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

柳州二月榕叶落尽偶题

柳州二月榕叶落尽偶题赏析


就诗人而言,在我为情,在物为境。诗思的触发、诗篇的形成,往往是我与物、情与境交相感应的结果。柳宗元的这首《偶题》,正是一首物我双会情境交融的作品。如果设想诗人创作时的状态,他身为逐客,远在异乡,独立庭院,百感丛集,这时,正如《文心雕龙物色篇》所说,心因“物色之动”而摇,辞因“情以物迁”而发。他的诗笔“既随物以宛转”,“亦与心而徘徊”。眼中的花尽叶落之境与心中的凄黯迷惘之情是融会为一的。 诗的首句“宦情羁思共凄凄”,是我心蕴结之情。沈德潜在《 别裁集》中说:“柳州诗长于哀怨,得《骚》之余意。”这是因为柳宗元的身世与屈原有相似之处。他自二十六岁进入仕途,到四十七岁逝世,其间仅二十一年,但却过了十四年的贬谪生活。他三十三岁时被贬到永州,十年才被召回,可是,回到长安只一个月,又被外放到比永州更遥远、更荒僻的柳州。这首诗就是他到柳州后,也就是他的 希望和还乡希望一度闪现而又终于破灭之后写的。联系他在去柳州途中写的“从此忧来非一事,岂容华发待流年”(《岭南江行》)以及在柳州写的“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登柳州城楼》),“海畔尖山似剑铓,秋来处处割愁肠”(《与浩初上人同看山》)等诗句,就可以知道这一句中所说的“宦情羁思”是什么况味、什么分量。而正因为这种情思积累在心中已非一朝一夕,这里用不着以浓墨重彩渲染,只用“凄凄”两字轻描一笔,就足以表明一切了。人们在欣赏 时常会发现,以平淡的笔墨来显示深厚的感情,往往更见其深厚,就正是所谓“厚积薄发”的妙用。至于这句中的一个“共”字,则说明这一“凄凄”之感是双重的,是宦情的凄凄加羁思的凄凄,因而其分量是加倍沉重的。 诗的三、四两句“山城过雨百花尽,榕叶满庭莺乱啼”,是物象构成之境。当时的柳州还是所谡“瘴疠之地”,风土人情不同于中原地区,在逐客旅人的眼中,别是一种殊方色彩、异域情调,在在都足以触发贬谪之思,勾起怀乡之念,何况又在阳春二月见到反常的如秋之景。那种落叶满庭的景象,自然更令人心意凄迷了。这里,莺啼而曰“乱啼”,则是诗人情往感物,辞因情发。其实,莺啼无所谓“乱”,只因听莺之人心烦意乱,所以别有感受。 诗人就是当上述的在我之情与在物之境相会相融之际,写出了这样一首物来动情、情往感物的诗篇。诗的第二句“春半如秋意转迷”,正是彼来此往的交接点。而如果从诗的章法看,这是一个承上启下的句子。句中的“意转迷”上承前一句,句中的“春半如秋”下启后两句,从而在我与物、情与境之间起了绾合作用。 当然,就对 的要求而言,仅仅我与物会、情与境融是不够的。这首诗之所以特别凄楚动人,还因为诗人所怀的在我之情不是一时的感慨、淡淡的闲愁,诗人所触的在物之境也不是通常的景色、一般的物象。王士禛有一组《秦淮杂诗》,第一首“年来肠断秣陵舟,梦绕秦淮水上楼。十日雨丝风片里,浓春烟景似残秋”,也是写“春半如秋”。但王诗所怀的情只是感怀往事的一点惆怅之情,所触的境只是风雨凄其的江南习见之境,两者交织成篇,虽然也饶有风韵,不失为一首佳作,而在重量和深度上是不能与柳诗抗衡的。 (陈邦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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