山石辞者,宋丞相荆国王文公安石之所作也。公游舒州山谷,书此词于涧石。盖非学楚言者,而亦非今人之语也,是以谈者尚之。
水泠泠而北出,山靡靡以旁围。欲穷原而不得,竟怅望以空归!
寄蔡氏女第四十七
寄蔡氏女者,王文公之所作也。公以文章节行高一世,而尤以道德经济为己任。被遇神宗,致位宰相。世方仰其有为,庶几复见二帝三王之盛。而公乃汲汲以财利兵革为先务,引用凶邪,排摈忠直,躁迫强戻,使天下之人嚣然丧其乐生之心,卒之羣奸嗣虐,流毒四海。至于崇宣之际,而祸乱极矣。公又以女妻卞,此其所予之词也。然其言平淡简远,翛然有出麈之趣,视其平生行事心术,略无豪发肖似,此夫子所以有「于予改是」之叹也欤?鼌氏録其少作两赋,而独遗此,盖不可晓。故今特收采,而并着其本末,亦使读者无疑于宜陵絶命之章云。建业东郭,望城西堠。千嶂承宇,百泉遶溜。青遥遥兮纚属,緑宛宛兮横逗。积李兮缟夜,崇桃兮炫昼。兰馥兮众植,竹娟兮常茂。柳蔫绵兮含姿,松偃蹇兮献秀。乌跂兮下上,鱼跳兮左右。顾我兮适我,有斑兮伏兽。戚时物兮念汝,迟汝归兮携幼。
我营兮北渚,有怀兮归女。石梁兮以苫盖,緑阴阴兮承宇。仰有桂兮俯有兰,嗟女归兮路岂难!望超然之白云,临清流而长叹。
服胡麻赋第四十八
服胡麻赋者,翰林学士眉山苏公轼之所作也。国朝文明之盛,前世莫及。自欧赐文忠公、南丰曾公巩与公三人相继迭起,各以其文擅名当世。然皆杰然自为一代之文,于楚人之赋有未数数然者。独公自蜀而东,道出屈原祠下,尝为之赋,以诋扬雄而申原志,然亦不专用楚语,其辑之乱乃曰:「君子之道,不必全兮。全身远害,亦或然兮。嗟子区区,独为其难兮。虽不适中,要以为贤兮。夫我何悲,子所安兮。」是为有发于原之心,而其词气亦若有冥会者。它词则唯此赋为近于橘颂,故録其篇云。
我梦羽人,颀而长兮。惠而告我,药之良兮。乔松千尺,老不僵兮。流膏人土,龟蛇藏兮。得而食之,寿莫量兮。于此有草,众所尝兮。状如狗虱,其茎方兮。夜炊昼曝,久乃臧兮。伏苓为君,此其相兮。我兴发书,若合符兮。乃瀹乃蒸,甘且腴兮。补塡骨髓,流发肤兮。是身如云,我何居兮?长生不死,道之余兮。神药如蓬,生尔庐兮。世人不信,空自劬兮。搜抉异物,出怪迂兮。槁死空山,固其所兮。至阳赫赫,发自坤兮。至阴肃肃,跻于干兮。寂然反照,珠在渊兮。沃之不灭,又不燔兮。长虹流电,光烛天兮。嗟此区区,何与于其间兮!譬之膏油,火之所传而已耶?
毁璧第四十九
毁璧者,豫章黄太史庭坚之所作也。庭坚以能诗致大名,而尤以楚辞自喜。然以其有意于奇也泰甚,故论者以为不诗若也。独此篇为其女弟而作,盖归而失爱于其姑,死而犹不免于水火,故其词极悲哀,而不睱于为作,乃为贤于它语云。
毁璧兮陨珠,执手者兮问过。爱憎兮万世一轨,居物之忌兮固常以好为祸【二】。羞桃茢兮饭汝,有席兮不嫔汝坐。归来兮逍遥,采芝英兮御饿。淑善兮清明,阳春兮玉冰,畸于世兮天脱其缨。爱罥人兮生冥冥。弃汝阳侯兮遇汝曾不如生。未可以去兮殆其雏婴,众雏羽翼兮故巢倾。归来兮逍遥,西江浪波何时平?山涔涔兮猿鹤同社,瀑垂天兮雷霆在下。云月为昼兮风雨为夜,得意山川兮不可绘画。寂寥无朋兮去道如咫,彼幽坎兮可谢。归来兮逍遥,增胶兮不聊此暇。【卒章疑有误字。】
秋风三迭第五十
秋风三迭者,原武邢居实之所作也。居实,恕子,自少有逸才,大为苏黄诸公所称许,而不幸蚤死。其为此时,年未弱冠。然味其言,神会天出,如不经意,而无一字作今人语。同时之士,号称前辈、名好古学者,皆莫能及。使天寿之,则其所就岂可量哉!
秋风夕起兮白露为霜,草木憔悴兮窃独悲此众芳。明月皎皎兮照空房,昼日苦短兮夜未央。有美一人兮天一方,欲往从之兮路渺茫。登山无车兮涉水无航,愿言思子兮使我心伤。
秋风淅淅兮云冥冥,鸱枭昼号兮蟋蟀夜呜。岁月徂迈兮忽如流星,少壮几时兮老冉冉其相仍。展转反侧兮从夜达明,怅独处此兮谁适为情?长歌激烈兮涕泣交零,愿言思子兮使我心怦。秋风浩荡兮天宇高,羣山逶迤兮溪谷寂寥。登髙望远兮不自聊,驾言适野兮谁与游遨?空原无人兮四顾萧条,猿狖与伍兮麋鹿为曹。浮云千里兮归路远遥,愿言思子兮使我心劳。
鞠歌第五十一
鞠歌者,横渠张夫子之所作也。自孟子没而圣学不得其传,至是盖千有五百年矣。夫子蚤从范文正公受中庸之书,中岁出入于老、佛诸家之说,左右采擭,十有余年。旣自以为得之矣。晚见二程夫子于京师,闻其论说而有警焉,于是尽弃异学?醇如也。尝见神宗,顾问治道之要,即以渐复三代为对。退与宰湘议,不合,因谢病归,着订顽、正蒙等书数万言。闲阅古乐府词,病其语卑,乃更作此以自见,并以寄二程云。
鞠歌胡然兮,邈余乐之不犹。宵耿耿其不寐兮,日孜孜焉继余乎厥修。井行恻兮王收,曷贾不售兮,阻德音其幽幽。述空文以见志兮,庶感通乎来古。搴昔为之纯英兮,又申申其以告。鼓弗跃兮麾弗前,千五百年兮寥哉阔焉。谓天实为兮则吾岂敢,嗟审已兹干干。
拟招第五十二
拟招者,京兆蓝田吕大临之所作也。大临受学程、张之门,其为此词,盖以寓夫求放心、复常性之微意,非特为词赋之流也。故附张子之言,以为是书之卒章,使游艺者知有所归宿焉。
上帝若曰:哀我人斯,资道之微。肖天之仪,神明精粹。降尔徳兮,予无汝欺。视听食息,皆有则兮,予何敢私?顾弱丧以流徙,返故居兮谬迷。圈豚放驰,散无适归。蚁慕羊膻,聚附弗离。予哀若时,魂莫予追。乃命巫阳,为予招之。阳拜稽首,敢不祗承上帝之耿命!退而招之以辞。辞曰:魂乎来归魂无东【三】」!大明朝生兮启羣蒙,万物摇荡兮隠以风,迁流正性兮失厥中。魂兮来归魂无南!离明独照兮万物瞻,文章焕发兮不可缄,夸淫侈大兮志弗厌。魂兮来归魂无西!日人昧谷兮草木萎,实落材成兮虽有时,志意雕谢兮与物衰。魂兮来归魂毋北!幽都闇黯兮深蔽塞,归根独有兮专静默,有心独藏兮吝为德。魂乎来归魂无上!清阳朝彻兮文惚恍,絶类离羣兮人无象,杳然髙举兮极骄亢。魂兮来归魂毋下!素位安行兮以时舍,沉浊下流兮甘土苴,固哉成形兮不知化。魂兮来归反故居!盍归休兮复吾初。范博厚以为宫兮,戴髙明以为庐。植大中以为常产兮,藴至和以为厨。动震雷以鼓昕兮,守艮山以止隅。秉离明以为烛兮,御巽风以行车。守吾坎以御侮兮,开吾兑以进趋。资粮械器惟所用兮,何物之不储?四方上下惟所之兮,何适而非涂?虽备物以致用兮,廓吾府而常虚。纵奔骛以终日兮,燕吾居而晏如。惟寞惟寂,疑有疑无。其尊无对,其大无余。曷自苦兮一方拘?魂兮来归,反故居!
校勘记
〔一〕指圣域惟髙追。「惟」,成化本、四库本作「而」。
〔二〕居物之忌兮。「忌」,古逸本、扫叶本、成化本作「患」。
〔二〕魂乎来归魂无柬。「乎」,成化本、四库本作「兮」。下「魂乎来归魂无上」句同。
跋一
楚辞后语者,我宋文公朱先生之所作也。其述作之本意,先生自序之详矣。而其编定此书之时,与夫论著之详略,则又已见于先生之季子通守监簿君之后序。应龙生晚,不及侍先生函丈,独幸与监簿君同朝,及来温陵,乂为僚相好也。暇日因从问先生平日述作大概,以为它书已行于世,独此编乃晚年所定,犹未及卒业,故人未及见,而首以示应龙,因得伏而赞之。其微词奥义,不一而足,独论汉扬雄,则反复屡致其意,其序反离骚也,则以为「屈原之罪人,离骚之谗贼」。其序胡笳也,则以为「非恕琰,亦以甚雄之恶」。扬雄以好深沈之思作为雅丽之文,后世读之,未有以为非者,而先生待之不少恕如此。抑应龙尝就监簿君借先生所作资治通鉴纲目之书读之,见其所书雄之死曰「莽大夫扬雄卒」,则知先生之所以贬虽者,其意盖有在也。呜呼严哉!后之揽者,傥知先生所以去取之意,而明三纲五常之义,如读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者,则庶乎其不蹈骚人之失,而先生此书为不苟作矣。应龙不敏,何足以识先生之指意,特见而谓之知之谓耳。因以是说谂于监簿君,君曰然,乃敬书其后而归之。嘉定壬申重九后一邵武邹应能书于温陵郡斋。
跋二
先君晚岁草定此编,盖本诸晁氏续、变二书,其去取之义精矣,然未尝以示人也。每章之首皆略叙其述作之由,而因以着其是非得失之迹,独思玄、悲愤及复志赋以下至于幽怀,则仅存其目而未及有所论述,故今于此十九章之叙,皆因晁氏之旧而书之。若夫鞠歌、拟招二章,则非归来子之书所及者,读者又当有以识夫旨意于言词之外也。嘉定壬申仲秋在始取遗藁誊写成编,捧玩手泽如新,而音容不复可见矣,因涕泣而书其后。又五年,岁在丁丑,补外来守星江,寰嗣世职,旣取郡斋所刊楚词集注重加校定,复并刻此书,庶几并行,且以识予心之悲也。中秋日在谨记。
跋三
吊屈、服赋,已见绩骚,反骚一篇,亦附卷末,而后语之作,皆复收入。其本旨旣不可知,而二集并存,则为重复。今以反骚着于此,而贾赋二章则存其目,庶几二集若相为用,不可偏废,而纂辑之意,或以是而得之。至于思玄以下十九章,用归来子之说而未经刊定者,姑以附注于篇目之下云。端平乙未秋七月朔孙承议郎、权知兴国军兼管内劝农营田事、节制屯戍军马鉴百拜敬识。
附录
同安郡斋刊本跋〔宋〕杨楫
庆元乙卯,楫自长溪往侍先生于考亭之精舍,时朝廷治党人方急,丞相赵公谪死于道,先生忧时之意屡形于色。忽一日出示学者以所释楚辞一编,楫退而思之,先生平居教学者首以大学、语、孟、中庸四书,次而六经,又次而史传,至于秦汉以后词章特余论及之耳,乃独为解释,其义何也?然先生终不言,楫辈亦不敢窃有请焉。岁在己巳,忝属胄监,与先生嗣子将作簿同朝,因得録而藏之。今以属广文游君参校而刊于同安郡斋。嘉定四年七月朔日门人长乐杨楫谨述。
吴原明刊本序〔明〕何乔新
楚辞八卷,紫阳朱夫子之所校定,后语六卷,则朱子以晁氏所集録而刊补定著者也。盖三百篇之后,惟屈子之辞最为近古。屈子为人,其志洁,其行廉,其姱辞逸调,若乘鹥驾虬而浮游乎埃??之表。自宋玉、景差以至汉、唐、宋,作者继起,皆宗其榘镬而莫能尚之,真风雅之流而词赋之祖也。汉王逸尝为之章句,宋洪兴祖又为之补注,而晁无咎又取古今词赋之近骚者以续之。然王、洪之注,随文生义,未有能白作者之心。时晃氏之书,辨说纷拏,亦无所发于义理。朱子以豪杰之才、圣贤之学,当宋中叶,阨于权奸,迄不得施,不啻屈子之在楚也。而当时士大夫希世媒进者,从而沮之排之,目为伪学,视子兰、上官之徒殆有甚焉。然朱子方且与二三门弟子讲道武夷,容与乎溪云山月之间,所以自处者盖非屈子所能及。闲尝读屈子之辞,至于所谓「往者余弗及,来者吾不闻」而深悲之,乃取上氏、晁氏之书删定以为此书;又为之注释,辨其赋比兴之体,而发其悲忧感悼之情。繇是作者之心事,昭然于天下后世矣。予少时得此书而读之,爱其词调铿锵,气格高古;徐察其忧愁郁邑、缱绻侧怛之意,则又恨然兴悲,三复其辞,不能自已。顾书坊旧本刓缺不可读,尝欲重刊以惠学者而未能也。及承乏汳台,公暇与佥宪吴君原明论朱子著述,偶及此书,因道予所欲为者。吴君欣然出家藏善本,正其讹,补其缺,命工锲梓以传。旣而以书属予:「书成矣,子其序之,使读者知朱子所以训释此书之意,而不敢以词人之赋视之也。」嗟夫!大儒著述之旨,岂末学所能窥哉!然尝闻之,孔子之删诗、朱子之定骚,其意一也。诗之为言,可以感发善心,惩创逸志,其有裨于风化也大矣!骚之为辞,皆出于忠爱之诚心,而所谓「善不由外来,名不可以虚作」者,又皆圣贤之格言。使放臣屏子呻吟咏叹于寂寞之滨,则所以自处者必有其道矣。而所天者幸而听之,宁不凄然兴感而廸其伦纪之常哉!此圣贤删定之大意也。读此书者,因其辞以求其义,得其义而反诸身焉,庶几乎朱子之意,而不流于雕虫篆刻之未矣。成化十一年乙未八月旣望赐进士出身嘉议大夫河南按察使司按察使旴江何乔新书。
沈圻刊本序〔明〕张旭
屈原,楚世家也。原之悲忧感悼之情,皆出于忠君爱国之诚心,至于不得已作离骚,气格高古,词调铿锵。故宋景文公称其为词赋之袓,后世宗之,乃取文之类楚声者,次第成编。前一册乃汉王逸为之章句,其补注作于宋之洪兴祖;后一册则晁无咎之所集録者,朱子删定之、注释之、辩证之,然后成楚辞一书。此集注、后语所由分也。集注前五卷,文二十五篇,皆屈原所作,而以离骚一篇为之冠。离,遭也;骚,扰动也。题以「离骚」名,悯当世也。其九歌至渔父等篇,则各因一事而发,非离骚也,观原之列传可见矣。后三卷,文一十六篇,首则九辩,而以招隐士终焉。盖此等文字,一皆出于怨慕,可以步离骚之后尘,故取之,非取其为续离骚而作也。朱子之定本如此。夫何后之好事者,复参用晁本,乃于目录中离骚之下妄加一「经」字,而以九歌至渔父皆为「离骚」,于此七题之上各加「离骚」二字,九辩至招隐士皆以为「离骚」之「传」,于此八题之上又各加「续离騒」三字。不宁惟是,复以「离骚一」至「七」等字,衍出二十有五之数,分属屈原五卷之文。牵强附会,不知甚矣,于朱子何加多哉!后语六卷,文则七十八篇,言虽人人殊,皆能发其缱绻悒郁之情。以故扬雄之反离骚、蔡琰之胡笳,朱子亦不去焉。盖琰以失节之妇犹知有子,而雄以名世大儒反不知有君。故两存之,其责之之意深矣。贾谊之屈、服二赋已采入续离骚,复以「吊屈原第八」「服赋第九」二虚名作二行,妄加于笫二卷之首。朱子之定本岂如是哉?噫,自三百篇之后,惟离骚一篇最为近古,以其兴少而比、赋多也。去古旣远,眞知而笃好之者几何人哉?平湖沈公子京以柱下史来知休宁县事,未朞年,政教大有声,行将复入内台,乃梓行此书,以嘉惠乎后学。恐今本不善,命旭为之校雠,其盛心哉!窃惟朱子因离骚以删定楚辞,与孔子之假鲁史以修春秋同一心也。春秋旣作,乱臣贼子知所惧。楚辞旣行于世,忠臣义士其不知所奋发哉!但孔子之笔削,虽贤如游夏,尚不能赞一辞,旭何人斯,旣未得游于朱子之门,又安敢如蔡九峰之于书传哉!辞弗获,则以旭前之鄙见告之,必删去后人妄加字样,则其为书无媿于朱子矣。公曰:「诺。吾闻之,屈原往见太卜郑詹尹曰:『余有所疑,愿先生决之。』有以哉!」公乃取决于旭。旭谨奉严命,遂将楚辞二册之中后人妄加「离骚经」、「传」、数目、小注、空题等九十八字及成相三章八段之上八圏一切删去,其余三复校正,求其字无鲁鱼豕亥之误然后已。公曰:「若然,则于朱子之定本,必符节之相合矣。」乃捐俸以刻之。公其有功于天下后世大矣哉!旭年在桑榆,幸逢奇会,敢不志之以谂同道之君子?若曰作聪明乱旧章,则非知我者!正德十四年岁在己卯九月重阳前一日后学新安林下七十三翁梅岩张旭书。
沈折刊本跋〔明〕沈圻
圻幼读书之暇,家君参藩,承一山先生以前辈佥宪原明吴君所刊楚辞授读,长而颇解文义。披揭歳久,原本缺坏殆尽,更求之以便温习而不可得。闽中书坊所刊售者,字多讹舛,体式以缪,殊厌观览。及登仕路,每欲重刊以广来学,顾遭贬谪、劳案牍,不惟不能,亦不暇也。迩者承尹徽之休阳,遍访徽郡官民所刊书籍,虽皆斗珍袭奇,求如此书可维三百篇之后者,则未之刊行,深以为恨,乃请于郡守新淦文林张公,公曰:「是吾志也,子亟图之。」偶会婺源乡进士汪济民者,以吴君旧本遗圻,如获拱璧,喜不自胜。又惭瓮识井见,且民事劳心,不能校证,托之于乡大夫张君廷曙别号梅岩者。梅岩以夙学闲身,严加考订,其目録体制有未合式者,稍为更改,圻遂捐俸命工以锓梓。工告成,而张公适更调杭郡,代之者温陵克全留公也。公旣至,召圻而语之曰:「闻吾子于楚辞用意殆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者,当与吾子共广其传。」圻喜是书之成,颇于达人君子有合,僭书此以附篇终云。正德十四年己卯冬十月赐进士出身知休宁县事平湖后学沈圻谨跋。
杨上林刊本叙〔明〕唐枢
楚辞者,风雅之变也,其源昉于屈子。厥后作者继起,咸祖其辞,而皆楚声也,故俱谓之楚辞。汉刘向始辑为编,自离骚而下,续以宋玉、贾谊、淮南小山、东方朔、庄忌、王褒诸作,及向所著九叹为一十六篇。东京王逸又增以所著九思一篇而注释之。宋洪兴祖复为补注。我紫阳朱夫子又取二家所注,重加订正,谓七谏以下辞意不类,悉删去之,而增人贾谊吊屈原、服赋二篇,别为之注,梓行久矣。邑侯杨君偶得善本,手自校正,翻刻以广厥传,而属余为叙。余惟言者心之声也,言之发而可歌者,则谓之辞。屈子心乎公室,以忠见废,其抑郁无聊、怨慕不平之意无所于泄,而假辞焉发之,犹之穷而呼天、疾痛而呼父母,盖有出于情实。王、洪、晁、周之说,逐鹜词苑,正义愈远,辞而辟之,无以也。申此以抑彼,龙津子能无意乎?龙津姓杨名上林,乙未进士,令长兴,敦本章意,以治暇及之。若曰有感而成,清世无庆元之士。嘉靖岁戊戌中秋日归安唐枢撰。
杨上林刊本叙〔明〕顾应祥
尝读楚辞,味离騒经,窃疑瓌士自用,激发愤嫉,无以概诸圣。及语盖衷耿然、三代完节,然终不可以为训。况呻吟不恙暨龌龊自以偾者杂次同糅可耶?原藻致迥为词祖,九辩后诸作,计亦必传。顾艺成而下,要非正性之习。灵修爽世丽作,同声和者汇起。而庄、山感离忧之情,道骞善昂切之韵,是则楚之辞也。传云:「登高能赋,可以为大夫。」夫其能者,能称诗以谕其志、别贤不肖而观盛衰焉。溷之以不类,非矣。虽然,晦翁有取之。学随事明,情由言律。故有借事以明其心,有借辞以明其事,有借类以明其本,有借人以明其辞。兹编也,皆所以明学也。虽然,何不为法语梓而广之以明学?犹虑其计之左也。虽然,方时文肆漫,不探其之不能已者。诸家所注,未尝沉潜反复,以寻其旨趣之所归,而祇于文义间求之,故未免于迂滞迫切之病,而使屈子之志抑郁于当时者,不得伸于后也。此朱子集注之所为作也。朱子尝曰:「楚辞未尝怨君。」斯言也,可谓深得屈子之心矣!夷考朱子此注,实在庆元退居之后,时禁方严。所遭不辰,亦与屈子大率相类。序所谓「放臣弃子、怨妻屏妇」有感而托焉者,殆是也。而其乐天知命,讲学不辍,较之制行过于中庸而不可为法者,又有间矣。朱子于六经皆有训传,而于是书复惓惓焉,盖将以昭君臣之大义,而激发夫忠臣烈士之心于千载之下云尔。然则楚辞固不当以词人之赋视之,而朱子为之注,又岂训诂文义者可例观哉?学者欲留心游艺,则是书宜不可少。而司风教者,固当知所务矣。杨君上林,淮阴人,乙未进上,素有志于古人者,刻兹集以厉风教云。嘉靖戊戌秋中朔日长兴顾应祥叙。
杨上林刊本题识〔明〕杨上林
屈子抗衷而陈辞,援事而修意。其辞油,其情腆,其志不贰,其道无回,怨而不怒,哀而不伤。要其词意所托,宛乎爱国忧君也。而汩罗之死,千载悲之,匪徒以其辞焉尔矣。嗟呼!物之材者,产于山林,抡于匠氏,细大靡弗遭也。屈子,瓌士也,而顾无所遭哉!辞而楚焉,亦伤己之未逢尔矣。虽然,死也谅矣,而隐居之道则未焉,惜也,处死之未至也。然则朱子何为取之?夫亦曰:有屈子之志则可耳。遇主获上,畅志宣猷,喜起之歌,被之金石,历万世耀耀焉,辞虽无楚可也。嘉靖戊戌五月望淮阴杨上林识。
叶邦荣刊本序〔明〕叶邦荣
尝闻诸人曰:古人立言之远,旷百世而不受知者,屈子离骚是也。屈子离骚章往察来,信今传后,而亦奚至于不知邪?若夫芳洁之操,忠贞之行,骑龙弄凤,嬉游之间,虽舆日月争光可也,而又奚至于不知邪?粤稽史,在昔屈子职掌王族,以定国是,同列大夫上官、靳尚共谮毁之,至于唯言是听,怀王之过也。屈子无重懐王之过,义以为讽,离騒作焉,而无私怨,可以为明质也。噫!屈子生非其时也。使屈子生于三代之隆,亦有缉熙赓歌、都俞可继也,奚必以骚之为贵而轻天下哉!战国之时,敝斯极矣。货贿相衔,脂韦相错。纵横长短之说,转相狙诈以上谋也。明珠委道,瓦釜鸣雷。此屈子之所不与也。王臣断国,无所回护,且惧趋偶而忝贵卿,冒愧逞愿而非正以处之,此又有道者之所不履也。且我闻之,栾书构郄而厉公弑,郈伯毁季而昭公逐,费忌纳女而楚建走,宰嚭谮胥而夫差丧,事几之不可与权也。今上官快捷方式,不忍以投步矣。虽然,舍王非忍也。自夫襄王之再放也,乃作而呼曰:自今无有代吾君以任患者。有一于斯,将为继乎?于是乎九歌、九章,援天引圣以自明,庶其曰纳约自牖者也。其将通吾君于理乎?而今凄楚益有辞矣。遐思迈往,欲追灵修而不可得,浮游天地之闾,而竟赍志以殁。夫出处有谓,名体不污,风采足怀,百世改颜,不可废也。自宋玉以下,无虑数十家,皆悲而发其余烈者也,故统曰之楚辞。重曰:读屈子者,可知立言之有序也。夫廉以洁其身,去国而不忘其训,君子谓离骚于是乎可传。于此征志,于此征忠,于此征德,观会通而三美具,能章劝也。能章劝,故谓之不朽。诗曰:「我思古人,实获我心。」离骚有焉。予刺安吉,时丙申,校楚辞成,明年旣逢忧以归。盖尝抱离骚之洁,相羊于清明之时,而无所于辞也,方且叙之,以俟知者。嘉靖三十八年己未孟冬望日闽中朴斋山人药邦荣仁甫撰。
朱崇沐重刻楚辞全集序〔明〕叶向高
朱子曰:「屈原之忠,忠而过者也。」此伤原之甚而为是言耳。臣子之分无穷,其为忠亦无穷,安有所谓过者?悲夫屈子之遇懐、襄也,身旣遭谗,主复见诈,奸谀窃柄,宗国将沦,徘徊睠顾,几幸于万,不得已而作为骚辞。上叩帝阍,下穷四极,远求宓妃,近问渔父,甚至巫咸占卜,蹇修为媒,湘君陟降,司命周旋,举世人所谓荒忽骇怪之谈,皆托焉以写其无聊之情,无可奈何之苦。当此际也,虽欲不死,其将能乎?屈子死而楚亡,湘江之滨,精魄未散,犹将感愤悲号,恨为忠之未尽,而岂以一死为足以满志也夫?屈子之死,盖处于不得不死之地,固忘其死之为忠,又何论其忠之过与否哉!世之轻死者,子以孝,女以烈,此虽出于天经地义之不容已,乃罔极之恩、伉俪之好维系绾结,若或迫之,情之至也。君臣则堂陛势疏,晋接日少,若有余于分、而不足于情。乘有余以成暌,乘不足以成薄,而臣节替矣。屈子之言曰:「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其情之婉转恫切,千载而下,令人酸鼻。凡为臣子常书一通,置之坐右矣。屈子楚辞若干篇,后世效其体者皆附焉。朱子为之注释,而谓有味其言,不敢以词人之赋视之。夫朱子躬遭宋季,为王淮、陈贾所排,宜其有感于屈子。其讲业建溪,白托于遯晦,视汨罗之愤,为其中止。要亦所处之不同,未可以一律论也。屈子死矣,毋论忠愤之气日月争光,即其词赋亦与六经并传。彼上官、子兰之徒,骨枯舌烂,千古为僇,亦何利而为此哉!朱生崇沐,重刻此集,余三读而悲屈子之所以死者原发于至情,而于臣子之分,亦未尝有过。以为愿忠者劝,其亦窃附于朱子注释之意也。
吉藩府刊本序〔明〕陆长庚
楚,泽国也,羽毛齿革甲天下,时其沈郁瑰琦发于材最着。材如左倚彬彬矣,而忠且材者,则三闾大大最着。大夫之离骚,自怨生也,喟然惨怛,怨而不怒。嗟嗟,楚人之善怨,其天性哉!余读其辞,穷天地之纪,采人物之变,与夭乔飞走、幽阒辽邈之态,经纬胪列,大指讨掬也。而沧浪濯缨,湘流鼓枻,直令羁臣恋国,逆旅悲郷,冷冷凄絶矣。世谓楚奉江潭为三闾汤沐,洵也侈于飨哉!至如艺文家哀时命、九怀、九叹,类冠以楚,则其悲凄婉恋,实肖貌之,勿论非楚产矣。余??星沙,历故罗,望湘?,壷焉伤之,想见故所行吟抱石处,辄求所谓楚辞者。而旧籍多堙缺不全,岂其汤沐邑而重令泯泯为?无亦逢执事之闲时不以崇大表章也?若观忠何?适给事吉藩魏君重锓是辞,字栉句比,云灿星列,畏垒杓之人矣,斯讵止汤沐是为?维是大夫爰实楚宗,宗而忠也,宗而材也。锓之,于以感动诸宗,俾忠且材者蒸蒸乎独以文词哉?其以兴起诸宗,功非渺矣。时万历戊戌朱明之吉赐进士出身、亚中大夫、广西布政司左参,政前奉敕提督太岳泰和山湖广布政按二司守巡下荆湖南道鹅湖陆长庚元白父撰。
吉藩府刊本序〔明〕庄天合
楚词编于刘子政者十六卷,章句于王叔师者十七卷。其上自刘、王,下迨洪氏,折衷于朱晦庵而定为集注者八卷,复取晁无咎续编而定为后语集注者又六卷。自集注出,而宋儒陈氏以为发屈子之微于千载之下,故学者宗之,迄于今不废,则今吉殿下命魏给事刻者是已。刻成,庄生为题其端曰:夫所贵于贤人君子者,则莫不禀于忠义文章矣。忠以致身,文以流藻,二者所难兼,而屈子兼之。故离骚者,忠义之肝脾、文章之林府也。情迫则讽谕不得不深,才多则声貌不得不广。讽谕深,故其旨多婉转惆怅,反复循环,能使谪者动色凄心,低回而不胜其忉怛;声貌广,故其词多穷天极地,探幽入微,能使读者嵬眼澒耳,斟酌而莫得其盈虚。总之,忠即为文,文即为忠。虽屈子不自知,而忠者得之以为忠,文者得之以为义,则是编不可少也。今天下一家,四海一国,岂必主怀襄、谗上官子兰而后令爱君忧国之士彰?又岂必疏远放逐、憔悴江潭、枯槁泽畔而后令博闻强记之士以词自表哉?夫君臣之义,无所逃于天地之间,彼屈子偶遭其穷者也。顷圣明在上,士旣生逢尧舜禹汤,而服杜衡蔺茝以媚于天子,岂其舍廉洁正直之操、受变于突梯滑稽之习者!且夫挹水于河,取火于燧,言资其有也。士染翰操觚,激昂风雅,思以鸣国家之盛,而落实取材,宜于何资焉?故吾以为侯王而通于骚,则本支之恩必笃;公卿大夫而通于骚,则来辅之益必弘:台谏侍从而通于騒,则论思之道必广;羣有司、百执事而通于骚,则奔走之勤必着。若乃奥博者菀其鸿裁,中巧者猎其艳词,吟讽者衔其山川,童蒙者拾其香草,追风人丽,沿波得奇,虽复宣炳王猷,润色儒业,无之而不可矣。盖孔子论诗曰: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羣,可以怨,可以事君父,可以资多识。则余于离骚亦云。是固紫阳集注之意而吉藩教忠教文之盛心也。彼夫宋景贾马而下,苏黄张吕以前,虽作者代起,情制殊途,然莫不异轨同奔,递相师祖,按先声于玉管,启后乘之司南。学者合而求之,固亦天下之极观也。时万历戊戌季夏月之吉郡人庄天合得全甫撰。
杨鹤刊本序〔明〕利瓦伊桢
楚三闾大夫屈平所作离騒、九歌、天问、九章、远游、卜居、渔父、大招,而宋玉、汉贾谊、淮南王安、东方朔、严忌、王褒、刘向皆拟之。其始为传者安也。其尊离骚为经,而以后人所作,人非楚而辞则楚,辞非楚而指则楚,附之为十六卷,别称楚辞者,向也。为之注,而以己作九思附之者,王逸也。为补注者,洪兴袓也。续楚辞自宋玉以下至宋朝为变离骚者,晁补之也。采王、洪、晁萨满、三家为集注,又差择取其所録名楚辞后语,附以辨证者,朱子也。自朱子注行,而诸说俱左次矣。盖尝闻骚者诗之变也,诗无楚风,而楚乃有骚。屈氏为骚时,江汉皆楚地,文王化行南国,汉广、江有汜诸诗,已列十五国之先。风雅旣变,而楚狂接舆、沧浪孺子之歌,入孔子听闻。其歌楚声,体又稍变于诗,未若十五国风陈太史、经圣人笔削也。屈本诗义为骚,世号楚辞,不正名为赋。后语中所收荀卿诸赋、成相、佹诗,与赋与骚与诗诸体杂糅。卿亦楚人,得无楚之习然耶?则谓骚为「楚风」可也。惜不及仲尼之时,不见采耳。此语若张楚而设。考之朱子,以三闾「志行过中庸,不可为法,而皆出于忠君爱国之诚心。其词旨虽跌宕怪祌,怨怼激发,不可为训,而皆生于缱绻恻但不能已之至意」。又曰「楚辞之寄意男女,寓情草木,以极游观之适,为变风。叙事陈情,感今怀古,不忘君臣之义,为变雅。语冥昏而越礼,摅怨愤而失中,为风、雅再变。述祀祌歌舞之盛,则几于颂,而其变为甚。赋则离骚经首之章比则香草恶物之类;兴则托物兴词,如沅芷澧蔺,思公子而未敢言之属。诗兴多而比赋少,骚兴少而比赋多」。又曰「屈氏不怨君,诸家解成怨,至以山鬼为君,大失其旨。辞本平易,而后人学者,艰深都不可晓。」三闾地下忠魂心服知己矣。朱子之先,司马迁称其志洁行廉,与日月争光,而以好色不淫、怨悱不乱,兼国风、小雅之美。汉宣帝以为皆合经术。扬子云亦言体同诗雅,岂不信哉!杨侍御修龄,楚人也,刊楚辞而属余为序。余亦楚人也,岂敢作张楚语,惟折衷于朱子之论如此。朱子之论,论其所以辞也,余第就其辞论。今夫诗三百篇,无一字不文,无一语无法,会蕞诸家之长,修辞润色之耳。骚出于诗而衍于诗,以一人之手创千古之业,若总杂无伦而脉络经纬自具,若蝉连不已而酝藉囊括自远。微婉隽永,使人吟咀余味,殆不忍置;凄欷紧絭,使人情事欲絶,涕泣横集;富丽广博,使人望洋自叹,无测边际;环琦卓诡,使人惊心动魄,未可直视;严整卨华,使人肃然起敬,正襟拱立。两汉、六代,三唐诸人,得其章法,句法、字法,遂臻妙境,夺胜场。如诗三百篇后有作者,卒莫出其范阑围。刘勰所谓「气往轹古,辞来切今,惊采絶艳,难与并能」,岂不信哉!或曰注有异同,即朱子不必尽谐众说。余曰:年祀绵邈,载籍阙轶,六经训故,尚尔人持一意见,何疑于楚辞!旦也汨罗之死,传述巳久,说者或比诸浮海居夷。犹骚所谓道昆仑,遵赤水,至西极,陟升皇,寓言也。寸寸而度之,至丈必差,而何求备于注楚辞者?要以朱子学识其于大义微言思过半矣!
忠雅堂刊本序〔明〕蒋之翘
予酷嗜骚,未尝一日肯释手。毎值明月下,必扫地焚香,坐石上,痛饮酒熟读之,如有凄风苦雨飒飒从壁间至,闻者莫不怆然,悲心生焉。窃论孔公删后诗亡,能变诗而足以存诗者惟是。其辞丽以则,其情凄以婉。至美人梦寐,一篇三致其思,自有一种涕泣无从、令血化碧于九原而天地震惊之意。「诗可以怨」,信然,宋、景而下莫及也。况乎相如以浮辞媚主上,雄为莽大夫而复反其意以自文过,傥屈氏冇鬼,必执罪而问之,足尚得并称欤?若夫原情阐旨,则太史公犹未相知也,下而班固、颜之推之徒,乌足置喙焉?有深独契,惟留此朽墨数行,与汨罗一片悠悠映对千古耳。奈之何世复乏佳刻,殊晦厥意!王逸、洪兴祖二家训诂仅详,会意处不无遗讥。惟紫阳朱子注甚栉所解,原其始意,似欲与六经诸书并垂不朽。惜其明晦相半,故余敢参古今名家评,暨家传李长吉、桑民怿未刻本,裁以臆说,谋诸剞劂氏,佥曰可。庶贻兹来世,以见予与原为千古同调,独有感于斯文云。于时岁次丙寅天启六年冬十一月杀育乃竟。石林山人蒋之翘楚穉撰。
忠雅堂刊本序(明)黄汝亨
予尝序冯氏刻王叔师骚注,其所以论騒者,亦大概详矣。今且谓蒋楚穉,世以騒名家,负畅达用世之才而不遇,是诚骚中人也。其年十五时,便从尊大人野鸿公裹粮入楚,蹑屩陟衡岳,浮洞庭,探云梦、九疑、三湘、七泽之胜,」而谒三闾故庙,咨嗟慨慕,诗以吊焉。迄今七年于兹,落寞如故,负谗自放,彷徨林泽闾,游是三闾行径,醉后时设几,灌酒浆,奉离骚经于上,跪而泣曰:「嗟乎!千古来惟先生与某同调也。」遂闭户,然水沉,栖剑啸台上,听夕披离騒本。主朱考亭集注,参以诸家之评。上自汉、魏以及国朝,凡百名流,苟其一言一字之似,荒谬若予者,无不搜罗时备辑之,甚至注与评而载之。未详者君必考诸他书,裁之独见,为并详之。外有谏、叹诸作,考亭之所删也,君以其原本所载,另立二卷,为附览以存之。国朝骚赋,后语所末及録也,君又旁搜徧问,一一编次之、标引之。下之若诗、若论、若列传、若外传、若传赞、若祭文哀文等篇,稍以相折衷处,亦悉録附之。楚穉托可谓勤欤?犹之沧海朝宗者,大而江淮河汉,小时沟渠行潦,靡弗纳也。洋洋然洵骚之大观也哉!读此可知楚穉之学,皆得力于扫。如所载攘询一赋,幽愤沉痛,实言之欲泪矣。北地而后有能绍屈氏之统者,舍楚樨其谁与归?天启柔兆摄提格之岁杪秋。
忠雅堂刊本后语序〔明〕蒋之翘
予闻秦无经,汉无骚。骚之为道,要必发情止义、兴观羣怨之用备,而又别为变调者也。噫,何其难甚哉!傥持此论以求之,即宋、景诸人犹不能及,何况曰汉,又何曰汉以后耶!故朱子论七谏、九怀、九叹、九思为无病呻吟,今观兹后语所録,并呻吟而亦无之矣。特为原作者意亦皆悯屈子之悲其不遇者也,所以不可不辑,复广而续之。檇李蒋之翘撰。
楚辞集注评林题识(明〕沈云翔
行世者,向惟七十二家评本称善,然尚有未尽,如宋苏子由、国朝汪南溟、王遵岩、余同麓等十余家,在所遗漏,兹复辑入,汇成八十四家。搜罗校订,自谓骚坛无憾也。
楚辞集注评林引〔明〕沈云翔
尽人艳宗屈、宋,其义不可胪悉矣。乃怀采撷润,空谷知兴;而微藴尚窅,端绪难通。则往哲贞韵,糜塞于哇吟勃窣之坛,悲夫!自刘、王编疏,章句犹舛;洪、晁详备,经传支别,反骚与美新同指,天对与愚溪等诬。此皆昔人有志探赜者,不免向背之扰,遗渎景行,下此者岂望其吊湘乎!学士有思,陈风拟赋;哀人多戚,寓物致鸣。彼各自抽,黝渺三闾,安所执而叩之!若乃邪僻之家,以之翻谱,酬词借径,下上其音,莴露茀野,徧属田横门下之客。嘻,甚已夫!髙踪逈处,扫室焚香,日月在抱,自絜江蓠渚若之间。不然,披枝求本,先理其干,亦读废者之亟囵也。朱子集注谓使人得见千载之上,盖明章阐括,登屈氏之堂,町不谓优欤?后语、辩证,创言则赘。余于丙子,缄户紬篇,为之遵其句节,志夫窾释,详稽论列,慎剔效尤。谏怀叹思之作,旣不使无病而呻;荀杨马蔡之词,亦安得属郢而和!秩秩兰茴,厥繇且条,讵曰漉醑之助哉!爰授梨枣,裒汇品骘,后之读者,得取衷焉。崇祯丁丑清和月哉生魄日庆城沈云翔千仞识。
楚辞述注自序〔明〕来钦之
楚辞旧分八卷,为紫阳朱子之所校定,又后语六卷,则朱子以晁氏所集録而刊补定著者也。其先汉王逸为之补注,及宋洪兴祖又为之补注。而晁无咎取古今词赋之近废者以续之。此从事于楚辞先后之本统也。窃观楚辞自离骚以至渔父二十五篇,皆屈原所作。厥后宋玉之九辩、招魂,景差之大招,贾谊之惜誓、吊屈原、服赋,庄忌之哀时命,淮南小山之招隐士,为旧分八卷中之三卷,以续离骚,今止録其前之五卷,而于最后之续者,俱不一及,则是何故?是特以着屈原之所为文而已矣。继是所作,或本其志,或甚反其词,中情缱绻,旨趣幽深,非不尽善尽美,使之各自成书,亦无不可。其必合而观之,续而后成全书,且以白诸贤之意志,固先儒嗣美之一说也。载诸后语之扬雄反离骚、蔡琰胡笳十八拍,朱子皆两存之。其盖有予夺之微意乎?今断自屈原所作,则谬甚。虽然,详体乎屈原之言之志,则朱子之所为予之夺之者,可类推也。而不然,几何不复以离骚为经,九歌等篇而亦为离骚,其而九辩等篇为离骚之传,以至转相牵合也哉!柳子厚曰:「参之离骚以致其幽。」由是言之,则凡为文者所不可忽也。然其词旨难明,语咅杏冥,非藉解释,不能通晓。朱子之集注,,其补裨于后人者多矣。钦之伏而诵之,问或裒多益寡,此固钦之述注之本意也。崇祯岁在戊寅萧山来钦之圣源甫书。
楚辞述注后序〔明〕来逢春
屈原具可大用之才,而见沮于子兰、上官之徒,此离骚等二十五篇之所由作也。朱晦翁生当宋之中叶,困于大奸,亦有大可用之才,不得盛其发施,其事亦差与原类,故合诸贤之注而统集其成,迄今学士家咸奉朱子集注。吾宗圣源,博学宏才,其所疏注,自经及史,率皆千古盛业。可以大用而尚不遇于时,故读屈原之词,取晦翁之注而少加裒益,书始大定。而曰述注云者,其亦同屈原、晦翁两人,有大悲慨也夫?有大悲慨也夫?崇祯戊寅月嘉平。
传经堂刊本序〔清〕贺瑞麟
赵忠定汝愚以韩侂胄用事遭贬暴薨,朱子盖伤忠定宗臣忠不见容,不胜忧愤,有感于三闾之事,因注楚辞,并刊定后语,足在庆元己未,吋朱子年已七十矣:当是时,朱子亦以伪学落职去国,侂胄之势益张,国事愈不可问,因以义命自安,祸福死生久已置之度外。然士君子读书吊古,见夫奸邪罔上、残害忠良,未尝不悲叹欷歔感慨,以至泣下,而况身当其际,贵戚见逐,卒以身死如忠定者乎?是不可哀郢而吊湘耶?且其击忠定也,正以引用朱子之故,至欲一网打尽,而道学遂为世病,将使天下后世辄以道学为讳,世道人心何所底止?朱子特注楚辞明屈子之心,即以明忠定之心,且见谗人误国至于此极,使下载下为国者以为殷鉴。呜乎,其所感深矣!然朱子亦若不为当时发者,此又离騒一书之微旨也。至屈子为人与后世诸家所以为辞之意,并以张子、吕氏之作终焉,以明道学之归。朱子论之详矣,不复赘。读者熟玩而善味之,其亦将有感于朱子之所感也夫!光绪壬辰仲冬清麓洞主贺瑞麟谨识。
影印宋端平本跋〔近人〕郑振铎
右宋朱熹〔一一三〇——一二〇〇年〉所定楚辞集注八卷,辩证二卷,后语六卷,为熹孙朱鉴于宋理宗端平乙未〈一二三五年)所刊本。这是今日我们所见的最古和最完整的一个刻本。黎庶昌尝于日本获见一元刊本的朱氏集注,已惊为秘笈,亟为之覆刻,收入古逸丛书中。今得此宋本,又远胜于古逸本了。我曾把这两个本子,初步对读了一下,卽发现元刊本有不少错误失真之处。如宋本序中「世不复传」四字,元本作「世复不传」一字顚倒,语气便大有出入。又宋本辩证卷上中「然其反骚,实乃屈子之罪人也」句,元本佚去「然」字,作空格。「楚辞卷第一」下,宋本仅有「集注」二字,元本则增为「朱子集注」四字。又宋本后语之末,附有邹应龙、朱在、朱鉴的三篇跋文,元本均佚去,令人无从知道后语成书与印行的经过,以及朱在刊书的始末。可见书贵古本,不仅因其「古」而贵之,实在是为了实事求是,要得到一个最准确、最无错误的本子,作为研究的依据,以免因一字之差,而引起误会,甚至不正确的论断。朱熹为宋学大家,毕生勘定了不少经典古籍,很有些特见,足以纠正汉儒的谬解。楚辞的最早的本子,为汉刘向所写定,凡十六卷。后汉王逸为之章句,续增了他自着的九思一篇,定为十七卷。宋洪兴祖为之补注。这是代表汉学家的一个注释本子。宋晁补之又择后世文辞与楚辞相类似者,编为续楚辞二十卷,凡二十六人,计六十篇;又择其余文赋或大意祖述离骚,或一言似之者,为变离骚二十卷,凡三十八人,通九十六首。朱熹根据了王逸和晁补之二家的书,加以增删,附入注释,定为此本。他的集注八卷,是依据王逸所定的本子,删去了七谏、九怀、九叹、九思四篇,而增入贾谊的吊屈原、服赋二篇,并将扬雄的反离骚一篇,附録于后。他的后语六卷,则是根据晁补之的续楚辞、变离骚二书而加以增删者,所取凡五十二篇。他的辩证二卷,则为他撰的不能附入注释中的考证之语。这是一个比较的最完备的楚辞集子,包括屈原的全部作品,和受屈原影辔的许多历代(到宋为止)的最好作品。今晁补之的书已不传,王逸章句和洪兴祖补注二书的宋刊本也已不可得而见,则朱熹的这个注本,可以说是很难得的一个古刻本了(四部丛刊所收楚辞补注乃是明翻宋本)。王逸的注释,多牵强附会之处,未脱汉儒说经的习气。朱熹的注释是比他进了步的。在辩证里,他曾把王逸的错误与附会之处,详加批判。在楚辞的许多注释本里,这也可算是比较好的一个本子。朱熹作辩证的时间,在宋宁宗庆元己未〔一一九九年〕,是在他死的前一年。他的后语则是未完成的本子(只注释了前十七篇,以后三十五篇无注)。他的集注则大约是完成于一一九五年左右。赵希弁云:「公之加意此书,则作牧于楚之后也。或曰:有感于赵忠定之变而然。」〔涵芬楼影印宋本昭德先生郡斋读书志卷第五下)按熹作牧于楚,是一一九三年的事。赵汝愚罢相,则在一一九五年。是他成书的日子,当在一一九五年至九六年之间。这个集注,先曾刊行。今存者有嘉定癸酉〔一二一三年)江西刊本,辩证二卷,并附于后。但后语六卷,则于熹死后,始由其子朱在为之印出〈一二一七年〉。现在,这个朱在本也已失传了。再经过十六年,他的孙子朱鉴,才集合了这三部分,成为现在这个样子的一部书。他把这集注和后语里的重复的三篇删去了 (集注里已收贾谊的吊屈原、服赋二篇,又附载扬雄的反离骚一篇,后语里又收此三篇。朱鉴本则于集注部分里删去反离骚一篇,于后语部分里删去吊屈原、服赋二篇,避免复见),以见全书的整齐划一。他这个刊本,可以说是朱熹这部书的今存的最早的最完备的刊本,且也是最后的一个定本了。明蒋之奇堂重刊宋度宗咸淳三年〈一二六七年)潭州湘阴令施南向文龙的一个刻本,而那个本子却是刻在朱鉴刻本出来以后的三十二年。这部仅存于世的朱鉴刻本,为山东聊城海源阁旧藏,后为东莱刘氏所得。去年,由刘少先生捐献给中央人民政府,现藏北京图书馆。今年是屈原逝世的二千二百三十年。我们藉此机会,把这部最古的最完备的楚辞集注定本,影印出来,作为对于屈原这位古代伟大的爱袓国、爱人民的诗人的一个纪念。同时我们想,这部书的出版,对于研究屈原的专家们也将会有些贡献与帮助。一九五三年月十日郑振铎跋。
直齐书録解题〔宋〕陈振孙
楚辞集注八卷、辨证二卷
侍讲建安朱熹元晦撰。以王氏、洪氏注或迂滞而远于事情,或迫切而害于义理,遂别为之注。其训诂文义之外,有常考订者,则见于辨证,所以祛前注之蔽陋而明屈子微意于千载之下。忠魂义魄,顿有生气。其于九歌、九章,尤为明白痛快,至谓山海经、淮南子殆因天问而著书,说者反取二书以证天问,可谓高世絶识,毫发无遗恨者矣。公为此注在庆元退归之时,序文所谓「放臣弃子、怨妻去妇」,盖有感而托者也。其生平于六经皆有训傅,而其殚见洽闻发露不尽者,萃见于此书。呜呼伟矣!其篇第视旧本益贾谊二赋而去谏、叹、怀、思。屈子所著二十五篇为离骚,而宋玉以下则曰续离骚,其言七谏以下「辞意平缓,意不深切,如无所疾痛而强为呻吟者」,尤名吉也。楚辞后语六卷
朱熹撰。凡五十二篇。以晁氏续、变二书刊定,而去取则严而有意矣。【卷一五楚辞类】
郡斋读书志附志〔宋〕赵希弁
楚辞集注八卷、后语六卷、辨证二卷。
右朱文公所定也。离骚凡七题二十五篇,皆屈原作,定为五卷。续离骚八题十六篇,定为三卷。校晁氏本增吊屈原、服赋二篇,而去七谏、九怀、九叹、九思四篇。公谓四篇虽为骚体,然词气平缓,意不深切,如无所疾痛而强为呻吟者,就其中谏、叹犹粗可观,两王则卑已甚矣,故虽幸附书尾时人莫之读,今不复以累篇袠也。贾傅之词于西京为最髙,且惜誓已着于篇,而二赋尤精,乃不见取,亦不可晓,故并录以附焉。后语定着五十二篇。公谓屈子者穷而呼天、疾痛而呼父母之词也,故今所欲取时使继之者,必其出于幽薆穷蹙、怨慕凄凉之意,乃为得其余韵。而宏衍巨丽之观、欢愉快适之语,宜不得而与焉。至论其等,则又必以无心而冥会者为贵。其或有是,则虽远且贱,犹将汲而进之。一有意于求似,则虽迫近如扬、柳,亦不得已而取之耳。骚自楚兴,公之加意此书,则作牧于楚之后也。或曰有感于赵忠定之变而然。【卷下楚辞类】
四库全书提要
楚辞集注八卷、辩证二卷、后语六卷,宋朱子撰。以后汉王逸章句及洪兴祖补注二书详于训诂,未得意旨,乃櫽括旧编定为此本。以屈原所著二十五篇为离骚,宋玉以下十六篇为续离骚。随文诠释,每章各系以兴比赋字,如毛诗传例。其订正旧注之谬误者,别为辩证二卷附焉,自为之序。又刊定晁补之续离骚、变离骚二书,録荀卿至吕大临凡五十二篇为楚辞后语,亦自为之序。楚辞旧本有东方朔七谏,王褒九怀、刘向九叹、王逸九思,晁本删九思一篇,是编并削七谏、九怀、九叹三篇,益以贾谊二赋。陈振孙书录解题谓以七谏以下,辞意平缓,意不深切,如无病而呻吟故也。晁氏续离骚凡二十卷,变楚辞亦二十卷,后语删为六卷,去取特严,而扬雄反离骚为旧録所不取者,乃反收入。自序谓欲因反离骚而着苏氏、洪氏之贬辞,以明天下之大戒也。周密齐东野语记绍熙内襌事曰:「赵汝愚永州安置,至衡州而卒。朱熹为之注以寄意焉。」然则是书大旨,在以灵均寓放逐宗臣之感,以宋玉招魂抒故旧之悲耳,固不必于笺释音叶之间,规规争其得失矣。乾隆四十六年十月恭校上。【文渊阁四库全书楚辞集注卷首】
五十万卷楼藏书目録初编(近人〕莫伯骥
楚辞八卷、后语六卷。明成化刊本,陆润之旧藏。
伯骥按:庶老斋丛谈〈按当作「庶斋老学丛谈」)中云:「汉武帝秋风辞见于文选、乐府、文中子,晦庵附入楚辞后语,而史记、汉书皆不载。艺文志又无汉武歌,不知祖于何书。」又续停骖録卷二十一云:「朱子注楚辞,在今余干之东山,其意盖为赵汝愚作也。复为后语,以选古人之辞,世有议其去取之未当者。盖楚词之文,至东汉而病矣,况后世乎?文公之旨,则以无心而冥会,贤于不病而呻吟者尔。此为第一义也。」又萧穆敬孚类稿云:「余以为千古之第一知骚者,莫如太史公。至本书注事详确,莫如王、洪两注本。学者但熟读太史公屈原列传,可深得屈原各篇精义之所在。再读王、洪注本,可知屈子用古之通博。而朱注本实未能高出前人,但偶有独得处,采取之可也。若尊朱者,因其一序,概将前人抹摋,则大谬云。」此皆前人论朱注之得当者也(节録〕。【卷一五集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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